老头街派出所冷冷清清的大厅传来一声感叹。
接连下了半个月大雨，弄得人也像发霉似的，浑身懒洋洋。
终于出了太阳，光线透过玻璃门斑驳地洒在地上，灰尘在空中漂浮，仿佛携带着阳光的气味。
“对了，小千山上那个黑户怎么样了……”走廊上其中一人问道。
话音未落，办公室走出一道身影。
她穿着一件灰扑扑道袍，肩上斜挎一个黑色布包，鼓鼓囊囊装满东西，手里拿着什么，一双眼睛又黑又亮，直勾勾看着走廊上的两人。
下一刻，她将手里的东西举到两人面前——是一张崭新的身份证。
“谁是黑户啊？”千阳挑起眉头，晃了晃身份证，颇有几分炫耀意味。
“呀？身份证办下来了？”民警笑道。
“接下来呢？打算怎么办？”
千阳将身份证仔细收起来，听说在山下没有这玩意儿寸步难行。
“授业解惑，发扬祖业。”千阳言简意赅道。
半月前，突如其来的一场大雨引起洪水，冲垮了千家延续上百年的祖屋，千阳无处可去，被救援人员发现后，就来到了山下。
“……你一个人？”民警怔愣道。
千阳点头，“对啊。”
“说起来，小千山那座道观怎么只有你一位弟子？你师父和其他弟子呢？”
千阳停顿片刻，垂下眼帘，遮住明亮的眸子，声音沉沉：“他们都走了。”
两位民警面面相觑，神情局促，搓了搓手掌，“那你在山下，有没有什么亲人？”
千阳摇头道：“没有，这是我第一次下山。”
民警眼中流露不忍，迟疑道：“那你一个人，身无分文……”
“没关系。”千阳抬眸一笑，灿若星辰，“我可以挣钱啊。”
两人眼里的同情要溢出来了。
千阳认真道：“我很厉害的，山下的规矩我已经全部学会了。”
千阳没有说谎，师父说她是迄今未止千家最有天赋的弟子。
离开派出所时，几位民警非要往她荷包里塞钱，玄门讲究一个有因才有果，无功不受禄，千阳不能破坏自己的道心，统统回绝了他们的好意。
走过潮湿的路面，小水洼里倒映着来往行人，千阳站在高楼林立的马路边，车水马龙，人影绰绰，感到十分新奇。
来往行人路过她身边，眼神总会不自觉地停留几秒。
千阳身上灰扑扑的道袍，和繁华街景对应总显得格格不入。
像一个乡下来的土包子误入了赛博朋克新世界。
“滋啦——”
油炸鸡肉的香气萦绕在鼻尖，商贩小推车上的油锅里，咕嘟咕嘟冒着泡，鸡肉裹着面包糠炸得金黄。
千阳咽了口唾沫，看向旁边手抓饼的摊位，金黄酥脆的面皮裹着辣酱、生菜、火腿肠和里脊肉，再将面皮卷在一起，从中切开……
千阳肚子“咕噜”一声，抿了下唇瓣。
——巨无霸手抓饼，25元。
饿了。
那怎么办？
搞钱！
“算命吗？财运事业运桃花运……统统都能算。”
“算命咯！算命咯！不准不要钱！不准不要钱！”
三四个拿着罗盘的老年人，不停对路人吆喝什么。
其中一人注意到了千阳，登时眼睛一亮，问道：“小姑娘，算命吗？不准不要钱哦。”
千阳若有所思地看了眼他手里的罗盘，问道：“师父，一般多少钱起卦？”
“五十！保证童叟无欺。”老头子殷勤道。
“哦……谢谢啊。”千阳礼貌道了谢，转身从布袋里摸出一只黄幡，插在发髻上，朝路边吆喝，“算命咯！算命咯！二十五元起卦，保证童叟无欺！”
老头子：“？”
“小姑娘……”老头子不怒反笑，“你抢我生意就算了，怎么还扰乱市场呢？”
千阳解释道：“我只起一卦，而且算命起卦收的钱，本就应该因人而异啊。”
老头子显然没将她放在眼里，嗤笑一声，“小姑娘，招摇撞骗是赚不了钱的。”
“谢谢。”千阳颔首，继续在人群里吆喝，“算命咯！不准不要钱、不准不要钱！”
来往行人别说驻足，恨不得全部绕着她走。
千阳吆喝一阵，发现挣钱没有她想象中容易，压根没有人照顾她的生意，还生怕跟她对视。
煎饼摊前的顾客换了一批又一批，千阳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千阳泄了口气，山下讨生活没有她想得那么简单，她不会挣不到钱，活生生饿死吧？老祖宗要是知道了，肯定把她从阴曹地府撵出来，做一只孤魂野鬼。
“怎么样？我说得没错吧？”老头子在附近晃悠了一圈，得意地扬起下巴，“你还是嫩了一点！”
千阳抿起唇，从小到大她做什么都顺顺利利，如有神助。
自从那场大雨后，气运像是被冲走了一样，不知道和祖屋垮塌有没有关系？
算了，师父说过，山下的人和以前不同，她还是另辟蹊径，找到一条赚钱的路子，再考虑发扬祖业的事情。
“现在这些年轻人啊，不思进取，不务正业……”同在附近吆喝的几位老年人不知怎么聚集了过来。
“小姑娘，你知道里头的门道吗？”
千阳竖起耳朵，虚心求教：“大师，什么门道啊？”
其中一人说：“你以为算命，算的真正是命？”
千阳歪了下脑袋，疑惑道：“不然呢？算什么。”
“这里面哪有神神道道的事情？我们都是凭借自身的阅历和经验，推断客人的心理，说一些他们想听的话、谋个心理安慰而已。像你这样年轻，不到二十吧？”
千阳老实回答：“二十一。”
“像你这样的年纪，虽然穿得像那么回事儿，长得这么水灵，换条别的路子还不好走？算命？谁信你啊！”
千阳道：“人不可貌相，我算得很准，你们要试试吗？二十五元一卦。
“啧！跟你还说不明白。一个心理安慰的事儿，谁会相信你一个年轻小姑娘的话？”
千阳逐渐回味过来，他们说的算命好像和自己理解算命不太一样。
千阳沉吟片刻，问道：“你们算得出我的名字吗？”
“？”
“你是不是脑子有问题？说了不是算命！”
“小姑娘，你是哪家戏院跑出来的？”
“赶紧走赶紧走！别耽误我们生意。”
……
“难不成，你还能算出我们名字啊？”
千阳道：“不用算，和你们说几句话，我就知道了。”
“？？？”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张家全。”
“吴文丽。”
“李芳。”
“唐国强。”
……
见状，千阳一一报出他们的名字。
原本七嘴八舌的老人家全部闭上了嘴，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千阳一脸无辜，这不是玄门基本功吗？只要自身能量不强，千阳压根不用起卦，几句对话就能算出他们的名字。
“你、你……不可能吧？”老头子伸出一根手指，颤巍巍指着她，“你肯定是骗子！”
“难怪儿子让我小心老年人诈骗，再聪明的人都可能上当，你们诈骗团伙已经嚣张到这种地步了？”
“你和昨天发鸡蛋那公司一家的？难怪非要填我的名字！”
“你们简直太猖狂了！”
千阳：“……”
等等，什么地方发鸡蛋？她也能领吗？
“算命吗？”
就在这时，旁边冷不丁地传来一道声音。
千阳抬眼看去，一个满脸憔悴的青年站在人群外围，神情疲惫，双目无神。
一听这话，吵吵嚷嚷的老年人全部朝他簇拥而去。
“小伙子你算什么啊？”
“财运事业运桃花运……什么都能算，五十一卦！”
青年手里拿着一个文件夹，蓝色透明封面压着几张纸，第一张纸映着硕大的“简历”二字。
他耷拉肩膀，双手垂在身侧，问道：“我什么时候能找到工作？”
“我什么时候才能一夜暴富？”
几位老人家被问懵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小伙子，你没事吧？这些事情怎么算得出来？”
“不想算命就赶紧走吧！浪费时间。”
青年抿起苍白的唇，“不是什么都能算吗？”
“你……有病吧？”
“走走走！”
千阳环抱双臂，若有所思看着他。
青年没有再说什么，转身离开。
“等一下。”千阳出声喊住了他。
青年侧过身子，问道：“你有一夜暴富的办法？”
其他几人也朝他们看了过来。
千阳撇下嘴角，长得不怎么样，想得倒挺美，她都不敢说一夜暴富的话呢。
“没有一夜暴富的办法……”
“哦。”
没等千阳把话说完，青年转头就走，嘴里嘀咕：“……我真是疯了。”
“你考虑拜师吗？”千阳看着他的背影问道。
“教我赚钱的师父？可以考虑。”青年漫不经心道。
千阳追问：“救你命的师父呢？”
青年微微一怔，转身看向她，皱起眉头。
千阳神色正经，不像是在开玩笑。
“小姑娘，你疯了吧？”
“你俩这是串通好了一起骗人？”
“我说你们年轻人，怎么就不求上进呢？”
“世风日下啊！”
……
旁边几人以为他俩砸场子，一阵冷嘲热讽。
青年绷紧唇线，说道：“看来你也疯了。”
千阳：“……”
千阳微微耸肩，提醒道：“过马路的时候注意脚下。”
青年没有应答，径直走到了马路边。
马路对岸的绿灯亮起，青年头也不回地走进人行道。
路边停着几辆蠢蠢欲动的汽车，自行车摇铃和电动车鸣笛回荡在耳边，下一刻，乌泱泱涌进了斑马线。
川流不息的人群中，青年肩膀佝偻，脚步缓慢。
一瞬间，他的身影就被淹没在了其中。
……良言难劝该死的鬼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