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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第五十一章“让全天下知道,是我先喜……

    “你来做什么?

    “红泥小炉里的炭火明明暗暗,暖意悠悠地弥漫开来,千提丢下匕首,从床上坐起来,尽管看见他心中欢喜得很,但此刻还在气头上,面上仍表现出一副颇不在意的模样,语气也变得冷硬。

    “找你。”封易初轻轻吹燃火折子,床头的蜡烛被点燃,昏黄的烛火在雕花灯罩里轻轻摇曳,将整个房间照得影影绰绰。

    暖光的烛光落在他的身上,此刻的少年不复往日清冷,眉眼间也多了几分温柔之色。

    他嘴角噙着抹淡淡的笑意,踱步至床前,躬身,与千提对视。幽深的眼眸似乎能洞穿她心底的想法:

    “这几日朝中有事,抽不开身,怕你惦念,特来与你支会一声,等过几日……”

    话未说完,便被千提出言打断。

    “谁惦念你了?”被子掉至腰间,千提坐直身子,微微昂起脑袋。被戳破心思,她腮帮子气得鼓鼓囊囊的,却硬是学着他从前那般,死不承认。

    封易初唇角缓缓勾起,身子又往前倾斜了些,趁她不备,迅速在她脸上落下蜻蜓点水般

    的一个吻。

    “嗯,是我惦念你了。”

    淡淡的檀香自他身上逸出,他灼灼的目光紧紧落在千提身上,四目相对间,千提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脸颊也不自觉地变得滚烫。

    她匆忙偏过头去,道:“别以为你说两句好话,我便会原谅你。我当初在你那受了那么多委屈,你可别想用一句‘有事’便含糊过去了,该做的事,一样都不能少,不然,我可不随你回去。”

    “我知道,不会少。”封易初顺势在床沿坐下,两手握拳,轻轻锤着千提的肩膀。袖口出的银线绣制的云纹随着动作若隐若现,他脸上带着抹讨好的笑:

    “我也巴不得天天黏在你身边,只是如今实在有件要紧的事,容不得片刻耽搁。”

    千提眼珠微微移动,悄悄瞥了他一眼,又迅速挪开:“什么事?”

    “秘密。”

    “哼。”千提双手抱胸,彻底背过身去:“你不与我说,我还不想知道呢。”

    “不是不告诉你,只是时机未到。”封易初笑道:“再过几日,等事情彻底确定下来,再告诉你,现在说了,恐有变数。”

    “哼。”千提还是背对着他不理他。过了一会儿,她心中又实在好奇得很,忍不住转过身来,轻轻拽了拽封易初的袖子:“你不告诉我是什么,先给我点暗示,如何?”

    她眨了眨眼睛,杏仁大的眼睛期待地看着他,眸中似有星辰闪烁。

    封易初道:“一件,你在心中期盼了很久的事。”

    “你这不和没说一样吗?”千提撅了撅嘴,心反而被他这句话勾得愈发痒痒。正要开口准备多套点话出来,却见封易初修长的手伸入袖中,不知在摸索着什么。

    少顷,封易初从袖中取出一本书,递到千提跟前。骨节分明的手在烛火的映照下泛着柔和的光:“你瞧瞧,这是什么?”

    千提斜倚在床头,锦被松松垮垮地搭在身上,勾勒出她纤细的身形。听见声音,她眼皮微微上抬,目光带着几分慵懒,自书封上扫过:

    “不就一本话本吗?我自小看的话本,比你吃过的盐还多,别想着用它来讨好我。”

    她虽这般说着,却还是伸手将那话本接过,动作间,袖口滑落,露出一截如雪般的皓腕。

    她挑了挑眉,水葱般纤细的手指将话本随意翻开一页,起初不以为意,但那上面的字迹工整,分外熟悉。

    显然是他写的。

    千提来了精神,坐直身子,将书翻到第一页,目光在纸页上扫过,唇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

    小八来京都的那日,她白天闲着无聊,曾在景秋的提点下,尝试着自己写话本。话本的内容改编自她的经历,写的是千金因贪玩出走到邻国,在路边遇上一名神棍的故事。

    但那时她急着去宫门口接他,只写了个开头,便将东西藏在了书堆最下面。后来几日,又因着那些误会,她收拾东西离开京都,也将这事彻底忘了。

    没想到,竟被他找着了。

    故事的开头,还是她写的那个开头,少女离开家乡,于街头遇见神棍。却以他的字誊抄了一遍,在一些关键之处,补充了些内容。后面她来不及写的东西,他也一字一句地续上去。

    神棍初见少女时如何被惊艳,却又假装不在乎地离开。少女寻到他住处时,他心中如何雀跃,却又不敢表现。以及后面,如何明知她只是一时兴起,却还是忍不住地思念她,日日夜夜盼着她来寻他。在看见她转寻他人作乐时,又是如何吃醋在意。

    字字句句,是当年他一度藏于心中,她不曾知晓的细节。

    指尖掀开纸页,千提一页又一页地往后翻,不自觉湿了眼眶。

    再往后,故事停在一个秋夜,少女于街边醉酒,神棍背着她回客栈,临别时,她借醉吻上他的脸颊。

    「娶我」

    书上这般写。

    神棍一时心动,却又害怕少女只是醉酒时说的糊涂话,只能轻轻挣开了她的手。

    「孟姑娘,你喝醉了。」

    以及,她因醉酒,不曾听到的后半句话:

    「如若明日酒醒,你还想嫁我,我便娶你。」

    故事里,少年转身,慌乱地逃离现场,生怕再停留一秒,便要彻底为她失去理智。他在床头辗转反侧,一夜难眠,第二日满心欢喜,不曾等到她来找他,却听说,客栈那间房空了,少女不知所踪。

    千提的手指停在最后一页,鼻子一酸,一颗热泪便落了下来,在锦被上晕出一朵深色的小花。

    原来,兜兜转转,他们竟错过了三年。

    “我没有听到……”千提扑上前,紧紧抱住封易初,眼泪一颗颗自脸颊滚落,顺着下巴,落在他肩头:“我喝醉了……没有听到后半句话,我以为你不喜欢我……我才心灰意冷离开的……”

    “怪我。”封易初抬手,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抚上千提的发丝,声音冷冽,却在尾音处不自觉染上一丝温柔:“怪我从前什么都不说,惹你难过了。”

    他的手掌带着薄薄的暖意,一下一下顺着她的长发滑落。千提却哭得更凶了,双手紧紧将他抱着,指甲因用力而微微泛着粉色:

    “她们说你不喜欢我,说我死缠烂打恬不知耻,往我身上泼泔水……”

    “她们?”封易初皱了皱眉,声音染上几分寒意,修长的手臂环上她的腰肢,心疼地将她往怀里带了带。

    “就是当年丞相府的那些侍女……”千提下意识说出口,又想到什么,抱着封易初的那双手缓缓松开,身子往后挪了些,与他对视。

    窗外大雪肆意纷飞,狂风拍打着窗纸,发出簌簌声响。昏黄的烛火在雪光映照下明明灭灭,让房中氛围更显暧昧。

    他着一袭月白色长袍坐在她面前,领口因她方才一番动作微微敞开,露出精致的锁骨。高挺的鼻梁下,薄唇微抿,不点而朱,满带温柔,唯有那深邃悠远的眼眸带着丝丝寒意,让人看了不自觉打战。

    千提匆忙擦干眼泪,攥住他的手,道:

    “她们也没做什么别的事,你不要罚她们。”

    “嗯。”封易初轻叹一声,承诺道:“是我不好,以后不会了。”

    “你也知道啊,一天天什么都不说,跟个闷葫芦似的。”千提轻轻在他身上打了一拳,目光不自觉地又落在话本上,双手激动地捧起来,看了好一会儿,才道:

    “我要将这书拿到万卷楼去,印出来,让她们都知道,就是你先喜欢的我。”

    “好,让全天下知道,是我先喜欢的你。”封易初笑道:“只是故事应当有个好的结局,这姑娘离开后的内容,还得夫人来执笔了,剩下的东西,我再补上去。”

    “哼,我写的,铁定比你写得好。”

    千提合上书,从床上爬下来,莲步轻移至书案前,款款落座。封易初上前为她研墨。

    狼毫笔被她执在手心,千提看看抬手,鼻尖将要落下,瞥见一旁弓着腰、眼眸含笑的封易初,突然有些不好意思,搁下笔,站起身推他。

    “太晚了,我要歇息了,出去出去——”

    封易初被她推搡至门口,便在推不动了。长臂微微上抬,他手撑着门框,眼眸带笑:

    “我昨夜写至三更天才将这故事写完的,夫人不给点奖励吗?”

    “什么奖励?”千提停下脚步,扬起脸,狐疑地看了他一眼。

    他便俯下身,将脸凑近,一只手依然撑着门框,另一只手轻轻点了点自己

    的脸颊。嘴角噙着抹淡淡的笑意,与往日清冷疏离的模样全然不同,反像个活年时讨糖吃的孩子。

    “你想得美,我可没说原谅你了。”千提撇了撇嘴,偏过头去。

    封易初动作微微一滞,撑在门框上的手不自觉收紧,骨节因用力而泛白,修长的手指在暗色的门框上显得格外突兀。

    眼眸瞬间暗淡下去,一层水雾在眼底浮现。他低垂着脑袋,偶有几点细碎的雪花被风吹着进来,落在他发梢,乌发与白雪相衬,更显楚楚可怜。

    “好……”只有一字,尾音却微微颤抖,带着几分委屈。

    千提终是心软了,踮起脚尖,在他脸上轻轻落下一个吻。

    唇瓣触及脸颊的刹那,封易初嘴角浮现一抹得逞的笑。片刻后,千提将他松开,脸颊微微泛红:

    “够了吗?”

    “不够。”封易初抿了抿唇,歪头,将另一半脸凑过去:“这边——”

    “你不要得寸进尺!”千提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便要关门,封易初却却趁她不防备,迅速躬身,在脸上落下一个吻。

    千提被他亲得又羞又恼,作势要去打他,封易初却足尖轻点地面,转瞬消失在了她的视线中。

    “也不知跟谁学的。”千提小声嘟囔了一句,合上房门,重新坐回书案前。

    脑海中早有了万般想法,但真拿起笔来,她又犯了难。

    千提趴在书案上,轻轻用笔杆瞧着脑袋,正思索着该从哪里开始写起,却突然灵光一闪,有了主意。

    这丞相府中不是有间放满了话本的书房吗?上回画扇带她进去,说是任她挑选,结果她一本都没挑好,却被封易初拉了出去,后来又出了那么多事,便再没进去过一次。

    不如……进去瞧瞧?兴许能挑几本合适的,从中学学究竟该怎么写?

    千提这般想着,嘴角笑意渐浓。

    第52章 第五十二章几张小人图吸引了她的注意……

    雪霁天晴,日光毫无保留地倾洒而下,为昨夜银装素裹的世界覆上一层暖融的光辉。

    雕花连廊蜿蜒曲折,檐下冰棱被日光照得化了,滴答滴答地往下淌水。千提着一身桃红色对襟袄自其中穿过。发间点缀的菩提发簪随她的步伐轻轻颤动。

    年关将至,朝中事务繁多,画扇和顾衍之天还未亮便离开了。不少下人纷纷告假回家,连黎谨也一大早拽着阿琛去赌坊寻乐去了,如今这偌大的丞相府空空荡荡的,已没几个人还留守。

    千提行至一扇雕花房门前,抬手轻轻推开。房里不曾烧炭,纵有日光闯入,亦不能驱散好冷。

    墨香与纸香相互交融,好大的书架沿墙而立,话本子密密麻麻地布在上头。

    千提搓了搓被冻得通红的手,在一个书架前停下,微微抬手,随意取下一册书。

    「“官人,别摸了,毛都被您摸掉了,再摸,可就要出水了……”」

    方一翻开,一句话直直撞入千提眼中,千提指尖稍稍一顿。

    这句话,她从前在街边听过类似的。彼时正是秋天,百果丰收,有小贩会将自家种的桃子挑出来卖。有些客人在挑选桃子时,便喜欢挨个摸上一摸,或是捏一捏。太硬的不要,太软的也不要。

    可桃子肉本身就算嫩,哪经得住这般蹂躏?摸一摸,表面那层浅色的绒毛便被搓没了,按一按,桃肉内陷,便有汁水流出。有的客人眼光高,挑上半天都没挑上个中意的,反玷污了一车桃子。有些小贩被惹得急眼了,便要劝上一劝,这般措辞,倒正好与书上所写的对应。

    原来这书里讲的是个卖桃小贩的故事。

    千提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但她要写的故事与卖桃子无关,只能将书合上,放回了原位。

    她的目光在书架上流转,不自觉地挪动脚步,直到停在另一处书架前,抬手,水葱样的手指在各个书脊上轻轻移动,最后停在一本书上,她缓缓将其取下。

    「“好痛……”」

    「“再忍忍,撑开些,便不疼了。”男人双手按上女子的腿,稍稍用力。」

    「“撑不开了,已经撑不开了,好痛……”女子声音已然带上哭腔。」

    原来是个穿鞋穿不进去,鞋将脚挤疼了,被挤哭的。

    千提默默摇头,觉得也没什么意思,将书合起来放回了原处。

    民间百姓疾苦,有时过年才能穿上一次新鞋。但难免有人不小心将鞋弄错了尺寸,等新鞋到手,发现不合脚,重做又要费钱,丢了又可惜,只能忍着痛将脚挤进鞋子里去。若是用力撑开,将鞋撑大些,有时也勉强能穿,只是鞋子不合脚,多走几步,难眠要疼。

    千提这般想着,目光在书架间流连,抬脚,朝着最里头的书架走去。

    前面的书,她也大概翻了一翻,但上面的内容要么她看不懂,要么便是同方才一般,在一些普通小事上耗费大量篇幅,无趣得很。

    倒是这最里头的书架,她上次还没来得及翻上一翻,便被阿初拽出去了。

    窗外不知何时又下起了雪,千提移步到书架前,歪着头仔细打量,最后在一格书架前停下,随手取下一本。

    书的封皮上绘着一幅鸳鸯戏水图,千提纤细的手指轻轻捻起书页一角,任意翻至一页。

    几张小人图吸引了她的注意。

    书上一男一女在窗前赏月。女子弓着腰,手肘撑着窗台,将半个身子往外探。她似乎是生病了,身体不适,连站都有些站不稳,却还是要强撑着起来赏月,男人便站在她身后,或是从后揽住她的腰,或是从后抓住她的手,让她能够站稳,不至于摔下去。

    这对夫妻可真是我辈楷模!

    女子身残志坚,哪怕重病到站都站不稳,却还是愿意苦中作乐,做些赏月的雅事。男子不离不弃,就算意中人重病,也始终不离不弃,她要赏月,他便在身后拉住她,实在是感人!

    千提这般想着,刚要感动得落泪,手指将书翻到下一页,场景却突然变换,刚才还和睦的夫妻两人到了床上,竟半点不顾惜日感情,扭打在一起!

    那男子当真是人面兽心,自己不穿衣服就罢了,妻子重病至此,竟也忍心让她不着寸缕!

    千提这般想着,目光顺着那些小人图往下看,便见那女子躺在床上,凶残男子跪在她身前,抱着她的双腿往上掰,似乎是想要将其折断!

    噫——

    千提龇着牙,被这场景弄得有些害怕,却又迫切地想知道那女子会如何反击,连图旁边的文字注解也来不及看,目光便直直追随着小人图而去。

    那女子似乎是无法忍受丈夫的暴虐,起身便要跑,谁知力气太小,转瞬便被捉回。那男人庞大的身躯压在她身上,女子本就病弱,经这么一翻折腾,更是面目狰狞,身体柔弱得似一朵娇花。

    目光继续往下,中间不知发生了什么,局势陡然一转,那女子坐在男子身上,神色也从方才的狰狞恢复过来,反而带上了几分愉悦。那男子被她压在身下,动弹不得,却还不死心,双手往上抬,欲袭击其柔软地带。

    两人一翻扭打,最后似乎是那女子打赢了,这场斗争才终于停歇,两人在床上躺着,冰释前嫌。

    见故事没有朝着不可控的局面发展,千提心中才松了一口气,转而看到图下方的文字注解。

    「新婚夜房事图」

    千提手一哆嗦,话本落在了地上。

    *

    “啪”。

    千提弯腰将落在地上的书捡起,起身时,眸光不自觉透过窗棂,落在窗外。

    夜已经深了,窗外白雪依旧下个不停。

    封易初站在她面前,身上落的雪花尚未融化,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敲击桌案:“看什么呢?这般认真,我进来都没发现。”

    “你进来半点声音都没有,谁能发现?”千提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

    她自用过晚膳开始,便一直在房里看书,正看到专注的地方,身边忽然多了个人,心中一惊,手上的书没拿稳,直接落在了地上。

    她轻轻将话本合上,手指抚摸着封面,目光落在封易初身上。

    壁炉里燃着炭火,整个房间暖洋洋的。他刚从外面进来,发间落的白雪被这温度融化,雪水微微将他的发丝打湿,于烛火中反射着丝丝水光。

    一层朦胧的雾气萦绕在他周围,他就这般站在她身前,好似一位刚从天泉沐浴归来的谪仙,清冷出尘,让一般人不忍亵渎。

    可千提不是一般人,她偏要亵渎。

    “阿初——”千提将话本搁在按上,一手撑着下巴,直勾勾地盯着他看。

    封易初被她盯得有些发怵,好似下一刻,她就要化作一匹饿狼,扑在他身

    上啃食一般。

    他喉结上下动了动,总觉得今天的千提和往日不大一样,却说不上来,只能开口,试图将她的注意力从自己身上移开:

    “你这看的又是什么话本?”

    话一说出口,千提嘴角的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浓上了几分。

    封易初顿感不对,想换个话题,千提却将那话本翻开,横在了他面前:

    “阿初,你说该怎么挑桃子?你看这书里的人,挑了这么久都没挑好。”

    封易初眸光书上掠过,耳尖不自觉染上一抹绯红。尽管如此,他还是努力维持着表面的镇定,一本正经道:

    “挑桃子,颜色、绒毛、桃眼、桃沟、桃尖,这些都有良久,看你是……”

    话未说完,千提便将那本书合上。

    她眯着眼睛笑着,又从旁边拿起另一本,翻开,装作一脸天真道:

    “阿初,书里这段我有些看不懂,你瞧瞧,他们是在穿鞋吗?”

    封易初抿了抿唇:“是。”

    “看来我果然没猜错呢。”千提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将那话本收起来,又从旁边翻出半本。

    那书似乎放了有些年头了,说是半本,只因这后面一半不知缘何被烧毁了,剩下的一些,纸页也因被火灼烧火,边缘微微泛着黄。

    “我今日无意中瞧见了这本书,看着甚是有趣,只是这书只有前一半,后面的故事便看不着了。”千提眨了眨眼睛,夹着嗓子道:

    “阿初学识广博,昨日写的那话本甚是好看,不知,可否帮我将这本书续着写下去?”

    封易初薄唇紧抿,心道一声不妙,想要出言拒绝,千提却微微倾身,在他脸上小啄一口。

    “阿初若是写得好,哄我高兴了,说不定我就跟你回去了呢?”

    “写。”封易初答应道。

    千提便拉着他在自己身旁坐下,递上早准备好的毛笔:“现在就写。”

    “前面的我还没看。”封易初无奈地摇了摇头,不曾接笔。修长的手指抚上那半本书,一点点翻开纸页。

    上边讲的是书生和相府千金的故事。千金小姐与书生花灯会上私定终生,却遭父母阻拦。二人一番旷世虐恋,生死纠葛,书生终于考取功名,如约迎娶千金为妻。

    故事断在大婚当晚,后面的内容被火烧了,最后一页写的是:

    「千金坐在床头,任书生掀开红盖头,面容娇羞:“夫君,该圆房了——”」

    「书生凑上前,脱去身上喜服,将一尤物塞入千金口中。」

    「那尤物呈黑紫色……」

    “是葡萄。”封易初思索片刻,执笔,在纸上如是写道:

    “那葡萄自西域运送而来,通体呈黑紫色,晶莹剔透,香甜多汁,千金平日最是喜爱。”

    这话写完,他悠悠抬眸,正对上千提恨不得要杀了他的目光。

    第53章 第五十三章夫妻行夫妻之事,天经地义……

    “是葡萄吗?”千提眨了眨眼睛,身体微微向前,凑在他耳畔,咬牙切齿道。

    封易初方才便见千提有些反常,如今这一系列举动让他笃定,她定是知道了些什么。正这般想着,千提又伏在她耳畔,轻声细语地唤了句“夫君”。

    温热的气息轻轻搭在耳畔,他被她撩得耳根发烫,却还是强装镇定地点头,正色道:“就是葡萄。”

    说罢,他淡淡地将目光重新挪回纸上,修长的手执笔继续书写,眸光若秋水平静,内里无甚波澜,仿佛千提刚才的言语不过是耳畔无关紧要的风。

    千提被他气笑了,但他非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她也拿他无可奈何,只能重新坐直身子,也将目光落回纸上。

    “夫君,他们这是在圆房呢。”千提夹着嗓子提点一句,眼见着封易初执笔的手一顿,她嘴角笑意愈发浓烈,又道:“圆房,究竟是如何圆啊?夫君从前不是说要教我的吗?”

    封易初抿了抿唇,装作没听到这番话,手中的笔稳稳落下,在纸上继续写道:

    「千金尝过葡萄,与书生和衣而眠,直至日出东方。」

    千提嘴角抽搐了两下:“……”

    和她装是吧?她倒要看看,他究竟能装到什么时候。

    千提这般想着,又凑近了些,眼睛死死盯着他执笔的手,想看看他不写些男女之事,还能写些什么。

    房内一时陷入一片寂静,唯有窗外白雪在风中飘落发出的簌簌声响,与壁炉内炭火燃烧发出的噼啪声相互交杂,期间混合着二人轻微的呼吸声。

    封易初被千提盯得大脑一片空白,原本已在脑中想好的故事已全然忘却。但他却不敢停手,好似一放下笔,便要陷入龙潭虎穴之中,只能硬着头皮继续书写。

    墨汁在宣纸上晕染开,勾勒出苍劲有力的字迹。千提眼见着封易初从前进拜见公婆、贡茶,从外貌服饰,到礼数动作,写得一丝不苟,洋洋洒洒写了两大页纸,简直要被他气笑了。

    她在一旁撑着下巴等着,好不容易等他写完了贡茶的流程,以为他终于要写两人回房独处,却见他笔锋一转,竟是直接略过了中间一日,直接写第三日书生带千金回门拜见岳父岳母。依旧是从服饰外貌开始描写,每一个动作,每一步应尽的礼数,都一点不落地全写了下来。

    洋洋洒洒几大页纸下来,千提已被他折磨得没了半点性质,打了个哈欠,便在他身边趴下,缓缓闭上了眼睛。

    封易初执笔的手不敢停歇一刻,直至身边人彻底没了动静,呼吸也不知不觉变得平缓,他才松了口气,缓缓搁下笔。

    “写完了吗?”千提在这时忽然睁开眼,朝他凑过去。她今日穿着件绯红色锦缎小袄,领口与袖口处绣着几朵小花,稍稍一动,更衬得其笑容明媚若春光:“夜深了,夫君写完了,是不是该与我做些别的事了?”

    封易初抿了抿唇,耳根烧得通红,只能又握起了那支笔,沉声道:“没写完。”

    千提便拖着腮在旁边看着。

    如今敬茶和回门他都写完了,总该没别的东西可以写了吧?到时候,还不是得任她蹂躏?

    她正这么想着,却见封易初笔锋又是一转,宫里来了道圣旨,传书生和千金进宫面圣。于是乎,他又从上马车开始写,一直从马车的装饰奢侈,写到沿途百姓安居乐业其乐融融,从皇宫金碧辉煌气势雄伟,写到天子坐于高堂不怒自威。两人好不容易面完了圣,正要回府,太后那又来人传话,让他们过去……

    “你没完没了了是吧?”千提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见他无甚反应,她深吸一口气,缓和了情绪,凑上前,眸中盈盈秋水荡漾,眼波流转:“夫君,这雪夜漫漫,如此良辰,莫要辜负了才好。”

    说着,她手指轻轻拨弄鬓边的发丝,有意无意地露出一段粉嫩的手腕。

    封易初仿若未闻,只淡淡“嗯”了一声,目光未曾从纸上移开分毫。纵然神色平静得如同无风的湖面,没有一丝波澜,可红得滴血的耳

    根还是暴露了他内心的羞怯与紧张。

    千提见状,又往前凑了几分。身上淡淡的暖香萦绕在他身侧,似有若无,撩人心弦。她轻轻握住了他执笔的手:

    “听闻情到浓时,夫妻间便会共赴巫山,阿初可知那是怎样一番美妙滋味?”

    声音愈发轻柔,带着丝丝魅惑。

    封易初手中的笔一顿,墨汁在宣纸上洇出一条团墨渍。

    “夜深了,明日我还有正事。”封易初稳了稳神,缓缓站起身,声音虽竭力保持平稳,却仍然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告辞——”

    话落,他不敢看千提一眼,便直直朝着房门口走去。

    然而,他还没走出两步,突然,手腕一紧,被千提一把抓住。他心中一紧,加快了步伐,试图从千提挣脱千提的手,千提却好似被他弄疼了一般,眉头微微皱起,发出一声低呼:“疼……”

    封易初不自觉停下脚步,手上的力度也轻了许多。千提却忽然身形一转,接着巧劲,将他整个人往床边一带。

    封易初怕弄疼了她,任她拉着,一个踉跄,朝床上倒去,后背稳稳触碰柔软的锦被。

    “千提……”他轻轻唤了一声,望着近在咫尺的少女,往日平静无波的眼中闪过一丝羞耻之意。

    千提双手撑在他身体两侧,将他困在身下。青丝垂落而下,轻轻扫过他的脸颊,带来一阵酥痒感。

    “阿初为何这般着急离开?”

    雪花簌簌飘落,被风裹挟着轻轻扣响窗棂,房内烛火摇曳,将整个空间笼罩在一片暖黄又暧昧的氛围中。

    封易初深吸一口气,试图让内心平复,呼吸却还是不自觉地变得有些粗重:“千提,不可。”

    “有何不可?”千提声音微微发颤,带着几分委屈:“我与你拜过了堂,已是夫妻,做些夫妻之间应该做的事情,不是人之常情吗?”

    封易初薄唇轻颤,想要说些什么,却被她这一句话堵在喉口。他偏过头去,不敢直视她的眼睛,耳尖红晕愈发深沉,与额心殷红的花钿相衬,烛光下,少年仿佛九重天宫之上踏云而来的谪仙,清冷出尘,让人不敢亵渎。

    千提见他这般,心中更是来劲,两脚一蹬,将绣花鞋脱下,便爬上床去,身子利落地横跨在他身上,双腿紧紧夹住他的腰。浑身的重量积压在他身上,如同枷锁,让他动弹不得。

    “千提……”封易初耳根愈发通红,声音微微发颤,清冷的嗓音里多了几分从未有过的急切与羞耻。

    他稍稍用了些力,手背上青筋微微凸起,试图将千提从身上推开,千提却像打定了主意一般,死死压着他,纹丝不动。

    领口因他这挣扎的动作微微敞开,一截线条流畅的锁骨袒露出来,在暖炉摇曳的微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千提嘴角缓缓勾起一抹笑意,低头,轻轻吻上他的锁骨。

    封易初平日寒潭般深邃的眼眸此刻蒙上一层薄薄的水雾,内里氤氲着慌乱与羞涩。千提的唇轻轻在他锁骨与脖颈间来回穿梭,偶尔用力吮吸,在他肌肤上留下几点红痕。

    他被她弄得又羞又痒,手不自觉上抬,试图将千提推开,又因怕她受伤,不敢用太大力气。

    千提抬眸,对上他漆黑的眸子,眸中因羞涩而氤氲的水雾让她心中**燃烧更甚。她舔了舔唇,嘴角噙着一抹势在必得的笑意,依旧横跨着坐在身上,葱白的手指灵活地解开腰间的丝带。

    丝带在暖黄的烛光下轻轻摇晃,如游蛇般从她腰际离开,又被她摆弄着,灵活地缠上了他的手腕,一圈又一圈。

    “千提……你……”封易初声音拔高。高挺的鼻梁下,薄唇微微颤抖,因用力抿着而泛出淡淡的粉色,像是在极力压抑着内心的情绪。额心涌起一层薄薄的汗珠,殷红花钿点缀其上,更衬得他肌肤近乎透明,泛着绯色的光泽,清冷中透着妖冶,让人移不开眼。

    “阿初不喜欢我吗?”千提朝他眨了眨眼睛,未等他反应,纤细的手指攥住他的衣领,微微用力,将他的领口整个扒开。

    白皙若玉的肌肤上,几条浅淡的肌肉线条相互交织,透着男性特有的阳刚之美。因紧张与羞愤而沁出的薄汗点缀其上,在暖炉的微光中蒙上一层迷人的光晕,将他衬得愈发勾人。

    封易初意识到衣服被扒开,羞愤到了极点,奈何手被千提绑着,难以反抗,只能紧闭双眼,偏过头去,长睫剧烈颤动,极力保持平静:

    “别闹了,千提——”

    “闹?我可没与你闹?”千提俯身在他脸上落下一个吻,道:“你我是夫妻,为何不能了?夫妻行夫妻之事,天经地义,你有本事去报官啊。”

    她的唇顺着他的脸颊辗转,覆上了他的双唇,小舌灵活地将其撬开。突如其来的亲密接触让封易初身体瞬间紧绷,脊背僵直着,任何反抗的动作都在一时间停滞。

    纤细的手指也在这时缓缓伸出,抚上他的脸颊,又自脸颊滑落至脖颈,沿着锁骨一路向下,摸上他紧实的肌肉。

    片刻缠绵后,千提将他放开,挑了挑眉,忽视他脸上的窘迫。

    “呀,朝中那些大臣好像与你都是老相识。”她轻轻挑了挑眉,嘴角噙着抹不怀好意的笑:

    “国师大人也不希望他们知道,你今日竟被我这般对待吧?”

    第54章 第五十四章夫人玩够了吗?轮到我了—……

    封易初被千提这话逗得有些想笑,他张了张嘴,还未出声,千提的吻却先一步落了下来。

    这个吻炽热而急切,舌尖不由分说地滑入他口中,与他的激烈纠缠,时而轻轻吮吸,时而重重扫过,时而又在他唇上咬上一口,似要将这两个月以来的爱意与委屈全都发泄出来。

    窗外的雪愈发热烈,大片雪花被狂风裹挟着,狠狠砸向窗棂,千提却仿若未闻,只继续加深这个吻。直至他被吻得呼吸有些急促,她撑在他身侧的两只手也有些发酸,千提才缓缓将他放开。

    唇瓣分离,牵起一线晶莹的银丝。

    千提坐直身子,垂眸看他。脸颊因缺氧变得发烫,大脑在此刻却有些空白。

    亲完了,下一步该做什么呢?

    照话本里那样,脱衣服吗?

    是先脱他的,还是先脱自己的?

    千提抿了抿唇,垂眸。方才他乱动,自己没找着绳子,一时着急,将腰间丝带解下来绑住了他的手,衣服本就有些松开了,又经过这一系列动作,如今更是凌乱,松松垮垮地搭在身上,露出半个肩头。

    真要脱吗?她缓缓抬手,纤细的手指搭在领口,一时间有些害羞。

    壁炉中炭火燃烧正旺,屋内暖烘烘的,将暧昧的氛围烘得愈发浓郁。

    千提眼神有些迷离,正思索着下一步该做什么,封易初却不知何时悄然解开了绑着自己的丝带,一只修长有力的手稳稳揽在了她腰际。

    那只手稍稍用力,千提半个身子往前倒去,两手下意识撑在他脑袋两侧,保持着平衡。

    青丝垂落在他脸颊旁。四目相对,封易初嘴角扯出一抹淡淡的笑:

    “夫人,玩够了吗?”

    声音低沉又带着一丝喑哑,惹得千提微微一颤。

    千提还未从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中反应过来,封易初环在她腰际的手稍稍用力,身形陡然一转,刹那间变换了局势。

    她只觉得天旋地转,待缓过神来,自己已被他压在了身下,锦被微微凹陷,将两人紧紧包裹。

    封易初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身姿笔挺,本就被她弄得敞开的衣袍此刻更加袒露,线条紧实的胸膛显露其下,随着他略显粗重的呼吸微微起伏。

    他垂眸凝视着她,平日里如寒星般清冷的眼眸因她方才的撩拨染上一层迷离的雾气,情欲弥漫其中,眉梢眼角尽是缱绻之意,恰似谪仙动了凡心,清冷与魅惑并存。

    暖炉的微光从侧面洒来,照亮他高挺的鼻梁,另一侧面庞隐于阴影中,为他添了几分神秘之感。几缕碎发垂落在额前,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更衬出他清冷出尘的气质。

    他微微俯身,鼻尖几乎贴上她的鼻尖。

    两人温热的呼吸急促交缠,连空气都好似弥漫着暧昧的香甜气息,混合着暖炉炭火散发的淡淡焦香,愈发浓郁。

    “现在,轮到我了。”封易初低沉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尾音微微上扬,似勾人的情丝,轻轻撩拨着她的心弦。

    说罢,他缓缓抬手,拨开千提额前的碎发  ,而后低头,在她额头上落下一吻。温软的唇瓣轻触她的肌肤,动作轻柔得像怕惊扰了停在花瓣上的蝴蝶。

    他一手撑在千提耳侧,另一只手缓缓拂过她的脸颊。这个吻沿着她的鬓角慢慢下移,细碎地落在她另一边脸颊,薄唇带着滚烫的温度,时而轻轻触碰,时而微微摩擦。

    温热的气息洒在千提的侧脸,痒痒的,她忍不住将头偏过一些,却让他的攻势愈发猛烈。

    她的呼吸愈发急促,脸颊绯红若桃。

    他的唇一路向下吻去,终于,停在了她的唇上,先是轻轻含住她的下唇,而后开始辗转厮磨,力度恰到好处,不会弄疼她,却又能让她感受到那股不容抗拒的力量。舌尖缓缓描绘着她的唇形,引得千提不自觉微微张开双唇。

    他顺势探入,与她的舌尖纠缠在一起,轻扫、缠绕、交织。

    这般吻愈发深入,似梅雨时节落下的雨点,猛烈冲击,又似过年时分街边的糖果,香甜细腻。

    千提只觉得大脑一阵眩晕,两眼被他吻得有些迷蒙,双手不自觉地上抬,攀附上他的脖颈。

    封易初嘴角勾起一抹好看的弧度,继续加深了这个吻。一手仍撑在千提耳侧,另一只手却缓缓上抬,将千提的手缓缓放下。

    他将她松开,坐直了身子,墨发自然垂落在肩头。

    千提被她吻的有些缺氧,得了空档,微微喘着粗气。她半仰着头,正疑惑他为何突然停下动作,他却抓着她两手手腕,往头顶抬去,而后以一只手钳住,另一只手往旁边探,摸到了方才绑过他的那条丝带。

    “不好吧阿初……”千提看出他想要做什么,抿了抿唇,心中又羞怯又期待。

    “怎么不好了?”封易初狭长的眼眸缓缓眯起,他俯下身,继续吻上她的唇瓣,手指执着丝带,灵活地在她头顶摆弄。

    千提只觉得手腕处传来一阵轻柔的束缚感,丝带缓缓缠绕。温热的掌心触及她的肌肤,她下意识地轻轻挣扎了一下,脸颊染上一抹绯红。

    他的唇自她唇上撤离,缓缓靠近她的耳畔,低声呢喃:

    “这样,夫人就逃不掉了。”

    说罢,他的指尖顺着丝带的边缘轻轻游走,划过她纤细的手腕,引得千提一阵酥麻。

    千提躺在他身下,曾在话本里看过的内容此刻一股脑地在脑海中闪过,她憋得小脸通黄,胸膛随呼吸微微起伏着。

    “你这些东西,从哪学来的?”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手指轻轻抚过她的脸颊。已别两月,她究竟是今天才变成这样的,还是早就明白了那些东西?

    “话本。”千提下巴往旁边歪去,看向书案:“我今日一口气看了五本,学到不少东西。你不教我,我只能自己学了。”

    “嗯?”封易初挑了挑眉,伏在她耳畔,柔声道:“除了用绳子绑人,还学到了什么?”

    千提抿了抿唇,将今日学到的新鲜事物如实招来:“银托子、相思套、硫磺圈、悬玉环、缅铃……呃啊……”

    话未说完,他在她耳垂上轻轻咬了一口,力度不大,却让她将那些话全部咽了下去。

    “短短一日,夫人学到的东西当真不少啊——”温热的气息轻轻搭在千提耳畔,将她撩拨得愈发动情:“不要看到本书就学,知道吗?有些书,不好,不要学。”

    “可我看那些书的时候,心底开心得很,与你照着书上的内容做的时候,心底也开心得很。人生苦短,不就是为了开心而活着的吗?既然开心,又为何不能学?”

    千提不甘地抬眸看他,眼神迷离。见他不答话,她微微扭动着身子,身上的衣裳因着动作而显得凌乱,肩头的衣料滑下半寸,白皙如雪的肌肤在暖炉的微光下泛着淡淡的粉色。

    “开心?”封易初喉结滚动了一下,额前碎发被汗水浸湿,贴在脸颊上,更添了几分野性与魅惑。

    “嗯。”千提点了点头,手腕被丝带束缚着,动弹不得,心跳却陡然加快:“想与阿初做些只有夫妻才能做的事,这样阿初就只属于我了。”

    她眨了眨眼睛,见他不说话,扯出一抹俏皮的微笑,激将道:“你不与我做,难不成我找别人……嘶……”

    “你敢?”封易初垂眸在她锁骨上惩罚般地咬了一口,留下一道淡淡地红印。

    片刻后,他的唇自她锁骨处撤离,目光上移,落在千提被绑住的手腕上,手指轻轻扯了扯丝带,确认绑得是否牢固。

    千提被这看似不经意的动作弄得浑身发烫,轻轻扭动了一下身体,不小心碰到他的手臂。

    封易初的手顿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欲望。但只一瞬,这抹欲望又彻底被他压在眼底。

    他轻轻放开了她,起身下地。

    千提以为他要走,一时着急,奈何手腕被束缚着,动弹不得,只能奋力昂起脑袋,目光随着他的动作游移。

    迷蒙的视线中,少年一步步走向衣箱,俯身,在箱中翻找一会,起身时,修长的手指夹着另一条丝带。

    “阿初……”千提瞧见丝带,心跳陡然加快。这是要连手带脚的一起绑住吗?她下意识夹紧双腿,想到话本里那一张张小人图,脸颊红得仿佛要滴血。

    “嗯?”封易初目光直直看向她,眼中带着一丝宠溺。他缓缓坐在床边,俯身,轻轻拨开她额前的碎发:“怎么了?”

    “这样……不……不太好吧……”千提紧咬下唇,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既害羞,又隐隐期待着即将发生的事情。

    “怎么不好了?夫人不是很喜欢吗?嗯?开心?”他扯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手指有意无意地划过她的后颈,引得她一阵颤栗,脖颈处迅速泛起一层红晕。

    千提身子动了动,樱唇微张,想要说些什么,他却将一根手指竖在唇边,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嘘——”

    他伏在她耳畔,轻轻吹了口气,用只有他们二人能听见的声音道:“外面有人,夫人也不想让别人听到这般动静吧?”

    这不是她的词吗?

    千提瞪大了眼睛,以为他是在吓唬她,试图抗议。

    刚想说话,却有一阵脚步声自走廊上传来,吓得她将那些话尽数咽回了腹中。

    府中的下人照例来熄灯。灯笼一盏盏被熄灭,走廊陷入一片黑暗,唯有一两盏灯笼还亮着,昏黄的光芒被白雪反射着射入窗内。

    那人还没走远,千提紧张得不敢大声喘气,这般小心翼翼的模样映入封易初眼中,却好似勾起了他心中潜藏许久的欲望。

    手中的丝带缠绕着,他一手绕过她的后颈,将她抱在怀中,而微微俯身,低头,在她雪颈上落下一吻。

    酥麻的感觉自脖颈传遍全身,千提身体彻底软下来,瘫倒在他怀里。

    第55章 第五十五章“你不行?”“我行。”……

    他的唇轻轻触碰她的锁骨,在衣服与肌肤的交界处流连。

    千提轻喘着,没忍住发出一声低呼,却忽然意识到那家丁尚未走远,恐让人听见,欲用手捂嘴,才想起手被那根丝带束缚着,动弹不得,只能极力抿着唇,将那般呜咽压抑在口中。

    封易初似乎察觉到了她这般小动作,唇角勾起一抹坏笑,薄唇沿着她的脖颈上移,轻轻擦过她的下巴、脸颊,覆在她唇上,舌头撬开了她紧闭的牙关。

    鼻尖相抵,千提呼吸愈发急促。

    忽然间,他的手触碰到了她的腰际,酥麻的感觉引得她身子微微一颤,浑身的注意力都被这处吸引。

    那双手缓缓擦过她的肌肤,自侧腰往后探去,在她腰际环绕了一圈,而后缓缓离开。他的手向上抬起,修长的手指轻轻捻起滑落至手臂的衣裳,指尖不经意触碰到她的肌肤,让她脸颊更加发烫。

    舌尖被他的舌尖挑弄着,千提微微仰头,双眼迷离,被丝带束缚着的手下意识抓着他的衣角,等待着即将发生的一切。

    忽然间,腰上微微一紧,他的舌头自她口中逃脱,二人唇齿分离。

    千提两眼恢复清明,垂眸往身上瞧去  ,便见自己原本松松垮垮地垂落至手臂上的衣服,不知何时已经回到原位。

    目光继续往下,方才他取来的那根丝带稳稳缠绕在她腰际,他一根手指悬在她小腹上方,指尖缠绕着丝带,飞速打了个结。

    千提心中疑虑丛生,还未反应过来,封易初已利落地帮她将凌乱的衣裳穿好,唇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得逞的笑。

    壁炉中暖黄的光芒照在他脸上,他狭长的眼眸微微眯起,双手扶着她的肩膀,将她缓缓放在了床上。

    千提半个身子陷进柔软的锦被中,身边忽然一轻,是他从床上起来了。

    她又羞又窘,心中隐隐觉着失落,手被绑着又坐不起来,只能奋力抬起脑袋,眼珠转悠着,追随着他的身影。

    “阿初,你做什么……”

    窗外白雪已然停止下落,月亮不知何时自云端露头。月光与雪光相互交融,透过窗纱洒在屋内,为封易初勾勒出一道修长的剪影。

    他站在光影交错之处,当着她的面,不紧不慢地将自己身上凌乱的衣裳整理整齐。修长的手指有条不紊地将衣上褶皱抚平,而后缓缓回眸,目光与她相接。

    “千提,今日不行。”

    “为何不行?”千提手腕扭动着,试图挣开束缚:“是时间不行,还是你不行?”

    这话说的直白,封易初显然不曾料到她会这般问,清冷的眸中闪过一丝羞涩,“我……我行……”

    好不容易平稳下来的呼吸因她一句话又变得紊乱,他耳根微红,坐在床沿,将她温柔抱起。

    千提靠在他臂弯之中,毫不避讳地开口:“既然你行,那为何不行?”

    “现在不行……”

    “所以,将我绑起来,亲我吻我……方才做了那么多,都是为了……不和我圆房吗?”

    千提说着,眼眶有些湿润,声音也不自觉变得有些哽咽:

    “从前,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不与我圆房,情有可原。可如今,我既已知晓,为何……还是不行?你口口声声说着你我是夫妻,万般事情瞒着我也罢,连这种事,也要想方设法地逃避……在你眼里,我究竟是不是你的妻?”

    “是。”封易初修长的手指轻轻拭去她眼角的泪水,却并不给她松绑,只垂着脑袋,支支吾吾道:

    “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千提追问。

    “只是……”他抿了抿唇,眼中薄冰破开,慌乱尽显。好一会儿,他才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道:

    “只是……在别人家……不好……”

    “啊。”千提经他这一提点,才忽然反应过来,自己如今是借住在此,如此举动,确实有所不妥。她脸一红,贝齿下意识咬着唇瓣:“好像,确实……不太好。”

    “嗯,现在不行。”封易初见她明白,轻轻解开束缚着她手腕的丝带,牵起她一只手,放在掌心,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背,试探道:

    “你若实在想……先与我回府?”

    “你想得美。”千提从他怀里钻出来,坐在了旁边,转过头去,赌气道:“我可没说原谅你了。”

    封易初转到她面前坐下,笑道:“那夫人要我如何赔罪?”

    “不告诉你,你自己猜去。”千提轻哼一声,忽然想起什么,伸手摸上他的衣服,手指自领口滑入暗袋,一番摸索,再伸出,摊开。

    那枚碎成两半的玉佩静静放在她手心,在炉火的光芒中反射着莹润的光泽。

    “碎了?”千提手指轻轻抚摸着玉的断口。

    “嗯。”封易初微微颔首,“兴许是那日不注意磕着了。”

    可那日在陵园时,千提站在不远处,看得清清楚楚,那玉佩自始至终并未碰到任何东西,是自己碎掉的。

    听说玉有灵性,能养人,能挡灾,此番玉碎,可是在暗示着什么?

    那时他在墓前,说了什么来着?

    千提在脑海中努力回想着,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索性作罢。

    她知这玉佩与他而言很重要,一手执着一半,试图将其拼凑。可那裂缝实在太大,她对了半天,始终有道沟壑般的痕迹横亘在玉佩上方,哪怕强行粘起,也无法恢复原样。

    “我弄不好……”千提耷拉着脑袋,将玉佩重新交到他手心。

    “无妨。”封易初手指微微收紧。

    玉佩碎的那日,他便召了京都不少名匠询问,得到的却是相同的答复:那玉佩裂口太大,无法修复。

    失望自然是有的。

    他知道她自小学的东西多,在有些方面颇有造诣,但连京都那些名匠都无法做到的事,他早已不抱希望。

    正这般想着,千提却抿了抿唇,道:“我虽修不好,但有一个人,应当是可以修好的。”

    “谁?”封易初浅笑着看她,眼底温柔尽显。

    千提默默穿上鞋子,行至书案前坐下。

    砚中的墨尚未干透,她素手执笔,笔尖轻轻蘸取,一边在纸上写字,一边道:

    “他可是大名鼎鼎的玉人王周珏,钻孔、镶嵌、包金……断玉修复的本事我是亲眼见识过的,你这东西若是交给他,绝对能给你完完整整地送回来。”

    “玉人王?”封易初在千提身边坐下,垂眸,看着笔尖划过纸页,留下一行娟秀的字。玉人王?这名号他不曾听过,但既然千提称赞,他也只能附和道:

    “既是敢称玉人王,这修玉的手段,应当是顶尖的。”

    话刚说完,换来千提一记白眼。

    “是玉人,王周珏,姓王,名周珏。不是玉人王,周珏,懂吗?”

    “……”封易初一时语塞。

    千提瞥了他一眼,将视线挪回纸上。不多时,她搁下笔,道:

    “当年,战事未起,天下太平时,各国百姓是可以四处走动的。那时我出宫玩,买了支玉簪要送给皇姐。谁知路上跑得太快,不小心撞着了着个大哥哥,玉簪便摔碎了。他瞧我哭,与我说,有法子将这簪子修好。我还不信,直到他当着我的面一顿捣鼓,那簪子竟真变得与摔前一模一样了。”

    千提顿了顿,将那张纸揭起,看了一眼上面的地址,继续开口:

    “我瞧着他这门手艺神奇,缠着他让他教我,他也答应得好好的。谁知,才教了几天,却听说北漠发动战事,对周边各小国出兵——他的国家也在其中。不得已,他只能离开了。临走前,他留下这个地址,只是……”

    “只是这个地方,现在已经归为北漠了。”封易初眸光自纸上扫过,淡淡开口。

    “嗯。”千提抿了抿唇,鼻子酸酸的,“战争无情,刀剑无眼,我也不知他是否还活着,若是活着,能不能就凭一个已变更多年的地址去找到他,也是个问题。而且……现下三国交战,虽说姜国与鲤朝联手,但北漠那边……”

    “我知道了。”封易初将纸叠好收入怀中,朝她微微一笑:“这你不必担心,局势已经不同了。”

    “嗯?你说什么?”千提一时没明白他这话中的深意。

    “没什么,过几日你就知道了。”他缓缓凑近,在她额头落下珍重一吻:“时候不早了,你好好休息。”

    “嗯。”千提起身,送他至门口,眼见着他素白色的身影消失在雪白的天地之间,这才关上房门,换了身干净的衣裳在床上躺下。

    一夜无梦。

    或许是她先前要与他圆房的举动吓着了他,又或许是临近年关,事务繁多,此后几日,他再没有来找过她。同样的,连画扇和顾衍之也早出晚归,有时甚至整宿整宿地不回来。

    越来越多侍女家丁告假归家,丞相府愈发冷清。

    除夕那日,万家灯火通明,千提独自一人坐在房中发呆。

    若是从前在姜国,她会穿着新衣裳参加晚宴。父皇有时会偷看宴会上跳舞的舞姬,母后发现后偷偷掐他大腿,他便忍痛收回视线。

    每当这个时候,她可以喝一些米酒。米酒甜甜的,酒味很浅,喝好几壶也不会醉。

    待晚宴结束,乳娘

    便在大殿门口等她,千提往往第一个出来,趁其他人没看到,整个人扑进乳娘怀里。

    乳娘迎着她回去,景秋和小八他们都在等着她过年。她最喜欢这个时候,可以一连收到二十多份礼物,或是街边买的唐人糖葫芦,或是路过花园时随手折下的一朵花,又或是亲手制作的一个木雕……礼物无分贵重,只关情谊。

    除夕的那一天,千提一个人在房间坐着,忽然想家了。

    若是天下太平,战事停歇,或许乳娘他们也可以随意走动吧,到时候,他们会来看她吗?

    昏黄的烛火轻轻摇曳,光影在她脸上跳跃,千提紧抿双唇,只觉得鼻子酸酸的。

    恍然间,一阵敲门声响起,千提慌忙擦干脸上的眼泪,起身开门。

    少年着一袭素白色长袍,负手而立。衣角在寒风中轻轻飘动,他朝她轻轻一笑,仿佛从画中走出的谪仙。

    “待战事结束,为你燃满城烟花可好?”

    千提手指揪着衣摆,心中五味杂陈,沉默片刻后,轻声开口:

    “战事结束后的事,便等战事结束后再说。”

    封易初闻声微微后退一步,脸上笑意未减。

    修长的手自身后伸出,他一手执着一根烟花棒,另一只手取出火折子,轻轻一吹,火苗蹿起,将其点燃。

    “嗖”的一声,烟花冲向夜空,发出一声清脆的爆鸣。与其同时,满城烟花纷纷相应,一齐发射。五彩的火花在黑暗中肆意绽放,照亮了他们的面庞。

    “千提,战事结束了。”他便她轻轻一笑:“北漠战败,已然退兵。天下——太平了。”

    第56章 第五十六章“表兄,这个女人欺负朕—……

    “你说什么?”

    喜讯来得太过突然,一时间,千提甚至以为自己听错了。

    烟花一簇簇在天空绽放,绚烂的光芒被院中白雪映照着,反射在二人身上。封易初朝她走近,长臂揽她入怀。

    他微微躬身,俯在她耳畔,又重复了一遍:

    “北漠已经退兵,战事结束了。”

    话音刚落,一滴晶莹的泪花顺着千提的下巴落下,没入雪中,砸出一个浅坑。

    封易初修长的手探入袖中,他取出一物,交在她手心:“这是北漠的降书,姜国那边,也已撤兵。”

    千提指尖颤抖着将那降书展开,目光落在上面,眼中蒙上一层晶莹的泪花。指腹轻轻摩挲着绢帛,许久,她终于忍不住,扑在他怀中,声音带着一丝哽咽,

    “真的……结束了……”

    “真的。”封易初静静拥着她,下巴轻搁在她头顶:“再过些时日,北漠的使臣会来此商谈相关事宜,届时天下太平,不会有烽火硝烟。”

    烟火在夜空中依次绽放,五彩的光芒在他深邃的眼眸中跳跃,他抬手拭去她脸上的泪痕,眼中薄冰消融,只剩温柔与眷恋:

    “以后的每一年除夕夜,我们都一起看烟花,好不好?”

    “好。”千提抬眸看他,用力点头,眼底倒映着漫天烟火,比天上星辰还要明亮几分。

    原来,火药,也是可以化作烟花的。

    温暖的光芒照亮她的脸庞,她吸了吸鼻子,嘴角扬起一抹弧度,笑容灿若桃花:

    “年年岁岁,岁岁年年,都要与你一起,看烟花。”

    “嗯。”封易初眼眸含笑,朝她伸出一只手,掌心朝上,“不知夫人,可愿与我去个地方?”

    “去哪?”

    “参加宫宴,待宫宴结束,回家。”封易初似乎是怕她拒绝,赶忙道:

    “每年这个时候,都要举办宫宴,朝中大臣可携家眷参与。往年我不曾娶亲,都是只身一人入宴的。今年……”

    “不去。”千提板着张脸,冷声拒绝。

    雪花被风裹挟着落在封易初的发上、衣上,积了薄薄一层。偶有几点落在纤长的睫毛上,很快被他呼出的热气融化,在睫毛尖端汇聚成几滴细小的水珠。

    “好……”他悬起的手停在半空,清冷的眼眸中蒙上一层雾霭,带着几分委屈,却仍然难掩矜贵。

    “逗你的。”千提微微一笑,踮起脚尖,在他脸上落下一吻:

    “那时,那几名皇子都卧病不起,先帝不得已在殿上为我择亲,他们虽嘴上不说,可我清楚,他们都觉着我克夫呢。如今好不容易有了机会,我自然要让他们知道,是那几人命薄,承受不住我的气运。”

    她说这话的时候,明显感觉封易初手指动了动,眸光不自觉往旁边瞥,逃避着她的视线。

    “那些事……不会是你做的吧?”千提站直身子,两手抬起,轻轻捧着他的脸,与他四目相对:“看着我。”

    夜色中烟火依旧燃放,前面如玉的脸颊却不自觉开始发烫。

    封易初喉结上下滚动一圈,轻咳一声,眼神闪躲:“第一个是自己装病的……”

    “第一个是自己装的,那后面两个呢?”

    “后面两个……”封易初望着远处被雪覆盖的房檐,不自然道:“用了些小手段……”

    “小手段?”千提挑了挑眉,“说说?”

    “也就,用点毒药毒香之类的……”

    “你胆子那么大,真不怕你舅舅发现?”这话刚说出口,瞥见封易初愈发上扬的嘴角,忽然明白了什么。

    三名皇子同时重病,连她都能察觉到其中端倪,身为一国之君,先帝不可能什么都看不出来。那便只有一个可能,他看出来了,却因着一些原因,只能装作不知道。

    所以,那日将她召到殿上,虽说是当中择亲,但要将她指给谁,先帝心中早有打算。

    原是如此。

    “罢了,毕竟是我当年先说了让你娶我的。”千提踮起脚尖,蜻蜓点水般吻上他的唇,“这事,我便姑且原谅你了。”

    “嗯。”封易初握住她的手,牵着她往外走。

    “所以,可以带景秋一起吗?”千提与他并肩走着,绣花鞋踩在雪地上,留下一串浅浅的鞋印:“这边的宫宴她也不曾参加过。都说过年要与家人一起过,我在这边,除了你,便只有她了。”

    “好。”封易初浅笑应答:“你与我先入宫,一会儿我让人去府里叫她。”

    烟火逐渐稀疏,白雪却不曾停歇,纷纷而落,缀在两人发间,没一会儿便积了薄薄一层,自远处看去,仿若白头。

    *

    白雪将京都装点成一片雪白世界。花灯高悬,暖黄的光在雪幕里晕染,映照着街巷里熙熙攘攘的人群,烟火气在雪中弥漫。

    马车行过闹事,停在宫门口。

    封易初先一步下了马车,修长的手掀开车帘,迎着千提下去。额心那枚花钿在雪光与灯光的交织下散发着幽微的光芒,宛若神祇吻过后留下的印记。

    门口守卫见了他,垂首恭迎,不敢有半点怠慢。

    千提来这的次数不多,一共两次。

    第一次是正式嫁人前,暂居皇宫,但那时碍于身份礼数,她不能到处走动,许多东西都不曾好好瞧上一瞧。

    第二次便是上次,赵鸿挟持着她进宫,那次她的注意力都在他身上,也不曾在宫里好好转转。

    如今第三次入宫,身上没了那些枷锁,千提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刚一进宫,便松开封易初的手,左顾右盼着,打量着眼前异国盛景。

    宫宴尚未开始,宫女太监往来穿梭,准备着宴会上要用的物品。

    千提被这辉煌灯火迷了眼,正看得入神,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后有个宫女端着茶水匆匆而来。

    “小心。”

    封易初清冷的声音骤然响起,他长臂一伸,将她拉入怀中。茶壶摔碎的声音在夜里响过,千提撞上他坚实的胸膛,淡淡的檀香与烟火的气味萦绕在鼻尖,让她一时间觉着有些恍惚。

    “奴婢一时着急,冲撞了大人,望大人赎罪……”

    直到宫女颤抖的声音传入耳中,千提才缓过神,自他怀中离开。

    垂眸,素白色的长袖上,已被茶水晕出一片深色的痕迹。

    千提樱唇微动,欲开口替那宫女求情,封易初却先她一步,轻

    轻摆手:“退下罢,下次注意些。”

    “是。”宫女感恩戴德地离开。

    “没事吧?”封易初深邃的眼眸紧紧注视着她,幽深得如同一汪深潭,让人一不小心就会沉溺其中。

    “无事。”千提瞧着他被茶水打湿的袖子,心中有些过意不去,轻轻扯了扯那被湿了的地方,关切道:

    “这衣服都湿透了,不如托人回府取件干净的?”

    “不必。”封易初摇了摇头,“我在宫里有备着身,你先去赴宴罢,若是不识得路,找个宫人问问。”

    “我怎么可能不识得路?”千提哼哼来两声,显然不服气。她自小便没有迷过路,纵然对这边不熟悉,顶多多转一会便找着路了,迷路?怎么可能。

    “识得便好。”封易初浅浅一笑,转身离开。

    雪还在悠悠地飘落,为皇宫的琉璃瓦又添上几分洁白。千提目送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回廊转角处,深吸一口气,独自前行。

    不得不说,这皇宫比姜国那座要大上不少,弯弯绕绕的,本就难走,又被白雪覆盖着,白茫茫的一片,更加难辨方位。

    她在宫里兜兜转转着走了许久,都不曾找到地方。

    忽然间,一道稍显稚嫩的童声在身后响起:

    “何人在此造次?”

    千提闻声回眸,便看见一个约莫八岁的男孩站在不远处,一袭华丽锦袍傍身,领口袖口镶嵌的雪白狐毛恰到好处地衬出他那张白皙如羊脂玉的小脸,透着几分奶呼呼的可爱。

    他眨了眨眼睛,努力装出一副威严的模样,又问了一句:“你是何人?为何会在此处?”

    他就站在雪地里,腰背挺得笔直,年纪虽不大,却一板一眼的,眉眼间透着与生俱来的矜贵,活脱脱一个小正经。

    “你又是何人?”千提嘴角微微上扬,迎上去,在他身前蹲下,与他平视,和声细语道:

    “可是来参加宫宴,不小心与家中长辈走散了?”

    她的目光轻轻落在他身上。刚才离得远,如今走近了,仔细看,才发现那孩子的眉眼竟与封易初甚是相似,仿佛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般。只是那小脸肉嘟嘟的,比他要可爱不少。

    千提忍不住伸手,轻轻捏了捏男孩软乎乎的脸颊,笑道:“这样罢,你叫我一声姐姐,我便带你过去,如何?”

    “休想。”男孩眼中闪过一丝不悦。他眨了眨眼机构,腮帮子微微鼓起,向一只气鼓鼓的小兽,偏过头去,声音带着几分威严:

    “如此行径,实在放肆!你再不说你是何人,若是让表兄知道了,定不轻饶你!”

    雪花落在他的锦袍上,肩头很快积起薄薄一层。他却浑然不觉,奶凶奶凶的模样让人忍俊不禁。

    “我就放肆了,你能怎么办?”千提嘴角噙着抹笑意,又在他脸上捏了两下,开玩笑道:

    “你表兄是谁?嗯?不轻饶我?要不要比比看,是你表兄官大,还是我夫君官大?”

    话音刚落,一道清冷而熟悉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宛若雪夜里的一声清钟,带着几分不食人间烟火的意味。

    “千提——”

    “阿……”千提面露喜色,站起身来,正要转身,却见那男孩迈着小短腿,跌跌撞撞地朝封易初奔去,声音带着几分委屈:

    “表兄,这个女人欺负朕——”

    第57章 第五十七章“亲一个”

    雪,纷纷扬扬,落如柳絮。

    千提嘴角的笑容凝固在脸上,僵硬转身。不远处,封易初和小皇帝一大一小地站在雪里。他换上了一袭黑白配色的国师服,黑白布料经裁剪,在衣服上各自占据一侧,又在中间处划分,巧妙融合,宛若阴阳交界,一半温柔,一半肃穆。

    长袍随风轻轻飘动,勾勒出他修长挺拔的身形,衣上银饰随风轻晃,在雪光的映照下闪烁着冷冽的光泽,更衬出几分矜贵。

    看见千提转过来,他勾起了唇角,狭长的眼眸微微眯起,意味深长地看着她。他一句话不说,白皙清冷的面庞之上,额心那枚花钿在雪夜中散发着幽微的光芒,让千提更加心虚几分。

    千提尴尬地扯出一个微笑,眸光婉转,不自觉落在小皇帝脸上。

    方才她便觉着他与他有些相像,还以为只是巧合,如今二人站在一块,这般一对比,小皇帝的眉眼当真与他的几乎一模一样,只是多了几分孩童的稚嫩与纯真。

    一大一小站在雪地里,倒不像是表兄弟,反而比亲兄弟还要相像。

    似乎是察觉到千提的目光,小皇帝挪了挪腿,躲在封易初身后,任他宽大的衣袍挡住自己小小的身躯,只从他身后微微探出个小脑袋来,乌溜溜的眼睛带着几分羞怯,上下打量着她。

    “表兄……”见封易初似乎不打算为他做主,小皇帝拽了拽他的衣角,动作间,不经意露出藏在衣褶处的明黄龙纹。

    若是在平时,千提指定上去赔礼道歉。但小皇帝这脸与封易初的过分相象,却奶呼呼的,纵然受了委屈,还努力挺直身板,试图摆出一副严肃的帝王姿态,又奶又正经的模样,让她更加想上去逗逗他。

    “表兄什么表兄?”未等封易初回话,千提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笑意,脆生生开口:“你就是叫了你表兄来,那又如何?我还要连你表兄一块欺负呢。”

    说着,千提莲步轻移,朝着二人缓缓走近。

    绣花鞋踩过石板上薄薄的积雪,留下一串脚印,她停在封易初面前,毫不犹豫地踮起脚尖,当着小皇帝的面,蜻蜓点水般在封易初脸上啄了一口。

    “你当你是谁?竟敢亵渎当朝国师!”小皇帝脸气得通红,用力跺了跺脚,溅起一小片积雪。

    胖乎乎的小手紧紧拽着封易初的衣角,他皱着眉头,试图寻得一丝依靠:“表兄,你说句话——”

    见封易初哪怕被她这般调戏,却依旧一言不发,没有半分要责罚她的意思,小皇帝微微泛红的眼眶中蓄起一层晶莹的泪花。即便如此,他还是强忍着泪水,挺直腰杆,极力维持着表面的镇定。

    表兄的腰杆已经被这女人折了,他断不能自乱阵脚,乱了皇室尊严。

    千提却像是故意要挑战他的底线,歪了歪脑袋,手指轻点自己的脸颊,眉眼含笑,对封易初道:

    “亲一个。”

    “你这女人当真胆大妄为,表兄怎么可能听你的?”小皇帝昂起脑袋,眼睛瞪得圆圆的。眼见着封易初没有拒绝,反而微微低下了头,有几分顺从的意思,他顿时慌了神,小手再度拽了拽封易初的衣角,语速极快地劝解道:

    “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今日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表兄你也不能……”

    话未说完,封易初已然俯下身,在千提脸上落下一吻,动作轻柔,仿若对待稀世珍宝。

    “好了,你便别逗他了。”封易初嘴角微微上扬,勾勒出一抹浅淡却不失温度的笑意,恰似雪后初升的暖阳,在清冷中添了一丝柔和。

    他缓身蹲下,长臂稳稳将小皇帝抱起,看向他时,神色平静,幽邃双眸中藏着几分兄长的关怀。薄唇轻启,声音清冽:

    “这是你表嫂。”

    一袭黑白长袍与雪景相称,他眼中泛着抹笑意,仿若谪仙遗世,不染尘俗。

    “就算是表嫂也不能如此……”小皇帝紧紧皱着眉头,小脸因刚才千提一番戏弄涨得通红。话说到一半,他忽然反应过来,眼睛瞪得滚圆,结结巴巴重复道:“表……表嫂?”

    “嗯。”封易初微微颔首。

    “难怪表兄一忙完宫里的事便着急离开,原是被美色绊住了脚。”小皇帝嘟囔了两声,晃着脑袋,小大人般道:“不过,既然是表嫂,朕便不怪她了。”

    说完,便从封易初身上滑下,两只肉乎乎的小手,一只拉住封易初的手,另一只拉住千提的。小手费力地将两人的手叠在一起,紧紧扣住,他仰起脑袋,清澈无尘的眼眸望着千提:

    “表嫂要和表兄白头到老。”

    “小小年纪,懂得倒挺多。”千提手指扣紧,

    牢牢握住封易初的手,一边微微俯身,另一只手轻轻捏了捏小皇帝肉嘟嘟的脸颊。

    触感软乎乎的,好似春日里最绵密的云朵,让她忍不住又捏了几下。

    “表嫂为何总想着捏朕的脸?”小皇帝脸颊微微泛红,后退了一步,湿漉漉的眼睛望向千提,带着几分委屈。

    “你这脸与阿初极为相似,一时没忍住……”千提的手自他脸上撤离,直起身子,抬眸的瞬间,正好对上封易初意味深长的目光。

    她心脏猛地一颤,脸上迅速泛起一抹红晕,慌乱地扯出一个笑容,试图掩盖内心的窘迫。

    “表嫂若是喜欢孩子,晚上与表兄生一个便是,自然会比朕更像,又何苦戏弄朕?”小皇帝眨了眨眼睛。

    此言一出,封易初原本白皙如玉的耳根瞬间泛起一抹红晕,仿若雪中悄然绽放的一抹红梅。

    他别过头,轻咳一声,恢复了一惯的清冷语调,神色冷峻,目光如霜,声音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陛下今日的课业写完了?”

    “没……”小皇帝被这突如其来的一问吓得一哆嗦,慌忙道:“表兄早前不是说,今日过年,可以晚些……”

    “待宫宴开始,自会有人去请陛下。”封易初毫不犹豫地打断他,清冷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宛如寒夜冷月:“还望陛下莫要为这等俗事所扰,荒废了学业。”

    “哦……”小皇帝耷拉着脑袋,垂头丧气地转过身,迈着小短腿,一步一步缓慢地离开。一边走,一边用脚踢着地面的积雪,小声嘀咕道:

    “还好意思说朕,自己不是为美色折了腰……”

    待小皇帝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宫道转角处,封易初才缓缓眯起眼睛。狭长的眼眸深邃悠悠远,藏着无尽深意,薄唇微微上扬,一抹意味深长的浅笑悄然浮现,他缓缓朝千提靠近,举止从容,仿佛从沉睡中苏醒的神祇。

    “不是去宫宴吗,夫人?”声音低沉,仿若霜雪清冽,钻入千提耳中,带着丝丝缕缕的暧昧。

    千提慌乱地向后退去,直至后背撞上宫墙,惊得檐上积雪簌簌落下。她干笑了两声,试图掩盖内心的慌乱:“走……走错路了……”

    封易初仿若未闻,长臂一伸,稳稳撑在千提耳侧,高挺的身躯将周围灯光遮盖。

    千提一时间紧张得不敢呼吸,还想再辩解两句,却见他俯身而下,一瞬间拉近了与她的距离。

    深邃的眼眸在雪光的映照下闪烁着幽冷的光芒,高挺的鼻梁下,薄唇轻启,带着几分调侃与不易察觉的醋意:

    “夫人真是,逮着个人就要上去戏弄一番啊——”

    “就一孩子……”千提眼神闪躲,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实在是因为和你很像,瞧着喜欢,没忍住才……”

    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几不可闻。

    “就一孩子?”封易初眉梢轻扬,唇角一笑仿若雪夜划过的一缕清风,清冷而不失韵味。他就这般站着,长袍与雪景相融,仿若谪仙。

    他本人就站在她面前,她不找他,反去戏弄一个和他相像的孩子,哪有这样的道理?

    “就一孩子。”千提抿了抿唇,被他看得脸颊滚烫。羞涩与窘迫在心中翻涌,终于,她脱口而出:“有本事你与我生一个啊。”

    声音微微发颤,带着自己逗未曾察觉的嗔怪。

    话音未落,她便踮起脚尖,双手主动环上他的脖颈。手指扣住他的衣领,指尖触碰到他脖颈间微凉的肌肤,引得他脊背稍稍一僵。

    下一刻,她在他脸上落下一吻,动作很轻,却仿佛在他心底的草原里点燃星星之火,眨眼间,掀起燎原之势。

    “夫君与我生一个,我便不戏弄别家孩子了。”

    她贴在他耳畔,轻声呢喃,温热的气息喷洒在他的侧脸惹得他一阵酥麻。

    “你真是……”封易初完全没料到她会这般直白,耳根一抹红晕闪过,瞬间败下阵来,慌乱地松开撑在宫墙上的手,仿佛再慢上一些,便要彻底为她失控。

    “我怎么了?恬不知耻?”千提自鼻腔间哼出一口气,又在他脸上哼哼啄了一口:“我是什么德行,你三年前又不是没见识过。”

    忽然,一道中年男声自他身后悠悠响起:“易初。”

    千提明显然觉到封易初脊背陡然僵硬。下一刻,撑在宫墙上的手迅速撤离,他抬手整理被她弄得凌乱的衣领,指尖微微颤抖,却仍努力保持着镇定,眨眼间,又恢复了往日清冷疏离的模样,仿佛刚才的旖旎不过是她一场幻梦。

    纷飞的雪花在他周围肆意旋舞,愈发衬得他遗世独立,仿若谪仙。他转过身,望向站在身前的男子,微微点头,语气波澜不惊。

    “师父。”

    第58章 第五十八章他又醋了

    雪花纷纷扬扬,宛若天女洒下的纯白花瓣,自苍穹落下,将整个皇宫笼罩在一片银白之中。寒风呜咽着穿梭于宫墙之间,吹得封易初衣袂飘飘,长袖流转。

    他缓缓俯身,朝着眼前的中年男子行了个礼。

    “弟子不知师父突然造访,未能相迎,礼数不周,还望师父莫怪。”

    “无妨。”男人微笑着摆了摆手,一袭深蓝色道袍被寒风吹得飘飘而起,已有几分仙风道骨之气,“因些事实路过京都,恰逢过年,便想着来看看你。”

    说着,他的目光不自觉落在封易初额心那点花钿上,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下意识地抬起手。那只手悬在半空,微微颤抖,似乎想要触碰那花钿,又有所顾虑,最终缓缓落下。

    “你这额头——”

    千提站在封易初身后,听见这话,心脏猛地一缩。成婚那日,那张染血的面容再度浮现在面前,她下意识地抓住了他的手臂,手指不自觉收紧,指尖泛白,连手心也沁出了冷汗。

    封易初感受到她的不安,另一只手微微一动,不着痕迹地摸了摸她的手背。眸光依旧落在男人身上,他薄唇动了动,清冷的面容上不见丝毫慌乱。

    “内人瞧着这花钿好看,信手贴上的。”

    说罢,他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浅淡而恰到好处的笑意,宛如雪后初绽的寒梅,清冷中透着丝丝温情。

    “原是如此。”男人明显松了口气,“还以为你这额头又受伤了。”

    “让师父挂心了。”

    男人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没事便好。”

    封易初面上依旧挂着抹淡淡的笑,微微欠身,道:“师父难得来一趟,恰逢宫宴,不如一同……”

    “不了。”未等他说完话,男人摆了摆手,眸中带着几分歉意,说话间,眸光掠过封易初,有意无意地落在千提身上:

    “为师还有些要紧事要办,此番入宫,也不过是来看看你,见你安好,心中便安稳了,这便出宫去,万不敢在此耽搁太长时间。”

    说罢,他便转身。

    封易初也不勉强,俯身又行了个礼,恭敬相送。

    待男人的身影消失在雪幕中,他才转过身,自然地牵起千提的手。

    不知是她刚才太过紧张,还是这天气太过寒冷,她指尖发凉,让他忍不住捂在掌心,试图用体温将其温暖。

    两人沿着被雪覆盖的宫道前行,积雪在脚下发出细微的声响。千提按耐不住心中的好奇,偏头看向封易初,轻声问道:

    “刚才那位,是你师父?”

    “嗯。”封易初微微颔首,目光落在远处被雪覆盖的琉璃瓦上:“幼时曾随他学艺三年,那些五行八卦之术,便是从他那学的。不过他常年在外游历,也是许久未见,今日再相逢,实属意外。”

    “他可曾去过姜国?”千提思虑片刻,犹豫道:“我总觉着,好似在哪里见过他。”

    “这我也不清楚,不过你从前不是也爱到处跑吗?没准在路上碰到过,也说不准。”

    “也是。”千提点点头,没再说什么。两人牵着手,并肩朝大殿走去。

    殿门打开,殿内烛火摇曳,暖黄色的光晕洒满每一

    处角落。雕梁画栋间,繁复精美的金龙浮雕在烛光映照下栩栩如生,仿佛下一秒便会腾空而起。朱红的立柱上,金丝编织而成的璎珞点缀其上,随着偶尔吹入的微风轻轻晃动,其上明珠与宝石相互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封易初带着千提步入殿中,忽视众人投来的目光,穿过人群,寻得座位入座。

    千提在他身侧坐着,杏仁大的眼眸中,眼珠婉转,好奇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视线在人群中穿梭,不经意与画扇对视,千提瞬间亮起了眼眸,朝她扬了扬手。

    画扇点头回应。

    千提在周围环视一圈,再没寻着什么有意思的东西,这才将视线落回身前几案上。

    宴会尚未开始,菜肴还未呈上,案上摆着几盘精致的点心,除此之外,便只有一壶酒立在桌案中央。

    封易初修长的手指握住酒壶,长臂轻抬,将壶嘴朝着千提面前的酒杯靠近,微微倾斜壶身。

    “我不会……”千提刚要开口拒绝,已有液体自壶口倒出,落在杯中。熟悉而馥郁的香味扑鼻而来,杯中液体表面还悬浮着极点白色的米絮。

    千提微微一怔,拒绝的话咽在喉口。指尖拈起酒杯,鼻尖轻嗅,竟是她往年在姜国宫宴上最爱喝的米酒。

    樱唇轻启,小酌一口,醇厚的口感在舌尖蔓延开来,甜甜的,与记忆中的味道分毫不差。

    “知道你不会喝酒,特意让衍之准备的。”

    封易初迎上她的目光,嘴角噙着抹淡淡的笑意,又为她满上一杯,清冷的眼眸中,温柔与宠溺并存。

    千提轻轻应了一声“嗯”,被他这话一提醒,才留意到,顾衍之竟没与画扇同坐一桌。两人的桌案虽是相邻的,中间到底是隔了一大段距离,显得有些疏离,少了些夫妻该有的亲昵。

    “顾大人不与丞相姐姐坐一起吗?”千提忍不住发问。

    “他?”封易初捏着酒壶的手顿了一下,指腹在酒壶上轻轻摩挲,抬眸,淡淡地朝对面扫了一眼,旋即迅速移开视线,沉声开口:

    “你便等着看吧,他一会儿指定自己凑过去了。”

    恰有宫女端着几碟小菜上来。千提玉手轻托香腮,用筷子夹着颗花生米,就着米酒,浅酌慢咽。

    她的目光随意地落在前方,看似是在打发时间,实则偷偷用余光留意着顾衍之的一举一动。

    果真如阿初所说,每隔一会儿,顾衍之便要起身,与殿内殿外的宫人低声交谈几句。表面上看,是在视察宫宴筹备情况,可每次与人谈话完再坐下时,他的凳子便悄无声息地朝画扇那边挪了一小截。

    动作小心翼翼,生怕被人察觉,又透着藏不住的急切。

    刚坐下没多久,他又再次起身,同掌事公公认真交代着什么,随后重新落座。

    周而复始,他的凳子一点点挪动,与画扇越来越近。

    直到顾衍之整个人都快贴到画扇身上了,他脸上浮现出一抹满足的笑意,这才安分下来,不再折腾。

    封易初见状,轻轻“啧”了一声,身子微微前倾,凑到千提耳畔。淡淡的檀香味传到千提鼻尖,其间附带着他身上独有的烟火味。

    他声音压得极低,似笑非笑地调侃道:

    “往年他们还未成婚的时候,他便是这幅模样。虽什么都不说,但他那些小心思,京都谁不知道?先帝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当没看见。如今都成婚了……他大抵是做惯了情郎,一时半会儿,忘了自己已经有了名分。”

    琉璃宫灯散发的暖光与殿外雪花反射进来的冷光相映成趣,佳肴美酒的香味弥漫空中。千提忍不住捂嘴笑起来,待笑意渐歇,她像是忽然想起来什么,眉梢轻挑,偏头,看向身旁的封易初:

    “景秋……还没来吗?”

    封易初微微侧头,回应道:“早先让人去府中传过了话,但她似乎有事,推拒了。”

    “她既有事,确实不好强求。”千提轻轻点头,发间珠翠随之轻轻晃动。

    话音刚落,便见小皇帝被一众宫人前呼后拥着步入大殿,登上主位。

    乐声骤然奏响,鼓瑟齐鸣,丝竹声声声交织,宫宴正式开始。

    一群身着华服的舞者步入殿中,身姿摇曳,翩翩起舞。

    人群正中央,领舞的舞郎尤为夺目。

    此人似是异域而来,五官深邃,鼻梁高挺,举手投足间散发着别样的风韵,舞姿灵动,身上五彩服饰随着动作飞扬飘舞,轻易地吸引了千提的目光。

    “哇——”千提早年虽爱四处游历,但大多时候还是在姜国和鲤朝一带游玩,不曾去过那般地方,这等异域美人自然是没见过,忍不住便轻叹了一声,樱唇微张,眼中光芒闪烁,丝毫不曾注意到身旁封易初悄然变化的神色。

    封易初原本眼中的温柔一点点消失,清冷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极淡的阴霾。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下意识地在桌面轻轻敲了敲,动作极轻,却又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烦躁。

    他微微侧身,看向千提,声音低沉,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

    “好看吗?夫人。”

    尾音微微加重,似乎是在强调着什么。

    千提正看得入迷,心思全然不在别处,下意识应道:“好看。”

    封易初:“……”

    一股酸涩之意瞬间涌上心头,他紧紧攥着拳头,指节因用力而泛白,骨节处微微颤抖。白皙如玉的面庞上闪过一丝极淡淡红晕,并非羞涩,而是被醋意烧红了脸。

    他恨不得将千提抵在墙角,厉声质问,在她心中,究竟是他更好看,还是那舞郎更胜一筹。可环顾四周,殿内皆是皇亲国戚与朝中大臣,如此举动,实在不合时宜。

    更何况,他答应过她,不能将那些情绪藏着掖着。

    思来想去,他清冷的眼眸蒙上一层迷离的雾霭,手指轻轻戳了戳千提的手臂,可怜兮兮地突出两个字:

    “好酸。”

    语气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委屈,声音又极轻,好似生怕被旁人听见。

    千提闻声,回眸看了他一眼,却完全误会了他的意思,以为他说的是桌上的橘子口感酸涩,便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信手捏起一个蜜枣,塞入他口中:

    “尝尝这个,这个甜。”

    说罢,她再度转身,目不转睛地欣赏那舞郎的舞姿。

    徒留封易初一人愣在原地,脸上青一阵紫一阵。

    第59章 第五十九章单纯无害,绵里藏针……

    “……”封易初看着千提这般举动,心中醋意翻滚,终是无法眼睁睁地看她盯着别人,猛地站起身,拂袖而去。

    动作稍显急促,衣袖拂过桌案,发出“唰”的一声脆响。

    千提被这声音惊动,回眸叫他:“阿初……”

    “我出去走走。”封易初不曾回眸,脚步不停,大步朝殿外走去。背影在灯光的映照下被拉得老长,带着几分落寞。

    暖黄的烛火摇曳,映照着千提的面庞,听他这般答复,她也没有多想,继续转头,饶有兴致地欣赏殿中表演。殊不知,方才封易初吃醋离开的一幕,已被远处几个心怀鬼胎的小官尽收眼底。

    这几人平日里与国师关系浅薄,早年国师初涉朝野时,甚至帮着朝廷一众老臣与他作对。谁曾想,先帝离世前,竟下旨让他代理朝政。

    几人满心不服,却又无计可施,正绞尽脑汁地想着如何缓和关系,以挽回局面。此时瞧见这一幕,竟先入为主,认定国师打心眼里厌恶这位从异国前来和亲的公主,便想着羞辱千提一番,而后借机向国师邀功。

    这边,乐声渐停,舞者徐徐退下。千提一手托腮,一手夹了颗花生米,正等着下一场表演开始,却见一身着绯色五品官服的陌生男子起身离座,朝她走来。

    刘光行至千提面前,脸上堆着笑,微微拱手,却毫无恭

    敬之意,扯着嗓子道:

    “听闻岁安公主自幼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舞技也是一绝。今日宫宴,公主不妨上台舞一曲,让我等开开眼!”

    说着,他微微抬头,眼中闪过得意与挑衅,周围几个附和的官员也发出不怀好意的笑声。

    乐声在这时停止,原先准备上场的舞姬站在后方,一时间不知该不该继续这场表演。

    “刘光!”顾衍之瞧着事态不对,欲出面阻止。起身的瞬间,一双白皙却布着剑茧的手轻轻按住了他的手腕。

    画扇微微侧身,低语道:“她自己能处理好。”

    声音笃定。

    顾衍之只好缓缓坐下,可目光依旧紧紧盯着刘光和千提这边。他实在不明白,今日这等场合,究竟是谁给了刘光这胆子,竟敢当众做出这等举动。

    刘光见顾衍之坐下,以为顾衍之默许了他这举动,变得更加肆无忌惮。他往前跨了一步,靴子踩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双手抱胸,下巴微微扬起,扯着嗓子道:

    “公主莫不是不会跳舞?难道外界传闻有假?到底是公主不学无术,还是瞧不上我等,故意不肯赏脸?”

    说罢,他故意环顾四周,引得周围一些不明所以的官员跟着交头接耳。场面愈发混乱。

    “刘光,刘大人是吗?”千提悠悠放下手中筷子,站起身来,作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柔弱模样:

    “大人盛情相邀,小女子自然不敢推却。只是我虽自幼习舞,习的却是姜国国舞。此舞一献天地,二献神明,三献君主,不知刘大人——算是这其中哪一样?”

    她微微歪头,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看似单纯无害,实则绵里藏针。

    “你!”刘光顿时被噎得说不出话来,一张脸涨得通红。双手不自觉攥紧成拳,他手臂微微颤抖,显然被千提的话气得不轻。

    千提却仿若未闻,朝着主座方向行了两步,抬眸看向小皇帝,一脸无辜,杏仁大的眼眸中蓄着隐隐水光:

    “陛下尚且不曾说过什么,刘大人便如此着急,这知道的,明白大人是想讨好谁,不知道的,还以为刘大人觉着陛下年幼,企图篡位呢……”

    “你少在这血口喷人!”刘光一听这话,瞬间慌了神,“扑通”一声跪下,双手伏地,额头也紧紧贴着地面,声音颤抖:

    “陛下,臣对陛下忠心耿耿,日月可鉴,陛下莫要听这妖女一派胡言!”

    “妖女?”小皇帝微微眯起眼睛,脸上婴儿肥尚未褪去,却已有了几分老成之态:“这是姜国的公主,国师夫人,朕的表嫂。你这般唤她为妖女,是何居心?”

    刘光错愕抬眸,不曾想到小皇帝竟会护着千提,忽然明白自己这事做错了,身体抖如筛糠。

    “忠心可见?”千提嫣然一笑,但那笑意却未达眼底,眼神依旧冰冷:“这么说,刘大人当真没有要篡位的意思?”

    “臣绝无二心!”

    “哦——绝无二心——”千提若有所思地点头,刻意拉长了尾调:“那便是有别的目的了?”

    说罢,她柳眉一挑,神色瞬间冷傲起来,厉声道:“我乃姜国公主,身负两国交好之重任,你今日这般逾越,究竟是不将我母国放在眼里,还是觉得这两国邦交于你而言无足轻重?”

    “我没……”刘光想要辩解,却被千提直接打断。

    “没有?”千提掩面轻笑,声音清脆悦耳,却让刘光脊背发凉。她缓缓放下手,字字清晰:

    “撇开这几层关系不谈,我如今已嫁与国师,再不济,也不是你能随意使唤的。大人莫不是忘了自己的身份?如此僭越,究竟是高估了自己的地位,还是不将国师放在眼里?”

    此话一出,大殿内一片寂静,数月前,先帝在殿上为公主当中择亲时,她站在殿前,身形瘦小,以至于所有人都觉着,她不过是个畏畏缩缩人人拿捏的弱女子,如今见她说出这般凌厉言辞,纷纷投来惊讶的目光。

    刘光瘫倒在地,面色煞白如纸,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冷汗不停自额头冒出,顺着脸颊滑落,打湿了身前的地面。

    小皇帝轻咳了一声,挺直脊背,声音还带着几分稚气:“刘光,你好大的胆子,今日宫宴之上,作此举动,就不怕明日乌纱不保,甚至祸及满门?”

    刘光吓得连连磕头:“陛下饶命!陛下饶命!臣一时糊涂,被猪油蒙了心,求陛下开恩!”

    声音带着哭腔,在大殿中回荡,凄凄惨惨,方才和他一同想法的几个官员也被吓得脸色苍白,大气不敢出。

    “陛下,”千提见状,微微躬身,道:“许是刘大人政务太过清闲,才有这般闲情逸致,公然刁难我一介弱女子。依我看,这朝堂上,怕是养了不少闲人!今日陛下若是不严加惩处,杀鸡儆猴,恐怕日后难以服众,也有损陛下威严。”

    小皇帝思索片刻,目光扫向殿下群臣,而后落在画扇身上,似乎是在询问此举是否妥当,见画扇点头,这才将目光重新落回刘光身上,沉声道:

    “刘光,你身为朝廷命官,却在宫宴上滋事,有失体统不说,还险些坏了两国邦交大事。念你初犯,免去你礼部员外郎之职,贬为庶民,即刻回乡,永不录用!”

    “陛下!陛下……”刘光跪在地上,膝盖向前挪动着,还想上去说什么,却有几名侍卫上前,架着将他拖出了大殿。哭喊声逐渐变小,直到彻底消失在殿外。

    丝竹之声再度响起,一群身姿曼妙的舞姬登台表演,宫宴继续进行,仿佛方才发生的一切,不过是茶余饭后一场戏。

    暖黄的琉璃灯光倾洒而下,与殿外纷纷扬扬的落雪相映成趣,画扇微微侧头,看向身旁的顾衍之,道:“我刚刚说什么来着,她可以自己给自己撑腰。”

    “大人所言极是,”顾衍之微微颔首,眼中闪过一丝歉意,“是下官考虑不周了。”

    说着又要去握画扇的手,被她轻轻拍开。

    “这么多人,别闹。”画扇微微一笑,眸光望向千提。

    千提刚刚落座,察觉到她的目光,俏皮地眨了眨眼睛,重新将目光落在殿中起舞的舞姬身上。

    但因着方才一番变故,她也全然没了看舞的心思,没一会儿,又将目光挪开。

    身边的座位空荡荡的,阿初还没回来。

    她抿了抿唇,随手拿起桌上一个橘子,剥开果皮,尝了一瓣,小声嘀咕道:

    “这也不酸啊。”

    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她眨了眨眼睛,扭头看向殿外,纷纷扬扬的白雪已经停了,几颗小树在风中摇曳着,抖落枝头积雪。

    今夜刮的是南风,说明天要变暖,没准明儿,这雪便要化了。

    已近子时,往年在姜国宫宴上,坐着的都是熟人,她下座挨个敬酒,逢人聊上两句,时间很快也过了。可如今拘谨得很,很多事都做不了,难免觉着无聊,度日如年。

    困意不知不觉袭来,千提忍不住打了个哈欠,不知需熬到何时这宫宴才能结束,偷偷瞥了眼主座上的小皇帝,便收回目光,将案上的盘子轻轻往边上挪了挪,腾出个地方来,趴着睡觉。

    小皇帝也觉着宫宴无聊,却又因着这身份不能离场,正悄悄在桌下掰着手指玩,抬眸却见千提一人趴在桌上睡着了,当即唤宫人取了件披风来,迈着小短腿便从座上下来,一步一步朝千提走去。

    千提睡得迷迷糊糊,披风落在身上,暖洋洋的,她下意识拽了拽,裹紧了些。小皇帝便在她身边坐下,肉乎乎的小手一下下轻轻拍着她的背,像个小大人似的哄她睡觉。

    殿外,封易初独自伫立在雪地中。夜已深,寒意料峭,几点灯光将他的身影勾勒得愈发修长。他不知在风中站了多久,直到脑中千提盯着舞郎出神的画面逐渐变淡,醋意消散些许,他才深吸一口气,缓和了心情,转身朝大殿走去。

    方踏入殿中,便瞧见小皇帝坐在他原本的位置上,小手轻轻拍着千提的背,动作甚是亲昵。

    他皱了皱眉,快步上前,长臂一伸,毫不犹豫地将小皇帝从凳子上抱起来。

    “陛下不该坐在这处。”

    第60章 第六十章“吃醋了,哄哄”

    小皇帝只觉得腰上忽然受力,下一刻,身子便陡然悬空。

    “表兄!”他惊慌失措地扑腾着双腿,小脸涨得通红,下意识喊道。话一出口,引得殿中众人纷纷侧目,他又赶忙压低了声音:

    “表兄……放朕下来……”

    封易初抱着他径直迈向主位,这才将其放下,微微欠身,声音清冷却不失恭敬:

    “陛下应该坐在你该坐的位置,莫要乱了礼法。”

    小皇帝在椅子上坐好,颇不服气地撅了撅嘴,道:“表兄还好意思说朕,谁叫你丢下嫂嫂一人的,方才,有人要欺负她。”

    “嗯?”封易初剑眉微微一挑,古潭无波的眸中瞬间迸发出一抹冷冽的寒光,恰似雪山之巅最寒冷的冰霜,让周围空气都陡然凝结。

    “嫂嫂聪慧,自己反击了回去,朕也已经治了那人的罪了。”小皇帝慌忙解释,说完,还扬了扬下巴,似乎是等待着他的夸奖。

    封易初微微颔首,转头看向千提,见她安然入睡,紧簇的眉头才微微松开。他神色缓和些许,声音清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

    “嗯,陛下做得不错,不知礼数的人,确实该罚。”

    小皇帝眼睛一亮,却因着殿上人太多,不敢喜形于色,只能又端端正正地坐好,双手乖巧地放在膝盖上,道:“那……明日的课业,能否适当减免一些?”

    封易初思索片刻,终是妥协:“既是新春,便让陛下休息一日。”

    小皇帝这才露出一个开心的笑。

    封易初回到千提身边坐下,清冷的目光自朝廷百官身上扫过,轻轻咳嗽一声,声音不大,却引得朝臣纷纷注目。

    众人探寻的视线中,他缓缓俯身,修长的手指穿过她几缕发丝,将垂落在额前的碎发轻轻拨至耳后,而后微微低头,在她额上落下一吻。

    一个字未说,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千提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缓缓睁开双眼,眸中还氤氲着未散尽的睡意:

    “你回来啦?”

    “嗯。”封易初微微颔首。明明方才,心中还有些醋意在翻涌,如今听到她这般说话的语气,所有不快之事却统统被抛之脑后,满心满眼,只剩下了她。

    几丝墨发自发冠中滑出,垂在耳侧,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晃动,清冷中添了几分烟火气,他薄唇轻启动,低声问道:“回去睡?”

    “不必了,大家都撑着,我一人回去,实在不合适。”千提说着,下意识往他怀里靠了靠,衣袖不小心落入碗中,沾满了油渍也全然不知。她裹紧了身上的披风,重新闭上眼睛,嘴角噙着抹安稳的浅笑,只字不提方才被刁难一事。

    这一觉睡得格外香甜。

    直到清晨第一缕曙光穿过云层,透过窗棂洒落在她脸上,彻夜未停的丝竹声才终于停歇,喧嚣的宫宴落下帷幕。

    小皇帝喝醉了酒,被宫人拥着离席。朝中百官也尽数散去,席上珍馐美馔早已褪去温度,唯有昨夜没喝完的琼浆玉液在盏中泛着微光。

    “醒醒,宫宴结束了。”封易初手搭在她肩头,轻轻拍了两下。

    “好……”千提睡得迷迷糊糊的,下意识应了一句,还未睁开眼睛,便感觉身边人缓缓从凳子上站起来,离开了座位。

    她以为他要丢下自己离开,猛地睁开眼睛,却见他径直走向了对面的席位。长袍随他的动作轻轻晃动,他在顾衍之面前站定,声音清冷,全然没了方才叫她起床时的温柔。

    “别睡了,起来——”

    顾衍之睫毛轻颤,缓缓睁开眼睛。一旁同样睡着的画扇也被这声音惊扰,坐直了身子。

    千提抬手揉了揉眼睛,将肩上那件披风搁在案上,还未起身,便听见封易初轻笑了一声,对顾衍之调侃道:

    “平日你倒是注重那些繁文缛节,今日倒好,带头在宫宴上睡觉。”

    可昨夜,带头睡觉的,分明是她……

    千提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起身朝三人走去。

    烛光洒在封易初身上,勾勒出他如远山般清冷而缥缈的轮廓,恰似九重天宫上误入凡尘的谪仙。几缕碎发垂落在脸颊两侧,又为这张仿若神祇的面容添了几分烟火气。

    千提在他身侧站定,道:

    “顾大人近来操办宫宴,已是够辛苦了,大到宴会礼仪程序、官员座次安排,小到朝会礼节,哪个不是他一手操办的?阿初就别为难他了。”

    她两手轻轻揪住封易初的衣袖,灵动的目光却落在了一旁同样刚睡醒的画扇身上,狐疑道:“不过丞相姐姐怎的也睡着了?昨夜的歌舞这般无趣的吗?”

    顾衍之闻声侧眸,正对上画扇还有些迷蒙的眼睛:“画画?”

    “……嗯?”画扇晃了晃脑袋,只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可如今去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只好无奈地笑了笑,道:

    “怪了,昨夜子时正刻,你突然便趴在案上睡着了,我还笑你忙得不知休息,转眼却觉着困意难消,不知为何竟也睡着了。或许……当真是今年这宫宴有些无趣罢。”

    说完这话,瞥见顾衍之带着些委屈的眼神,她用力眨了眨眼睛,缓过神来,“回家罢。”

    顾衍之便牵着她离席,千提和易初紧随其后。

    “丞相姐姐!”千提小跑着想去画扇身边,却被封易初揪着衣领拉回来,只好乖乖回了他身边,两手揽住他的手臂,提高了音量与画扇搭话道:

    “丞相府上的厨子告假回家了,今夜不如来国师府用膳,叫上慕公子和谨儿姐姐一起,我让阿初给你们做些好吃的。”

    “我不会。”封易初不动声色地将手臂从千提手中撤离,冷声拒绝:“昨夜公主不是相中了宴会上那位舞郎吗?如此出尘的男子,怎的不将他带回去给你做?”

    他心中依旧酸楚,刻意没叫她的名字。

    一想到昨夜千提盯着那舞郎出神的模样,他便气得牙痒痒。好不容易平复了情绪,如今又想起这事,心中又酸得不行,连声音也不自觉带了些冷意。

    “诶?可以吗?你不是不喜欢我养面首的吗?今日怎的这么大度了?”千提依旧不曾听出这话里的醋意,只以为他是不愿做饭,想找那舞郎替他,便自顾自道:“可那舞是昨夜才跳的了,如今若是要找人回来,只怕……”

    “咳咳……”画扇恨铁不成钢地回头,冲千提比口型:“吃醋了,哄哄。”

    “嗯?”千提这才察觉出异样,微微仰头,瞥见封易初难看得跟死了三天似的脸色,顿感不妙。

    “阿初……我没相中他,真的……他没你好看,你最好看了……我心底只有你一个……”

    她干笑了两声,试图去牵他的手,却又一次被他甩开。

    “满口甜言蜜语,没一句真心的。”封易初冷笑一声,快步离开。

    “真心的,句句都是真心的!”

    “公主昨夜目不转睛地盯着看他跳舞的时候也是真心的。”封易初没有回头,反加快了脚步。

    千提小跑着追上去,奈何他生得高挺,步子大,走一步的功夫,她要走三步,才能勉强不被他甩开。

    没一会儿她便累得不行,提着裙子跑了两步,喘着气抱住他的手臂。袖子上半干油渍蹭到他衣服上,封易初忍不住皱了皱眉,再度想要挣开,千提却怎么都不肯松开。

    “我错了!真错了!不看别人了,只看你!你别生气了,我给你磨一个月墨……”

    见她喘着气,封易初脚步稍稍放缓了些。

    千提抓住这机会,垂下眼眸,装出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模样,可怜兮兮道:

    “我嫁给你数月,都不曾回过家……今日初一,阿初做的菜,有家的味道,可你已经许久不曾给我做了……”

    “你嫁我三月,足足跑了两个半月,剩下半月一直住在丞相府,你让我怎么给你做?”封易初苦笑一声,沉默良久,语气终是软了下来:“想吃什么?”

    千提便将他

    搂紧了些,半个身子靠在他身上,一边走,一边用手指比划着报菜名。

    身后,被两人甩开一段距离的顾衍之捂着画扇被风吹得有些发凉的手,默默注视着眼前一幕:

    “她方才用的这招,怎的这么熟悉?”

    “咳咳……”画扇垂眸,不好意思地笑了两声:“我私下里将你平日惯用的那些伎俩传授了一些给她。”

    “……”顾衍之垂眸,幽怨地看了她一眼,没再说话。

    南风吹了一夜,天已转暖。一轮红日高悬天际,温暖的光芒将地面上本就不算厚的积雪融化成一汪汪清浅的水洼。

    四人先后出了皇宫。

    因着大年初一,府中佣人大多告假返乡与家人团聚,他们并未备马车,只能徒步回府。

    家家户户门前贴着大红春联,喜庆的灯笼在微风中轻轻摇晃,白雪化开,周围俨然一片新年的热闹景象。

    没走多远,忽有雨点自天空落下,淅淅沥沥,打在地面,溅起微小的水花。

    街头不少店铺也已关门,四人寻了处屋檐躲雨,正发愁要去何处买伞,恰有位着玄色劲装的少年冒雨前来,怀中抱着四把雨伞。

    “来得倒挺及时。”顾衍之侧身站着,用身子为画扇遮住被风吹来的雨点。

    慕云琛瞥了他一眼,并不理会他,只将手中四把油纸伞一把接一把地分发下去。轮到千提时,他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露出一颗尖尖的虎牙,似乎是在努力暗示着什么。

    千提皱了皱眉,玉手握住伞把,轻轻展开,才发现那把伞破了个洞。恰有一阵风在这时吹来,本就脆弱不堪的伞面被裹挟着发出轻微的声响。

    她似乎明白了慕云琛的用意,将伞收起,撒娇般地转向封易初:“阿初……我这把伞坏了……”

    封易初清冷的目光自手中雨伞上扫过,一言不发地将两把雨伞对调,独自撑着那把破伞走了……

    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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