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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第四十一章“分明是他有意勾引我的!……

    寒风凛冽,如冰刀般刮过京都的每一处角落。

    国师府内,静谧清寒,霜花凝结于窗棂之上,在熹微晨光下折射出清冷的碎芒。

    “狗贼国师!不要脸!”

    景秋匆匆推开房门,脚步急促,还未站稳,便听见这一句咒骂。

    声音软糯,还带着些起床气。

    她微喘着气,胸口微微起伏着,看向床铺。只见千提整个人蜷缩在锦被之中,双眼紧闭,眉头轻皱,显然还沉浸在睡梦中,方才那声咒骂不过是梦呓。

    “公主,该起床了。”景秋缓和了气息,柔声开口。

    话说出口,半晌不曾得到应答。她无奈地摇了摇头,动作娴熟地将千提从被窝里拽起。

    千提像只没睡醒的小猫,软绵绵地任由景秋摆弄,身上的被子滑落,露出单薄的睡衣。

    前几日以为要嫁给国师,担心小命不保,她提心吊胆的,几日没睡个好觉,昨日好不容易安稳下来,阿初又一直烧着。她怕他要拖着病跑回宫里,便一直在床边看着他,如今已是困得不行。

    她睡得迷迷糊糊的,勉强撑着身子坐在床边,脑袋随着景秋的动作轻轻晃动。直到景秋端来一盆冒着热气的水,用湿布轻轻给她洗了把脸,温热的触感才让混沌的大脑清醒了些。

    千提眨了眨眼睛,视线逐渐聚焦。像是想起什么一般,她猛地扭头,看向床铺。

    床上空荡荡的,原本躺在床上的少年早不在了。

    她说她怎么迷迷糊糊地梦见他将她抱回床上,然后转身走了,原来根本就不是一场梦。

    “狗贼国师!”千提眼眸之中闪过一丝恼怒之色,愤恨地嘟囔了一句:“昨夜他的烧好不容易退了,我怕他要溜回宫去,在旁边守了一夜,一直盯着他!就不小心没撑住,打了个盹儿,到底是让他跑了!”

    她说着,气鼓鼓地跺了跺脚,脸颊微微泛红:“答应我好好修养的,说话不算话!狗贼!”

    景秋听着千提的咒骂,强忍着笑意,将她揪到铜镜前坐好,手中的梳子在她如墨的发丝间穿梭。

    直至帮千提梳洗完毕,她才端上水盆,脚步轻盈地朝门外走去。

    房门被她轻轻带上,发出一声细微的“吱呀”声。

    千提独自留在房内,一时间想不出什么新词来骂他,只能呆呆地坐在梳妆台前,放空大脑。

    忽然间她好似想起什么,眼中闪过一丝光亮,趁着景秋还未回来,猛地起身,快不行至床边。

    微微俯身,掀开被褥,水葱般地手指熟练地在床板上摸索,打开了其中暗格。

    然而——暗格内空空如也,那本该躺在里面的手札早不见了踪影。

    “狗贼!”笑容瞬间僵在脸上,千提眉头紧紧皱在一起,“一大早便换了藏匿之处,有点心思尽用来防我来了!我是那种会随便偷看人手札的人吗!”

    千提抿了抿唇,整个人扑在床上,浑身瘫软,像是没了半点力气。

    早知如此,那日便将手札后面的内容都看完的。

    早知如此,昨日就不该将她找到了手札之事告诉他的。

    如

    今想来,千提满脑子便只剩两个字:

    后悔。

    非常后悔。

    她趴在床上,将脑袋埋进锦被中,正要再狠狠数落封易初一番,突然间,一阵有节奏的敲门声骤然响起,打破了屋内的寂静。

    “谁啊?”千提下意识开口,声音里还夹杂着未消散的恼意。

    “是我,宫疆。”

    千提从床上爬下来,抬手推开房门。

    宫疆正身姿笔挺地立在门外,前日赵鸿等人将他打上了,他手上还缠着纱布,面上有有几处还泛着青。

    本来阿初给他多休了几天假,谁知他草草处理了伤口,顾不得休息,又回了府上。一个两个的,都犟得要命,也不知是跟谁学的。

    见房门打开,宫疆微微俯身,恭敬地鞠躬行礼,道:

    “夫人,今日立冬了,您那只食铁兽,我们已带回府中安置。早些时候,国师大人为您定制了几身冬衣,如今已做好送到府上来了,您瞧瞧可还满意?”

    话音刚落,几名面容姣好的侍女鱼贯而入,手中冬衣叠得整整齐齐,衣裳绣着精致繁复的花纹,丝线在微光中闪烁着柔和的光泽,宛若那夜他与她在夜中并坐时,天上流淌的星河。

    千提在侍女前头转了一圈,手指轻轻自衣物上拂过,除却布料和做工外,那些衣服竟与鲤朝的衣物有所不同,在细微处都巧妙地融合了些姜国的款式,其中一件衣服的暗扣与她自小穿的是一样的,另一件上边又用丝线绣着几朵菩提花。

    一看,便是他特意叮嘱过的。

    “算他识相,他不辞而别,我便不与他计较了。”千提抿了抿唇,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心底的闷气也如暴露在阳光下的薄雪,悄然消散。

    “不过——”手指自冬衣上离开,她眼珠子一转,看向宫疆:“我的球球是要吃肉的,你们可别光给它喂竹子。”

    她叹了口气,从前阿初隐瞒身份,她跟着他住在那处小茅屋里,以为他穷困潦倒,连球球都跟着她受苦,吃了整整一个月的竹子,都饿瘦了。

    “是。”宫疆连忙应下。

    见千提对这些衣服没有不满,宫疆做了个手势,侍女小心地将衣物在屋内放好。

    见诸事已毕,宫疆转身,正要与侍女一同离开,千提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开口叫住他:

    “阿初可说过,什么时候回来?”

    话一说出口,她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双颊微微泛起一抹红晕。

    宫疆却神色如常,恭敬答道:“申时。”

    申时吗……千提心中有些失落。

    待宫疆等人退下,身影消失在门框后,千提才关上房门,一个箭步扑在床上,将脸埋在被褥间,膝盖弯曲着,鞋底朝上。

    “公主,早膳已经备好。”景秋轻轻推开房门,一眼便瞧见千提在半空中有一下没一下地晃悠着的小腿:“公主这是怎么了?看着不大有精神。”

    “你不懂。”想起那手札没看完的几页,千提将埋在被子里的脑袋探出来,苦着张脸,只瞧了景秋一眼,又将脸重新埋了进去:

    “就好比……看话本子看到一半,后边的故事被人烧了看不着了……你说气不气?”

    说着,她用力锤了被子两下:“狗贼国师!真是看错他了!”

    景秋扑哧一声笑出来,抬手掩嘴,眼底满是笑意。她显然没明白千提想看的是什么,只以为是些寻常的话本子,忙出主意道:

    “原是如此。不过——公主若是想看什么,找书吏给您写不就是了,哪还用得着这般怄气?”

    “别人写的,哪有自己偷偷看来的有意思……”千提嘟囔着,脑袋埋在被子间,连声音也变得闷闷的。忽然她像是想起什么,猛地翻了个身,原本暗淡无光的眼眸亮如繁星:

    “对哦——我可以自己写本话本子!”

    既是她写的,上面是什么内容,可就是她说了算的!

    她激动得从床上坐起来,小跑至书案前,伸手去拿笔。可墨尚未研磨好,景秋便过来,将她手中的笔夺来过去。

    “公主,先用早膳。”严肃的语气,倒不像是她的侍女,更像是她的姐姐。

    千提可怜兮兮地抬头:“就不能先……”

    “不能。”景秋满脸无奈,语气却不失坚定:“公主,饭菜已备好,不用膳,要浪费的。”

    “哦……”千提拗不过她,只能不情不愿地跟着她出去了。

    但她心中惦念着写话本子,匆匆吃了几口,便迫不及待地飞回房中,径直来到书案前,挽起衣袖,磨墨、执笔。

    一些准备完毕,笔尖悬于纸页之上,第一笔尚未落下,她却犯了难。

    她自小看过无数话本,自己写,却是头一回。本来方才脑海里闪过了无数念头,可真等执了笔,脑袋里却又空空一片,该从何处开始写,又如何着墨,一瞬间,竟犯了难。

    思虑良久,她两眼一亮,抿了抿唇,终于动笔,在纸上写下第一个字。

    日上中天,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地面洒下一片片金色的光斑,不知不觉,已至正午。

    景秋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又一次轻声催促:“公主,该用午膳了。”

    说话间,她已走上前,目光落在千提已经写完的文稿上,拿起第一页,匆匆一瞥,又忍不住笑出声来。

    “‘狗贼国师街边卜卦遇绝俏佳人,见色起意暗中勾引’,公主,您这颠倒黑白的能力可真不错。当初,分明是您率先纠缠国师大人的,若不是三年前见过您那流口水的模样,怕不是连我都要信了。”

    千提脸颊泛起一抹红晕,像一只护食的小兽,迅速自景秋手中夺过文稿,紧紧抱在胸前:“我不管!你说怎么这么巧,他就在我必经之路上算卦?分明就是他先存了心思,有意勾引我的!”

    景秋笑着摇头,眼中满是宠溺。

    千提间她不信,双手比划着,解释道:“三年前,真真切切的是他先心动的!我一开始就是瞧上了他那张脸,没动几分凡心,真是他先……你……你又不曾看过他的手札……”

    “好好好,公主说什么便是什么。”景秋轻轻点头,柔声附和。

    “真是他,我没胡说!”千提又解释了几句,见景秋依旧是那副模样,顿时蔫了下来,不再争辩。

    匆匆用过午膳,千提又回到案前书写。直至天边的云彩被日光染成了暖橙色,她伸了个懒腰,抬眸望向窗外,估摸着申时将至,才小心翼翼地将写满的纸整理好,轻轻堆在书案那堆书的最底层,拉着景秋唤了车夫,直直朝宫门口去。

    晚霞绚丽如画,橙红、酡紫相互交织,肆意铺展于天幕,将整个宫门口笼罩在一片暖煦又带着丝丝冷意的氛围里。

    日光渐趋柔和,余晖洒落在宫门口的青石板路上,泛起粼粼的金黄。

    马车在宫门口缓缓停下,车轮与地面摩擦,发出沉闷而悠长的声响。

    景秋先一步轻盈下车,随后伸出手,稳稳扶住千提,千提从车里探出只手来,掀起车帘,自马车上下来。

    刚一站定,一阵裹挟着冰寒的北风呼啸而过,直直往她衣服里钻,她不仅打了个哆嗦,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景秋见状,立刻转身。

    千提目光追随着她,见

    她稳稳等上马车,在车内翻找着外跑,樱唇微启,正要说什么,忽然间,有什么东西轻轻落在她的肩头,垂眸,是一件红色披风,披风上绣着几朵白色菩提花,刺绣的走线与用色都让她分外熟悉。

    千提微微一怔,手指抚上肩头的披风,下意识回眸,看见面前站着的人,先是一愣,眼眸随即笑成月牙状。

    “小八!你怎么在这?!”

    第42章 第四十二章十指相扣,宣示主权

    千提站在余晖里,上下打量着眼前少年。

    “你考上了?”

    怀舟微笑作答。

    来此和亲之前,她曾将宫内面首尽数遣散。彼时怀舟着一袭粗布麻衣与她告别,信誓旦旦地保证,终有一日要考取功名。

    转眼三个月过去,他已身为使臣,一袭淡蓝色锦袍傍身,袍身绣制的精致花纹随着他的动作隐隐闪烁。

    腰间一条同色腰带勾勒出他精瘦的腰身,他在她面前站定,身姿挺拔如松,面庞白皙若玉,轮廓线条柔和却不失坚毅。剑眉斜飞入鬓,眉下双眸仿若幽渊,温润且深邃,藏着如潺潺溪流般的温柔。

    乍一眼看,怀舟与顾衍之像是同类人,身上都透着股淡淡的书卷气,但与顾衍之相比,他身上少了分世家子弟与生俱来的矜贵,反多了几分亲和之感,微微上扬的薄唇带着一抹恰到好处的弧度,恰似初春时分,能消融冬日冰雪的暖煦阳光。

    千提垂眸,手指轻轻摩挲着肩上的披风,触感柔软而熟悉:“这披风,是乳娘做的?”

    清澈的眼眸在夕阳下闪烁着粼粼的光芒,她已经许久不曾见过乳娘了,心中惦念着很,如今摸着这件披风,几近哽咽,只能微微仰着头,强忍着不让眼泪流出来。

    怀舟微微点头,声音温润,感激之中带着几分难以掩盖的喜悦,像是找回了丢失许久的珍宝:“承蒙公主多年照拂,怀舟才未至沦为草莽之辈。此次奉命出使鲤朝,莲姨特意嘱咐我给公主将这披风带来,说是天转凉了,公主注意保暖,莫要冻着。”

    千提眨了眨眼睛,面露喜色,裹着披风在原地欢快地转了个圈。披风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扬起,将她环绕其中,又在她动作停下之际重新垂落在她身侧。

    “景秋,好看吗?乳娘做的。”落日余晖洒落在她身上,在她周身勾勒出一层淡淡的金边,少女莞尔一笑,宛如从画中走出的仙子。墨发随风飘动,几缕拂过她的耳畔,更添几分娇俏。

    “好看。”景秋恰好从马车上下来,微笑着回应。说罢,她目光不自觉地从千提身上挪开,落在了怀舟身上,却发现怀舟正温柔地看着千提,目光一刻也不曾移开,仿佛周围喧嚣都不复存在,满心满眼的,只有千提一人的身影。

    景秋心中一阵落寞,目光重新落在千提身上,称赞道:“公主穿什么,都是极好看的。”

    千提打量了披风一圈,将其取下,小心翼翼地捧在手中,生怕路边飞扬的尘沙要将这衣服弄脏。转头之际,雪白脖颈上那道浅浅的伤痕直直撞入怀舟眼中。

    方才她背对着他,他不曾瞧见,如今她转过来,他倒是瞧得明明白白,那疤痕不大,呈深褐色,在她雪白的脖颈上分外突兀,显然是不久前才留下的新伤。长长的一条,是为锐器所伤。

    可公主一小养尊处优,什么粗活重活都不用干,身边守卫的侍卫也有不少,唯一一次受伤,便是三年前姜国内乱那次。如今她才来这边三月,却成了这般……

    怀舟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目光依旧温柔,眼中却多了几分心疼与担忧。他嘴唇微微颤抖,下意识地向前迈了一步,想要瞧得清楚些:

    “公主……你这伤……”

    千提察觉到他的异样,下意识用手摸了摸脖子。

    前天赵鸿他们要对阿初下手,她一时激动,脖子被刀锋划伤了。所幸赵鸿刀控得好,这伤口并不算深,只在脖颈处留下一条丝线般的浅痕。昨日阿初又给她上了药,她倒是不觉得疼,便不曾遮掩,谁曾想,竟让小八给瞧见了。

    “不小心弄的。”千提心虚地笑笑,缩了缩脖子,试图将上面的伤痕挡住。

    怀镇抿紧嘴唇,喉结微微滚动,心中五味杂陈。

    当初公主来此和亲,他不过一介草民,无力阻止,只能眼睁睁地看她离开、嫁给一个不曾谋面的人。

    他考取功名,便是为了有朝一日助姜国国力强盛,能够正大光明地将她接回来。谁知,却听闻她被许给了国师。

    他早听闻国师狠戾,是个杀人不眨眼的角色,不免担忧她的处境。方才在宫内见着国师本人,怀舟见他不似传言中那般凶狠,心中稍稍安稳了些,此刻,却在千提脖子上瞧见了那道伤痕。

    想来,这定是国师那奸佞小人在她身上留下的!

    醒目之处尚且如此,那被衣物遮盖之处,又该有多少伤口?这些时日,她又是如何熬过来的?

    千提见他愣神,生怕他回去要将这事告诉乳娘,忙叮嘱道:“你……你可莫要告诉乳娘,她若知道了,定要忧心。”

    听见这话时,怀舟眼底的心疼更甚几分。

    自己都日日受这等折磨了,竟还想着不让别人为她担心,公主真是个顶好的姑娘。恨只恨国师那奸佞小人,半点不知怜香惜玉,怎么忍心对她如此?

    寒风呜咽着呼啸而过,吹得地上落叶沙沙作响。

    怀舟的手缓缓抬起,朝着千提脖子上的伤痕伸去,指尖尚未将她触及,又猛地想起二人的身份,眼中闪起一丝痛苦之色,手指像是被烫到一般,慢慢回缩,另一只手藏在袖中,暗自攥紧拳头。

    曾经她身为公主,他不过是她一个面首;如今他考取功名,她却已嫁作人妇。好像自始至终,身份,都是他无法逾越的鸿沟。

    “公主受苦了……”

    怀舟笑笑,声音发颤,带着无法言说的苦涩。

    恰在这时,一阵疾风卷过,一枚枯黄的树叶如暗器般朝他飞来,“噗”的一声,在他手背上划开一道细细的口子。

    殷红的血珠自伤口渗出,怀舟吃痛,迅速缩回手,眉头紧蹙,下意识地回眸。

    朱红色宫门不知何时已然打开,封易初着一袭月白色长袍朝这边走来,衣袂飘飘,仿若踏破云雾而来的谪仙。银丝绣就的繁复云纹随他的动作若隐若现,腰间系着一块莹润的美玉,更衬出他清冷出尘的气质。

    他不疾不徐地在怀舟面前站定,嘴角微微勾起,扯出一抹看似温和的浅笑,可那笑意却未达眼底,周身散发出的寒意如同寒冬腊月里的百丈冰川,令周围空气都好似瞬间凝固。

    “不好意思,手滑了。”封易初薄唇轻启,声音低沉而清冷,好似裹挟着锋利的冰碴:“没伤着怀大人吧?”

    他本就比怀舟高些,如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面容冷峻,双眸深邃如渊,矜贵、高雅,由神明精心雕琢的五官间,透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敌意。

    “无事。”怀舟虽明知封易初是故意的,但眼下鲤朝由他独揽大权,自己不过是边陲小国的一届使臣,只能隐忍。他垂下眼眸,自怀中手帕,轻轻擦拭着手背上蜿蜒而下的血迹,动作不紧不慢,神色看似平静,可微微颤抖的指尖还是泄露了他内心的苦涩。

    “小八……”千提见怀舟受伤,皱了皱眉头,想要凑上前查看伤势,封易初却移到她跟前,挺拔的身躯挡住了她的去路。

    “千提,回家了。”他不着痕迹地伸出手,稳稳握住千提的藕腕,手掌向下探去,修长的手指穿过她的指缝,与她十指相扣,像是在宣示某种主权。

    他微微垂眸,柔和的目光落在千提身上,瞥见她怀里抱着的那件披风时,面上闪过一丝不悦。另一只手微微抬起,干脆利落地将披风从千提怀中取出,随手一丢,披风便如一片飘落的落叶,稳稳落在怀舟身上。

    “怀大人用心了,不过我府上,并不缺衣物。”

    语气轻飘飘的,看似毫不在意,却好似裹挟着冬日的寒霜,冷得彻骨。

    “诶……”千提张了张嘴,下意识地想上前将那件披风取回来。

    未待她有所动作,封易初微微俯身,长臂一伸,将她打横抱起。

    “诶!”千提惊呼一声,下意识地环住封易初的脖颈,想从他怀里挣脱,他却已抱着她,稳步走向马车。

    衣袂在风中猎猎作响,封易初几步行至马车前,将千提抱进车厢,自己也跟着坐了进去,动作一气呵成,不给旁人半点反应的机会。

    他端端坐着,如霜刀般的眼神隔着马车纱帘冷冷睥睨着怀舟,自鼻腔间哼出一

    口满是不屑的冷气。

    谁料这时,千提找准了机会,迅速往马车外爬,“嗖”地跳下马车,转瞬便小跑到怀舟身边。

    “他就那样的人,你不要介意。”千提接过那件披风,稳稳抱着,朝怀舟歉意一笑:“你这伤,回头找个大夫包扎一下罢。”

    说罢,她抿了抿唇,小跑着重新爬上马车,挨着封易初坐下。

    两人并排坐着,乍一看,郎才女貌,倒像是一对神仙眷侣,可哪怕她掩饰得再好,怀舟还是敏锐地察觉到,千提的身子在微微颤抖。

    她定是怕极了他,才会这般。也不知私下里受了国师那奸佞小人多少折磨。

    怀舟这般想着,不自觉攥紧了拳头。

    车帘缓缓放下,隔绝了他的视线,景秋小跑到马车窗前,掀开车帘看向千提:“公主……我能不能……”

    “去罢。”千提朝她微微一笑。景秋与小八自幼要好,如今小八好不容易来一趟京都,她想与他叙叙旧,也是人之常情。

    “谢公主!”景秋面露喜色,放下车帘。

    马车悠悠开动,车轮碾过石板路,发出沉闷的声响。夜色渐浓,寒风透过车厢缝隙钻入车内,千提身上衣裳单薄,被风一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身子下意识往封易初怀里靠了靠。

    封易初心中醋意仍未消散,可瞧见她瑟缩的模样,双手还是不由自主地将她搂紧。动作自然而温柔,像是镌刻进骨子里的本能。

    “很冷?”

    “嗯。”千提点了点头,两手环住他的腰,将头枕在他膝间,像只寻求温暖的小猫:“这般抱着你便暖和多了。”

    发丝散落在他腿上,几缕轻轻蹭着他的手背,痒痒的。

    封易初嘴角悄然勾起一抹弧度,微微垂眸,瞧见千提怀中依旧紧紧抱着的披风,淡淡开口:“冷,怎的不披这件披风了?”

    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酸涩。

    “抱着你已经很暖和了。”千提往他身上又蹭了蹭,亲昵的动作消融了封易初眼底的醋意,让他笑意更浓几分。

    然而这抹笑意尚未完全弥漫,千提又道:

    “而且,不想将这披风弄脏了。”

    封易初的笑容彻底僵在脸上。原本舒展开的眉头紧紧皱起,内里藏着丝丝不悦。

    “呵……”

    好似有什么东西骤然打翻,酸楚之味弥漫整个车间。细细探究,原来,是醋。

    第43章 第四十三章他才是她明媒正嫁的夫……

    马车行了一路,两人一路无言。

    千提只以为封易初是身上的伤还未好,身子不舒服,便不曾打扰他。

    谁知,等马车停在了国师府门口,下了马车,用过晚膳,他还是没有同她说一句话。

    夜色已深,府中灯火通明,千提将那披风捧进房中,小心翼翼地叠好,放入衣箱最底层,抬眸时,封易初已不知何时站在了门边,正双手抱胸,倚着门框看她。

    席席冷风拂来,他着一袭月白色长袍,衣袂在夜风中轻轻舞动,宛如踏着星辰而来的谪仙,清冷脱俗。白皙若玉的面庞一半显在星光里,一半落在烛影中,一半清冷,一半柔和。

    与千提眸光相接的一瞬,深邃如渊的双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醋意。他匆匆偏过头去,避开千提的视线。

    “呵……”

    声音自他喉间溢出。

    星光勾勒出他完美的侧脸线条,少年嘴角浮起一抹自嘲般的轻笑。

    “阿初……”

    千提盖上衣箱,小跑着上前,想与他搭话。他却大步迈至床边,背对着她躺下,只给她留下一个冷漠的背影,显然是不想与她纠缠。

    “你怎么了?”千提坐在床边,手指戳了戳封易初的脊梁,不曾得到他半点回应。他就这般背对着她,墨发垂落在枕畔,好似世间一切都与他无关。

    千提问了两句,没得到回应,心中空落落的,恰有脚步声自屋外传来,是宫疆将伤药送上来了。

    “我给他换罢。”千提出门,与宫疆迎面碰上。

    宫疆稍稍一愣,将捣好的药呈上。

    淡淡的草药味萦满鼻尖。封易初左臂上的伤还未好,每日都要换药。

    千提双手接过,抿了抿唇,道:“阿初今日可是有什么烦心事?自回府,便一句话不曾与我说过,和他说话他也不答,你可知他这是怎么了?”

    宫疆微微抬眼,往房内望去,眼珠微微转动,斟酌片刻后,小心翼翼道:

    “夫人要不试试将那披风丢了呢?”

    “这可不行!”千提下意识地后退两步,语气坚决:“这披风对我可重要了,我说什么也不可能丢掉的!”

    话音刚落,“砰”的一声,房门被封易初一阵袖风带起,重重合上,剧烈的声响惊得檐角停歇的鸟雀扑腾着翅膀匆匆逃离。

    烛火也在刹那间熄灭,整个房间陷入一片黑暗。

    “究竟是这披风很重要,还是送这披风的人很重要?”清冷的声音自房内悠悠传来,语调平静,却裹挟着丝丝冷意,好似冬日里凛冽的北风。

    然而,这话中的醋意,只有宫疆一人听明白了。

    “对,送这披风的人很重要。”千提眼眸瞬间亮起,一股暖意自眼角浮现:“我就知道阿初能懂。”

    话语在寂静的的庭院中回荡,随后,房间里陷入了一片死寂,再无半点回应。

    “夫人……您要不……试着哄哄呢?”宫疆试探性开口,见千提还是没有领悟到他的意思,无奈地摇了摇头,转身悄然离去,徒留千提一人站在原地,满心困惑。

    哄?

    她……做错什么了吗?

    千提抿了抿唇,在门外思索片刻,抬手推门。

    门轴转动,发出细微的“咯吱”声。屋内烛火已然熄灭,唯有几点清冷的星光自雕花窗棂间悄然漏下,落在床榻上,勾勒出封易初那张如霜似雪的面庞。

    他不知何时翻了个身,此刻静静地躺在床上,身姿修长。

    外袍已然褪下,一袭素白色寝衣松松垮垮地搭在身上,领口微微敞开,露出精致的锁骨。乌发如墨,肆意铺散在绣花枕头上,衬托得肌肤愈发白皙透明。高挺鼻梁下,薄唇紧抿,透着拒人千里的冷意。

    听见推门声,他微微抬眼,深邃的眼眸在星光下仿若藏着无尽寒潭,只对视一眼,便幽冷得让千提打了个哆嗦。

    “阿初……”千提试探性叫他。

    封易初一言不发,只是沉默着转了个身,给她留下个背影。

    千提借着星光,将草药放在矮几上,指尖轻颤着点燃蜡烛。

    暖黄的火光瞬间跳跃起来,照亮了她带着几分怯意的面庞。她垂眸看向封易初,小心翼翼地拍了拍他的背:“阿初,换药了。”

    见他不答,千提叹了口气,轻轻掀开被子,侧身钻进被窝。纤细的手指伸出,轻轻戳了戳他的脊背,声音中带着些讨好的意味:“阿初……你理理我。”

    回应她的,依旧是一片沉默。

    千提悄悄爬到床的另一边,与他面对面躺着。可还没等她躺安稳,封易初又猛地翻了个身,再次背对着她,依旧一言不发。

    “你……好端端的又怎么了?不就一件衣服吗?”千提小声嘟囔着,话一出口,周遭空气好似瞬间降了温,寒意扑面而来,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所以,真如宫疆所说,是那披风的问题吗?

    千提紧咬下唇,思索片刻,往封易初身边挪了挪,从后面轻轻环住他的腰,小脸贴在他宽厚的背上,试探性道:

    “阿初让人给我做的那几身衣服,也很好看,我喜欢得很。”

    “哼。”封易初依旧维持着背对着她的姿势,只从鼻腔疆轻轻发出一个让人听不出情绪的音调。

    千提见他终于有一丝反应,两眼一亮,接着道:

    “这天气转凉转得突然,我今日又急着去宫门口接你,不曾料到晚间这般凉,这才没穿上。明日,明日我去接你的时候,穿给你看,好不好?”

    声音带着

    一丝撒娇的尾音,直直撞入封易初心间,他轻哼了一声,语气依旧平淡,周身笼罩的寒雾却消散了些许。

    烛火摇曳,在静谧的夜里投下斑驳的光影,将整个房间氤氲出一片暖煦又缱绻的气息。千提又一次爬到床的另一侧,这一回,他没有躲开。

    她钻进被窝里,两人面对面躺着,暖融融的烛光洒在他谪仙般的面庞上,让他原本清冷的面容变得温和了些许。

    高挺的鼻梁在烛光下投出一片暗影,浓密的睫毛仿若蝴蝶的翅膀,在眼睑处落下两片神色的痕迹,深邃的眼眸中藏着的冷意已悄然退去,只余下一泓深不见底的柔情。

    千提双手轻轻捧着他的脸,微微凑近,蜻蜓点水般落下一个吻:

    “那便这么说定了,不许再生气了。”

    “谁生气了?”封易初眼眸轻轻转动,避开千提的目光,看似不经意地往一旁看去,可微微泛红的耳根到底出卖了他。

    “没生气没生气,阿初最大度了。”千提笑得眉眼弯弯,又在他脸上轻轻啄了一口,这才起身,端起矮几上捣好的药:“起来,上药。”

    封易初垂下眼眸,顺从地起身。发丝随着动作轻轻晃动,几缕碎发落在他白皙的额头上,与额心花钿相映照,魅惑之中添了几分慵懒之意。

    千提朝他凑近了些,纤细的手指轻轻攥住他领口的布料,轻轻一扒。

    里衣滑落,精致的锁骨率先映入眼帘,再往下,缠着纱布的伤口在这如雪般的肌肤的映衬下,显得格外触目惊心。他胸膛随呼吸微微起伏,如玉的肌肤在烛光下近乎透明,透着股清冷易碎的美感,清冷,出尘,仿若谪仙,又多了几分莫名摄人心魄的勾人感,让人的目光很难从他身上移开。

    千提小心翼翼地揭开纱布,在伤口敷上新药后,又以干净的纱布一圈圈缠绕着,动作轻柔,仿佛一片羽毛划过肌肤。

    封易初安静地任由她摆弄,深邃的眸子紧锁着她,眼神不自觉地柔和下来。

    今日在宫内,他见过了那位从姜国来的使臣。明明是第一次见,他心中却莫名一阵抵触,目光朝怀舟瞥去时,怀舟正好也在看他。探寻的目光落在他身上,让他觉得更加不适。

    他找了个借口离开,稍加打听,才得知,怀舟在姜国为官之前,曾做了千提十余年的面首。想起她曾在他耳边多次提及到的“小八”,他心中莫名堵得慌,匆忙将宫内一些大事处理完毕,瞧着时间快到了,便要出宫。

    谁知,朱红大门刚刚打开,他半只脚还未踏出皇宫,便瞧见两人面对面站着,怀舟的手悬在半空中,几乎要触碰到她的脸颊。

    一片落叶恰在这时落在他肩头。

    他承认,那一刻,他动了杀心。

    回过神来时,那枚树叶已从他手中飞出,如利器般划伤了怀舟的手背。

    只是警告。

    不杀他,不是他不想,只是千提善良,恐她难过。

    他攥紧了她的手,将她抱上马车,不想让别人碰她,不想让别人同她说话,甚至……容不得别人暧昧不清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想将她占有,让她只属于他一人。

    他努力保持着镇定,想让这事翻篇。可看到她宝贝地将那件披风抱在怀里,生怕弄脏分毫时,他心中还是莫名觉着酸楚。

    想要她的目光只在他身上停留,想得到她所有的偏爱。

    可舅舅教过他,与人博弈,不能示弱。

    先示弱的那一方,往往是输家。

    他不想输。

    “好了。”千提为他缠好纱布,又在他脸上亲了一口:“睡觉罢。”

    蜡烛被她轻轻吹灭,整个房间陷入一片黑暗之中,唯有星光自窗棂投进屋内,为少女镀了一层银色的光辉。她在黑暗中朝他一笑,比天上仙子还要美上三分。

    或许这事,真是他错了罢。

    她与面首清清白白,什么都不曾做过,今日与怀舟一面,实属意外,也不曾有过半分不合礼数的举动。至于那件披风……她离家数月,定是思乡心切,才不是对怀舟有什么别的心思……

    封易初这般想着,心中舒坦了些,抬手将千提往怀里搂了搂。

    “原谅你了。”

    “嗯?”千提在黑夜中眨了眨眼睛,不明白自己做了什么。

    “睡觉。”他轻哼一声,为千提盖上被子,尾音微微上扬,带着几分愉悦。

    等明日,明日千提穿着新衣裳来接他的时候,他一定要让姓怀的那小子瞧瞧,究竟谁才是她明媒正嫁的夫君。

    他嘴角缓缓勾起一抹笑意,将千提搂在怀中,下巴轻轻搭在她头上。

    可第二日他从宫里出来时,不曾看到千提在宫门口等他。问宫疆,宫疆只说她早早地出门去了。几番搜寻,才听说,有人瞧见她去了天香楼。

    适时天降大雨,他匆匆赶到,刚至门外,还未站定,便听见怀舟的声音自房内传来:

    “公主,他如此对你,我带你离开这处,回姜国,可好?”

    紧接着,是千提的声音:

    “我是想与你回姜国……”

    手中的油纸伞“啪嗒”落地,两人的对话戛然而止。

    第44章 第四十四章刺杀国师的命令……是假的……

    一个时辰前。

    国师府。

    午后慵懒的日光穿过枝叶缝隙,在地面描绘出一副光影交织的画卷。偶有几声鸟鸣自窗外传来,其中夹杂着微风拂叶的沙沙声。

    千提与景秋对坐在窗前矮榻上,手中针线上下穿梭,细密的针脚落于布匹之上,两件冬衣逐渐成型。

    忽然,一声尖锐的呼啸声撕破这份宁静,一枚飞刀破窗而入,“噗”地一声,直直扎入一旁椅背,激起一片木屑。

    千提被这突如其来的一下吓得手一哆嗦,针尖刺破指腹,她吃痛发出一声低呼,手中衣料陡然落地。

    “公主,您没事吧?”景秋闻声,丢下手中针线,快步奔到千提面前。

    “我没事,只是被吓了一跳。”千提用帕子轻轻擦去指腹上的血滴,抬眸时,那枚突然飞来的暗器已被景秋攥在了手上。

    “有张字条。”景秋将飞刀尾端绑着的字条递来。

    千提收起帕子,接过纸条,展开。纤细的手指轻轻抚平上面的褶皱,她眸光自纸条上掠过,待看清上面的字迹,眼中闪过一丝了然,轻声道:

    “是小八送来的,他约我天香楼一见,说是有要事相商。”

    “有事,昨日怎的不托我传信?”景秋闻言,撅了撅嘴,脸上带着几分嗔怪:“还用这种方式传信进来,也不怕将公主吓着了。”

    “许是昨日忘了。”千提道:“既是要事,用这法子传话,倒也未尝不可,难不成,真寻个小厮进来传话?这不摆明了要将我二人会面之事告诉这府上的人吗?”

    千提点燃蜡烛,手指微微上抬。直到纸条在烛火中被烧为灰烬,她轻轻吹灭蜡烛,却犯了难:

    “可眼下申时将至,我昨日答应了阿初……”

    话说到一半,再没继续。她抿了抿唇,短暂的思索后,终于下定了决心。小八这般急切,定是有要紧事,只要自己速去速回,应当不会耽搁太久。

    “备车。”千提抬眸,朝景秋叮嘱:“你就同宫疆说,我去宫门口接阿初,万不可告诉他我们去天香楼一事。”

    景秋领命匆匆退下,眨眼间,马车稳稳停在天香楼门口。

    车帘缓缓掀起,千提由景秋搀扶着自车上走下。冷风呼啸着自耳畔吹过,她裹

    着一身新做的翠色冬裙站在楼前,半点不觉着冷。

    乌黑的秀发松松挽起,几缕在风中摇曳,更衬得她肤如凝脂。她目不斜视,径直朝天香楼内走去。

    推开门的瞬间,屋内暖黄的烛火将她笼罩。怀舟已在雅间内等候多时,见到千提的瞬间,原本低垂的眼眸瞬间亮起,他匆忙起身,动作间带起一阵微风,桌上的书卷被吹得轻轻翻动。

    “公主来了?”怀舟开口,声音清朗,带着几分难以抑制的喜悦。淡蓝色长袍傍身,领口与袖口处绣着的淡雅竹纹随他的动作轻轻晃动,腰间同色丝绦,垂着的白玉更衬出其温润气质。

    他的眸子轻轻转动,目光掠过千提身旁的景秋时,像是被烫到一般,迅速挪开。

    “公主……”

    千提心领神会,轻声对景秋道:“景秋,你先下去罢,若是要去街上走走也无妨,不必等我。”

    “哦……”景秋眼中闪过一丝失落,轻轻应了一声,转身离开,脚步声逐渐消失在门外。

    雅间的门缓缓合上,发出一声细微的闷响。千提移步至窗边落座,视线透过窗棂往外望去。

    方才还澄澈如洗的天空,如今乌云翻滚。狂风怒号,黑云渐压,好似下一刻,便会有大雨倾盆而下。

    也不知阿初带伞了没有……宫里应该有伞吧……

    千提收回目光,看向怀舟,神色平静如水:“你找我来,所谓何事?”

    “与公主有关。”怀舟答道:“臣离开姜国前,陛下说,若是见着您,给您带个话,您和国师……”

    “我知道,杀国师是吧?”千提猛地打断他,手指下意识地攥紧裙摆,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她低垂着双眸,不敢与怀舟对视,声音微微颤抖:

    “可我现在不想杀他。”

    “嗯?”怀舟满脸错愕,下意识地向前倾身,想要将千提的神色看得更清楚些,千提却将头垂得更低了。

    自从放弃杀国师后,她便一直不敢回米铺与凌昔会面,更不知如何向皇叔、向父皇交代。如今……终于还是逃不掉了吗?

    发丝如墨般滑落,遮住了她大半张脸,她紧紧攥着裙角,发出闷闷的声音:

    “他什么都不曾做过……若真有日,他想做什么……我会在一切开始前动手的……”

    “公主……”怀舟神色复杂,语气中带着一丝苦涩,缓缓开口:“陛下让您和国师好好过日子。”

    “嗯?!”千提猛地抬眸:“可是之前,不是让我……”

    “之前?可是有人给公主传达过什么消息?”怀舟眉头拧成个结,敏锐地察觉到事情有些不对。他微微倾身,压低了声音道:

    “虽然我入朝为官的时间不长,但自公主来此和亲后,鲤朝对姜国提供了不少帮助。照目前局势,陛下不可能贸然让公主刺杀国师,自掘坟墓。这其中,怕是有什么误会。”

    “这……”

    冷风愈发猛烈,呼啸着透过窗棂钻进屋内,寒意瞬间弥漫开来,让屋内温度骤降。千提却浑然不觉,紧紧攥着裙摆,手心早已渗出一层冷汗,指尖冰凉。

    若真如小八所言,父皇从未有此打算,那先前让她刺杀国师的命令又从何而来?究竟是凌昔从中作梗,还是皇叔另有图谋?

    “取纸笔来。”千提顿了顿,压低了声音。

    无数的疑问在她脑海中翻涌,搅得她心烦意乱。待怀舟携纸笔重新进来,她才回过神,以笔蘸了墨,在纸上款款书写。

    窗外,铅灰色的云层将天空压得愈发低矮,细密的雨点自天空飘落,又被狂风裹挟着从窗棂飘入屋内,几点落在千提的手背上。

    丝丝冷意顺着肌肤侵入骨髓,千提下意识地往里边挪了挪,避开这烦人的雨点,待将书信写好,才缓缓搁下笔,纸叠好交到怀舟手中。

    “这封信,你务必亲手交给父皇。”千提沉声开口。皇叔自幼待她极好,如若不是万不得已,她不想怀疑他。

    见怀舟将信收起,她狂跳不止的心脏才逐渐安定下来:“你此番来京都,应当还有别的目的吧?”

    “公主聪慧。”怀舟温和地回应:“秘密将一样东西自大鲤运往姜国。至于这东西是什么,恕臣不能告知殿下。”

    “我知道,有些事越少人知道越好。”千提轻声应道。

    房内一时间陷入了沉默,唯有窗外风雨的喧嚣愈发猛烈,天空黑沉沉的,让她分不清现在是什么时辰。

    这会儿……阿初从宫里出来了吗?待她回去,又该如何向他解释自己为何失约呢?

    千提静静地等了一会儿,见怀舟似乎再无别的话要说,这才轻轻开口:

    “乳娘……可还好?”

    “莲姨挺好的,公主不在,她出了宫,在城外种种地,或是做些手艺活,日子虽平淡,却也安稳。一月前她还带着新做的板栗酥来寻我,话里话外的,对公主很是惦念。”怀舟耐心讲述着,脸上带着一抹淡淡的笑。

    “如此便好。”千提轻轻点头。和亲,换来百姓安居乐业,她已经满足了,能恰好嫁给自己中意的人,便更是得苍天垂怜。

    千提眸光落在怀舟身上,接着问道:“你何时离开京都?”

    “明日午时。”

    明日午时吗?千提微微抿唇,想起房中那件还未完成的袍子,若是今夜抓紧赶工,或许能在他离开前缝好,让他带给乳娘。

    窗下街道上,一位白衣的少年趁着油纸伞匆匆而来,谪仙般的身影撞入怀舟眼中,怀舟不动声色地将视线从窗外挪开。

    千提不曾注意他这般异样,只轻声道:“好,明日,我为你送行。”

    说罢,她转身欲走。

    怀舟却像是突然下定了决心,猛地起身,快步上前,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他掌心温热,让千提脚下动作一停。

    “公主,他如此对你,我带你离开这处,回姜国,可好?”

    声音微微颤抖,诉说的是他隐忍多年不敢言说的情谊。

    千提缓缓回眸,从前她与他相处起来甚是愉快,如今却被他炽热的目光盯得有些不自在。她张了张嘴,试图拒绝:

    “我是想与你回姜国……”

    一个“可”字还未说出口,突然,“啪嗒”一声脆响自房外传来,打断了她的话。

    狂风裹挟着雨水,如猛兽般自窗棂涌入,吹得屋内摇曳的烛火霎时熄灭。

    紧闭的房门被狂风猛地推开,门外白衣的少年静静站着,手中油纸伞已然落落地。

    狂风将他的发丝吹得凌乱,他冒雨前来,几缕湿发贴在白皙的脸颊上,更衬得他面容惨白如纸。长袍被雨水浸得半湿,在风中无力地飘动,像是一朵在暴雨中即将凋零的百花,清冷、孤寂,又仿佛随时要破碎。

    “阿初……”千提声音不自觉带上了一丝颤抖。记忆中,他总是清冷自持、仿若谪仙,一副让人攀不可攀的姿态。如今这般失魂落魄的模样,她是第一次见。

    两人隔着门框对视。

    昏黄的光线中,少年面容仿若被霜雪雕琢,冷峻的线条透着淡淡的哀伤。高挺的鼻梁之下,薄唇轻颤。他似乎想说些什么,万般话语哽在喉间。

    深邃幽黑的眼眸中,所有的光芒一点点熄灭,最后只剩下无尽的空洞与悲凉。忽然,他笑了笑,微微勾起的唇角带着一丝淡淡的忧伤。

    一笑过后,封易初转过身,直直踏入雨幕中。

    “阿初!阿初!”千提用力挣开怀舟依旧攥着她的手,毫不犹豫地追上去。

    狂风在楼宇间横冲直撞,暴雨如注,将整座天香楼笼罩在一片黑暗之中。

    怀舟眼睁睁地看着千提追随封易初的身影消失在雨幕中,才缓缓收回目光,神色复杂地环顾四周。

    确认四下无人后,他关上房门,微微偏过头,看向房中的屏风,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疲惫:

    “如此,可以了吗?”

    话音刚落,一阵轻柔的脚步声自屏风后传来,顾衍之迈着沉稳的步伐缓缓走出,一袭素色长袍在这

    压抑的环境中显出几分明艳。

    老皇帝不曾选错人,如若要问,京都之中,谁最了解封易初,那必然是顾衍之。如若要选个人,在封易初的眼皮子底下将东西安然无恙地送出去,那这个人,也必然是顾衍之。

    今日种种,是故意让封易初看见的。乱他心绪,让他自顾不暇,有些事情藏于平静湖面下的波涛,才可暗中翻涌。

    “开始罢。”顾衍之薄唇微微上扬,勾起一抹恰到好处的浅笑,看似无害,却又藏着几分让人难以琢磨的深意。

    他微微侧眸往外看去,茫茫雨雾中,千提追随着封易初的身影渐行渐远。

    有些事,他不想做,却不得不做。

    第45章 第四十五章灵魂被抽离,只余本能的眷……

    “阿初!阿初你等等我!”

    雨幕无边无际,细密的雨珠被狂风裹挟着,如银白的丝线,交织成一张细密的网,将整个京都笼罩其中。

    千提在雨中奋力奔跑,雨水落在她的脸上、身上,又顺着肌肤一点点滑落,灌入领口,被风一吹,寒意弥漫至全身,她却不管不顾,只提着裙子,静静追在封易初身后。

    重重雨幕阻隔了视线,一片朦胧的画面中,少年清冷孤寂的背影渐行渐远。

    千提心中着急,不曾站稳,脚下一滑,整个人向前扑去,“扑通”一声,摔倒在地。

    泥水沾了她满身,将翠色的裙子大片浸成褐色,嘴唇磕在地面,鲜血瞬间自伤口渗出,为粉色的唇瓣染初一点殷红。

    钻心的疼痛袭来,千提顾不上这些,欲起身继续追逐,手撑着地面,本就被擦破皮的鱼际与地面接触,疼得她发出一声低呼,她强忍着疼痛抬眸,发现封易初不知何时停下了脚步,心中有了主意,索性坐在原地号啕大哭起来。

    哭声与雨声交织,泪水与雨水混杂,封易初背对着她站在原地,短暂的停顿后,他转身朝她走来,俯身,顾不得她身上沾染的污渍,稳稳将她抱起。

    “阿初……”千提止了哭泣,靠在他怀中,微微昂起脑袋。

    他的发丝被雨水打湿,凌乱地贴在身上,眼中的破碎感已尽数消失,遗世独立的面容之间却好似还覆盖着一层薄霜,明明两人这样近,不知为何,千提却总觉得,他好像离她很远。

    “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千提在封易初怀中蜷缩着,声音轻得如同春日柳絮飘落,带着几分小心翼翼与委屈。

    封易初垂眸,幽黑的瞳仁里看不出一丝情绪。淡淡一瞥,目光在她被磕破的下唇上驻足片刻,又挪开,眼中的心疼转瞬即逝。

    一言不发,继续抱着千提,朝着国师府的方向走去。

    “我……我今日是穿了新衣裳,打算去接你的?”千提见他不说话,扯了扯身上早已湿透的衣服。衣服被雨水浸湿,紧紧贴在身上,冰凉的触感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只是因着些事耽搁了……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因着些事耽搁了?忙着会面首吗?还是忙着计划与人私奔?

    封易初冷哼一声,依旧没有作答。冷峻的面容仿若千年不化的冰山。他脚下生风,速度丝毫不减。

    雨水如断线珍珠,自天空飘落而下,打在千提脸上、身上,寒意顺着肌肤侵入骨髓。她下意识地往他怀里缩了缩,渴望着像往常一般,汲取他怀中的温暖,可触碰到的,只有同样湿透冰冷的衣服。

    怀中温暖不再。

    他好像是真生气了。

    千提再没说话,只安静地缩在他怀中,任由他抱着回了国师府,穿过回廊。

    雨水打在廊檐上,溅起层层水花,又顺着飞檐滑落,形成一道晶莹的珠帘。封易初一脚将房门踹开,径直迈入房中。

    冷风裹挟着雨雾涌进屋内,千提被轻轻放在床上。身子陷入柔软的锦被中,浸湿的衣物在被子上晕染出一片深色的痕迹。她在床上打了个滚,还未来得及起身,封易初冷硬的声音传到她耳边:

    “换衣服。”

    说罢,他转身大步出门,身上的雨水顺着湿漉漉的衣角滴落在地,湿出一串水痕。

    千提从床上下来,膝盖被摔得还有些疼,走起路来有些哆嗦。她在衣箱中翻出一身干净的衣服,手指颤抖着,费力地将身上湿漉漉的衣裳脱下。

    膝盖上的皮肤因为摔倒泛起淤青,手掌也擦破了皮,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

    她匆匆换好衣服,欲去寻他,目光从床上转至床下,才发现鞋子也被雨水浸得湿透。

    房中再没别的鞋子可换。

    她抿了抿唇,暂时打消了要下床的想法,整个身子蜷缩在不曾被水弄湿的角落中,眼神略显空洞。

    不知过了多久,房门被缓缓推开。细微的声响传到耳边,千提下意识抬眸,目光所至,少年着一袭素白色锦袍朝她缓缓走来,手中青瓷碗里的姜汤微微往上冒着热气。

    墨发尚未干透,几缕贴在颊边,白皙如玉的面庞之上,殷红的花钿衬得他愈发清冷出尘,让人不敢轻易靠近。

    “阿初,你理理我,好不好……我真的知道错了。”千提嘴唇轻颤,声音里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封易初仿若未闻,只静静地将姜汤放在床头矮几上,而后缓缓坐在床沿,动作中带着一丝刻意的冷漠。

    他从怀中取出药膏,轻轻牵过千提的手,为她上药。指尖微凉,让千提忍不住微微一颤。

    这处上好,他放开她的手,语气依旧平淡如水:

    “还有别处吗?”

    千提脸颊微微泛起一抹红晕,犹豫片刻,将裙子往上拽了拽,声音细若蚊蝇:“膝盖……”

    封易初脊背一僵,动作停顿了一瞬,随后微微躬身,修长的手指将她的亵裤往上卷起。手指不经意间触碰到她的小腿,冰凉而细腻的触感让千提心中的羞涩感愈发浓烈。

    她下意识地将头埋得更低。眸光所至,亵裤被一点点卷起,露出白皙的小腿。娇嫩的肌肤在昏黄烛火的映照下,仿若被镀上了一层淡淡的暖芒。再往上,被摔得青紫的膝盖在一片白皙中,好似一幅素雅画卷上肆意泼洒的墨渍,格外醒目。

    封易初眼中闪过一丝疼惜之色,修长的手指蘸着药膏,轻轻涂抹在伤处。待一切处理妥当,他轻轻将她的亵裤和裙子放下,身子缓缓挺直,脊背若苍松,透着与生俱来的清冷与矜贵。

    目光缓缓上移,停在千提还挂着丝丝血迹的嘴唇上,幽黑的眼眸中闪过一抹心疼之意,但仅仅一瞬,这抹情愫又消失在眼底,只剩淡漠。

    修长的手再度探入怀中,他换了一种药,依旧用手指蘸取,轻轻涂在千提唇上。

    痒痒的触感传来,千提下意识地伸出舌头在唇上舔了一口,苦涩的滋味在舌尖蔓延开来,她小脸霎时皱成一团。

    “好苦!”她吐了吐舌头,忍不住嘟囔着。

    “别碰。”封易初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口吻。涂好药后,他将药瓶收入怀中,动作干脆利落。

    千提见他终于开口,心中一喜,可眼见着药涂完了,又怕他丢下她离开,鬼使神差地又在唇上舔了舔,强忍着苦意,将上面涂好的药全舔了个干净。

    封易初皱了皱眉头,重新将瓷瓶取出。

    药膏点在她唇上的刹那,千提身子突然前倾,双手如藤蔓般揽住他的脖颈。

    “很苦的,不信你自己尝尝。”说罢,未等封易初反应,她照着他的唇吻了上去。

    窗外的雨声逐渐变小,静谧的房中只余两人的呼吸声。苦涩的味道在二人舌尖弥漫开来,其中又夹杂着丝丝香甜。

    封易初周身的清冷气息被这突如其来的亲密搅乱,他身子微微一僵,下意识地想要将千提推开。

    双手抬起,却在触碰到千提到瞬间,动作一滞,指尖仿佛被烫到,微微颤抖,原本冷若冰霜的面容上,罕见地浮现出一丝慌乱,平日里波澜不惊的眼眸中,羞涩与无措交织翻涌,恰似平静湖面被投入巨石,泛起层层涟漪。

    千提哪肯轻易放他离开?双手死死搂着他的脖颈,手臂如藤蔓般攀附其上,见他有些许抗拒之意,她索性身子一动,作势横跨在他身上坐下,双腿灵活地缠上他的腰,死活不肯将他放开。

    她微微仰头,主动将自己的唇贴近他的。唇瓣相触,小舌自口中探出,柔软而温热,带着一丝清甜,与他的搅弄在一起。

    封易初呼吸一滞,想要躲开,千提却将他搂得更紧,加深了这个吻。

    雨

    彻底停了,月光透过淡薄的云层,洒下清冷的光辉,与屋内昏黄的烛光相互交融,在地面上勾勒出斑驳陆离的光影。微风轻拂,窗棂上的雨珠悄然滑落,将房中气氛烘托得愈发旖旎。

    他的理智在这热烈的攻势下逐渐瓦解,双手不知何时轻轻搭上她的腰肢,手指微微收紧,像是在寻找某种支撑,回应也从最初的被动变得逐渐热烈。

    二人舌尖交缠在一起,时而轻轻吮吸,时而相互追逐,每一次触碰都带来一阵酥麻的电流,从唇间传遍全身。

    炽热而急促的呼吸轻轻交织,千提脸颊愈发滚烫。身子轻飘飘的,好似置身云端。

    美中不足的是,他腰间挂着的玉佩一直硌着她的大腿,将她弄得生疼。

    文人雅士爱佩玉,这玉佩又是他生母留给他的,他成日戴着不离身,她倒也能理解。可这玉佩上回便将她硌疼了,大腿处的淤青好几天才消去,今日竟又这般……

    想到这儿,千提睁开眼睛,嗔怪地看了封易初一眼,一只手继续勾着他的脖子保持平衡,另一只手微微将他松开,带着几分难耐与急切,颤抖着试图将他腰间的玉佩摘下来。

    然而她的手刚往下探去,封易初便好似察觉到了什么,眼眸中闪过一丝暗光,周身气息瞬间变得更为灼热。

    他身子陡然一转,动作利落而强势,刹那间调换了身形,将千提压在身下。

    雨后的月光自窗棂投入,照在他身上,格外透亮,少年仿若自月宫中踏入人间的谪仙,清冷,却又带着一丝与他平日不符的魅惑。

    微微凌乱的发丝几缕垂在白皙的额头上,额间一抹明艳的花钿在烛光与月光的交织下,闪烁着淡淡的光泽,仿若暗夜中悄然盛开的妖冶之花。

    双眸因情欲而微微泛红,平日里深邃如渊的眼睛此刻仿若藏着无尽的漩涡,要将千提彻底卷入其中。

    他微微俯身,居高临下地凝视着千提,清冷的眼眸中是难以抑制的炽热渴望。

    “乖,别动。”

    修长的手指轻轻勾起她的下巴,他再度吻上她的唇。

    这一吻炽热而缠绵,让千提彻底沦陷其中,灵魂都仿佛被抽离,只余下本能的眷恋与回应。

    唇齿相依,他的爱意愈发深沉,千提却觉着身上的感觉愈发奇怪,酥麻感自唇间一路蔓延至全身。或许是方才在雨中奔波太过狼狈,身上的雨水还未完全擦干,此刻,大腿间传来湿漉漉的黏腻感,让她愈发难受。

    她下意识地轻轻扭动腰肢,试图缓解这份不适。裙摆却被她这动作搅得更加凌乱,白皙的小腿若隐若现,眉头微微簇起,嫣红的嘴唇稍稍张合,发出细微的嘤咛。

    看似不经意间的动作,却像一种撩拨,让他的心跳愈发急促。

    第46章 第四十六章当晚,她收拾行囊,跑了……

    这般炽热的吻不知持续了多久,千提沉溺其中,仿若置身云端。

    直到嘴唇被吻得微微发麻,意识逐渐回笼。封易初终于松开了她,坐起身来,长呼出一口气。

    挺直的脊背透出几分不自在,一抹微红悄然爬上耳根,在他白皙的肌肤上格外显眼,仿若雪山上悄然绽放的一点红梅,于这清冷如谪仙的气质中,添了几分人间烟火的羞涩。

    千提也跟着坐起。清澈的眸中氤氲着水汽,桃唇经方才一番热烈的拥吻,泛着莹润的水光,恰似春日里被晨露润泽的花瓣,娇艳迷人。

    她微微喘着气,胸膛上下起伏,抬手拽了拽封易初的袖子,语气带着一丝讨好的意味:

    “阿初……别生气了……好不好?”

    “嗯。”封易初应了一声,声音低沉而沙哑,仿若寒夜中传来的悠远钟声,简短的一个字里,听不出太多情绪。

    “我真不是故意的……”

    “嗯。”封易初再次回应。

    他微微侧头,避开千提的目光,神色相较之前缓和了些许,可眉眼间那与生俱来的疏离感却如同一层无形的薄纱,将他和千提隔开。

    明明是触手可得的距离,两人之间却好似始终横亘着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千提张了张嘴,还想再说些什么,话还未说出口,封易初便将放在一旁的姜汤往床边轻轻一推。手指修长而白皙,动作优雅,却又透着刻意的冷淡:

    “你先喝碗姜汤去去寒气,一会儿记得用膳。朝中还有些事不曾处理,今夜……我在书房睡。”

    声音平静无波,仿若山间不疾不徐的溪流。

    话语间的疏离让千提的心猛地一沉。

    说罢,不等千提应答,他站起身,抬手整理了一下有些凌乱的衣衫。经过桌子时,他余光瞥见桌上两件未缝制完成的衣物,不而后快步离开,不曾回头。

    “好吧……”千提的声音轻如蚊蝇,话音未落,房门已被轻轻合上。她的尾音不自觉拖长,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

    她微微垂下眼眸,纤长的睫毛在脸颊上投下一片阴影,将失落隐匿其中。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抬头,眸光婉转,落在桌上那两身未缝好的衣服上。男款的那身,是景秋给小八缝的,女款的那件,是她为乳娘缝的。明日小八便要离开京都,今夜若是不尽快缝好,怕是要来不及。

    想到这儿,千提端起矮几上的姜汤一饮而尽。辛辣的味道顺着喉咙滑下,驱散了身上的寒意,她唤府中侍女取了双干净的鞋子,连晚膳都不曾用,便抱着那两身衣裳,匆匆推开了景秋的房门。

    景秋已回来多时,方才在千提房门外徘徊了许久,却不敢贸然上前打扰,只能回自己房中等待。听说怀舟明日便要离开,景秋也是一刻不敢耽搁。

    当晚,昏黄的光晕在墙壁上透出千提与景秋忙碌的身影,两人坐在桌前,飞针走线,细密的针脚穿梭于布料间,手中衣物渐渐成型。

    殊不知,烛火长燃一夜,有个人便在房外伫立着,守了她一夜。

    直至天边泛起鱼肚白,封易初才悄然转身,消失在渐尖破晓的晨光中。

    转眼间日上中天,初冬的京都城门口寒风凛冽,裹挟着细碎的落叶呼啸而过。枯树枝丫在风中瑟瑟发抖,一片萧索。

    姜国返程的队伍已在城门前列阵,骏马喷着白气,马蹄不安地刨着地面。

    千提裹着厚披风,发丝被风吹得凌乱,景秋立在她一侧,牵挂的目光一刻不停地在怀舟身上驻足。封易初在千提另一边站着,月白色长袍被风吹得鼓起,清冷依旧。再往旁边,画扇与顾衍之比肩而立,同样是来送行的。

    “怀大人,走好。”封易初踱步至怀舟面前站定,语气平静,乍一听是一副满不在意的冷淡态度,可顾衍之还是听出这话中暗含的敌意与喜悦。

    一片枯黄的落叶打着旋儿,轻轻飘落在他肩头,怀舟见状,上前来些,抬手轻轻将那片落叶取下。他的目光越过封易初,看向不远处站着的千提,眸中满含眷恋。

    封易初眼中敌意更甚几分,他微微挪动脚步,挺拔的身躯阻挡了怀舟的视线,出言提醒:“怀大人,该上路了。”

    片刻后,怀舟目光重新落回封易初身上。

    那日听景秋说,千提在国师府过得不错,他还有些不信,直到昨日一番试探,见他为千提慌了分寸,心中悬着的巨石才终于落了地。如若千提跟着他能过得开心,他倒也可以放心离开了。

    “公主便托付给你了。”怀舟缓缓开口。忽然间,他伸出手,猛地揪住封易初的衣领,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

    “你若敢让她受半分委屈,我就算是豁出这条性命,也要将她接回去。”

    言罢,他缓缓松开手。

    封易初面色不改,抬手,不紧不慢地将衣服上被弄出的褶子抚平,唇角微微上扬,狭长的眼眸眯成一条弧线,仿佛只是一粒芝麻弹在了手背上,不疼不痒。

    怀舟后退两步,眼眸微微转动,不经意地将目光落在顾衍之身上。

    顾衍之毫无防备地对上他的目光,喉结不自觉上下滚动,面上极力保持镇定。

    站在顾衍之身边的画扇敏锐地捕捉到了这微妙的瞬间,探寻的目光落在顾衍之身上,一副“你们两个有事瞒着我?”的模样。

    顾衍之察觉到画扇的目光,微微转头,心虚地朝她笑了笑。

    这一幕被封易初尽收眼底,他的目光紧紧将三人锁住,一副“你们三个有事瞒着我?”的神情。

    千提瞧着这四人眉来眼去的模样,也好奇地看过去,一副“你们四个有事瞒着我?”的姿态。

    寒风在城门下呜咽,卷动这地上黄沙,让周遭氛围愈发压抑。景秋意识到许久无人说话,也跟着将目光投过去。

    顾衍之处在众人视线中央,不自在地轻咳一声。突兀的声响打破了这微妙的宁静,众人将目光移开,恢复如常。

    封易初却好似发现什么,将手背至身后,绕着马车缓缓踱步,警惕的目光扫视着视线所及的每一件物体。偶尔打开马车后的货箱,见里边皆是赏赐的金银珠宝,又面无表情地将箱子合上,动作干脆利落,不带一丝拖沓。

    景秋还未来得及细究方才发生了什么,更不曾意识到此刻紧张的氛围,便端着木案,稳步上前,准备将上面的东西交给怀舟。木案上盖着一层绸缎,隐隐透出下边物品的轮廓。

    封易初绕完马车一周,折返回来,恰好瞧见这一幕。

    他缓缓走进,修长的手指轻轻揭开木案上盖着的绸缎,底下两件整齐叠放的衣服映入眼帘。

    一件女款长衫,绣工精致,针法细腻,一看便是千提为乳娘绣的。另一件男款长衫,款式简约却不失大气。封易初微微垂下眼眸,目光触及它的瞬间,周身气息骤变。

    那……是千提给怀舟缝的吗……

    一阵酸涩自心中涌起、蔓延,仿佛有人狠狠攥住了他的心脏,难受,却说不出口。

    长袖自然垂落,将封易初的手盖得严严实实,他藏在袖中的手不自觉地攥紧又松开,松开又攥紧,反复数次,指尖微微泛白。

    清冷的目光落在那两件衣服上,他眼中的寒雾愈发弥漫。

    许久,他缓缓抬手,将绸缎盖上。

    “无事了。衍之,此处便交给你了。”

    说罢,他转身离开,孤寂的背影在寒风中显得愈发落寞。

    人一旦怀疑真心,就会开始不停试探。

    直到事实一个接一个地摆在眼前,所有猜疑被证实。

    原来,自己才是不被爱的那个。

    *

    天色渐暗,书房内被暮色笼罩,书案上微弱的烛火勉强将房间照亮。封易初独坐案前,一袭月白色长袍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衣袂随意垂落,仿若天边流云萦绕身侧。

    银冠束发,几缕碎发自发冠间滑落,垂在额上,殷红的花钿于其中若隐若现,为他如霜似雪的面容添了几分朦胧的美感。

    房门被轻轻叩响,封易初执笔的手微微一怔,还未回应,千提便轻轻推开房门,从门后探出个脑袋来,脸上带着一丝讨好的笑意。

    “阿初……”

    “出去。”

    封易初头也未抬,声音冷漠,仿若寒夜中的冷风,不带一丝温度。

    “我偏不。”千提轻哼一声,倔强地踏入房内,不由分说地在封易初身边坐下:“昨日,你不是说不生气了吗?如今又怎么了?”

    封易初仿若未闻,深邃的眼眸专注地盯着面前的走着,高挺的鼻梁下,薄唇轻抿,透着与生俱来的清冷与矜贵。

    这模样……真是比三年前还要冷漠。

    千提抿了抿唇,哪怕早料到他会是这般态度,心中还是难免失落。她眨了眨眼睛,强撑着打起精神来,将手伸到他面前,微微张开。

    一个精致的香囊自手心垂下,由一根五彩丝线勾着手指吊着,在空中轻轻晃动,淡淡的香气自其中溢出。

    “给你的,喜欢吗?”

    封易初笔尖一顿,缓缓抬眸,如霜般的目光自香囊上掠过,眼中寒意更甚几分。

    那香囊所用的底料,与送给怀舟的那身衣服上的,是一样的。

    千提不曾察觉到他这般异样,自顾自道:

    “给你缝了好久呢,上面还绣了朵菩提花,在我们姜国,香囊只可送给……”

    “给别人做衣服用剩下的边角料做的,我才不要。”

    封易初沉声开口,打断了千提的话。他搁下笔,抱起一捧奏折,起身便要离开。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千提追上去,伸手紧紧拽住他的衣袖,追问道。

    “什么意思,你自己心里明白。”封易初神色淡漠,毫不留情地将衣袖自千提手中抽出。

    他回眸看了她一眼,清冷如谪仙的面容中,往日温柔荡然无存,只剩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随后,果断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房间。

    只留千提一人,呆呆地站在原地,好半天,才缓过神来。

    “一生气就不理人,什么也不说……”

    这香囊,是她特地为他做的。

    在鲤朝,女子可以香囊赠亲人、赠心上人。可他们姜国不同。

    在姜国,女子将亲手缝制的香囊交给自己的夫君,便是对他的认可,表示往后余生,都愿与他携手度过。

    所以自那日,与他解开矛盾时,她心中已有了主意,托宫疆去买了合适的布料。

    她本想慢慢做,但今晨缝好要给乳娘的那件衣服时,正巧想起来,想着早点给阿初,他也能开心些,便顾不得休息,又强撑着将这香囊绣好了。因着太困,几次扎破了手,她都不曾放弃,他倒好,丝毫不领情。

    千提苦着张脸,将香囊收入怀中。

    自小到大,姜国哪个人不是捧着她哄着她?连父皇母后都不曾对她这般说话。她连自己错在了哪都不清楚,便放下身段来讨好他,他竟还这般……

    他不要,她便自己留着。

    脸上湿漉漉的,视线已然模糊。

    泪水自眼眶流淌而出,恍然间,她仿佛又回到了三年前,她跟在他身后,追随着他的脚步,却始终得不到半点回应。丞相府中的侍女在背后对她指指点点,说她死缠烂打、不知廉耻。

    她气不过,打了上去,被打得鼻青脸肿,他从旁边经过,只淡淡说了两个字:顽劣。

    那时,他看她的眼神,也与今日一般。

    好像……无论三年前,还是三年后,都是她一直在身后追着他,哄着他。自始至终,他都是那般清冷自持,好似她在身后,怎么追都追不上。

    可是……追不上的人……还有必要追吗……

    千提哽咽着,在房中站了许久,耳畔嗡嗡作响,直到泪水被风干,在脸上留下两道泪痕,她才缓过神来,拖着疲惫的身子离开房间。

    当晚,她收拾行囊,跑了。

    第47章 第四十七章“他定是想你想得快疯了”……

    江南的雪下得很晚,第一场雪落下的时候,已是腊月。

    这雪来得突然,如玉屑般自苍穹落下,起初只有零星几点,顷刻便化作层层雪幕,为远处山峦覆上一层纯白的雪衣。

    千提站在院中,下意识抬手,一片雪花轻盈地落在她手心,又被她的体温融化成一小片水。恍然间,她又想起了那个少年。

    “小祖宗,你在雪里站着做什么?”一道清脆活泼的女声打破了宁静,黎谨小跑着穿过庭院,发丝被寒风吹得有些凌乱,脸颊因跑动微微泛红。她将手中抓着的披风盖在千提身上,顺势揽着她往屋内走去:“这般淋着,也不怕害了病。”

    “我身子哪有这么弱?”千提嘴角浮起一抹苦笑,接过黎谨递来的热水,纤细白皙的手指轻轻捧着

    温热的瓷杯,缓缓吹了一口气。

    热气自杯中升腾而起,氤氲了她的视线。

    屋内炉火烧得正旺,噼里啪啦的木柴燃烧声为这寒冬添了几分暖意。

    千提沉默片刻,忽然道:“我有些想他了。”

    声音很轻,却在这安静的屋内格外清晰。

    “想谁?”黎谨下意识反问,话一出口,才忽然反应过来,猛拍脑门,提高音量道:

    “你说你好端端的,想那狗男人做什么?有点事净憋在心里,什么也不说,跟没长嘴似的。我跟你说,我姐夫若是像他那般,我指定是不同意他和我姐成亲的。”

    千提垂下眼眸,睫毛轻轻颤动,没有回应。

    黎谨口中的“姐夫”,指的是顾衍之。

    她便是画扇那常年在外闯荡的孪生妹妹。

    当初千提负气离开国师府,在京都躲了两天,都不曾等到封易初来寻她。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凭着那枚丞相府的令牌,出城去了。

    初见黎谨之时,因着她那张脸与画扇实在相像,千提差点以为是画扇来抓她回去,转身就跑。黎谨以为她是小偷,追了上去,两人就这般相识,自此结伴浪迹天涯。

    转眼间,两个月便过去了。

    “不想那个狗男人了。”黎谨见她不说话,眼珠一转,道:“听说镇上新来了个舞郎,长得可是标志,姐带你找点乐子去。”

    她说着伸出手,手指方触碰千提,却被轻轻挣开。

    黎谨这才发现千提情绪实在低落。她笑容霎时僵在脸上,旋即在她身边坐下,单手托腮,正色道:

    “你说,你究竟喜欢他什么地方?”

    千提听到这话,下意识地抿了抿唇,贝齿轻咬下唇,她在脑中搜寻着答案,犹豫片刻后,才开口:

    “他长得很好看,是我在天底下见过最好看的人。”

    “这倒是……”黎谨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封易初那张美得不可方物的面庞,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可刚一颔首,她就猛地回过神,意识到自己被千提带偏了话题,连忙撇了撇嘴,反驳道:

    “呸呸呸,三个臭皮匠还顶个诸葛亮呢,天底下好看的男人这么多,纵然姿色虽比他差点,你多找几个,还不快活如神仙?再说了,好看有什么用?好看能当饭吃吗?再好看,还不是没长嘴,白白让你受了那么多委屈。”

    说罢,还不满地哼了一声。

    千提闻言,缓缓垂眸,又静静地思索了好一会儿,才道:

    “他……他人很好。”

    “天底下好人多了去了,我也是个好人,你怎的不喜欢我呢?”黎谨双手抱胸,故作不满地挑了挑眉。

    千提沉默了。

    屋内一时间安静得只剩窗外雪花簌簌飘落,以及壁炉内炉火燃烧的声音。

    往昔画面如走马灯般在脑海中闪过,不知过了多久,千提才悠悠开口,声音轻得如同雪花落地,好似稍不留意,便会消散在空中:

    “我说不出来我究竟为什么喜欢他……可我就是喜欢他……”

    话一出口,黎谨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住了,什么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她无奈地叹了口气,抬手,轻轻拍了拍千提的背。

    “姐姐,”千提抬眸,眼中愁绪如江南烟雨,朦朦胧胧地晕染开来:“你……没有喜欢的人吗?”

    黎谨放在她背上的手一顿,须臾,才轻飘飘地答了一句:“有啊,死了,他做了件天大的坏事,被我姐亲手处决的。”

    她垂下眼眸,补充道:“做错了事就该受罚,我从不怪姐姐。”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下一刻,她们紧紧抱在一起,黎谨肩膀微微颤抖着,千提反过来轻轻拍着她的背。

    雪花在窗外静静飘落,不知过了多久,黎谨轻轻将千提放开,双手搭在她肩上,认真道:

    “好了,别难过了,我带你回京都找他去。”

    “回京都?”千提咬了咬下唇,眼中闪过一丝犹豫,嗫嚅道:“会不会不太好……他若没想着找我回去呢?”

    三年前她因国事离开京都那次,他找了她整整三年。可这一次,她明明在京都等了两天,都没有等到丝毫动静,他还会像从前那般,不顾一切地寻她吗?

    “怎么可能不找你?”黎谨伸手捏了捏千提的脸,像哄小孩似的安慰道:“按照话本里的套路,你走后,他定是想你想得快疯了。回头看见你回去,他指定追上来,跪着舔着求你原谅他。”

    “当真?”千提半信半疑。

    “我还能骗你不成?不信你看——”黎谨说着,自袖子里掏出一本话本,递到千提面前:“话本里明明白白地写着的。”

    千提伸手接过话本,随手翻到一页,轻声念道:

    “男人冷哼一声,以红绳缚住少女柔荑,欺身而上,奋力挺进,道:‘皇妹还想跑?喜不喜欢皇兄的大……’”

    话还未读完,黎谨猛地扑上前,一把夺过千提手中的话本,慌乱地塞入怀中。一抹红晕自脸颊蔓延至耳根,她羞得小脸通黄,轻咳两声试图掩饰尴尬:“咳咳,拿错了。”

    说罢,她又手忙脚乱地从怀中取出一本新的话本,打开,仔仔细细地瞧了一遍,确认上面的内容没有问题,这才小心翼翼地送到千提手中:“是这本,你瞧瞧?”

    纤细的手指捏住话本一角,千提将它接过去,手指摩挲着纸页的边缘,却已无心查看。思绪如同乱麻,怎么也理不清,许久,她将话本放在了桌上,声音轻颤着,带着一丝怯懦与担忧:

    “可万一……他若是真没找我呢……”

    黎谨正俯身收拾行囊。话本一本本被她塞入包袱中,包裹很快被塞得满满当当。她平日也爱看这些东西,却总是宝贝般地藏起来,鲜少让千提看。

    听到千提的话,她的手顿了一下,随后缓缓起身,抬起眼眸望向千提。思索片刻后,她无奈地笑了笑。

    “谁说你是回去找他的?”黎谨抿了抿唇,道:“你不过是陪我回家过年罢了。他若不珍惜,不求着你留下,等过完年,咱们继续游山玩水,浪迹天涯。这世间辽阔,好玩的地方多着呢,何苦为一个男人困住自己?”

    说罢,她眨了眨眼睛,伸手拍了拍千提的肩膀。

    屋檐下的风铃被寒风吹着轻轻晃动,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千提循声朝窗外望去,目光透过那扇半掩的窗扉,望向远方。一片银装素裹中,好似有个白衣的少年撑伞而立,静静地等待她归来。

    她鬼使神差地点了头。

    是日,马车沿着蜿蜒的官道晃晃悠悠地往北前进,车轮在积雪上缓缓滚动,发出沉闷而有节奏的声响。车窗外,山峦田野皆被白雪覆盖,千提坐在车内,望着外边不断后退的雪景,心中颇不是滋味。

    风雪兼程,回到京都时,已是年关将至。

    大雪纷纷扬扬地飘落而下,仿若无数洁白的羽毛在空中肆意飞舞。街头人来人往,喧嚣声叫卖声此起彼伏,摊位上琳琅满目的年货在白雪的映衬下格外喜庆。

    马车停在街边,千提双脚踩在厚厚的积雪上,瞧着往日熟悉的一切都被覆上一层银霜,忽然觉着有些不真实。

    凛冽寒风呼啸而过,带来一阵凉意。京都的冬天,比姜国可冷多了。她下意识裹紧了身上的披风,重回故地,心中思索着下一步应该做什么,忽然,一道熟悉的声音自不远处响起,惊得她心脏猛地一颤。

    “一坛梅子酒。”

    “好嘞!”

    千提下意识躲到了马车后,探出脑袋  ,小心翼翼地循着声音的来源望去。

    朝思暮想了多日的少年着一袭白色狐裘站在茫茫大雪中,衣角与袖口处以银线勾勒的云纹在风中轻轻飘动,好似天边流云。

    雪花簌簌而落,停在他如漆如墨的长发上,发尾处随意束着的白色发带被风轻轻扬起,与雪花相互缠绕。白皙若玉的面庞在雪的映照下近乎透明,带着几分冷咧。双眸狭长而深邃,眼尾微微上扬,眼眸中仿佛藏着千年不化的寒潭,清冷而疏离,仿佛周边热闹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长臂上抬,修长的手指轻轻捏住商贩递来的酒坛,他微笑致谢,高挺的鼻梁下,薄唇颜色浅淡,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

    动作缓慢,周身散发的气质,仿若雨后初晴时,山巅那一抹遥不可及的清冷月光,不沾染丝毫人间烟火。于这皑皑白雪中,令人为之深深着迷,却又不敢轻易靠近。

    似乎是察觉到千提到目光,他微微偏头,朝这边看过来。

    千提呼吸停滞一刹,周围喧嚣声在顷刻间消失,一瞬间,好似世间静止。

    第48章 第四十八章“千提,你想去哪?”……

    好在一位大娘恰巧在这时经过,遮挡了封易初的视线。

    千提快速缩回脑袋,心脏狂跳不止。

    黎谨从马车上跳下来,瞧见千提这般模样,顺着她的目光望去,顿时心领神会,轻声询问:

    “就这么光看着?不过去?”

    千提垂下脑袋,神色黯然,缓缓摇了摇头,发丝随着动作轻轻摆动。

    黎谨眼珠一转,又凑近道:“不如你就从他旁边走过去,看他会不会发现你?他若是不曾发现,或是不求你回去,咱们便走,不惯着他。”

    千提抬眸,瞧了瞧面前的黎谨,又将目光投向不远处仿若谪仙的少年,犹豫许久,才深吸一口气,缓缓挪动脚步。

    然而她才走了两步,便瞧见一名身着鹅黄色衣衫的少女袅袅婷婷地朝封易初走近。少女抬手,轻柔地拍了拍他的背。

    千提脚下一顿,再没往前走。

    视线中,封易初身形微微一僵,缓缓转身,看清来人时,他嘴角露出一抹浅笑,修长如玉的手轻轻接过少女递来的一朵菊花。

    冰天雪地中,那朵菊花显得格外娇弱。封易初小心翼翼地将其捧在掌心,骨节分明的手指微微弯曲,呵护着那一抹娇艳。他微微俯身,薄唇轻启,不知同少女说了什么,少女脸上绽放出一抹灿烂的笑容,而后蹦蹦跳跳地离开了。

    千提呆呆地站在原地,只觉着耳畔嗡嗡作响,眼前的一切都在泪水中变得朦胧了。满心的苦涩如同决堤洪水,周遭喧嚣声、欢笑声,此刻都成了她痛苦的衬音。

    所以……她才离开两个多月,他身边便有了别人了吗?

    “还愣着做什么?人都走了,追啊!”

    直到黎谨急切的声音自耳畔传来,千提才如梦初醒,被黎谨拉着拽着,麻木地跟在封易初身后,仿若行尸走肉。

    雪后的京都,暮色悄然笼罩,将白日里的喧嚣逐渐掩埋。

    千提和黎谨远远地跟在封易初身后,影子在雪地上被拉得老长。他一人在前头走着,身姿挺拔,步伐沉稳,穿过熙熙攘攘的闹市,转至偏僻的街巷。

    沿途的灯火愈发稀疏,昏黄的光线在雪地上投出斑驳的光影,两人一路尾随,直到封易初迈进一扇朱漆大门,高高的围墙阻断了她们的脚步。

    黎谨松开千提冰冷的手,皱着眉头,在周围快速环顾了一圈,忽然眼前一亮,拽着千提来到墙角一处隐蔽的狗洞前停下。

    “进去吗?”她压低声音问道,一幅跃跃欲试的模样。

    “从这吗?会不会不太好。”千提盯着那个小小的狗洞,满脸犹豫。且不说钻狗洞有损皇家形象,就算无人看到,若是里边有狗怎么办?

    “我会点功夫,先进去瞧瞧,若是有狗,我便将狗引开,你抓紧时间进去,知道吗?”黎谨似乎看穿千提心中想法,拍了拍她的肩膀,神色笃定。

    千提紧咬下唇,迟疑地点了点头。

    黎谨这才满意地笑笑,朝千提靠近了些,双手扶住千提的肩膀,膝盖弯曲,做了个朝她**击打的起势,一本正经道:

    “若是有什么想问的,便问出来,憋在心底要憋坏的。他若是敢和别人相好,你就这般,让他断子绝孙!”

    说罢,未等千提回答,她便松开手,跪在地面,从那狗洞爬进去。黎谨身子瘦小得很,身子从中穿过,脚一蹬,便彻底进去了。

    几乎是瞬间,围墙那头传来一阵激烈的狗叫声,紧接着便是里头的人发现黎谨后的呼喊声与追赶的脚步声。

    千提紧张地贴在墙边,大气都不敢出,杏仁般都眼睛紧紧盯着门口。

    待那些嘈杂的声音渐渐远去,千提瞧见大门处的看门人也被成功引开,才深吸一口气,撩起裙摆,大摇大摆地从正门走了进去。

    湿冷的气息扑面而来,此处似乎是一处墓园。

    高大的松柏静静矗立在园中各处,墨绿色的枝叶上堆积着厚厚的积雪。偶有寒风拂过,雪末簌簌落下,发出细微的声响。

    地上的积雪在黯淡的天光下泛着幽幽冷光,掩盖了所有足迹,让整个墓园显得更加静谧。

    千提在墓园中兜兜转转,寻找着封易初的身影,精致的绣花鞋踩过地面新雪,发出轻微的“咯吱”声。

    “母亲,孩儿来看您了。”

    一道清冷而熟悉的声音划破寂静。

    千提的心脏猛地一缩,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她慌乱地环顾四周,赶紧躲在了一棵粗壮的柏树后。确认封易初不曾发现她的踪影,才微微探出头,向外望去。

    不远处,少年静静伫立,一袭素白长袍与皑皑白雪融为一体。他轻轻将那支菊花放在碑前,而后微微俯身,修长的手指扫开石板上的积雪,缓缓坐了上去。

    雪花纷纷扬扬地落在他的肩头、发梢,他却浑然不觉,只静静地凝视着墓碑,白衣飘飘,眉眼傍霞,举手投足好似自画中走出的谪仙,美得让人移不开眼。

    “您已走了十四年,孩儿很想您。”

    他微微垂眸,额前碎发轻轻垂落,遮住了他绝世的容颜。千提隐在树后,屏气敛息,努力探着身子,试图看清他的表情,却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

    她悄悄挪动脚步,在积雪上留下一串浅浅的脚印,又靠近了些许。

    “今年发生了很多事情。”封易初声音略显沙哑,不再是从前那般不冷不热毫不在乎的语气,反而夹杂着一丝哽咽:“舅舅离世了,父亲又陪弟弟过年,还有……孩儿成亲了。”

    他伸出手,轻轻抚上墓碑,碑上的雪在他掌心的温度下一点点融化,露出碑上的字迹。

    “她是姜国的公主,很美,很乖,很善良,识大体,只是……”

    他抚在墓碑上的手猛地一顿,垂下头去,喉头微微滚动,许久,才小声道:

    “只是与您一样,都不要我了。”

    寒风呼啸而过,轻轻吹动他的发丝,他就这样静静地坐在墓碑前,仿佛被天神遗弃在人间的仙子,美得令人心醉,却又透着无尽的孤独与落寞。

    雪花轻轻落在千提肩头,她紧抿下唇,鼻头酸涩。

    分明是他先那般冷漠,对她不理不睬的。她在京都苦苦等了他两日,满心期待着他能出现,等来的却是无尽的失望,心灰意冷之下才决定离开京都。怎么如今听他的话,反倒成了自己辜负他?

    满心的委屈愈发浓烈,千提眼眶微微泛红。

    “我不怪她,也不怪您。”清冷的声音中带着几分落寞:“那日,孩儿亲眼看着她离开的。她只是有比我更中意的人,这不是她的错,我也不该用这一纸婚约,强行将她困在身旁。如今……她应当与那面首过上逍遥日子了吧?”

    面首?

    千提秀眉紧紧皱起,是指的小八吗?

    难怪小八来了京都后,他便一直这般态度,原是误会她对小八有意?连她负气离开,他都以为她

    是与人私奔?

    荒谬至极!

    千提手指紧紧攥成一团,又听他道:

    “孩儿倒想出去看看,看她过得好不好。只是……已经答应了舅舅不离京都的,万不能食言……”

    话未说完,一声清脆的声音在寂静的雪夜中响起,格外清晰。

    千提循声望去,便见平日里悬在封易初腰间的那枚玉佩碎成了两半,落在雪地中,似乎在暗示些什么。封易初垂下眼眸,指尖颤抖地将其触碰,捡起,试图拼凑,却只是徒劳。

    他紧抿双唇,一言不发,半晌,终是放弃了一般,将那碎掉的玉佩收入怀中,动作很轻,很缓,单薄的身躯在风中微微颤抖,好似下一刻便要被狂风刮得破碎。

    这模样让千提心中一阵疼惜,下意识地往前走了一步,双脚因在雪地中站了太久,冻得有些麻木,发出的声音比方才要大些。

    封易初闻声,幽幽回眸。仿若被寒霜包裹的目光冷冷地从千提身上扫过,毫无停留。他苦笑了一声,目光重新落在石碑上,平静地开口:

    “您看那新来的守陵侍女,倒是与她一样,笨手笨脚的……”

    话说到一般,声音戛然而止。

    他像是突然意识到什么一般,瞳孔骤然一缩,整个人瞬间僵住。

    下一刻,他猛地转过头,死死盯着千提,薄唇轻启,咬牙切齿地吐出三个字:

    “孟、千、提——”

    声音清冷,大婚那日,他也是这般叫了她全名,如今的语气与那时相似,却又多了一分难以掩饰的惊喜。

    原本古井无波的眼眸骤起波澜,好似平静湖面被投入一颗石子,泛起阵阵涟漪。

    千提心中一惊,没想到他这么快便发现自己,转身欲逃离。封易初却先一步反应过来,修长的双腿微微弯曲,身子似苍穹般拔地而起。

    足尖轻轻点在厚厚的积雪上,带起一片转瞬即逝的雪雾。转瞬间,他已如鬼魅般欺身而上。

    一只手重重地撑在千提耳畔的树干上,他身躯微微前倾,将千提困在自己与树干指尖,形成了一个密不透风的包围圈。衣袖被风吹得鼓起,恰似展翅的仙鹤,清冷如谪仙的气质展露无遗。

    近在咫尺的距离,千提甚至能感受到他身上散发的丝丝寒意,以及他急促的呼吸喷洒在她脸颊上带来的温热感。

    骨节分明的手撑在耳侧,在纷飞的雪花映照下,带着一种近乎透明的质感。

    另一只手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侵略性,缓缓伸向千提因紧张而攥在一起的手。指尖轻轻触碰她的手背,他缓缓抬起千提的手,将她其抵在树干上,手指沿着她手指的轮廓,一点点地潜入指缝之间,缓缓撑开。

    动作隐忍克制,与他额心的花钿相衬,又带着无法言说的诱惑。

    “千提,你想去哪?”

    第49章 第四十九章“我错了,你随我回去好不……

    封易初微微俯身,脸庞逐渐靠近千提,古潭秋水般幽深的眼眸紧锁着她。雪花纷纷而落,夜幕中,两人鼻尖几乎相触,暧昧而旖旎。

    千提手腕用上了力,极力扭动着身子,试图挣开。几番尝试未果,她鼻子一酸,偏过头,朝着他的手臂咬去。

    往日委屈涌上心头,她用了十足的力气,牙齿深深陷入他的皮肉之中。

    封易初身体瞬间紧绷,却始终如一棵苍松,岿然不动。呼出的热气在冰冷的空气中化作一道白雾,细碎的雪花落在他的睫毛上,宛如点点碎钻,又慢慢融化成水珠,凝在睫毛末端,随着他眨眼的动作,轻轻落下。

    他没有半分要躲避的意思,只是静静地凝视着千提,幽黑的眼眸深不见底,让人猜不透其中情绪。

    千提心猛地一揪,满腔愤怒被心疼驱散。她慌乱地松开嘴,下意识地掀开他的衣袖查看伤口。原本白皙如玉的手臂上,两排牙印分外清晰,肌肤因她的啃咬微微下陷,周围泛着刺目的红,在这冰天雪地中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泪水再也不受控制,夺眶而出。

    热泪滚烫,砸在封易初手臂上。

    封易初见状,缓缓抬手,拭去她脸上不断涌出的泪水:“我没事,不疼……”

    “啪”的一声脆响在墓园内回荡,惊得树上一小片积雪落下。

    千提的手还停留在半空中,娇嫩的掌心被他的脸打得通红。

    封易初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巴掌打得微微晃了神,身体僵在原地,清冷的眼眸中带着些许茫然。

    “我去哪?我移情别恋!我去与小八私奔!”千提胸膛剧烈起伏着,热泪又一次涌出眼眶:“封易初,你将这些莫须有的事扣在我头上的时候,可曾问过我一句?可曾想过听我解释一句?”

    声音带着哭腔,在风雪中颤抖,每一个字都含着无尽的委屈,让闻者心碎。

    “对不起……”封易初垂下眼眸,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上投出一片阴影。

    “对不起有什么用?如今倒是与我说对不起了,当初我跟在你后面讨好你的时候呢?”千提用了些力,挣开他的束缚。

    “我……”封易初欲解释,千提却不想再听,决然转身。绣花鞋踩在厚厚的积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千提……你先与我回去,我们慢慢说……”封易初紧跟在她身后,声音沙哑,带着一丝急切与恳求的意味。修长的手指几次探出,想要抓住千提的手,却都被她猛地甩开。

    直到两人出了陵园,黎谨不知从何处冒出来,像一道屏障般挡在了两人中间,封易初才终于停下脚步,放弃了纠缠。

    雪花纷纷扬扬地落在他肩头,愈发衬得他身影孤独而寂寥,他就那样静静地站在原地,目送着千提和黎谨的背影渐行渐远,直至消失在那片白茫茫的世界中。

    *

    暮色笼罩,天边泛起一抹橙红,将雪地染成淡淡的粉色。千提与黎谨快步前行,脚下积雪被她们踩出雪坑,偶有一些沾在鞋底,让鞋子变得沉重。

    直到彻底将封易初甩在身后,千提紧绷的神经才松懈下来,松开黎谨的手,“扑哧”一下笑出声来。

    “解气了吧?”黎谨也跟着笑起来,弯弯的眉眼像夜空中的月牙。

    “解了一点,不过,我才没那么容易原谅他。”千提寻了块石头,将附着在鞋底的雪刮干净,步伐又变得轻松起来。她嘴角上扬,开心地哼着小调,将手抬到黎谨面前,道:

    “他的脸把我的手打疼了。”

    黎谨被她这模样逗得更开心了,两人一路说笑着往丞相府去。

    已别两月,丞相府倒与千提离开时无异,只是门前威风凛凛的石狮子身上落了一层积雪,比往日瞧着要落寞些许。

    看门的小侍卫是新来的,又加上黎谨常年不回京都,差点将黎谨认作了画扇,经旁边阅历稍深些的侍卫提点,才恍然大悟,恭恭敬敬地迎着她们进去,丝毫不敢怠慢。

    回廊曲折,一处房门敞开着,屋内,温暖的烛火轻轻摇曳,屋外台阶下,慕云琛坐在一块蒲团上,正在将怀中的草药研成粉末。

    几缕碎发垂落在颊边,他手中研磨的动作不停,眼睛却直愣愣地望着庭前簌簌而下的雪花,显得有些呆。

    听见回廊上的脚步声与谈笑声,慕云琛下意识地往外瞥了一眼,瞧见黎谨正往这边过来,他像是见了猫的老鼠,吓得“噌”地一下站起来往屋内跑,手忙脚乱地就要关门。

    黎谨眼疾手快,快步上前,先一脚将门顶住,佯怒道:

    “好啊你,见了我就躲,莫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

    “哪有……”慕云琛将门打开,心虚地挠了挠头。

    黎谨目光落在慕云琛头顶,“我上回送你的发冠呢?怎的又只系根发带?莫不是不喜欢?”

    “没有!”慕云琛被她一下戳中,急忙摇头,道:“谨儿姐,我喜欢得很,只是……”

    他垂下脑袋,抿了抿唇,像是在犹豫要不要说出实情。随后,他转过身,在柜子里翻找一番,终于寻出那顶银质发冠,小心翼翼地戴在头顶,有些难为情地拿起一旁宝剑,缓缓步入院中。

    “只是,你瞧——”

    慕云琛深吸一口气,在院中站定,开始舞剑,动作行云流水,矫健有力。宝剑在他手中挽出一个剑花,自地面掠过,带起的积雪散落在空中,形成一片迷蒙的雪雾。

    高马尾随着动作肆意摆动,衣袂飘飘,俨然一位自画中走出的少年侠客。

    突然,他一个快速的旋身,动作过于迅猛,发冠上垂落的金属

    装饰物在空中闪过一道冷光,重重地甩在了他脸上。

    “嘶——”一旁的千提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捂住了嘴。

    一道醒目的红印浮现在慕云琛还带着些稚气的脸庞上,他停下动作,有些尴尬地将剑放下,迈着小步,可怜兮兮地走到黎谨和画扇面前,小声解释:

    “不是我不喜欢,只是谨儿姐,这东西……实在不适合我……”

    千提在早就憋得满脸通红,听见他这般委屈的语气,抬眸,正对上那抹滑稽的红印,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

    “行了行了,”黎谨脸上泛起一抹红晕,有些不好意思地摆了摆手,“当初瞧着它好看,便买了送给你,是我考虑不周,往后,便不戴了罢。”

    慕云琛这才将发冠取下,看向千提,眼中带着几分关切,轻声问道:“你回来了?”

    千提微微点头,嘴角扯出一抹淡淡的笑意,算是回应。

    “那易初……”慕云琛张了张嘴,似乎还有许多话想说,可话到嘴边,又被他咽了下去。

    黎谨敏锐地察觉到这微妙的气氛,赶忙出言转移话题:“我姐呢?”

    慕云琛回过神,神色恢复如常,解释道:“这不马上过年了吗?朝中事务繁多,她和那姓顾的都得晚上才能回来。你们也累了吧?不如先去歇息歇息,晚膳好了我叫你们。”

    黎谨搓了搓被冻得有些发麻的手,觉得他所言极是,便吩咐下人收拾出两间房来。

    千提在路上奔波了大半月,一路舟车劳顿,许久都不曾睡过一个懒觉,一踏入房间,便一头栽倒在床上。头刚挨着枕头,便沉沉睡去。

    再醒来时,天已经全黑了。走廊上灯笼已被点燃,暖黄的光芒被白雪反射,透过窗棂照射进来,千提从床上爬起,收拾干净走出房门。

    晚膳即将备好,画扇和顾衍之已经回来,除此之外,府中还来了个不速之客。

    千提方踏入厅中,目光便瞥见那抹素白的身影。她心中一紧,旋即装作若无其事般,径直走向桌前,挑了个与封易初远些的位置。

    可她刚一落座,封易初便从原来的位置上起来,如影随形般,在她身旁落座,动作轻盈得如同鬼魅,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千提心中还在生他的气,当下用力将凳子往旁边挪了挪,凳脚划过地面,发出一声刺耳的声响。

    封易初却仿若未闻,微微侧头,目光落在千提的脸上,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宠溺与讨好。他没有说话,只是嘴角微微上扬,勾勒出一抹若有若无的浅笑,随后也跟着朝她那边挪去。淡淡的檀香自他身上悠悠传来,萦绕在千提鼻尖,让她愈发心烦意乱。

    千提咬了咬下唇,粉嫩的唇瓣上留下一道浅浅的痕迹。她偏不想遂他的意,咬了咬牙,再次将凳子往旁边挪。封易初像是故意逗她,紧紧跟上,丝毫不给她半点逃脱的机会。

    挪动凳子时,修长的手指在不经意间触碰了一下千提的衣角。一瞬间的接触让千提身子微微一僵,随后又将凳子往旁边挪了挪。

    如此反复,直到餐桌上的菜上齐,千提一个肩膀紧紧挨到画扇的肩膀,再挪动不了半点,她才终于作罢,索性低头动筷,全然将封易初当作一片空气。

    她不愿与他过多纠缠,草草扒了几口饭,便放下筷子,寻了个借口离开。

    寒风裹挟着雪花扑面而来,冰冷的触感让她愈发清醒。她脚步匆匆,踏入院子,鞋底与积雪摩擦发出细微的声响,只想快些逃离。

    “千提。”封易初的声音自身后传来,低沉,饱含思念,又带着几分急切。

    千提仿若未闻,加快了脚步。雪花在她周身飞舞,仿佛为她披上了一层朦胧的纱。

    可封易初速度更快,眨眼间便闪至她身前,带起一阵冷风,雪花也跟着打了个旋。

    他在她身前站定,小心翼翼地伸出手,牵住她的手,眉眼低垂,长睫在眼睑上投下一片阴影:

    “我错了,你随我回去好不好?”

    声音里满是祈求的意味,与平日里清冷孤傲的模样判若两人。

    第50章 第五十章“谋杀亲夫?这可使不得,夫……

    “错哪了?”千提强忍着情绪,声音因为哽咽与愤怒而显得有些冷硬,像是裹了一层寒霜。她昂起脑袋,因哭泣而泛红的眼睛直直盯着他。

    “不该怀疑你……”

    “不是这处错。”千提摇了摇头,眼中泪水再度涌出,在脸颊上划出两道晶莹的泪痕。

    封易初眼底闪过一丝诧异,瞳孔微微收缩,好似有什么东西在他内心狠狠撞击了一下。他张了张嘴,那些原本准备好的话都因她这句“不是这处错”而哽在喉头,再没了说出口的理由。

    寒风穿庭过院,呼啸而过,他一袭素白色长袍在风中猎猎作响,衣角与袖口的云纹若隐若现。修长的手指不自觉地蜷缩又松开,薄唇微微颤抖着,想要解释,又不知从何说起,一时间愣在原地,手足无措。

    千提扯了扯嘴角,苦涩一笑,转身便走。好不容易忍下的眼泪终于不受控制地翻涌而出,双目被寒风吹得愈发酸涩。

    “千提……”封易初匆忙追上去,伸出手试图再次拉住他的手。动作急切,足尖带起一片积雪。

    千提一言不发地继续往前走。封易初紧跟身后,几次想去牵她,都被她狠狠甩开,几次三番,他终于害怕了,自身后紧紧拥住她:

    “你告诉我……你不说,我如何能明白?”

    声音里带着慌乱与急切,近乎绝望。

    千提终于停下脚步,纤细的手指轻轻抚上他的手,缓缓将他缠在自己腰际的手取下。

    她转过身,死死盯着他。泪水在灯火的映照下闪手着晶莹的光芒,突然笑了。

    “原来你也知道啊……你不说,我如何能明白?”

    声音微微颤抖,在这寂静的雪夜中显得格外清晰。

    封易初身子一僵,像是被抽去了所有力气一般,原本打算伸出的手无力垂下。

    原来,他什么都不与她说时,她是那样无助……

    雪逐渐大了,一片一片,落在他的肩头,发梢,很快堆成一层薄薄的雪纱,他眼中的光芒一点点消失,仿佛破碎的星辰。

    “两个人在一起,年年岁岁,有矛盾,有误会,再寻常不过。若我真有哪里做得不好,让你难过了,你与我说,我也会注意。”

    泪水一颗颗落下,千提情绪已然崩溃,话语间夹杂着抽噎声:

    “可你什么都不与我说,让我一个人去猜、去想,我能怎么办?这门婚事是你自己向陛下求来的,也是你亲口说想与我拜堂的。我与你拜过两次天地,成过两次婚,我是你明媒正娶的妻,不是什么外人,可你为何总将那些事藏在心底不说出来?三年前便是如此,如今,依旧如此……我总跟在你身后,去猜你的心思,什么都不知道便去哄着你、讨好你,你却始终这般……我也是人,我也会累……”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直到彻底湮灭在风中。

    封易初望着千提满是泪痕的面容,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紧,疼得厉害。他再次伸手,想要抓住千提,却只敢轻轻触碰她的指尖,动小心翼翼地讨好:“我改。”

    “那便等你改了再说,我累了,需要休息。”千提将手指从他手心抽离,声音沙哑而疲惫,说完,她决然转身,脚步踉跄着朝房间走去。封易初再没追上。

    房门“砰”的一声重重关上,将二人隔绝开来。千提走进房间,抖落衣上积雪,未点蜡烛,兀自将外袍脱下,缓缓躺在床上。

    脚步声逐渐远去,狂风在院中呼啸,不知过了多久,檐下的灯笼被下人熄灭,唯有留下的一两盏还倔强地亮着,昏黄的灯光被白雪反射着,透过窗棂洒在千提脸上。光影斑驳,更衬得她面容憔悴。

    窗外风声逐渐停歇,府中侍从也已经歇息,天地间仿佛陷入一片死寂,唯有窗外雪花依旧飘落,在地上发出及其轻微的声响。

    千提在这般寂静中迷迷糊糊地睡着,不知过了多久,她脚一蹬,猛地睁开眼睛,好似突然想到什么。

    如若今天是长公主的忌日,那应当也是景秋父亲的……

    想到这里,千提再也躺不住了,迅速从床上爬起来,手忙脚乱地穿上衣服鞋子,甚至来不及整理一下稍显凌乱的发丝,便顶着大雪,匆匆出

    了丞相府。

    门外,寒风如刀,残酷地割着她的脸颊。雪又大了起来,大雪纷纷扬扬,很快将她的身影淹没在一片白茫茫之中。

    千提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雪地里前行,,发丝被狂风吹得愈发凌乱。雪花落在她的肩头、睫毛上,很快融化成了水珠。

    被朝廷处死的凡人大多都是丢到乱葬岗,死后连个坟都没有,千提在京都一番寻找,终于在刑场找到了景秋。

    她一人跪在刑场中央的地面上,面前的纸钱静静燃烧,微弱的火光倔强地与漫天白雪对抗,却只能将地面积雪融化出一个湿漉漉的小水圈。

    千提快步上前,将手中的披风盖在景秋身上。动作很轻,景秋却还是察觉到,身子猛地一僵,缓缓回眸。看见千提的一瞬,她黯淡的眼眸中瞬间燃起了光:

    “公主……你回来了……”

    声音里带着哭腔,这一次,她下意识地没有称呼“您”。

    “嗯。”千提轻声应道。她在景秋身边缓缓蹲下,与景秋平时,“我回来了。”

    景秋终于忍不住,抱着千提痛哭起来,肩膀一抖一抖的,眼泪也如决堤洪水般落下。

    千提轻轻拍着她的背,一下又一下,轻轻安抚着。直到景秋的哭声逐渐停歇,抽噎声也慢慢变小,她才缓缓开口:

    “能与我讲讲当年的事吗?若是不愿提起,也没关系。”

    面前的纸钱静静燃烧着,火光照亮了景秋的面庞。她依旧在地上跪着,膝盖被积雪融成的水浸透,却没有半点要起来的意思。她深吸了一口气,道:“倒也没什么不能说的,只是我那时还太小,很多事情都不记得了,只记得……”

    “只记得那时,父亲在宫内当差。事情发生在一个冬天,年关将至,新年的气息弥漫大街小巷。除夕那日清晨,我与哥哥在门前玩木脱落,父亲从屋里出来,轻轻摩挲着我们的头。他说,等值完这最后一班,便能回家,陪我们热热闹闹地过年……”

    藏在记忆深处,为数不多的美好片段涌入脑海,景秋嘴角泛起一丝浅浅的笑意,可仅仅一刹,这笑意便消失在脸上。

    一颗晶莹的泪珠顺着脸颊滑落,轻轻打在千提手背上,她抬手,用冻得通红的手胡乱擦去。

    “可那天,母亲陪我们等了许久,从日出等到日落,饭菜热了又凉,始终没有等到父亲回家,反而等来了……”进去顿了顿,喉咙似是被什么东西哽住,声音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旁人说,他与长公主早有奸情,二人约定好一同私奔,半路丧,他对长公主携带的财物起了贪念,为将其据为己有,竟对长公主痛下杀手……母亲哭着喊着要见他一面,却被骗至牢房,回来时衣衫不整,当晚便……悬梁自尽……那时我和哥哥哭着想将她从麻绳上抱下来,但力气太小,只能眼睁睁地看她在梁上吊了一夜。”

    泪水大颗大颗地落下,低在衣衫上,洇出一片神色的痕迹。景秋抽噎着,努力保持着镇定,继续道:

    “第二日,天还没亮,官兵便气势汹汹地闯进屋里,我与哥哥惊慌失措,跌跌撞撞地往外逃。经过刑场时,正看见……正看见父亲被刽子手高高举起的大刀砍下头颅……好多血……从这里,一直流到那里……后来的事情,您便知道了。我与哥哥逃出京都,颠沛流离,辗转至姜国,流浪时,遇见了您……”

    景秋抓住千提的袖子,声泪俱下:“公主,父亲真的没有杀害长公主……他与母亲平日里夫妻恩爱,举案齐眉,那日还答应了陪我们回家过年,怎么可能与长公主私奔?更不可能干出……谋财害命的勾当。”

    “嗯。”千提眼眶泛红,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话来安慰她,只能心疼地拥抱她:“我信,我信……”

    景秋将下巴枕在千提肩上,呜咽着,许久才缓过些神来,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

    “公主,夜深了,外边冷,我们先回府,您走得突然,国师大人心底一直……”

    “我暂时不回去。”千提突然开口,望向远处那一片被黑暗吞噬的街巷,“你先回去罢,这段时日,我暂时住在丞相府。”

    “可……”景秋张了张嘴,见千提面色凝重,终是没再发问,只默默点了点头,起身告辞。

    望着景秋的背影一点点远去,千提才裹紧身上的披风,起身离开。

    街道两旁的店铺早已关门歇业,偶有几声犬吠声,打破夜的宁静。她在雪中穿行,回到丞相府时,已至夜半。

    府中一片静谧,唯有廊下一两盏灯笼散发着微弱而柔和的光,在风中轻轻摇曳,将千提的影子拉得长长的。

    她拖着疲惫的身躯,缓缓走进房间,躺在床上,锦被将她紧紧包裹,她双眼望着黑漆漆的帐顶,却总觉得好似有风钻进她的被褥,寒意一直蔓延到心底,冷得她睡不着觉。

    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其中到底有什么隐情?

    千提皱紧眉头,白日里封易初坐在坟前心碎的模样,如鬼魅般钻进脑海,让她思绪如乱麻般纠缠不清。她翻来覆去,一夜未眠。

    第二日快到正午时,她才堪堪醒来。

    画扇和顾衍之又忙正事去了,不在府中。千提琢磨着,这个点,封易初应当也在宫内处理要事,见不到他,倒也乐得清闲,索性揪着黎谨一块踢毽子去了。

    可一直到了晚上,画扇和顾衍之都回来了,封易初却还没来寻她。

    千提嘴上不说,心中却有些郁闷。晚膳后一人躺在床上,心中颇不是滋味。

    莫不是她昨日说话说得太重了些?他承受不住了?

    这般想法刚闹出来,又被千提狠狠掐灭。

    昨日她不过说了些事实罢了,他若承受不了,不来便不来,她才没有想着他来寻她呢。

    想到这里,千提裹紧了身上的被子,随便翻了个身。

    一转过头,一张谪仙般的面庞乍然出现在视线中。灯光被白雪反射着自窗棂投入,一个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她的床上,正紧紧地看着她,嘴角噙着抹淡淡地笑意:

    “想我了?”

    千提心中一惊,一时没反应过来来人是谁,抓起枕边防身的断刃便朝那身影刺去。

    刀未下落,手却先被封易初抓住。

    “谋杀亲夫?这可使不得,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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