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他逐渐睡沉,喻挽灵试着把手抽出来。
她先是小心地挪了一寸,见他没什么反应,又大胆了些,直接一次性撤离。
江斯澄没有被惊动,依旧侧卧着酣睡。
她拿出江斯澄的手机,试着输入记忆中的密码。
在高三的时候,他们交换过手机密码。但是此时她也不抱太大希望,毕竟已经过去了一年,可能他已经改了密码。
输入完毕,手机成功解锁。
喻挽灵有点意外。
她翻阅通讯录,想要找出张助理的联系方式,但是从头翻到底都没有看见这样的备注名。她只好再次把姓张的联系人检查了一遍,可是还是没有。
说明她没有漏看。
她觉得江斯澄不可能没存张助理的号码,只是没有备注“张助理”而已。于是,她换了种策略,把“张”姓人员的通话记录都看了一下,筛出几个通话次数比较多的“张”姓男士名。
紧接着,她又打开江斯澄的微信,看看有没有聊天更频繁的“张”姓男士,最后锁定了“张研舟”这个名字。
喻挽灵悄声离开房间,走到安静的消防通道。
她选定“张研舟”,然后点击通话。
对方很快接起,听到是熟悉的声音,她才开口:“张助理你好,我是喻挽灵。”
可能是因为听到她的声音而意外,喻挽灵感觉张助理明显停顿了一下。
紧接着,他客气地称呼了一声“喻小姐”,语气并没有惊讶感,并且直接切入主题,“您在晋川是吗?他又来找您了是吗?”
“是,但是他从昨晚开始发烧,现在也还在烧。不过……他已经睡着了。等会儿我会送他去医院,你们派人过来照顾一下吧。”
张助理立马说:“我也在找他,这两天又一直都联系不上他,但是我推测他是来了晋川,所以已经在来晋川的路上了,大概三小时以后到。”
“好,到时候直接来人民医院。”
喻挽灵回味了一下的话,忍不住问:“你不知道他来了晋川?”
“本来是不知道的。”张助理坦诚地说,“江总不允许他在这半年内有私人行程,这次是他偷偷跑出来的,谁也没告诉。但是我猜他应该会来找您,因为他每次安排的私人行程都是来您这里。”
喻挽灵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沉默片刻,说:“这三个小时我会陪在他身边,等你来了就把人交给你。”
张助理叹口气,应了句好。
救护车把两人送到医院,安排好病房以后,喻挽灵让江斯澄先休息一下,她说出去买点吃的给他。
江斯澄一开始不情愿,喻挽灵好声好气地讲道理劝了很久,但还是没用,他就是攥着她的手不让她走。
最后还是趁着护士给他抽血的时候得空离开的。
江斯澄只能愤愤地盯着她的背影,浑身发颤却无能为力。
喻挽灵去附近的餐馆点了口味清淡的饭菜以及热汤,买单的时候,老板问:“是在这里吃还是打包?”
“打包。”她拿出刚买的保温饭盒,要求说:“我不要塑料打包盒,用这个装。”
在点菜之前,她特意去超市买了保温饭盒,还在饭店清洗了一下。
江斯澄这人挑剔得很,本来他就不爱在外面的餐馆吃,要是还用塑料盒装给他……
他肯定不愿意吃的。
回到病房,喻挽灵一推门就看见江斯澄嫌弃地把被子掀到角落,一副不愿意碰的样子。
“人民医院在县里算条件最好的医院了,被子和床都是干净的,房间也每天会消毒,你要不愿意就回南槐。”
早猜到他会嫌弃,喻挽灵还特意定了单人间,但
是她现在有点后悔。
就应该让他住三人间,说不定这个大少爷一刻都待不下去,立马起床离开晋川。
喻挽灵把保温饭盒放桌上,然后逐一把盖子拆开。
此时,房间里很安静,只有拆饭盒的声音。
江斯澄靠在床头,目光无声落在她的侧脸。
喻挽灵把餐具摆好,说:“你先吃点东西吧。”
听到这句话,江斯澄的注意力终于转移,但是目光只在饭菜上短暂停留了两秒。
喻挽灵以为他在嫌弃,说:“我已经挑了一个看起来干净的餐馆,菜也是新鲜菜,也特意交代了不要用塑料盒打包。你愿意吃就吃,不愿意吃也行,我现在就去倒了。”
江斯澄微微颔首,眼睛微垂,所有情绪尽数掩盖,表面依旧维持着平静无波的表象。
他没有反驳,直接拿起筷子开始闷头吃。
喻挽灵坐在一旁,沉默地看着他吃。
守到他吃完,喻挽灵开口劝:“你都生病了,就别在这里耗了,住也住得不舒服,等下验血结果会出来,如果不是大问题……退烧了就赶紧回去吧。”
江斯澄把饭盒收拾好,然后慢条斯理地用纸巾擦擦拭嘴唇,一副漫不经意的样子。
“过两天再回。”他说,“我不会在晋川待很久,我打算带你去看雪山,行程已经定好了。”
“你又自己做好了决定?”喻挽灵的目光瞟向窗外,语气平淡,“那好吧。”
验血结果出来了,只是普通的病毒感染。
护士交代他先休息,如果又高烧就去护士站拿退烧药。
虽然不是大问题,但是也折磨得人没什么精力,江斯澄一直半耷着眼,一副很疲惫的样子。
喻挽灵的视线在他眼下停留了良久。
她感觉,他眼下的乌青好像比上次还重一些?
想到这次他们见面,他脸上的疲惫感很重,像是长时间没休息好的样子。
她没有多问,只是细声劝他会困就再睡一下。
“我就守在你边上,不会走的。”喻挽灵特意保证。
可能是被她的保证说动,江斯澄要求她把手给他。
喻挽灵向他伸手。
江斯澄把她的手枕在脸下。
他的呼吸很烫,还带着潮意,拂得手心发痒,喻挽灵情不自禁瑟缩了一下。
江斯澄感受到她的退缩,用嘴唇吻了一下她的手指。
动作很轻,就是带着安抚性质的吻。
“等下我睡着了,你不要走。”
喻挽灵说好。
江斯澄闭了一下眼睛,尝试睡觉,但是失败了。
于是他又睁开眼睛问她:“你想不想滑雪?但是时间不够,如果你想滑雪,我们就不去看雪山了。”
喻挽灵的脸上没有期待的神色,语调也很平淡,“就去看雪山吧,你不是安排好了吗?”
江斯澄静静地看着她,又沉默了。
空气忽然凝滞,房间里忽然变得很安静,连彼此的呼吸声都清晰起来。
沉默良久,喻挽灵忽然开口:“你可以自己来医院的吧?为什么非要在酒店硬撑?如果我一直不来呢?”
江斯澄用嘴唇蹭她的手心,在手心烙下潮湿绵密的吻。
“你不会不来的。”他语气笃定,“我知道你不会真的狠心。”
听到他说得如此肯定,喻挽灵暗自苦笑。
果然啊,他非常清楚自己什么脾性,所以总能让她主动迈出脚,再次走向他。
“那你确实说对了,很多时候……我确实拿你没办法。”喻挽灵揉了一下他的头发,柔声说:“睡吧,好好休息一下。”
等江斯澄再次睡着,喻挽灵从他脸下抽出手,拿起他的手机输入一行字:「别再来找我,好好生活吧。」
她轻手轻脚地退出病房,然后在走廊遇见了张助理。
他坐在椅子上,两人目光一交汇就站起来,恭敬地叫了她一声“喻小姐”。
“他睡着了,睡前还在低烧,睡着以后不知道会不会再升高,要时不时注意一下。”
“好的。”
喻挽灵用指尖反复摩挲衣角,话在齿间打转三回,最后还是深吸一口气……
“如果你们真的想他好,能不能看紧一点?他的身体不能再这样折腾了,6月还要参加高考……他再……”
说到激动时,她忽然打住。
她觉得以自己的立场和身份,好像也没资格说这些。
“算了……”
喻挽灵叹口气不想再多说,没有多停留。
回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收拾行李。
喻香秀问她要去哪儿。
喻挽灵一边收拾一边回答:“我会出去玩一段时间,在开学前回,到时候直接回学校。”
喻香秀怔住,这个决定太突然,让她不得不怀疑——“你是跟他一起……”
“不是。”喻挽灵立刻否认,“我一个人去。”
“那你打算去哪里?”
“对不起……妈……”喻挽灵的语气带着疲惫,“我现在不能告诉你,因为我不想让江斯澄知道我去了哪里。”
喻香秀露出担忧的神色,喻挽灵让她放心,说只是换个城市散散心而已,还僵硬地开了个玩笑,说又不是在逃亡,不要想太多。
“如果江斯澄会来问你,你直接跟他说,说你不知道我去了哪里。”
她没带多少东西来晋川,所以半小时内就收拾好了,收拾完拿上身份证就出了门
她知道,江斯澄既然来了晋川,是不会甘心只待两三天就离开的。
既然他不肯走,那就她走。
她随便选了一个远一点的城市,买了一张机票。
其实她不是很喜欢坐飞机,俯冲和升空时的颠簸感会让她不安。
总是容易让她联想到那些恐怖的空难事件。
可是今天,她突然很想坐飞机出发,她也说不出为什么。
当飞机起飞时,她忽然找到了答案。
其实飞机开始在跑道飞速奔跑时,她依然会怕。可是当跑道在脚下飞速倒退,当飞机冲向天际,她看见大地在身后缓缓下沉,冲破云层以后,目之所及皆是辽阔。
当高楼逐渐隐去,映入眼帘的是山川河流、天地壮阔。
忽然,她感觉自己不再畏惧冲向天空的感觉。
原来她并不是真的想坐飞机,她只是想要享受这种身心飞往自由的感觉。
从高空俯瞰地面,自己离熟悉的城市越来越远。
她暂时离开了自己的家乡,可是却即将前往一个陌生的新城市。
她想:离开,其实是另一种“重新出发”。
寒假结束,喻挽灵回了学校。
二月的尾声,寒意仍在徘徊,却抵不住生命破土的力量。
喻挽灵坐在教室的窗边,看见枝桠已经钻出了新芽。
她怔怔地发了会儿呆,感受着阳光晒在脸上的感觉,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其实早已立春,只是还没退去的冷空气给了她错觉,总觉得还是冬天。
再这么一算,她的大学生活已经过完了一整个学期。
她发现,在上个学期,她几乎活在江斯澄的阴影中。她总想着要躲他,拒绝全部陌生来电,不随便外出,只敢在学校人多的地方活动。
她好像从没有真正享受过大学生活。
喻挽灵迎着阳光仰起脸,任由阳光倾洒。她静静感受着柔和的热意,享受这片刻的温暖。
她想,这么好的阳光,为什么要躲呢?
新的学期,一切重新开始吧,自己总要面对新生活。
这样想着,她鬼使神差般地拿起笔,在书上写了一行字:辞去秋寒,自拥春生。
她盯着这行字看了很久,心里做出一个决定。
这天,她找喻香秀拿了户口本。
江斯澄就像突然消失了一样,连续几个月都没有音讯,喻挽灵没有去细想,安然地享受着自己的大学生活。
暑假,喻挽灵去教育机构找了份暑假助教的工作,八月底拿到工资,她选了江城周边的一个海边城市,打算在开学前散散心。
为了能够休闲玩,她计划在这里待七天。
白天的时候,她走到哪儿就玩到哪儿,也不做攻略,就随心地走,到了晚上就去海边吹吹海风。
旅程的第三天,傍晚。
喻挽灵来海滩看日落,她提着鞋子,赤脚沿着海岸线一直走。
走着走着,她发现海滩的人群渐渐散去。当时觉得有点奇怪,她四处张望了一下,好像也没看见什么异常。
她没有多想,低着头继续走。
海滩上渐渐没有人群嬉闹声,只有此起彼伏的潮浪声。
冰冷的海水触碰到她的脚掌,她赶紧往旁边走,拉开自己和潮水的距离。
忽然,“砰”的一声巨响,有烟花在天空炸开。
喻挽灵被声音吸引,回身往天空望。
金色的烟花撕裂天空,万千流光拖着尾焰坠落。
就在这时,她看见了江斯澄。
他站在几米之外,隐在灯火阴影中。
海风卷起他的衣角,却带不走他目光的专注。
她僵在原地。
烟花绚烂,可是世界却好像褪失颜色,只剩对方瞳孔里的倒影。
或许是因为烟花太绚烂,让人迈不动离开的脚步,她驻在原地,眼睁睁看他走到面前。
“烟花……是你安排的吗?”喻挽灵问。
这很容易猜到。
因为此时,偌大的海滩只有他们两个人。
如果不是人为安排的清场,人群是不会在短时间内散去的。
江斯澄说是,“如果没有东西吸引你……你看见我又会直接走掉。”
不会走掉。
喻挽灵在心里否认。
其实通过上次在晋川的见面,她就真正明白:只要是他认定的事,他是不会放弃的。既然他做出了复读的选择,就说明他是铁了心要考到江城来。
她也无奈地想过,自己永远也躲不过去。虽然他失联了几个月,但是她隐隐觉得:他一定会再次出现。
就算不在今天出现,也可能会在明天、后天、大后天……在某一天中突然来到她面前。
江斯澄又说:“我昨天去江城财大报道了。”
喻挽灵:“恭喜。”
两人默默地站着,眼睛都没再看烟花。
喻挽灵一抬眼,猝不及防撞进江斯澄的目光。
近距离对视的那一刹那,如火线迸射,灼烧的温度顺着交汇的目光在身体蔓延。
喻挽灵接不住这样灼热的对视,她忍不住退了半步,想拉开两人的距离。
她一退,手就被他拿起,一枚冰冷的物件递到手心。
是一个手镯。
“上面有你的新名字。”
听到他说“新名字”,惊讶感像潮水涌上她心头。
她拿起来仔细看,发现外圈有几个字母——“CIQIU”,内圈则镶了两个汉字——“辞秋”。
“喻辞秋”是她给自己取的新名字,原来他已经知道。
看来,他虽然没有来找自己,但是自己的动态都被他掌握。
江斯澄帮她戴上。
手腕被套上手镯的同时,他的嘴唇落在她手背上,她的指尖不自觉地微微蜷起。
紧接着,他抬起头,目光与她交汇,那眼中的炽热如同火焰,烧得她脸颊发烫。
这让她想起去年的夏天。
他们也是在海边,也是傍晚,也有这样的晚霞。
那天,他出其不意地吻了她,就像……
就像现在这样。
在她发呆的时候,他的脸已经压了下来,两个人的唇贴在一起。
他的睫毛贴在她的眼尾,轻轻地颤动着。
可能怕引起她的反感,他的呼吸也很浅很轻。
他们第一次接吻的时候,喻挽灵躲了。
今天,她还是躲了。
她偏头,江斯澄的嘴唇从她唇角擦过。
“天黑了,看完烟花就回去吧。”她说。
她继续沿着海岸线走,走到最后一簇烟花结束。
轰鸣归于寂静,夜空重回空荡。
她定住脚步,回头,看见江斯澄没有离开,而是默默地跟在她身后。
她停,他也停。
她走,他也走。
其实,她也不着急回去,这片海滩离她住的民宿不远。
夜晚的风景很好,急什么呢?
慢慢走,沿途有风景,背后有星光-
正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