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磨爪子◎
冬日, 凯特分外干冷,莫尔曼的海水冰凉,宁小茶思考之后, 决定带着自家人鱼去莫尔曼的度假胜地小叶星,短居猫冬。
知道她们要离开凯特,渐金对艾尔莎担忧道:“不在我们眼皮底下, 小茶会不会被欺负?”
艾尔莎反问:“被谁欺负?”
渐金一顿。
有西壬在, 别说欺负了, 其他人连根猫毛都薅不到。
但西壬自己会不会……
像是知道渐金老母亲心态在想什么, 艾尔莎道:“您担心太过了,单是这半年看下来, 啧啧。而且她们一公开,西壬就乖乖跟着小茶来咱们凯特了, 心意可鉴。”
反正从公开到现在, 这半年的狗粮她是吃得够够的。
还有一件大家没表露出来、但都默认的事。
西壬在凯特虽然低调,但仍有不少莫尔曼的高官来来往往。
她带来的影响像雪山阴翳,如影随形。她要走了,大家心头都莫名一松。
渐金想了想, 是这个理, 但口上强调道:“小茶以后是凯特皇帝,西壬嫁过来是应该的。”
渐金微微一笑,和艾尔莎对了个默契的眼神,一切尽在不言中。
当初宁小茶和西壬在琴心节上当众接吻,炸到了所有人。
直播间的热浪蔓延星网,引.爆词条, 舞会更是人仰马翻, 发现自家小猫咪被鱼拱了的感受, 至今都让渐金心有余悸。
整个事件里唯一让渐金神清气爽的就是,从此高傲的莫尔曼上将就是自己后辈了,还“嫁进”了凯特皇室。
“宁小茶是莫尔曼上将夫人”和“西壬是凯特皇后”的两.党纷争,被一锤定音。
换个思路来看,是他们家小茶把莫尔曼最强战力拐到凯特了嘛!
做猫,最重要的就是心态要好。
渐金越想越心平气和,但到了宁小茶离开当日,还是恋恋不舍:
“凯特的冬天不长,几号回来?”
这还没走就问回来的时间了,宁小茶无奈笑了笑:“还得回趟首都星,看看米提她们。”
渐金噢了声,瞟了眼正签署什么文件的西壬:“去了莫尔曼,是该回娘家。”
一旁的西壬搁下笔,淡淡看向渐金,没说什么。等宁小茶上了星舰,西壬落后一步,侧首朝渐金笑了下。
渐金警觉。
“这次回娘家,”西壬似笑非笑地加重“娘家”两个字,“正好准备婚礼。”?
婚礼?
渐金头皮炸开,一句“我不允许”到了嘴边,生生咽了下去,转过头越想越悔。
虽然全星际都对她们的关系心知肚明,但两个人还没正式举办婚礼,渐金就有种小茶还是自家猫猫的感觉,而现在——
就不该捋这虎须,招惹她一下,反倒赔大了!
渐金这边的懊悔不提,星舰很快抵达小叶星,西壬在和雷蒙德核对行程,宁小茶先行进了套房。
眼风一扫,就在窗前看到个棉花似的猫窝,长了副一看就让猫想躺进去的模样。
宁小茶一猜就知道是西壬放的。
这段时间来,西壬没少折腾猫用品,就为了方便白天当众撸猫,隐隐带着点幼稚至极又没人敢拆穿的得意炫耀。
到了晚上,反而不喜欢自己变猫。
很难伺候。
宁小茶心知肚明地耸着鼻尖哼了声,到底心痒痒,大发慈悲地变回原形,团吧两下,舒舒服服地睡倒。
西壬十多分钟后进来,早已熟悉伴侣的精神力粘着宁小茶就跟了过去,落在毛团子上。
比起初见时,宁小茶的原形大了不少,蓬松了一大圈,毛发愈发长了,有些像细细的麦穗胡子支棱着,摸上去却细软无比。
西壬顺着心意揉了揉猫,要不是有精神力在,差点找不到埋起来的猫头。
找是找到了,她放肆地摸了把肉乎乎的猫屁股尾巴根。
当真是老虎屁股摸不得,西壬作恶的手被宁小茶一jio蹬开,转头咬上西壬手腕。
脾气见长啊。
西壬勾了勾手指,手腕没动给她咬,另只手摸猫头,视线在宁小茶那圈大毛领和长尾巴上轻绕:“猫毛更多了。”
距离上次见宁小茶原形也就三四天,西壬低估了猫科动物冬天发毛的能力。
“你更圆了。”西壬点评道。
宁小茶牙齿磨了磨,用海洋般沁蓝的猫瞳睨了她眼,二话不说变回原形。
她双腿微微交叠,手臂勾着西壬脖颈,微微抚向她前襟,指尖灵动地捏住西壬一颗纽扣。
西壬显然没想到,挑起一边眉梢,她看了眼猫窝:“不喜欢这个?”
宁小茶摇头:“我累了,想洗漱睡一觉。”
她按了按那颗纽扣,隔着它抵住西壬,语气自然地命令道:“你去给我放水。”
换个人在此,怕是要吓一跳。
从来只见西壬发号施令的份,哪有被指使的一天。
西壬却似未觉,笑意未散,只是向后一仰,连带着挂在她身上的宁小茶身形不稳,跟着跌进她怀里,撞成一团。
“你干嘛?”宁小茶懵了下。
“你让我做什么?”西壬反问。
宁小茶有点迟疑:“放水……”
西壬闷声笑了下,热气呵到宁小茶唇鼻上,勾得她的呼吸也急促了几分。
“这不是,在帮你放水吗?”
她话音落,从一墙之隔的浴室,隐隐传来淅淅沥沥的水声。
宁小茶意识到她在用精神力操控浴缸,正要痛斥她仗着高能力作弊,下一秒被西壬的动作弄得喉间气息一滞。
分明水刚放了一点,还未沾上身,就连带着腰也像湿了般,不着痕迹地便软嗒嗒了。
“……”
宁小茶被这样摆了一道,气得趴在浴缸边沿直生闷气,眼尾瞟着身边那只漂亮却可恨的银色人鱼尾,叹了口气。
要不是好感度任务完成那天,系统一声不吭地自己把自己卸载了,她会沦落到如此境地?
至少能从好说话的系统手里再抠点药剂出来,打败西壬,赢得家庭地位。
宁小茶的胡思乱想被打断:“小茶,过来。”
她侧首看去,正见西壬懒倦地靠在另一端,朝着自己伸出手来。
她尾巴尖都透着餍足,腰间的鳞片像沉淀在水下的银色碎星,裹着细腻肌理线条。
银发顺着水流漫开,弯成水的姿态。
隔着轻薄的水汽,宁小茶遥看美人面,竟觉得此时的西壬柔美而无辜。
像童话故事里被海妖蛊惑、跳入海水的人类,宁小茶鬼使神差地靠过去。
在即将被捕获时,宁小茶的膝盖蹭到鱼尾,被冰的一激。
她骤然回神,看清西壬眸底沉淀着的欲。
“……”
差点又上当!
宁小茶痛心疾首,面对诱惑,怎么自己就这么把持不住,都第几次了?
好在这次醒悟及时,“回头是岸”是来不及了,宁小茶当机立断。
西壬正等着猎物乖乖送到唇边,见慢慢靠来的宁小茶忽然停了。
她坐直身子就要把人捞进怀里,却晚了半秒。
顺着水流涌到指间的不是丰腻肌理,而是浸满了水的一撮白色猫毛。
“喵——”
像生怕西壬看不到自己快到手的老婆变成了主子,宁小茶还贴心地叫了好长一声,声音带着猫的娇嗲,和十足的故意。
看着故作无辜、但分明得意洋洋的宁小茶,西壬吸了口气,尾巴不悦地拍了拍水。
零星的水声中,宁小茶瘫成猫饼,自顾自地在水池里漂着,还得意地直哼唧。
过了两三秒,西壬都没声响,宁小茶犹豫了下,眼风扫过西壬。
西壬不知什么时候坐直了,正盯着自己。
宁小茶喵喵两声:你干嘛?
西壬仿佛无障碍听懂猫语:“小茶,你是不是胖了?”!
宁小茶翻身坐起,骂骂咧咧:小猫咪怎么会胖?冬天发毛你懂吗?她只是毛绒绒而已!
西壬似乎在回忆:“刚刚抱着你腰,是感觉更软了。”
……?
难不成真的?
宁小茶将信将疑,作为极度在乎美貌身材的女人,她立刻扒拉着浴缸边缘跳出去,落地变成人形,对着镜子仔仔细细看了遍。
镜中的自己凹凸有致,她伸手摸上侧腰,明明一点懒肉也没长出来,怎么会更软了?
宁小茶歪头,脑中真相呼之欲出。
不等她自己想明白,就见镜中,西壬如跟随旅人上岸的海妖,无声站到自己身后,一双冰雪般的臂膀环上来,将她重新拖入席卷而来、似冷似热的潮中,死死溺进冬日春夜-
茜拉赶到小叶星,跟着雷蒙德的指引找到西壬和宁小茶时,她们俩正在泡温泉。
月光似的鱼尾上托着只小猫,款款摆动。
“小姨!”
茜拉开开心心地喊了声,目光却落在宁小茶身上。
好久没见到猫猫了呜呜。
不过现在猫猫已经不是她可以摸摸抱抱的了,对着可爱的小猫咪,茜拉表情复杂地喊了声:
“小姨夫。”
宁小茶有气无力地叫了声,权当回应。
“小茶怎么没精神?”茜拉担忧地伸长脖子去看。
西壬:“累到了,没力气。”
累?
茜拉还没想明白是什么能累到小姨的眼珠子,就见恹恹的小猫仿佛被这句话注入活力,猫脑袋昂起,很努力地瞪了眼西壬。
接着,她眼睛转了圈,竟然开始在那条SSS级的星际顶级鱼尾上……磨爪子?
五个小银钩从山竹般的白色猫爪里伸出,一下又一下,勾地紧紧的,划的又重又慢,茜拉竟看出了咬牙切齿的感觉。
仿佛宁小茶每一个动作都在说:说、谁、没、力、气?
“……”
看着已经很努力了、还是没把鱼尾划出一点痕迹的宁小茶,再看看纵容到没边、甚至把尾巴往上递递的西壬,茜拉一阵牙酸。
她就不该来,真是没眼看了!
72 ☪ 钓系猫猫
◎番外:你是我的人形猫薄荷。◎
安午星的猫薄荷又到了采收季。
虽然现在已经能用科技培植猫薄荷, 但猫科总偏爱沐浴自然阳光长成的纯天然猫薄荷,据说这是源于古地球人类的奇特追求——总觉得纯天然的一定更好。
猫薄荷经由收割、晾干、脱粒,就可以安排运送了, 没想到安午星市长和农业负责人亲自到采收基地巡视。
负责人不明所以,心怀忐忑地做汇报:“今年的采收量增长0.4%……”
部长摆手:“特级猫薄荷呢?”
负责人忙道:“和往年持平。”
“没问你产量,你让人去挑最好的出来, 一根根的看过再带过来。”
负责人变了脸色, 挺直腰理直气壮道:
“顶尖猫薄荷已经分拣完毕, 准备送往凯特, 献给上将夫人。”
上头要问产量,他唯唯诺诺。但要动上将夫人的猫薄荷, 他可不会退让的!
要不是有上将在,他们安午星作为边境星球, 早被外族欺负了, 哪有现在的经济发展?一直以来,大家都很感激上将。
更不用说,上将和上将夫人的佳话流传已久,最初的定情就是上将把“安午星开放猫薄荷出口”作为礼物, 送给上将夫人。
有这重渊源在, 安午星人总觉得他们和上将妻妻有特别情结,提起两个人跟自家的似的。
这可是要抢自家小猫咪的猫薄荷,就算是上司也不能退让!
负责人挺起胸脯,不卑不亢。
部长愣了下,好笑道:“想什么呢,市长这次来, 就是要把猫薄荷送去凯特。”
负责人眨眨眼。
“市长有边防事务要去做汇报, 带点安午星特产做伴手礼。”
这两年大家看的清清楚楚, 给上将带礼物她跟没看到似的,但只要对小猫……不,是对上将夫人好,上将看人都顺眼点。
——就算没有这茬,难得离上将夫人那么近,谁都想给她买买买啊!
只能靠偶尔的直播和珍藏录屏撸猫的人鱼怎么会放弃这次机会!
负责人羡慕地看了眼面露矜持的市长,快速道:“早说啊!我现在就去!”-
猫薄荷经由安午星市长、送到西壬手中时,正碰到三五军官站成一排低头挨骂。
看到西壬面色稍霁,挥手让他们下去,军官们大松一口气,边走边想,以后述职是不是都该绕道去安午星拿点猫薄荷……
听说上将夫人还喜欢亮晶晶的东西,嗯,可以多研究研究。
结束工作,西壬拿着拆出来的一盒猫薄荷,回到卧室。
宁小茶不在,她把猫薄荷放下,绕到相连的小书房,在阳台的猫爬架上发现晒太阳的猫。
阳光正暖和,还带着些轻薄寒意,宁小茶披着一身厚而绵密的长毛躺着,惬意地眯着眼。
这两年,小猫体型开始发育,如今已经有半大模样,距离成熟体还有一段时间。
布偶是大型长毛猫,长大之后的宁小茶显得圆圆的,双腮饱满甜美,天生的大眼睛娃娃脸,鼻尖嘴巴粉红红。
她又喜欢盯着人瞧,每次看着西壬的时候,西壬觉得自己心要化了。
听见动静,宁小茶微微睁眼,露出湛蓝泛水的猫瞳,哼哼唧唧地动了几下,在猫爬架上蹭了蹭脑袋。
被长毛盖着,宁小茶的猫腿像凭空短了一半,愈发憨态可掬。
西壬看的手痒,走过去捏了捏圆圆的白爪子,入手温软厚重,手感极佳,草莓色肉垫中间,斜斜长着撮白毛,支棱在西壬指腹。
她轻轻拨了拨,这才跟宁小茶说话:“安午星给你送了猫薄荷。”
话音落,猫消失了,猫爬架上坐着个只穿睡裙的宁小茶来,懒洋洋的。
宁小茶欠身勾住她,西壬分外熟稔地拦腰抱起宁小茶,放到一旁的软椅中。
宁小茶没放开西壬,抓住她小臂,凑过来嗅了嗅:“我就说好像闻到什么味道。”
“嗯?”
“安午星阳光的味道。”
宁小茶催促:“猫薄荷在哪儿呢?”
说着起身就要去找。
西壬突然不高兴了。
她把宁小茶按回座椅里,迎着宁小茶疑问的目光道:“就这么开心?”
宁小茶显然没接收到信号,兴致勃勃地规划猫版酒池肉林:
“新鲜的猫薄荷呢,全部拆开铺在浴缸,再在里面打几个滚睡一觉……我现在去试试。”
说着就要起身。
西壬这次没拦她,见宁小茶站起身,探头探脑地找猫薄荷,西壬磨了磨后槽牙,在宁小茶身后扬声道:
“那你去,不过,白天睡了,晚上就不用睡了。”
威胁之意满满。
宁小茶讶然回头,打量西壬好几眼:
“你……吃醋了?”
“……”
“吃猫薄荷的醋?”
“……”西壬避开了眼神,留给宁小茶一个侧脸。
西壬不说话,宁小茶弯起眼,连猫薄荷也不去找了,转身绕着西壬转了两圈,口中却道:
“我们上将怎么可能吃猫薄荷的醋嘛,猫薄荷怎么比得上上将呀。”
宁小茶说着顺毛的话,娇甜的语气中又满是调侃,再加上宁小茶的气息环绕着,西壬被她撩的心底泛燥,道:
“那你说说,它哪里比不上我?”
西壬头微低看过来,唇抿得紧紧的,显然,变相承认竟然吃了猫薄荷的醋,在这种事上追根究底,让从来自持的上将自觉难堪。
宁小茶看的心都软了。
她面上不显,想了想,还没跟西壬说,自己先脸红了。
宁小茶瞥眼西壬,勾着她脖子,身体一倾,靠在西壬耳边低低说:
“你……你是我的人形猫薄荷啊。”
这句话说出来,西壬的呼吸乱了拍。
宁小茶似有所觉,警惕地要退开时已经来不及了。
“真的?”
“……真的。”
西壬一锤定音:“你最会骗人,我们试试。”
“我觉得不用——唔——”
西壬说的本来就不是问句,宁小茶的抗议登时无效。
等宁小茶身、体、力、行地给西壬顺了毛后,她披着满身滑腻的汗,有气无力地推开西壬,带有报复意味地立刻变成猫,分外不满地大声喵喵叫,爪子指着浴室,要求洗澡。
满足了的西壬纵容地抱起猫,不仅放了水,还在宁小茶的喵声催促下,往浴缸里放了能把猫腌入味那么多的猫薄荷。
猫猫把下巴颏靠在浴缸边边,像随水飘荡的一张猫饼,西壬摸她脑袋都没被拍开,只换来了几声哼唧,一看就是累极了。
累得连猫薄荷都激不起她的原始欲.望了。
西壬满意翘起唇角,又觉得自己太幼稚,面上一僵。
她RUA了会儿猫猫头,小心翼翼地变成人鱼,甩尾进了浴缸。
猫猫被水流所扰,睁开眼缝看了看,像嘟囔似的喵了两声。
凭经验西壬知道,她在小声比比,无中生有地说自己有鱼腥味。
刚刚吃饱的人鱼很大度地没有跟猫计较,把猫饼轻轻扒拉过来,让她下巴枕在自己手心上。
接着,人鱼轻轻哼起歌谣。
被人鱼视作武器、诱人心弦的歌声,此时却展现它极致温柔的一面。
西壬的歌声如温水抚过人身,满是温存,轻轻哄着她的爱人,伴宁小茶入眠。
作者有话说:
番外就到这里啦!甜的像勾兑糖精!
后面大家自己顺着思路脑补一下,么么!
73 ☪ 我见晚晚01
◎前世她进了长公主的府邸,却是她夫君的妾。◎
章予晚头一阵晕眩, 她跪在地上,眼前是影影重重的红色,浓烈如血。
耳畔是交叠的各色声音。
“老身无颜面对长公主!可三娘是我那苦命的妹妹唯一血脉, 她拿着信物寻来,还请长公主看在老身这张老脸上饶过她。”
“驸马,还不快跪下!”
“长公主有温雅贤淑之名, 自有容人量……”
章予晚听了个昏昏沉沉, 一句话能听懂半句话就不错了, 饶是如此, 仍让她惊骇无比——
这是……
她猛然抬头。
浓浓夜色里,院中站满了人。正中间的女子嫁衣如火。
她生就一份好颜色, 在珠翠映衬下愈发灼人眼。
即使女子正扶着丫鬟掩面拭泪,也难掩一身端丽风华。
是长公主谢桐!
但凡见过谢桐的, 都不会忘记这张脸。对章予晚来说, 她更不可能忘记第一次见面时身着嫁衣的谢桐。
眼前的场景呼之欲出,这是她初到公主府、也是长公主大婚那夜,她竟然真的回到了这夜!
章予晚脑中一阵剧痛,眼前骤然暗下, 身体软倒-
长公主府, 清鸣院。
守院门的两个粗使婆子见驸马的小厮进了院子,一人在后面啐了口。
“眼瞧着这位呀,要把驸马魂勾了去!驸马自个在凤梧院跪了三日未起,还有空往这递东西?”
“可不是么,再说,一个罪臣之女也配进咱们府?”
“只可怜我们长公主, 人善就是遭欺!”
两个婆子并未压低声音, 嘲弄的骂声跟着小厮的脚后跟飘进廊下。
白芍急得跺脚:“长公主府里的奴仆这般没规矩不成!”
小厮没答话, 他将楠木托盘向上举了举,只对着廊下坐着的章予晚道:
“表姑娘,这是驸马给您送的糕点,再问一句,清鸣院表姑娘住的可顺心?”
章予晚视线在那几碟子上一晃,手中团扇摇了摇。
小厮又带来几句安抚的话,无非是让章予晚安心住着,这才告退。
白芍送走小厮回来,语气里喜气洋洋:
“表少爷多在意您啊,姑娘,可没有比这更好的去处了,当初我让您早些来,您还不乐意。”
章予晚瞧了眼喜不自胜的白芍,没说话,转身进屋。
好去处?
章予晚重活一次才知道,没有比这更坏的去处了!
去岁,她父亲获罪,全家锒铛入狱。父亲和祖父流放西北,不久便传来死讯,母亲跟着去了,她和两位堂姐充入教坊司,连双亲的身后事都是忠仆草草收殓。
落魄之人举目无亲,当表哥顾锦出现时,章予晚哪管是谁,紧紧抓着没放手。
如今想来,章予晚只恨自己蠢笨,又天生触霉头。
虽说顾锦的母亲曾有意让顾锦娶章予晚,但她不是甘愿委身为妾的性子,若是得知顾锦被赐婚,她定会跟他分得明明白白,日后再提报答。
可就在长公主大婚当夜,她被接来,之后又稀里糊涂地被安了妾的身份。
多荒谬。
前世她进了长公主的府邸,却是她夫君的妾。
也难怪长公主府人人看她不顺眼了,便是她,上辈子也厌弃自己。
想到这,章予晚神色一黯。
她死的那刻,模模糊糊听到个声音,说让她重活一次,但需要她做个事儿……没想到竟是真的。
就是重活的时间怎么不早点,要是在没进公主府之前就好了。
旁的不说,至少她不会害得长公主连个大婚都不快活,硬生生被自己扫了兴。
据说长公主为此夜夜垂泪,想到这章予晚便坐立难安,她蹙着细眉,略显孩子气地嘟了嘟唇。
是她对不起她。
不过她需要帮那个声音做什么呀?也没人告诉她。
这个念头刚刚浮现,章予晚福至心灵,她面色一变,偷偷躲到掩的紧紧的床帐上,从连枝纹香囊中取出一块羊脂玉观音来。
下一息,玉观音竟在她脑中说话了!
[章予晚,前世诸般错事如云烟过,这一世,你需眼明心亮,匡扶正道,所行需为本心所求。]
有重生在前,又缓了三日,章予晚没被这个声音吓到,追问起内容来:
“只要做我觉得该做的事,这样就可以?”
[你自行做事,自有我来评说。这玉你随身带着,如有不妥,我自会提醒。]
这要求听着简单的古怪,当真只用顺心而为便可?
章予晚上辈子蠢的下场凄惨,现下不肯轻信,有心提防。
但重活又不是换个脑仁,就凭她的小脑袋瓜,仍是想不明白这里头的窍门。
她闷声半晌,倒是先没忍住好奇心:
“你……您是观音菩萨吗?”
[……]
努力扮佛音、融入古人世界观的系统手握[正义值:0/100]的进度条,正要竖眉,转而一想这是承认自己工作能力,又高兴起来。
现在的重生女主个个以为自己是天选之女——虽然的确是,系统假借神佛身份,才能压住宿主一头,系统心中自得,模棱两可地训诫。
[莫要分心,当以行事为重。]
说完就见章予晚乖乖点了头。
嗯,这届宿主还挺好带。
殊不知章予晚正琢磨,如若神佛是真,不知多拜拜道观呀、土地公呀,是不是能得多路保佑。
听说宁溪村村口的大槐树也挺灵。
都说观世音大慈大悲,想来是不介意的。
这个先不提,把羊脂玉妥善贴身放好后,章予晚在床上呆坐半晌,思索要义。
她前世受家中上下疼爱,少不经事,前世经历大难,但死得太早,空有悔恨,却缺乏手段。
此时只觉得脑中思绪乱飞,想来想去,什么章程都无,气得章予晚在床上打了个滚,脸埋进满绣锦被里直哼气。
不想了不想了,章予晚坐起身,不管这个观世音是何意,要的不就是她顺心而为么!
扪心自问,她最想做什么?
那自然是寻个出路,日后好生安葬祖父与双亲,把堂姐们从教坊司中救出来。
再便是,经历前世,她对谢桐有愧,这世自当好好弥补,不论旁的,也求个心安。
至于顾锦,章予晚粉白的脸上浮现鄙夷厌恶,管他死活!
两件事,前一件事没个眉目,只能慢慢图谋。章予晚踩着绣鞋下床,唤来白芍:
“你去打听打听,凤梧院是个什么情形?长公主如何了?”
章予晚着重强调了长公主,但白芍那模样,显然以为她坐不住了,想折腾什么事来。章予晚未多做解释,只让她去打听。
过了半个时辰,白芍垂头丧气地回来了:“姑娘,外头那些奴婢见了我都绕着走。想是因为我们手头没打赏,不若找表少爷……”
白芍再次撺掇章予晚找顾锦。
白芍比章予晚大几岁,章予晚把她当半个主心骨,上辈子她就是一步步被说动的,只恨自己一叶障目。
眼下章予晚对此明明白白,以她的处境身份,便是有银子也使不出去,形势未明,没人敢碰这个霉头。
章予晚走了几步,回头问:“驸马还跪着?”
“没见表少爷出来。”白芍低声抱怨,“长公主脾性也太大了。”
章予晚细眉一蹙,斥道:“长公主岂是你能妄议的,再敢胡言,明日就把你打发了去!”
白芍脸上一白。
姑娘从未对自己说过重话,今日这是怎么了?
顾锦还没起身,就意味着谢桐还在伤怀,任凭章予晚再想凑过去,也知自己身份不妥,去了只会让谢桐更难过,只得暂且按捺心思,等待机会。
凤梧院。
顾锦直挺挺跪在中庭的青石板上,双唇俱是白色爆皮,额头一片冷汗,黄鹂领着几个小丫鬟,视若无物地从他身畔走过,进了东厢。
谢桐正在看手中那卷邸报。
她临着窗下光影,头梳鸾髻,斜插只水头极好的翡翠钗子,身着一年景,端的是锦簇衬美人,满身闲适安然,不见半分外传的伤心寸断。
谢桐抬眸看到黄鹂,弯唇笑道:“何事?”
黄鹂屈膝行礼,将白芍找凤梧院小丫鬟打探消息的事细细说了。
“敢打听咱们院,章三娘瞧着是个心大的,可要寻个由头送出府去?”
谢桐走了几步,隔着透光的绫绢纱望向院中,声色清悦若泉:
“顾锦桀骜不驯,眼下心头正热,若是赶走了她,没事都要生事。”
这就是留着章三娘跟驸马自去闹腾的意思了。
黄鹂应是。
谢桐一卷邸报看完,挥墨写了封信,让黄鹂送出去,末了不经意道:
“那日本宫见了章三娘,倒是副惹人疼惜的模样。可惜了。”
黄鹂讶然笑道:“她秉性如此,原先公主还道给她个出路,现下看来倒是不需了。”
谢桐不置可否。
正此时,院中传来什么倒地的声音,紧接着顾锦的小厮杀猪似的叫了起来。
黄鹂走到门帘后看了眼:“驸马晕过去了。”
谢桐莞尔:“抬下去吧,送去前院,找个人伺候。”
黄鹂自去办了,未料凤梧院大丫鬟个个都不愿去前院,黄鹂琢磨了下,干脆往清鸣院递了个话。
长公主有成人之美,她自然要推一把。
黄鹂亲自去了清鸣院,章予晚听完信儿,绷着张脸道:
“你唤什么?”
黄鹂心下奇怪,客气道:
“奴婢黄鹂。”
“没听过。”章予晚仗着黄鹂没自报身份,快言快语道,“想来是嫂嫂院中的甚么小丫鬟,话没听明白就来乱传。”
“表哥院中有小厮有嬷嬷,又有嫂嫂照料,哪里轮得到我一个客居的表姑娘照料!”
章予晚手心沁汗,嘴上嘚啵嘚不停:
“倒是听闻嫂嫂身上有些不好,我日日焦心却不敢打扰,今日少不得要跟你去趟凤梧院,把这事问清楚了,再亲眼瞧过嫂嫂才放心!”
“……”
饶是黄鹂做了多年的一等丫鬟,都被这不按套路的牌、这一声声言辞恳切的“嫂嫂”打的懵了下。
章予晚不管她,趁热打铁:
“白芍,还不替我更衣!”
上辈子就是黄鹂来递话,她正惶惶无依,被白芍撺掇着去了前院。
她只想着探望下顾锦,没想到被顾锦束在前院一夜,没事都被传成有事了,莫名其妙成了“章姨娘”。
这前院,谁爱去谁去!
她要去凤梧院见谢桐,去定了!
作者有话说:
馋古百了,写个短篇。
篇幅不长,时代架空,勿考究。
参考书目:《中国风俗通史:宋代风俗》
以下名词解释来自百科。
邸报:又称“邸抄”(亦作邸钞),并有“朝报”“条报”“杂报”之称,四者皆用“报”字,可见它是用于通报的一种公告性新闻,是专门用于朝廷传知朝政的文书和政治情报的新闻文抄。
一年景:宋靖康时织物或服饰之图案,一幅中兼备一年四时的景物,故名。
陆游《老学庵笔记》卷二:“靖康时,京师织帛及妇人首饰衣物,皆备四时。如节物则春旛、灯毬、竞渡、艾虎、云月之类,花则桃、杏、荷花、菊花、梅花皆併为一景,谓之一年景。”
74 ☪ 我见晚晚02
◎我要嫂嫂管我。◎
章予晚嘴上说的头头是道, 等真换了身海棠红的广袖留仙裙、走在前往凤梧院的路上,心底的迟疑和怯意才漫上来。
世人谁不知谢桐品格举世无双,她是太宗最疼爱的公主, 中宫嫡出,师从大儒。
太宗并太后去后,她胞兄继位, 对这个妹妹只有疼不够的。
父兄在世时, 谢桐因品格容貌闻世。直到三年前, 先皇因急病去了, 宫中无人主持,谢桐亲自牵着才四岁的嫡亲侄儿、也就是小皇子, 登上文德殿那把龙椅。
她自请为先皇守孝三年,同时摄政三年。
摄政期间, 几度平复因江山易主带起的动荡, 敬朝臣爱子民,守成之余治河渠驱外患,事迹早已在民间流传开来。
直到两旬前,谢桐撤了那副珠帘, 奉旨准备和镇国公世子顾锦的婚嫁事宜。
想起谢桐, 章予晚除却愧疚,还有几分向往。
世间有几个女子能比肩谢桐的成就?
便是那些封侯拜相的男子,在这位长公主面前,也只有叹服的份!
前世,章予晚就时常因紧张和自惭形秽,在谢桐面前说不出话, 急得眼泪都出来了, 总被嘲弄是在扮可怜。
如今走在路上, 章予晚又怯了起来,忙给自己打气。
这辈子头次见谢桐,可不能再如此作态了,实在不行,嫂嫂都喊出去了,就当……就当是对着家中的嫂嫂,撒娇卖痴便是。
嗯,章予晚,这个你很拿手。
眼见着进了凤梧院,前头的黄鹂打起帘进去通报。
四下的丫鬟面上不显,眼底都暗藏戒备鄙夷。
隔着道门帘,章予晚依稀听见谢桐温柔如水的声音,只觉像远山岚风,不太真切。
她正听得入神,黄鹂出来了:“表姑娘请进。”
章予晚一步迈入,便像换了个天地,处处锦绣珍宝。
她无心在意摆设,目光一带,便落在美人榻上的谢桐身上。
谢桐侧卧美人榻,腰间宫绦垂落,玉环摇荡,衬得细腰只有一把。
章予晚不记得谢桐以往是不是便如此,一眼看去只觉得谢桐虽风流极了,可也消瘦极了,登时在心里骂了好几声顾家人。
迎着谢桐秋水似的眸子,章予晚快步走过去,又放缓了步子,离着美人榻还有四五步时停下,忍着紧张行屈膝礼,道:
“三娘客居于此,今日才来见嫂嫂,实在失礼。嫂嫂身子可安好?”
她低头说完,不见回声没敢起身,等了等才听到谢桐的声儿:
“本宫尚好。这几日府中忙乱,怪不到你身上,倒要你操心。百灵,看座奉茶。”
百灵取来个如意纹矮凳,放在章予晚脚边。
章予晚见谢桐果真温婉和气极了,心下轻松起来,坐下前小心地将矮凳向前挪挪,离美人榻上的谢桐更近些。
谢桐轻轻摇着海棠团扇,不着痕迹地看她的小动作。
待章予晚坐稳了,百灵递了茶上来,眼风扫向谢桐。
谢桐微微垂眸。
百灵登时像随口般道:“驸马方才还遣人来,言语提及表姑娘呢,可见是时时挂念的。”
章予晚接茶的动作一滞,刚安下的心像小金鱼似的乱扑腾起来,她强压下,装傻充愣道:
“正要跟嫂嫂请罪。那日表哥和嫂嫂洞房,偏被我搅了兴。三娘并非有意,属实是那日头痛欲裂,不知身在何处,只知道跟着前头的人走,未曾想……”
说到这,章予晚起身福了一福,沮丧道:“说到底都怪三娘不够稳重,连带着表哥也把我当孩童看,还日日遣人看我有没有闯祸,真是羞死了。”
谢桐未出言打断,却也没有抚慰。
章予晚愈发心里没底,牙一咬,决意把这个憨傻模样演到底。
再怎么样也比给顾锦做姨娘好。
章予晚心一横,径自向前两步,曲膝蹲下,双臂搭上美人榻,仰头看侧卧的谢桐,红唇白齿间的话语愈发软糯:
“要我说,后院有嫂嫂,表哥作甚么妇人心态,婆婆妈妈的。我要嫂嫂管我。”
说到最后那句,她还伸出食指,勾了勾谢桐的月白广袖,一双杏眼眼巴巴地看着谢桐。
只是这一眼看去,章予晚才知自己做了什么——她竟距离谢桐如此近!
眼前的谢桐肤如凝脂,眉若柳叶,让章予晚眼前直发眩。
章予晚只觉冒犯了仙子,晕陶陶脱口而出:
“嫂嫂天人之姿,便如子夜星辰,满身光华。”
谢桐手中的团扇停了一停,略带新奇地看向面前的章三娘。
章三娘杏眼桃腮,笑起来酒窝浮现更是甜得醉人。
便是眼下,将表兄妹苟且之事说成兄长的爱护之情,自称孩童,都让人不禁多信三分。
再瞧她这份不知真假的娇憨天真,可不就是孩童心性。
只是谢桐未曾想到,章三娘会凑得如此近。
谢桐不着痕迹地退了退,难以避免地看到送到眼下的酒窝,并章三娘饱满微翘的唇。
袖口被章三娘勾着,谢桐正要拂落她不老实的手,便被那声“子夜星辰”生生打断。
谢桐心中好笑,这章三娘,拿她当小姑娘哄呢?
一低头,对上章予晚那满脸不知身在何处的神情,谢桐不禁一噎。
“三娘当真嘴甜。日后有什么事,若本宫无暇,去寻黄鹂便是。”
谢桐笑道,抬手招百灵,顺势让章予晚的手离开自己的袖子:
“把本宫那个乳燕奔春妆盒找来,本宫记得有匣珍珠正合三娘用。”
章予晚领了赏,看着白芍手中的珍珠匣子,心中高兴。
高兴的不是珍珠,是谢桐的态度。
想来这次至少没招了厌恶。
从前在后院能博得老夫人和各长辈的喜爱,章予晚旁的不通,但深谙点到为止,得了好处便乖乖退下,莫要贪得无厌招人嫌。
只是走前,少不得讨句话,鼓起勇气问一句:“若是嫂嫂无事,三娘日后能不能找嫂嫂说说话?”
这种场面话,自然不会被谢桐拒了。
章予晚这才高高兴兴地回清鸣院。
章予晚走后,谢桐倚在榻上,好一会儿问道:
“章三娘多大年纪?”
黄鹂道:“今年三月及笄的。”
本朝律法规定,及笄后女子便可婚配,也有及笄后定下婚事,待到十八岁再出阁的。
谢桐被孝期耽误,二十二岁方婚配,算是晚嫁了。
十五岁正是个模糊的年纪,往小了说还是天真无邪的少女,往大了说,都可以生养了。
谢桐笑吟吟的:“你们瞧着,她是真不懂,还是糊弄本宫?”
一旁的百灵和黄鹂对了个眼神。
虽说主子无论待谁都一副好说话的性子,但真敢把主子当长辈似的亲近撒娇的,便是宫中的皇子公主也不敢。
只有这个章三娘,不知是艺高人胆大,还是乱拳打死老师傅,倒让人高看一眼。
要说看人眼光,谁也比不上长公主。做奴婢的,要猜的只有主子心思,见谢桐面上不恼,两个丫鬟都知道该怎么说了:
黄鹂详尽:“方才奴婢送章三娘出去,她还道,长公主眼圈发红,她家中有道眼贴方子正好得用,回头送来,看起来是极关切公主的。”
百灵活泼凑趣:“章三娘人长得甜,嘴巴更跟芳蜜斋制的蜜饯似的,是个妙人。”
“能让你们都夸她,还算有点心窍。”
谢桐回想了会儿:“章三娘祖父能干,父亲是宣和年间的状元,当年本宫还背过他那篇策论,当真是……她沦落至此,也算可怜。”
章予晚不知谢桐正叹她可怜,她天生心不藏事,从不自怨自艾,只有眼下的烦恼,倒是觉得谢桐可怜。
一部分是因自己而生的愧对,另一部分则是因为她总听母亲说,女子嫁人就是第二次投胎,谢桐头一胎投到蜜罐里,第二次投胎可真是栽进了毒粪坑。
想到如此佳人被顾锦糟蹋了,章予晚望着谢桐送的满匣子珍珠,就止不住心疼。
许是见她去了凤梧院还能完完整整的回来,这一下午章予晚再没听到婆子的骂声。第二日,还有个卢婆子进了屋,拿差使探话风。
章予晚及笄前就被母亲带着理事,对后宅杂务还算精通,但她眼睛一转,便跟那卢婆子道:
“我年纪轻,哪懂这些,少不得要问问嫂嫂这长公主府的规矩,你且等着。”
说完兴冲冲的要去凤梧院。
卢婆子看得一愣一愣的。
一点芝麻谷子大的事儿,怎么就要问长公主了?这章三娘扯虎皮呢还是真的不懂事?长公主真能理她不成!
白芍思绪乱飞。
姑娘作甚找借口往长公主那凑?莫非是想讨好了长公主,再堂堂正正的抬身份?没想到姑娘经此大难,长了点心眼。
不管其他人怎么想,章予晚心飞的比脚下还快,可直到凤梧院,才知晓谢桐一早就入了宫,还未回来,只寻到了黄鹂。
有谢桐的吩咐在,黄鹂跟着章予晚走了趟清鸣院,把一切吩咐的妥妥当当。
见长公主身旁的一等大丫鬟亲自来了,清鸣院上下心里如何想的不知道,自此风言风语不见踪影,让章予晚耳畔清净不少。
不过这种话她前辈子听得多了,此时并不在意。
前院的消息传不到清鸣院来,章予晚只关心凤梧院。听闻长公主这几日都早早外出,她懂事地没去碍眼,忙活着遣人拿药来制眼贴。
京中每家府上都有不外传的方子,章家祖上出过名医,存了不少药方,眼贴就是一种。
忙活几日制好后,章予晚便等着谢桐晚间回府,拿去当面给她。
白芍亲自去盯着后院的二门,等天擦黑了才见到回府的长公主,忙不迭地回来跟章予晚说。
章予晚正更衣,有个凤梧院婆子来了清鸣院:
“表姑娘,方才龙井,噢就是驸马爷的小厮,他到二门让婆子传话,说驸马想见您。”
“长公主念及您和驸马爷的兄妹之情,甚为感念,已是允了,命奴婢来给您带路。”
作者有话说:
这个副本是隔日更喔。
没想到才更新第一章,就有小天使看出了晚晚的本体章鱼丸,太聪明了吧qaq
鱼丸就有点笨笨的,可可爱爱没有脑袋,擅长乱拳打死老师傅,狗头
顺便说一下宋人实际结婚年龄(非议婚、定婚年龄)。
参考书目上统计的61名女性结婚年龄,最大的是27岁,最小的是14岁,平均年龄是18岁,17-19岁占50%以上。
34名男性结婚年龄中,最小的17岁,最大的36岁,平均年龄是24岁,20岁以上的占近90%。
可以大致代表当时士大夫家庭女子通常的出嫁年龄,以及士大夫结婚年龄。
而律法上,北宋时最低婚龄依袭唐开元律,男15岁,女13岁,后来司马光在礼制上往上各提高了一岁。
所以从实际情况来说,宋代(士大夫家庭)没那么早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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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 ☪ 我见晚晚03
◎三娘心中便是有三分不好,见了嫂嫂,也就甚么都想不起来、只有十分的好了。◎
走在去前院的路上, 章予晚心中繁乱,捏紧了手中绫帕。
谢桐让她去见顾锦是何意?那日的说辞她没有信?
眼看着天要黑了,断没有让未婚嫁的姑娘去前院见男子的道理。
章予晚问引路的婆子:“驸马怎就住前院了, 不回凤梧院?”
婆子斜了眼章予晚,面带矜傲道:“表姑娘不知道,宫中传了话, 长公主便是成了顾家媳, 也断不可委屈自己, 那就只好委屈驸马爷了。”
章予晚心下一紧。
是了, 前世便是如此,顾锦一直没去凤梧院——眼下回想, 直到自己死,他和谢桐都未圆房。
但当时顾锦一副厌弃谢桐、不愿回去的模样, 如今看来, 真相是谢桐为此伤了心,不肯见顾锦。
婆子奉命传话,见章予晚满脸藏不住事的忧虑,又和气道:
“表姑娘切勿多思, 长公主吩咐了, 驸马爷独居前院,她心中不安,寻人看顾一二方是她为妻本分。您若无事,不妨多留一留。”
章予晚只听得头皮发麻,还多留一留,当真要被那坨臭狗屎熏入味不成!
她羞恼地抿紧唇, 总算明白了——
谢桐应是瞧出顾锦的心思, 又觉得她对顾锦也有意, 忍着夫婿被抢走的痛,也要大度地行那成人之美了。
谢桐怀瑾握瑜,真真是她能做出来的事。
章予晚如闻明珠暗投,有疼惜,又有些恨铁不成钢。
那顾锦并非良配,谢桐遭如此对待,还为他筹谋?
章予晚煎熬间,二门近在眼前,前面就是前院外书房了。章予晚停在二门里头不肯走,看眼各处点起的灯笼,吩咐守门婆子:
“不见我回来,不可下钥,记住了吗?”
守门婆子面露难色,看向引路婆子。
章予晚便也跟着看过去,落落大方道:“我不过替嫂嫂去看一眼驸马,耽搁一刻钟就回来。”
又吩咐白芍给了吃酒赏钱,这才出了二门。
又行一段路到了外书房,婆子退下,剩章予晚带着白芍进去。
章予晚看着前世让她沦落万劫不复之地的外书房,脸色发白,死死掐着手心才强撑着走进去。
等见到床榻上的顾锦时,她面上已挂起得体的笑来。
顾锦是镇国公世子,身份显赫,当今圣上的生母也出自顾家。
太宗和顾家老祖宗指腹为婚,民间都赞谢顾金玉良缘,但朝中不少官宦都知晓,顾锦极度厌恶谢桐,被强压着才成了婚。
而他愿意成婚的条件之一,就是把章予晚从教坊司接到他身边来。
前世,章予晚甫一听闻此事,把顾锦视作再造恩人,如今想来,多少可笑!
离床榻还有六七步,章予晚停下脚步:“表哥。”
半躺在床上的顾锦眉眼阴鸷,像在唤猫儿狗儿的玩物:
“三娘,到我身边来。”
章予晚指甲陷进掌心软肉。
现下她孤苦无依,顾锦不是她能得罪的,甚至还要借势。
若是顾锦开口赶她走,她连个去处都没有。
几息间章予晚拿定主意,如从前那般娇憨道:
“表哥如今成了亲,身份有别——”
“连你也这般说!”
顾锦眉头紧蹙,如章予晚所猜测一样,听到成亲两个字就暴躁。
章予晚脖子一缩,眼泪金豆似的滚出来:
“表哥作甚拿我出气,原来你喊我来就是任打任骂的,瞧我没有父亲母亲在,便这般折辱我。”
顾锦不耐烦哄人,但见章予晚落泪,盈盈楚楚,反倒更美几分,心下又热起来:
“胡沁些什么。”
章予晚恍若未闻,继续道:
“若我还是从前的章三娘,表哥岂会如此召之即来挥之即去?这不合礼数。”
把一个单纯又爱闹小脾气的小姑娘拿捏的淋漓尽致。
顾锦此人看似阴鸷无比,难伺候的紧,但两人自幼熟稔,章予晚极了解他。
他好美色,生而自大,喜爱柔顺女子,断想不到她有这般心思。又极为多疑恋旧,他从教坊司里救她出来,不过是因为跟她最熟悉,比旁的人舒坦。
他还不喜一切改变,章予晚跟从前一样闹小性子,反倒比小心翼翼捧着他,更让他自在。
前世若不是章予晚没脑子,全心全意的真来“照料”,应付顾锦她绰绰有余。
顾锦还没说什么,章予晚就愈发委屈起来,别说靠近顾锦了,还倒退两步,眼瞧着就要使性子走了。
顾锦气笑了:“就几日不见,怎么现在脾气这么大!”
章予晚又敷衍几句,顾锦见她咬死礼数,倒没强留,她这才脱身。
章予晚一走出外书房,就见小厮领着两个妖妖娆娆的伶人进了屋,微微皱眉。
刚成婚就狎妓,如此不堪,怎配得上谢桐。
身后白芍唤了声:“姑娘……”
章予晚顿步看去。
白芍吞吞吐吐:“驸马爷这连个贴身侍候的丫鬟都无,那些子伶人哪懂得伺候人,不若我留下来……清鸣院还有几个丫鬟,不缺人……”
章予晚眼神瞬间冷下来。
她细细打量白芍红透了的、还算有几分姿色的脸。
是了,她就说白芍怎的总撺掇她找顾锦,原是存了飞上枝头的心思,是为了她自己。
想来上辈子就是这般,就是不知有没有跟顾锦暗中成了事。
自己真是被鹰啄了眼,上辈子的事,直到这辈子才看清楚。
章予晚拧头,淡淡道:“人各有志。只你今夜留在这,日后便莫要回我院子里,引人口舌。”
她说完,没管白芍如何应答,抬脚便走。
身后,白芍也未追过来。
对白芍她早就没有甚么期盼,自然谈不上伤怀。
只是当初章家家破,奴仆散尽,等她从教坊司出来,只有白芍寻来,好歹是个伴。
如今只余她一人,形单影只,匆匆行走于旁人的府邸,章予晚思及处境,夜风正凉,竟也吹的她心底几分凄然,鼻尖直发酸。
到了二门前,遥遥看着还未下钥,章予晚揉揉鼻头,脚下又快几分。
未曾想一进去,便见黄鹂正侍立在此,屈膝道:
“表姑娘,长公主命奴婢在这等着,邀您叙话。”-
章予晚还在前院时,她跟守门婆子说的话,包括她一路的言行举止,都由引路婆子一一回禀给了谢桐。
听闻章予晚吩咐二门留钥,谢桐笑了笑。
凤梧院几个大丫鬟熟知主子做派,明白主子多疑,这次是对章三娘的试探考验,看她是否言行若一,还是另有图谋。
听了婆子回话,黄鹂忖度主子的心情,道:“眼瞧着三娘对驸马,倒不像传闻中那样。”
谢桐没说什么。
一旁的百灵便道:“你又替她说话。”
黄鹂笑道:“我见三娘她为公主制那眼贴尽心尽力,倒比对前院上心的多,就忍不住多嘴了。若是眼贴真能治好公主看邸报熬红的眼,我把她当菩萨供起来!”
“你这利嘴,哪就这般夸张了。”谢桐闲闲笑道。
不过是她不甚在意,才没使太医来瞧,倒不曾想被章予晚误以为是为顾锦哭红了眼,切切地去制眼贴。
想到这,谢桐笑着摇了摇头,对黄鹂道:
“去二门里瞧瞧,若是她回来了,就带她过来叙话。”
黄鹂心领神会。
若章三娘没回来,那就不用再回话了,明日起府里多养位姨娘而已。
章予晚跟着黄鹂进来时,谢桐正亲手摆鲜果盘。
浅浅的鲜果香中,章予晚走到谢桐身前,呐呐唤了声“嫂嫂”,心下有几分迟疑怯懦,却说不出缘由。
谢桐依旧温婉柔美,笑意浅浅,亲和力十足,章予晚却有些不敢造次。
谢桐抬眸看过来,眼神与声音俱是柔和:
“三娘,几日不见你,可还好?”
短短一句话,就把章予晚那点子小兽般的直觉扫干净了,反而把刚忘却的委屈勾了上来,她抽搭了下,亲昵地朝前凑去,声调软软的:
“三娘心中便是有三分不好,见了嫂嫂,也就甚么都想不起来、只有十分的好了。”
谢桐眉眼不变,熨帖地受了这颗蜜糖,笑道:
“哦?那三分不好从何而来?”
见谢桐受用,章予晚蹬鼻子上脸,坐到谢桐身旁,愈发黏答答:
“几日不见嫂嫂,挂念嫂嫂,又恐嫂嫂挂念我。”
她三句话,曲指数了三下,可不正好是三分。
谢桐手中的果子都笑地滚到桌上了:“前两分不是一样的?”
那果子停在章予晚面前,她把下巴颏往果子上一放,歪头朝谢桐笑:
“我想嫂嫂,自是比嫂嫂想我要翻一番才成。嫂嫂想我若有我想嫂嫂一半多,对三娘来说,便是此生难求的福气了。”
满屋几个丫鬟都笑了起来。
百灵道:“怎么跟绕口令似的。”
章予晚不理她们,只看着谢桐笑起来的眉眼。
哎呀呀,美人笑靥真真好看,谢桐笑了,她便也开心了。
谢桐掩唇。
甚么想不想的,这段话当真痴缠又孩子气,但看章三娘这浑身的自在娇憨,又真让人讨厌不起来,也是她的本事。
细细想来,方才这段话中,章三娘可未提及半句前院,还有她那个留在前院的贴身丫鬟,倒是懂事。
谢桐便主动问:“你身边怎的没个人伺候?”
章予晚微微侧首,一时难以启齿,脸色涨红。
虽然顾锦那边伶人不知去了多少个,多个奴婢也不是大事,但白芍是她的丫鬟。
闺阁小姐的贴身丫鬟和外男有苟且,本就是有损闺誉的丑事。白芍想攀附的还是谢桐的夫君!
章予晚咬唇,实在不知如何辩驳。
半晌,话没说出来,眼圈先红了。
谢桐柔若春风的声音传来:“怎的这样作态?谁给三娘委屈受了不成?”
春风拂到章予晚脸上,她鼻头猛地一酸,眼泪啪嗒掉下来,只觉谢桐真像自己嫡亲嫂嫂般,当下拧腰扑到谢桐怀中,哭腔唤道:
“嫂嫂……”
“……”
谢桐身体微僵,实在不知方才还懂事知礼的小姑娘,怎的就敢扑到她怀里了?
章三娘的礼数呢?
作者有话说:
鱼丸对渣男:礼数,礼数!
鱼丸对嫂嫂:(扑
嫂嫂:你礼数呢???
76 ☪ 我见晚晚04
◎陪章三娘比看一箩筐折子还费神。◎
谢桐正要呵斥章予晚, 一点热烫落到颈窝,连带着那片都酥麻起来。
章予晚脑袋埋在她颈间,小兽般哼唧, 鼻息窜进谢桐鬓发,口齿含糊:
“嫂嫂身上好香,是玫瑰露。”
谢桐好气又好笑。
算了, 这小人儿就像极亲人的猫儿似的, 巴巴的就蹭过来了, 跟她计较礼数也没甚意思。
她既无心顾锦, 如今寄人篱下,想必心中不好受。
许是承了章三娘一迭声的“嫂嫂”, 谢桐竟有些硬不下心肠叱责她,无奈地拍拍她后背, 哄了两声, 才把章予晚从身上哄起来。
黄鹂伺候章予晚去净面,见夜深了,谢桐少不得留章予晚用膳,再一同饮茶, 听章予晚说比蜜水还甜的话。
待说完话, 谢桐让黄鹂取来披风,亲送章予晚回院后、再过来回话。
黄鹂又带回章予晚制的眼贴,拿来给谢桐过目,这才算拾掇全乎。
谢桐倚在榻上,叹道:“陪章三娘比看一箩筐折子还费神。”
黄鹂道:“表姑娘纯稚,又信赖长公主, 恨不得您时时照看呢。”
“她又跟你说什么了?”
“什么都瞒不过您。”黄鹂抿唇笑道, “表姑娘伶俐, 方才回去路上便问奴婢,若是想采买丫鬟,咱们府上可有章法和惯用的牙子。又说,若是买回来的能像咱们院的奴婢们这般知事,就再好没有了,说长公主您蕙质兰心,身旁样样都是好的。”
谢桐好笑道:“这是想从本宫手里讨人使唤呢,真是赖上本宫了不成。”
“表姑娘信重您。”百灵领着熏笼进来,凑趣道。
眼瞧着主子语中有亲近,百灵她们哪会扫兴,自是顺着谢桐心意拣好话说。
在这些谢桐不甚在意、不掩饰喜恶的方面,有时下头人倒比她自己看得清楚。
不过,这句信重也没说错。
旁的粗使就罢了,章三娘连贴身丫鬟都找长公主讨人,就像求着长公主派人盯着她一举一动似的,比傍晚那番试探还淋漓尽致,光明磊落。
这一来一回,竟像跟长公主过了一招般,就不知章三娘是不是无心插柳。
同样的东西谢桐不会想不到,不过她不在意章三娘有小心思,反而欣慰她的小脑袋还有点用。
谢桐沉吟后道:“明日让人牙子带些人进府给三娘挑。”
“另有。”她视线看向黄鹂,静静笑道,“你去清鸣院替她掌掌总,把小丫鬟们给她调教好,免得她理不好院子再找本宫哭。”
黄鹂清脆应是。
“那个背主的奴才……”
谢桐眸光转冷,跟负责去前院走动传话的青鸟道:“去寻大总管,莫要让流言坏了三娘名声。”
“驸马爷该如何……”
青鸟问到一半,见谢桐面容冷漠地垂眸,明白驸马爷在主子心里没甚分量,立时屈膝道:“奴婢省得了。”
百灵觑着谢桐不悦,想了想笑道:“怪道三娘招人疼,眼见着长公主也要疼进心里去了,事事替她周全。”
谢桐睨她:“惯会夸大。她云英未嫁,又洁身自好,若是被奴才连累了闺誉,岂不成了本宫的过失。”
这话何意,主仆心里都明了。
见提及章予晚,谢桐面上总算活泛开来,百灵适时止了声,照旧伺候谢桐梳洗不提。
第二日,长公主府风平浪静。
驸马收用了个大丫鬟的事经管事嬷嬷约束,尚未掀起涟漪。
另有管事领来人牙子,带了二十来个小丫鬟过来,径直领去清鸣院,列成一排。
人牙子热切道:“贵府挑人,自是挑了顶好的来,都是做惯活计的。”
黄鹂一早搬来清鸣院,此时站在章予晚身后半步道:“姑娘尽管挑合眼的。”
章予晚颔首。
第二排有个丫鬟抬了抬脸,章予晚一眼看到,竟喜的向前连走两步:
“樱草?”
那清秀丫鬟未语先泣:“姑娘!”
章予晚没想到竟会在人牙子手中遇到樱草。
樱草是她母亲给她的大丫鬟,她家是家生子,父亲是章家管事,母亲负责章家大厨房,哥哥则在铺子里当掌柜,一家人都得用。
章家家破后,家生子归入官契,另行发卖。
樱草家本有积蓄,足够赎身,但为了安葬章予晚父母和祖父,又自卖为富家奴仆。
章予晚前世遇到樱草时,她在孙知事府上,倒也衣食无忧。
刚回来那天夜里章予晚睡不着觉,还盘算着日后定要替樱草一家赎身,好生报答前世恩情。
眼下见樱草在这里,章予晚二话不说就挑了她,另又挑了一个清秀丫鬟,便不再挑了。
黄鹂嗔道:“若是让外头见了,还以为公主苛待姑娘呢。”
说完便给章予晚又挑了四个二等丫鬟,四个三等,并清鸣院原先有的那些丫鬟婆子,这才觉得看得过眼。
黄鹂指挥一众丫鬟安置,有人管事,章予晚便最会躲懒,给丫鬟们改了名后就不管了,拉着樱草不放手:
“……你家里人呢?可曾受委屈?”
樱草道:“姑娘放心,我家里人都有差事。”
她不多说自家,交待道:“这人牙子人还成,当初我们家立契得了个好价钱,虽不能风光大葬,但棺木挑的都是好的,让夫人老爷少受些委屈。”
听到父母身后事,章予晚双眸涌出泪来,站起身朝樱草深深屈膝,樱草忙起来拦。
她袖口一乱,被章予晚发觉不对,拉过手来一捋袖子,看到条条淤青鞭痕。
章予晚瞳孔紧缩:“怎么回事!”
樱草起初不肯说,待章予晚追问才道出实情。
原是她之前被宁北伯府挑去伺候,府上三姑娘议亲,她母亲要给她挑陪嫁,三姑娘不乐意,便把院中有点姿色的丫鬟都寻了错处,打顿鞭子发卖了。
“听说姑娘在长公主府上,这边挑人我立刻来了。若无此事,我还赶不上呢。”
樱草有心安慰,章予晚却越想越气,只恨自己现在沦落至此,连身边人也被糟践。
未免樱草自责,章予晚白日不显,晚间在床帐中才显出一脸闷闷不乐来,又有些不知所措的茫然。
见黄鹂给她挑丫鬟的架势,谢桐定是默许她在长公主府住下了,她寻到了安稳的落脚地,便是之后跟顾锦撕破了脸,也有回旋余地——
把那匣子珍珠当了,都够她买个宅院的。
可章予晚知道这远远不够,她想做的还有很多,可悲的是,她不知如何去做。
眼下她唯一的盼头,便是一年后大理寺卿欲给父亲翻案。
前世刚开始翻案她便死了,除却知晓办案的是谁外,对此一无所知。
有没有法子让翻案早些来……
插手政事!章予晚被胆大包天的自己吓了一跳。
但想到极擅政事的谢桐,章予晚抱紧被子,心底隐隐觉得尚有一线生机。
章予晚郁郁思索了大半夜才睡着,第二日便无精打采。
看着镜中不太漂亮的自己,章予晚没去谢桐面前丢脸,乖乖缩在清鸣院。
倒是谢桐今日没被打搅有些不习惯,问了句百灵。
一刻钟后,黄鹂就来了凤梧院,将昨日的事细细禀了,末了道:“瞧着姑娘今日还怏怏不乐的。”
谢桐有一句没一句地听了,不甚在意道:
“她如此处境,遇事想开些才是正道。”
黄鹂称是,心底有些拿不准谢桐对章予晚的态度了。
百灵递了帖子进来:“殿下,镇国公府下了宴请帖子。”
谢桐是天家媳,一切俗礼要不要遵行全看谢桐心思。
大婚那夜顾锦所作所为早就传遍了京中,多少人为谢桐不平,文人没少借此挥墨写赋。因而,至今谢桐仍在“伤怀”,没去镇国公顾家认亲。
今日顾家竟递了帖子,摆宴相邀。
谢桐扫了眼,朝黄鹂道:
“你回去问三娘,想不想去这赏春宴上散散心。”
听闻要外出赴宴,章予晚思及身份有些犹豫,转念一想比起躲在长公主府碌碌无为,不若出去看看情形,便答应了。
过了晌午,绣房的绣娘便来给章予晚量体裁衣。
除却赴宴的衣裳外,还要另做十来件春装夏裳,说也是谢桐亲口吩咐的,此处按下不提。
临到当日,凤梧院送来了套最时兴的红宝头面,并一匣子各色珠钗簪镯,晃的人眼花。
章予晚素来喜爱饰物,正饶有兴致地挑着比着,前院书房顾锦也送来了头面。
好巧不巧,也是套金镶红宝式样的。
章予晚半分没犹豫,啪的把顾锦那套合上,远远抛开,抱着谢桐送的那套喜滋滋地看起来。
她才不用顾锦的东西。
便是单看式样她也更喜欢谢桐送的,谢桐怎的眼光这样好,件件都合她心意,哎呀,都不知道用哪件好了。
好在章予晚理智尚存,没让谢桐看到个珠翠满头的自己。
等收拾妥当、准备上轿时,章予晚在门前看到了骑在马上的顾锦。
“……”
大意了,忘记这是去镇国公府,顾锦定要一起回去的。
顾锦的目光落在章予晚身上,竟有些回不过神。
他交待下头人给表妹送套头面而已,看章予晚打扮这样齐整,底下人这么会办事?
顾锦看向小厮,小厮忙摇头示意不是他送去的。
顾锦脸色霎时难看起来:
“三娘,为何不用我送过去的物什?”
顾锦自来张狂,全然不顾场景就质问,章予晚只好垂眸道:
“嫂嫂准备的样样妥当。”
顾锦嗤笑:“她算你哪门子的嫂嫂。”
听他半点敬重谢桐的意思都没有,章予晚来了火气,正要说些甚么,眼风扫见门槛后面的谢桐一行人。
谢桐是不是听到顾锦的话了?
章予晚脑袋一阵发懵,哪还在意顾锦,满脑子都是谢桐听到了该有多难受。
长公主府家纪严明,不在两院的奴仆不了解情况。此时这三位主子的关系足以让人浮想联翩,跟话本子上演的似的,个个屏气闷头。
章予晚只顾紧张忘记说话,顾锦见到谢桐视若无物,一时寂静无声,枝头的鸟雀都不肯叫了。
谢桐便在这样的死寂中走近,视线在章予晚和顾锦身上绕了圈,直看得章予晚浑身不自在,才淡淡道:
“上车吧,莫要误了时辰。”
77 ☪ 我见晚晚05
◎这章三娘定没少闯祸,也不知以后谁给她收拾烂摊子,有的头疼的。◎
谢桐说完, 自行上了前头那架车。
黄鹂要引章予晚坐第二驾马车,章予晚只怔怔看着谢桐柳枝般曼妙的背影,心下发慌。
谢桐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章予晚思索两瞬, 抬步追过去,想撒娇卖痴跟谢桐共乘。话递上去,却被百灵挡了回来:
“殿下今日起早了、身上乏, 路上要歇息, 就不劳表姑娘作陪了。”
章予晚怏怏低头, 转身走了两步, 又回头眼巴巴看了眼车门,道:
“待到了镇国公府, 我再来陪嫂嫂。”
说完才走。
车驾缓缓动身,少女清甜柔软的声音似还未散, 谢桐倚在车内的软靠枕上, 从暗匣里找出的闲书半晌才翻两页,就看不下了。
谢桐问:“方才三娘是什么神情?”
百灵照实道:“可怜可爱,看得奴婢心软极了。”
谢桐道:“若是本宫见着她,说不准便放她上来了。”
“主子自来宽允。”
谢桐摇头。
“真真奇怪, 若不是今日见她和顾锦站一起, 本宫几乎忘了她与顾锦青梅竹马。”
百灵小心道:“虽如此,素闻从前章家家风甚好,与镇国公府不同……”
谢桐不知想了什么,没再说下去,只是面上神色愈发淡了。
到了镇国公府那条道,前头全是赴宴的马车。
见了长公主的府徽, 尽数让出了道。
章予晚本以为到了镇国公府就能与谢桐同进同出, 未曾想到谢桐被顾老夫人邀去内院, 而她则被嬷嬷引去宴客的香棠院。
镇国公府她来过许多次,香棠院有满院各色海棠,乃是京中盛景。
只是章予晚心不在焉,再好的西府海棠、垂丝海棠也勾不起她兴致,寻了个边角坐着。
她不看景,却有不少人暗中看她。
赵九娘就是其中一个。
如今章三娘可成了茶余饭后的一大谈资,称得上一句“身世离奇”。
她本是权臣之女,又自幼受宠,容貌讨喜上乘,这些年,如赵九娘等家世比不过她、或是没她受宠的没她漂亮的,多多少少都眼红她。
章予晚入教坊司,赵九娘还没笑几天,又听得她被镇国公府典了出来。
赵九娘以为她要转运了,正揪帕子,就得知章三娘在长公主大婚那日出了丑,从那日起就没出现过。
贵人发怒,私底下处置人实在正常,夫人小姐们都猜,过不了几日就能听闻章三娘“急病而亡”的信儿了,却未想到,今儿竟看到了三娘好生生出来赴宴!
再瞧章三娘气色极佳,一身云锦罗衫满绣石榴裙寸锦寸金,钗环宝光熠熠,便是公侯小姐也不过如此了,别说落魄,比她从前还奢靡昳丽!
身旁人也在低声议论:
“她怎么也来了?”
“今儿满园子的人都被章三娘比下去了。”
“谁说不是呢,她一个罪臣之女……莫非得了长公主青睐?”
赵九娘牙缝发痒,听到这断言否认:
“怎可能,她那日做了甚么没脸的事你们又不是不知。若说是顾驸马‘照料’,还差不多。”
几个未出嫁的小娘子俱露出了鄙夷神色。
赵九娘几人距离章予晚不远,话顺着风就飘来了。
章予晚对这种闺阁间的风言风语连一个眼神都欠奉,喝了两盏茶,便遣黄鹂去问谢桐怎么还未回来。
她自己则顺着花景儿随意走走。
走到一处海棠繁密的廊下,像是年轻夫人们说话的地儿了,章予晚正要掉头,便听得里头隐隐约约道:
“……还未圆房?当真?”
“便是贵为长公主也过分了……夫君是天,再有,那是老祖宗赐的婚,还能委屈了她?”
“亏得我从前觉得她是个好的,呸,不过是个表面光鲜的妒妇。”
“这话可不能乱说。”
“都是自家人……”
章予晚深吸一口气,樱草看得心里咯噔,忙拦在前头,气声道:
“姑娘,姑娘,不可啊!”
章予晚推开挡樱草,磨着牙大步走过去-
谢桐被带到内院不为旁的,主要为了新媳认亲。
搁其他家,理应新媳妇行礼,其余人坐着受礼。
到了谢桐这儿,是顾家主支的人齐齐站着,由如今的镇国公、也就是顾锦父亲,将名姓说与谢桐听,再从百灵手中接了赏赐。
顾家人多,耽搁了不少功夫,谢桐虽耐性好,也颇觉无聊。
认亲进行大半,有个丫鬟进来跟顾老夫人说事,顾老夫人听完,问谢桐:
“殿下把三娘带来了?她正让黄鹂姑娘寻您呢。”
谢桐不愿多在这里多提章予晚,嗯了声当作回答。
顾老夫人看了眼顾锦,目光一闪,道:
“三娘性子温婉,能跟殿下做个伴——”
“老夫人!”
一个丫鬟喘着粗气跑进来。
“作甚慌慌张张的,没了规矩!”老夫人话被打断,不悦斥道。
“是章三娘……章三娘把五太太六太太、孙二太太给打了!”
府上宴客出了丑事,镇国公府忙着遮掩处理,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很快大家便得知,章予晚把镇国公府的夫人和姻亲给打了!
太荒谬了!
赵九娘和身边小姐妹瞠目结舌,幸灾乐祸道:“打了自家人,看她还怎么当镇国公府的表小姐。”
镇国公府内院里,此时其他人避嫌退下,挨了打的三位夫人太太头发蓬乱,哎呦哎呦直叫唤。
看着堂中的章予晚,老夫人脸色难看:“你疯癫了不成,不敬长辈,成何体统!”
顾锦跟着怒喝道:“三娘,还不跪下!”
他们声音太大,章予晚哪里受过这大吼大叫的委屈,肩膀一缩,下意识想往谢桐身后躲,又想到不该涉及谢桐,生生止住脚步。
她目不斜视,心思转得飞快。
虽然直接告状就能让谢桐出头,但她不想让谢桐知晓背后有人这么说她。
五太太六太太都是二房的,孙二太太是镇国公府出去的女儿,个个都在老夫人面前有脸。但顾锦才是老夫人的心头肉,更别说顾锦就在这。
章予晚三两下想了个通透,鼻尖一抽,眼圈就红了,眼泪将落未落时看向顾锦,口中却道:
“他们欺负我就算了,连表哥也如此,我就不该从教坊司里出来,省得见了糟心事气得心口痛!”
顾锦蹙眉:“欺负你?不是你打的人?”
章予晚道:“是我打的,若是她们还在背后饶舌,说些……”
章予晚说到这,仿佛很难以启齿地咽下后面的话,又极具暗示地看顾锦和老夫人,“表哥,今日我们一道从长公主府中回来,我听到了那些话,就没有置之不理的道理。”
在场没一个笨人。
镇国公府里也不是一块铁板,大房二房有旧怨,顾锦大婚行事荒唐,二房背后嚼舌不难想象。
顾锦当即扫了眼三位夫人。
老夫人脸色更难看了,比起章三娘没有家教礼数,自家人内讧的可能更让她生气。
谢桐面色不明,眸光轻轻淡淡地掠过章予晚,似在专心品茗。
几个太太急了:
“老夫人!这丫头好厉害的一张嘴,信口开河,我们又怎会!”
“不过说些家常话。”
“我们连半分世子都没有提及。”
章予晚立时道:“那三位太太把被我听到的话再说一遍就是!照你们的说法,没有什么不能说的罢?”
不等旁人说什么,章予晚直视最信佛的五太太六太太,赌咒发誓:“神佛在上,谁若有半句捏造,枉造恶业,他日必承受果报。”
镇国公府地位超然,不怎么惧怕皇室,但世上有些事做得说不得,她们不敢当着谢桐的面说半个字!
章予晚声音脆甜,此时有如琉璃瓦碎,掷地有声,砸得堂中半天没有声音。
顾锦面对不怎么熟的嫂子妹妹,和他眼中的妾室表妹,此时已是信了六七成,他重重哼了声,拂袖而去。
老夫人见顾锦生气了,不管心里信了多少,到底心疼顾锦,叱责孙媳孙女:
“大喜日子,偏要做不光彩的事,回院子里抄经静心,没事别出来了。”
至于章三娘,为了顾锦,自然只能轻轻放过了。
一串唱念做打下来,章予晚把顾锦当工具人,成功全身而退,连带着也没让这乌糟事沾到半分谢桐。
章予晚满意极了,扬起脑袋走出来,少不得在心里夸夸自己。
谢桐跟着看完整场大戏,看着章予晚斗志昂扬的背影,慢悠悠辞了老夫人,跟着出来。
遵循谢桐做事习惯、主动查探完毕的黄鹂从廊下过来,说了半晌,谢桐仔仔细细听完了,这才唤住章予晚。
章予晚乖乖站住等她,脑袋左看右看。
谢桐道:“在找谁?顾锦?”
章予晚立刻摇头,未语先笑地拧身过来,抱住谢桐胳膊撒娇:
“总算没有其他人过来,嫂嫂就有空搭理我了。”
谢桐心想章三娘怎的老往自己身上扑,难不成觉得她吃这套?她可不会。
想是这么想,她心中那点不快被抚得平平的,嘴上不接茬,只问:
“你还会打架?”
一听这话头,章予晚撒娇的动作都僵硬了,脑袋也不靠在谢桐肩头蹭了,脚下似乎还想往后退。
谢桐啧了声,手指点她眉心,轻戳了下:“你不是被宠大的?”
一个蜜罐里头泡大的闺阁小姐,竟然会打架。虽然只是小猫挠人的程度,也够让人哭笑不得了。
章予晚干笑两声,有理有据道:“若不受宠……也不敢打架呀。”
“……”
谢桐又戳了章予晚一下,对她的小机灵又爱又恨。
可不就是么,那京中出了名的纨绔,哪个不是家里长辈的心尖尖,不然怎么敢在外头闯祸。
这章三娘定没少闯祸,也不知以后谁给她收拾烂摊子,有的头疼的。
78 ☪ 我见晚晚06
◎她连谢桐一动一动的心跳都清晰可辨◎
两人说到这, 章予晚有些失落。
往事说起来轻松,只是日后再无人撑腰,她也不会再打架了。
她想着, 便小声道:“嫂嫂,日后我不会给你惹是生非的。”只要没人再这样诋毁她在意之人。
章予晚又悄悄抬眼看谢桐,小心翼翼的:“嫂嫂多疼我。”
谢桐被那双水盈盈的杏眼看得心头一窒, 思及她处境, 心里竟说不上来什么滋味, 移开目光轻描淡写道:
“就算惹了事, 本宫护得住你。”
三娘经遭大变,早就懂事了, 谢桐想,再说三娘打架的缘由她也查明白了, 她哪是惹是生非, 这是护自己呢。
虽然莽撞,但极为赤诚。
谢桐想到这,觉得自己那句承诺倒也应当。
她完全没想到,她的思路简直和当初偏疼章予晚的长辈们一模一样——
这么乖巧懂事的三娘, 闯祸也是有缘由的, 被小人儿抱着胳膊哄一哄,只恨不得再多疼三分,哪还会生气。
正说着,顾家的婆子来道郎中请到了,请章予晚也去看看有没有不妥当的。
谢桐心知这是老夫人找章予晚的由头,微顿一下, 看向章予晚, 由她自己拿主意。
章予晚没话跟老夫人说。
再有, 她当时打了她们一个措手不及,虽然发髻也乱了,但身上好端端的,要站一起对比看,老夫人肯定心生怨怼。
她可不吃这亏。
章予晚手扶着眉梢,身体一软,擦着谢桐的肩头,像抹滑不溜手的绸缎似的,向谢桐倒去,一只手虚虚挂在谢桐颈上,半个人倚到谢桐身前:
“三娘头晕……”
说着,章予晚脸轻轻红了。
倒不是撒谎羞的,只因凑得太近,她连谢桐一动一动的心跳都清晰可辨,引得章予晚莫名心发慌。
谢桐胸脯起伏,被“乖巧懂事”的三娘又打了个措手不及。
她扶着章予晚的小臂,触手温润如羊脂玉膏,像用点力就要印出印儿似的。
谢桐指尖绷了绷,看向黄鹂,威严道:
“还不来扶你主子。”
等章予晚从她身上下去,谢桐才舒坦些,一句话打发了婆子。
至于头晕不适的章予晚,则被直接送回长公主府,另请太医医治。
内院和章予晚都打发了,谢桐直接前往宴客的香棠院。
不管章予晚日后谁来操心,今日的事谢桐定要替她出面的。
谁让这人是为了她打的架呢。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香棠院内耳聪目明的早就听闻了风声。
赵九娘幸灾乐祸道:“章三娘打了自家人,这日后还怎么背靠着镇国公府乘凉?”
“她现在进了长公主府呢,殿下是个好性子,她怕什么顾家。”
“那是长公主府,可不是驸马府。”
几个小娘子打着眉眼官司,一齐嗤嗤笑了起来。
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不客气的声音:
“几位娘子,殿下请你们说话。”
今天到场的人中,能被称为“殿下”的只有一位。
长公主谢桐。
赵九娘几人头皮发紧,忙不迭回头看去。
越过身后长公主的丫鬟,一眼便看到徐徐而来的长公主。
长公主眼风扫来,像什么都不配被她看到眼中似的收回,赵九娘已出了一背的冷汗。
谢桐一路行到上座,面上没有笑意,在场的夫人娘子心中疑惑,但见谢桐不复平日亲和,个个提起心神。
赵九娘几人提着心弦站在下面。
顾家是主人翁,顾四太太小心地笑了笑:“殿下可是要指点几位娘子什么?”
谢桐笑了下:“是她们在指点本宫的公主府。”
指点天家人的罪名谁敢受!
赵九娘等人登时膝盖一软,跪成一片。
“民女不敢!”
百灵瞅着主子神色,将赵九娘几人的话挑了两句重复出来,笑颜笑语道:
“可不是冤枉小娘子们,奴婢听得清清楚楚。”
赵九娘几人早已吓破了胆,半句齐整话都说不出来。
四太太怒气冲冲地跟她们家夫人太太道:“平日见你们是个好的才请了来,竟是这样的品性,日后我们府上是再不敢请你们家了。”
几句话就把顾家的责任撇了个干净。
赵九娘的娘、赵夫人见女儿闯了大祸,跟着跪倒:“九娘年幼无知,求殿下宽允。”
院中转眼跪了好几位诰命太太。
谢桐也不发火,站起来走了两步,客客气气道:
“好教你们知晓,如今公主府上多了人,是本宫府上的事,怎的就轮到外人说三道四了?”
她垂眸,一一看向跪伏的赵夫人等人,像说玩笑话:
“几位小娘子言行无端,带回去好生管教。不过,若是再有第二次,想必是府上家风出了问题。”
谢桐言语轻润,甚至带笑,但言下之意让所有人俱是心中一寒。
一句长公主批的“言行无端”,几位小娘子的婚配都成了问题。
家风问题便是整家人都行为不端,若有第二次,长公主出手惩治的便是他们府上了,甚至直接让御史弹劾!
谢桐说完这席话便走了,留下一堆人苦苦思索,仔细盘问赵九娘等人今日还说过什么。
赵九娘被吓破了胆,一句句如实道来。
赵夫人细细想来,更不解了。
赵九娘等人说的话是冒犯了长公主,但她听老爷没少盛赞长公主在朝中的行事风格,当称一句胸中自有沟壑,为这一两句话小题大做,显得极为违和。
而赵九娘说的最不客气的,俱是冲着章三娘去的……思及长公主那句“如今公主府上多了人”,赵夫人心下一凛。
现在公主府上多了的可不止一个顾锦啊。
长公主敲打自家,是为了章三娘?那不是顾锦的人吗?
怎的这么奇怪呢……
赵夫人翻来覆去也想不通,但除了长公主心情不好、拿赵九娘出气外,再找不到第二个说得通的理由了。
出于谨慎,她叮嘱赵九娘:“日后便是公主府上的猫儿狗儿你都别说一句,那个章三娘也是,否则你爹爹的仕途不保,听到没有!”
赵九娘被吓得只会哭着点头。
赵九娘等一群小娘子在外闯了祸,回家自是一番受罚。
京中权贵里不乏聪明人,待宴后,挨了章三娘打的三位太太差不多时间都传出不好听的名声、硬生生盖过了章三娘打人的风头后,便是不太聪明的,也被点通了任督二脉,不敢在外妄议章三娘的事了。
只背后少不得跟家里人嘀咕,那章三娘看着率性天真,没想到是个心机深沉的主儿,竟能凭微贱之身,哄的长公主替她出头,瞧着比在前院受冷落的驸马还受宠哩。
作者有话说:
咻——
加更掉落
79 ☪ 我见晚晚07
◎同样的香怎么嫂嫂用起来,就格外让人嗅不够呢。◎
黄鹂在茶水房帮小丫鬟挑绣样子, 不知不觉到了晌午,另有丫鬟进来通传:
“黄鹂姐姐,今儿表姑娘也在凤梧院用膳, 您跟我们一道吃罢。”
黄鹂都习惯了,道:“哪日不是这样的?要哪天回了清鸣院,我才吓一跳呢。”
茶水房的丫鬟婆子们都笑了起来。
黄鹂嘴上打趣, 心里对这种情况满意至极。
之前她被遣去清鸣院, 自然担心不在殿下面前当差被忘了。
没想到表姑娘是个真正的妙人, 就差挪窝在凤梧院住下了, 日日都来痴缠长公主。
最难得的是,从一旬前的顾府赏春宴起, 殿下像忘了自己说过什么般,还真次次让她来!
黄鹂一顿饭用到一半, 又有小丫鬟带着吩咐过来了:
“黄鹂姐姐, 表姑娘说了,今天春风和畅,午后要和殿下去后花园玩秋千,百灵姐姐让您去瞧瞧那秋千还牢不牢固。”
黄鹂筷子都忘记送进嘴里了。
秋千?
公主府里还真搭了秋千, 但长公主从来不碰这些, 建府多年去都没去过。
今儿表姑娘贪玩,长公主惯着表姑娘就算了,还愿意作陪?
后院在说秋千时,前院里,顾锦忙完手里耽搁了大半个月的差事,无人关心地出了长公主府, 往镇国公府去了。
老夫人和他亲娘顾二太太拉着他说话。
“怎么又回来了?可是长公主给你气受了?”
顾锦不自在道:“府上都好。”
有二道门隔着, 前院后院就像两个世界。
顾锦不知谢桐哪来这么大脾性, 如今别说他自己去后院了,连他的小厮都进不去。
顾锦要脸面,再怎么也不会往外说。
谢桐给冷脸,他也不想往上贴。
只是章三娘被谢桐牢牢把持在后院里,他近日也没什么时间顾及,现下忙完了,人就在嘴边却吃不到嘴里,让顾锦颇觉焦躁。
正想到这,就听老夫人道:“那章三娘在你们府上,是个什么情形?”
这没什么不能说的,顾锦如实道来。
顾二太太哼道:“她姓谢,妒性大也没地说理去,只别耽误了咱们顾家子嗣。”
顾锦深以为然。
老夫人沉吟道:“你娘说的没错,子嗣为重。另有……你可听了你府上的传言?”
顾锦:“什么传言?”
老夫人料想也没人到顾锦面前说这事,都在背后议论呢,她便囫囵道:
“那日你三个嫂子纵有不是,章三娘说的也未必都对。人心隔肚皮,单看她近日行径,是不是一心为你?莫要偏听偏信。”
顾二太太则不客气道:“当初家里替你讨三娘,是疼你,也是为了让她给你开枝散叶。她现在这身份地位,给你做妾是抬举她。”
“你净惯着她,惯出个心比天高,天天捧着谢家人,眼里没了你。”
这番话听得顾锦脸色难看起来。
他领着母亲赐的两个服侍的人回了长公主府,越想心越沉,唤来小厮问:
“可有章三娘的信儿?”
“表姑娘在后院,想是传不过来……”
“哼。”
真想递信出来,那几个婆子拦得住她?
怕是真像家中所说,拿了谢桐什么好处,乐不思蜀了。
顾锦沉着脸吩咐小厮几句话。
章予晚玩了一下午,领着黄鹂回到院中,没进屋,先在院后的花园走了圈,选了个亭子下的地儿指了指,笑眯眯道:
“我要在这放秋千架。”
黄鹂满口应下:“长公主说了随您选,自是处处都恰当。”
樱草道:“就是这假山有些高了。”
章予晚跟着皱起眉。
黄鹂知道表姑娘多受宠,眼也不眨道:“那就推了。”
章予晚眉开眼笑,拍了拍手:“这样好。”
章予晚心满意足地回去用膳,饭吃到嘴里,脑袋里全都是被她央着上了秋千的谢桐。
东风吹得谢桐腰间玉铛作响,缀玉鸾钗斜斜从她雾鬓中堕了下来,被章予晚眼疾手快地接住,一阵心神摇荡。
如今细细回想那时的谢桐,正应了那秋千词。
霞衣轻举疑奔月,宝髻敧倾若坠楼。争缥缈,斗风流。①
一顿饭吃下来,章予晚都不知吃了些什么。
又想到谢桐身上沁了薄汗,弄得罗衫都湿了,也不知吹着风没有,便要找黄鹂去凤梧院问一声。
黄鹂还未回来,进屋的是樱草。
樱草说话前先左右看了看,挥退几个小丫鬟,才低声道:
“姑娘,方才有个看门的婆子找我,递了话来,说……说清明要到了,驸马爷请表姑娘莫要忘了去福音寺祈福,还有……”
章予晚声音紧绷:“继续说。”
“说斯人已逝,但教坊司中,大姑娘二姑娘还等着姑娘伸手拉一把。姑娘不能忘恩负义。再有,教坊司要择一批官妓——”
“他敢!”章予晚厉声打断,樱草不敢说了。
章予晚嘴上这么说,心里知道,没有顾锦不敢的事。这种事对他来说不过随口吩咐,自有奉承的人去安排。
“忘恩负义。”
章予晚重复这四个字,嗤笑一声。
顾家是把她从教坊司弄出来了,却也挟恩图报,让她委身顾锦。
她上辈子死在顾家手里,再大的恩情都还干净了。
当初顾二太太给她灌毒酒时怎么说的?
章予晚很久没想起上辈子的事了,她倚在月下美人榻上,双眸迷离失神。
……对了,二太太说,谢桐她不喜章三娘,有章三娘一日,顾锦就一日进不了凤梧院。
顾锦没亲自对章予晚下手,但把她送回了镇国公府,意思不言而喻。
——这么说来,害死自己的是谢桐的一句话?
章予晚猛地从榻上坐起身,又立刻否认。
谢桐心地最善,不会说这种话,定是他们母子编来的理由。
她又不可能找谢桐对质,还不是随他们说。
定是如此。
饶是这般,有顾锦的威胁和百般思绪,第二日章予晚没去凤梧院,在廊下一坐就是半天。
谢桐来时,就见章予晚一身水洗碧色裙,倚着朱漆廊柱,天边日昏泛着朦胧橙粉,章予晚手中团扇有一下没一下的晃着,慵懒极了。
自章予晚住进来,谢桐还是头次来清鸣院,她离着几步远驻足,眯眼看了会。
她头次见章予晚这副模样,不像小女儿了,像该住在椒房金屋里头的人儿,便是露出愁绪,也只让人心疼。
谢桐倒不觉得自己心口在疼,只是见惯章予晚嬉笑,此时有些看不惯她这作态。
她走过去,曲指在章予晚额上轻弹:“在想甚么,就这般出神?”
“嫂嫂。”
章予晚捂着额头,仰脸看来。
谢桐还在等她回答。
章予晚忙唤人给谢桐搬椅子来,支吾道:“清明要到了,三娘想去祭扫。”
谢桐颔首:“合该如此。”
“还要……还要去寺庙祈福。”
不管怎么应对,她都不能不管两位堂姐,势必得见顾锦。
谢桐耐心道:“想去尽管去,本宫不会束着你。”
章予晚张了张口。
她有很多事,谢桐也肯听,她却一个字都不能说。
章予晚怀着愧疚,眼圈轻红,不敢被谢桐看到,索性熟练躲进谢桐身上,埋起了脸。
怀中多了个人,谢桐也不恼,只揽着章予晚笑道:
“本事没长,躲懒愈发娴熟了。”
“有嫂嫂护着,长不起来了。”
“合该怪我?”
“不该,不该,只是……嫂嫂前几日送了香来,可同样的香怎么嫂嫂用起来,就格外让人嗅不够呢。”
“你呀——”
明知章予晚在顾左右而言他,谢桐也追究不下去了。
谢桐又问黄鹂,章予晚午膳用了多少,果真今儿就没怎么吃。谢桐亲自押着章予晚吃了晚膳,顺道在清鸣院一起用了,才回自己的凤梧院。
谢桐叹了声,百灵跟着叹气。
谢桐睨她。
百灵道:“主子可是要说,陪章三娘一个时辰,比上个早朝还累。”
她学得惟妙惟肖,谢桐和屋里其他丫鬟都被她逗乐了。
谢桐道:“看来你也觉得累,本宫没冤枉她。”
百灵抿唇笑。
她可不觉得长公主累,分明乐在其中。
谢桐思及章予晚那红了的眼圈,又道:“原是清明要到了,她难过是人之常情。”
她随手摆弄了下邸报,沉吟道:“章家……”
朝堂之事不是丫鬟们可以提及的,因而房中只有谢桐的声音。
几声灯花炸开,谢桐起身,挥墨写了信函,递给百灵:
“你亲自送去孙岩府上。”
“可是大理寺卿孙大人?”百灵道。
谢桐颔首:“之前本宫与他提及的事,现下去安排起来,就这般跟他说。”
她几番衡量,事情纵是提前了也无碍。提前就提前罢。
百灵领命而去。
孙府外书房,孙岩恭恭敬敬地接过信函,听到百灵带来的口信就是一惊,来不及说什么,当着百灵的面拆了信,快速看完,激动合掌:
“殿下这是要提前……好,我知晓了。”
“再请姑娘带话,孙某定不负所托,章家受此殃及,自然在平反之列。”
第二日,朝上便是一场轰轰烈烈,唾沫横飞的争执,热闹直传到京城大街上。
章予晚不通朝政,近日精神不佳,不甚关心。
又两日后,樱草跑进来:
“姑娘,姑娘!外头都说,孙大人要给咱们家翻案了!”
章予晚打翻了香露瓶:
“孙岩?”
“欸!是这位大人!”
孙岩孙大人要给他们家翻案了。
这辈子的翻案竟提前了一年!
章予晚激动得跺脚,恨不得原地跳两下。
她转来转去,衣裙旋得像要飞起来:“要翻案了,真的吗?你没听错?……我想也是,这么大的事怎么能听错呢,那就是真的。可怎么会……”
章予晚脑袋本来就不太够用,现下心情激荡,更冷静不下来去想了。
不过她重活以来,很多事都有变化,再多个变化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章予晚笑得脸都被唇角扯紧了。
她揉揉脸颊,提起裙子就小跑着往凤梧院去。
得跟谢桐说。
章予晚在小书房找到谢桐,廊下的鸟雀烂漫啁啾,窗前竹影飒飒作响,一派静好。
而谢桐正站在桌前,执笔作画,时不时停笔打量描补,闲适极了。
章予晚偏不走门,矮着身子溜到窗下,猛地探出身子往屋里凑:
“嫂嫂!”
“三娘?吓我一跳。”
“嫂嫂,你知道吗,孙大人要给我们家翻案了!”
章予晚说完,自己先懊恼道:“嫂嫂这两日都没出府,自然不知。现在我来告诉你了,哎呀,嫂嫂,我真高兴。”
谢桐看着眼前高兴的不知如何是好的人儿,眸光逐渐柔和,跟着笑起来,无限纵容道:
“是啊,要多谢三娘来跟本宫说了。”
作者有话说:
哎呀我好喜欢谢桐ovo
不过这个副本快结束啦(握拳
①:引用古词
原诗词:《鹧鸪天》宋-向子諲
几处秋千懒未收。花梢柳外出纤柔。霞衣轻举疑奔月,宝髻敧倾若坠楼。争缥缈,斗风流。蜂儿蛱蝶共嬉游。朝朝暮暮春风里,落尽梨花未肯休。
顺便分享《点绛唇蹴罢秋千》宋-李清照
蹴罢秋千,起来慵整纤纤手。露浓花瘦,薄汗轻衣透。
见客入来,袜刬金钗溜。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
80 ☪ 我见晚晚08
◎她敢呵斥章三娘一句,章三娘就敢直接哭。◎
章予晚赖在谢桐院子里, 叽叽喳喳说了半晌话。
仪态也不管了,一会儿贴着谢桐站,一会儿又去捉谢桐作画的手, 闹人的紧。
谢桐摇了摇头,无奈笑道:“瞧你乐的,没个形状了。”
章予晚甜甜道:“也就在嫂嫂面前这样, 嫂嫂还不多疼我。”
“你竟怨起本宫来了?”
“三娘哪敢。”
谢桐拿紫毫笔点章予晚, 跟百灵等人道:
“你们瞧这个章三娘, 分明是敢的语气, 眼看着家里人要回来了,她也脾气见长了。”
章予晚不高兴了, 拿眼瞧谢桐,清清脆脆道:
“哪是因为这个!我都想好了, 日后出了公主府, 谁说我脾性大我就如实说来。就说呀是长公主殿下惯的,你们说话前可想清楚,章三娘是你们说得的吗?”
百灵黄鹂笑成一团:
“方才还道长公主不疼你,眼下又成殿下惯的了。”
“正应了那句‘恃宠而骄’。”
章予晚抿唇笑, 露出喜人的笑涡来。
谢桐注意到的却是:
“什么叫出了公主府?”
章予晚道:“等我伯父回来支撑门楣, 三娘就可以回家了。”
这是她最安心的地方,她终于又可以有家了。
她父母不在了,但伯父伯母还在西北,一旦章家平反,伯父定会蒙恩重用,她也不用再寄人篱下。
“……”
谢桐一时无言, 片刻失笑。
是这个理, 章三娘定然要回章家的。她到底姓章, 有家不回没道理。没道理。
谢桐掩眸,沉下气来,手中笔慢慢舔墨。
百灵瞧了眼不言语的谢桐,试探道:“我们可舍不得表姑娘走,表姑娘就在这长住不好?回了章家,可就不能日日来凤梧院了!”
章予晚只当大家说笑,跟着笑道:“我当然也想跟嫂嫂长长久久的作伴,也喜欢你们,可家到底不同。”
“有甚不同的,表姑娘尽管提就是,我们改。”
“改不了的事儿多着呢!就像……就像我快十六了,这婚事是不是该张罗起来了?我总不能在长公主府上出嫁——不过嫂嫂可以给我添妆,我擎等着呢。”
章予晚声音传入耳中,谢桐笔尖猛地一晃,浓墨溅得到处都是。
这画毁了。
“整天胡沁。婚事岂是未出嫁的女儿该拿来玩笑的。”
这声音低而威严,章予晚心猛地一跳。
她回头看谢桐,怔了怔。
她素日见的谢桐温纯带笑,再和善柔软不过的。
眼前面色沉沉的谢桐她从未见过,同样的鸦鬓长眉,此时显得威压深重,让人心下凛然。
谢桐生气了?
惹长公主生气了该怎么办?
她是不是要被赶出去了?
如闻天家一怒,章予晚被吓得手脚发麻,慌得要直愣愣跪下。
“本宫让你跪了?”
章予晚膝盖一停,慢吞吞站直了,因胆小吓出来的眼泪也不敢滴出来,委委屈屈含在眼眶里看向谢桐,她不敢皮实了,乖顺道:
“未曾。”
“……”
看着章予晚那双雾气朦胧的眼,谢桐没脾气了。
看啊,她敢呵斥章三娘一句,章三娘就敢直接哭。
谢桐不说话,章予晚心里头也缓过来了。
她拿婚事乱开玩笑确实没规矩,谢桐自己婚事不顺心,听不得这种事情有可原。
想明白了,章予晚也不怎么慌了,反而怕谢桐想起顾锦这糟心事,走近两步,低声道:
“是三娘错了,嫂嫂别气坏了身子,我这就去抄心经百遍,抄完拿来给嫂嫂看。好不好?”
谢桐正要开口,外头进来丫鬟,说公公来请谢桐入宫。
此事耽搁不了,谢桐改口道:“你先回清鸣院罢。”
章予晚乖乖应了。
谢桐临上马车,想到清鸣院,跟婆子道:“让清鸣院里的人好好伺候。”
只怕章三娘含着泡眼泪回院子,底下有人要踩低捧高。
过了会儿谢桐顾自摇头,跟百灵道:“有黄鹂在,那清鸣院哪用操半分闲心。”
百灵笑着应是,心下早就习惯了。
瞧啊,这车都走一半路了,殿下还惦记着清鸣院呢,可不是关心则乱。
章予晚回清鸣院,净面后便让黄鹂准备纸笔,认认真真抄起了心经。
待谢桐回府,见不着扑到凤梧院的人儿,一问,这心经也就再不用抄了,反倒又被谢桐补上不少宝石头饰,好生宽慰了番。
见谢桐不再介怀,心情尚好,章予晚便也高兴极了,一声声嫂嫂甜津津的。
这事儿过去两日,章予晚准备去福音寺见顾锦。
虽说孙岩已经开始着手翻案,章予晚也知此事必然能成,但顾锦的威胁迫在眉睫。
不过得知翻案后,章予晚见顾锦也有些底气。
章予晚前脚出门,后脚就有小厮告知了顾锦。
两刻钟后,顾锦跟着出了门。
顾锦上马前,不自觉问:“长公主今日在做甚么?”
门房道:“今日长公主有客。”
顾锦嗯声。
虽不知为何,见谢桐无暇,他觉得成事会更顺。
这厢顾锦打马往福音寺去了,他出门的信儿也报到了谢桐那处。
谢桐全然不在意顾锦,正要放过,忽然问道:
“今早三娘出门了?”
“表姑娘往福音寺祈福去了,瞧着驸马爷是往镇国公府去。”
谢桐颔首,见孙夫人望着自己,到底没多说,给百灵使了个眼色,继续和孙夫人等人说话:
“府上人多起来了,少不得操心,倒让你们见笑。”
几位夫人见谢桐真真在意章三娘,心中揣测那传言,笑道:
“是我们来得不巧,正碰上章三娘不在,否则也能跟她说说话。”
“要不是府上不便,我家二娘还说要邀章三娘说话呢。”
谢桐听着顺耳,面上笑意浓几分。
只是心中记挂着外出的人,有几分心不在焉。
福音寺的知客僧见了长公主府的马车,便立刻把大师请了来。
待见到下马车的并非长公主、而是章予晚,也没有变了脸色,照样尊敬中不失热情。
章予晚倒也习以为常,她母亲就常说,京城里最俗的就是出家人,个个比东大街的大掌柜还懂得迎来送往。
这不,章予晚正随大师往观音殿走,便听知客僧道:
“两旬前慧通大师出关,亲自开光了些碧玉紫檀串珠,不知府上可需?小僧遣人送去也使得,另有几样新式样的素糕点,香客们没有不夸的。”
章予晚脚下微微迟疑,想起家中的谢桐说不准会喜欢这些。
“那便劳你走一趟。”
知客僧下去了,章予晚也不需谁作陪,继续往观音殿去。
来都来了,她得给观音好生上柱香,再添份香油钱。
一是诚心谢让她回来的玉佩里头的观音,今儿她还特特带来了。
二嘛,得让观音亲眼瞧瞧她章予晚可不是没良心的,以后也要多多照拂才好。
章予晚在观音殿诚心叩拜,添了足足的香油钱。
也不知是不是这个世界的观音真显了灵,那知客僧正要使人去长公主府走一趟,便见着了低调而来、不走正门的顾锦。
顾锦这张脸谁不认得,再念及寺里的章三娘,知客僧眼珠一转,把糕点盒转回怀里:“我亲自送过去。”
听说刚有客人离开,知客僧还担心长公主乏了、见不到人,没想到一说是章三娘让送来的,二话不说被请了进去。
说了些佛偈和讨巧话后,见长公主笑意盈面,他大着胆子,旁敲侧击道:
“日后殿下不若多来福音寺听宣讲。今日章施主来拜观音,可巧,没过多会儿顾施主也来听经,可见府上与福音寺缘分不浅,正该多来往才是。”-
不多时,有僧人来观音殿请章予晚去寺院客房。
章予晚对顾锦品性一清二楚,哪里肯去。不仅如此,还走到人来人往的中庭,寻了张石桌坐下。
她也不怕人看到,偷偷摸摸更引人遐思,她和顾锦就在太阳底下说话,表兄妹间不讲究男女大防。
更遑论她准备一回府就亲自告诉谢桐,免得让谢桐从他人那听说了,反倒不好。
顾锦很快铁青着脸来了,出师不利让他极为不悦,但看着一脸无辜的章予晚,再看看身边不时路过看来的人,他皮笑肉不笑道:
“三娘如今本身见长,连表哥的话都当耳旁风了。”
章予晚给他斟茶,手稳稳的,敷衍道:“表哥哪里话,三娘岂是不念亲情之人。”
“好。”
顾锦气笑了,一口气把茶水喝完,阴鸷的眼紧紧锁住章予晚,低声道:
“你念及亲情,想必担忧你堂姐。我改了主意,不若把你堂姐接来前院给我作伴,日后你们三姐妹都在我府上,也是你章家的福气!”
“这福气给你要不要?”
章予晚被恶心的皱起脸,不客气道。
顾锦怎么能想出来一个个这么倒胃口的点子?她后悔怎么没在茶里下药,毒死他算了,省得膈应人!
章予晚被谢桐宠了这阵子,再有翻案的眉目,像顾家人所说那般,确实“张狂”的不像样了,早忘了见顾锦的本意,话开了口就停不下来:
“你府上?你连凤梧院都进不去吧?噢,我忘了,莫说凤梧院,怕是后院都迈不进条腿。”
顾锦的脸一霎涨红,咬牙切齿:“章、予、晚!”
章予晚若有所思:“你想要福气,我这就回去跟嫂嫂说,把顾家的小郎君们都接去做面首,你们叔侄同府,可不正是天大的福气!”
说完章予晚自己先后悔了,就凭他们顾家人,哪有伺候谢桐的资格,实在是对谢桐的玷污。
而对面的顾锦早被气得一脚踹翻石凳,若不是在外面,挨打的怕就是章予晚了。
章予晚被吓一跳,眼圈说红就红。
顾锦气得胸口直起伏,恨红了眼,直接吩咐小厮:“把表姑娘请回府。”
樱草立刻挡在章予晚前面:“不许碰我家姑娘!”
顾锦被章予晚气的半死,小厮步步紧逼,章予晚后知后觉地害怕起来,左顾右盼,只恨不得天降救星。
“你说了这种混账话,谁来也救不了你。”
见章予晚终于知道怕了,顾锦阴恻恻道,心里盘算要怎么折腾章予晚,好让这个小表妹尝尝自己的厉害。
“三娘,到本宫这来。”
有些陌生的悦耳女声打断顾锦思绪,他皱眉想了想,心下一惊。
回头便见他名义上的妻子站在几步之外,眉眼飘渺漠然,凛然不可侵犯,如天边人。
“嫂嫂!”
章予晚立刻越过挡在中间的顾锦,带着喜意奔到谢桐身后,显然亲近无比。
周遭有几十双眼睛明里暗里看着中庭,仿佛有一双手狠狠撕下顾锦脸面,重重踩进泥里,他的视线从章予晚看到谢桐,气血上涌:
“你要保她?”
谢桐未答,只道:
“顾家和章家本为姻亲,世代交好。虽说章家没落了,如今只剩个女儿,驸马实在不该。”
谢桐一言一句韵律轻缓,口齿清晰,周遭民众听得入神,再见章予晚被谢桐感动出的眼泪泡,还以为是顾锦欺辱出来的,顿时心中有了判断。
世人偏爱怜悯弱小,再加上顾家行事多有不端,而顾锦确确实实被说得哑口无言,章予晚还没回到长公主府,京中已是流言四起。
“本来以为章家姑娘自愿去做小,没想到是驸马逼的。”
“长公主怜悯弱小,还为了章三娘对抗夫君,真正大义。”
“顾家实在不是个东西,没落的亲戚就不是亲戚了?送副嫁妆嫁个好人家,偏强迫一个大家闺秀给他们家当妾。”
“哎哎,我听闻那日啊,驸马还说要把章三娘那两个堂姐弄过来做妾,被章三娘骂了回去,问他家怎么不做面首,乐死我了。”
“大家闺秀还骂人?粗俗,粗俗。”
“粗俗个屁,都被欺负到头上了还不骂人那叫孬种!骂得好!”
……
长公主府内,章予晚下了轿子就去找谢桐,伸手要抱谢桐胳膊,却被谢桐侧身避过。
谢桐头也不回的消失在门帘后,章予晚看着落空的双手,愣住了。
作者有话说:
章鱼丸膨胀了,圆起来了,快熟了
有读者小可爱注意到副本名称《我见晚晚》是化用“我见犹怜”的典故了,感动啾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