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没有人能配得上叶南徽。
包括他自己。
楼砚辞安静地擦去脸上沾染的血迹, 想起初见叶南徽的场景。
说实在的那场面着实不算太好看。
九幽之中,血流成河,血河之上弥漫这淡淡的黑气,成堆的尸骨累成小山, 难闻的血腥气四散开来, 一呼一吸之间, 也尽是腐朽的气息。
说是炼狱也不过如此。
而就在尸山之上,一头妖蛇盘踞其中, 三颗蛇头同时张开血盆大口,发出咆哮, 露出尖利的白牙。
她就站在妖蛇的对面,披散着一头黑发,瘦削又苍白,甚至于还有些羸弱,但偏偏手起刀落之间,被斩下头颅的是那头比她大出数倍不止的妖蛇。
她轻点脚尖, 飞身而下, 踏入血河之中,从那个狰狞丑陋的蛇头里,拔下了尖锐的利齿。
蛰伏在四周的小妖, 瑟瑟发抖。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利落干净, 她的手下没有丝毫犹豫。
美丽异常。
书中古籍有注,九幽恶鬼, 朝生暮死,不见天日。而这个恶鬼在逆天命而活。
他心头一跳,手中的春秋剑大亮, 引来了她的注意。
她转身回眸,一双桃花眼灼灼,世人皆说桃花眼天生眉目含情,无论看什么都带着三分潋滟情意,最是勾人。
在与她四目相对的刹那,楼砚辞想,错了,世人说错了,最是勾人的并非含情目,他喉结滚了滚,心头微烫,几乎是带着几分狼狈的率先避开了她的目光。
那双眼睛,生机勃勃,冷静中带着几分杀红眼的凛冽杀意,愤怒、倔强、轻视一切,像是要将一切阻拦在她面前的东西通通搅碎,又似要燃一把无尽大火,将这世间一切烧成飞灰。
直接又明了,生生不息。
在他的心头烫了一下又一下,火星子从一头滚到另一头,些微的疼痛之中又夹杂着丝丝痛快。
那是他从没有见过的一双眼睛,也是他从未见过的灵魂。
他在仙山修行日久,也曾入人间历练,见过许多人,也在人间见到过很多双眼睛。
痛苦,天真,冷漠,短暂的欣悦之后,又是卷土重来的倦怠,众生皆苦,偶尔生出孤注一掷的反抗之意,多数时候也会重新卷入滚滚红尘之中,被消磨殆尽,一如他自己一样。
都是在天命之下而活,又有什么不同。
他除了有一副仙骨,占了出生的便宜以外,也不过是随波逐流。
所以才会依仙山师长所言,顺应天命,怀着一些感同身受的悲悯之心,斩妖除魔,看着风光体面,充当着救世主的角色,开口闭口都是天命。
但天命是什么,谁又能说得清楚。
但如今,看着眼前这双鲜活的眼睛,他似乎摸到了些答案,鬼使神差的,他按下蠢蠢欲动的春秋剑,朝她伸出了手。
【救下南徽,开她情窍】
楼砚辞回想起方才谢淮振振有词说出的话,觉得有些讽刺。
谢淮说错了,初遇之始,被救的从来都不是叶南徽。
甚至于或许开了情窍的也不是她。
他身负仙骨,又是仙山首徒,对这人间从来都是责任多过于喜欢。
但她不是。
起初,他有些隐忧,她能不能适应人间,后来发现是他多虑了,她入人间之后,哪怕没有他,她也能每天过得开开心心。
身上有银钱,就去听书买话本儿买吃的喝的;没银钱,听不了说书买不了话本,被店家扫地出门,就去河边扔石子儿打水漂,或是找一棵树坐在上面,故意使坏,让附近小孩儿的风筝挂在上面,等人寻过来,又帮人拿下来,收货一箩筐感谢,乐此不疲。
他能看出来,她很喜欢人间。
哪怕因为她肌肤雪白,不笑时,一双桃花眼又含着森森鬼气,并不得周围凡人亲近,她也还是很喜欢人间。
初见时她眼里炙热又冷漠的火焰,渐渐变得柔和,却并未熄灭。
亮晶晶地映出凡间的所有东西。
一花一草,一人一物。
她都觉得甚是可爱。即便偶尔有那么一小撮招她烦的凡人,也并不影响她对人间的好感。
他甚至于怀疑过,他能得到她的喜欢,不过是他运气好,在一堆平平无奇的凡人堆里,成了离她最近的那一个,近水楼台先得月而已。
……
后来,她体内的妖魔煞毒压制不住,被迫必须回到仙山,师长不允,觉得一个恶鬼能活到这个时候,就已经违逆天命,又怎么能继续活着。
他的心狂跳,在此时撒下了一个谎言,他逼音成线,告诉师长,他已经和她结为了道侣。
若师长不救她,那他与她命数相连,也会随她而去。
师长脸色瞬间变得难看,仙山讲究顺应天命,不沾因果。
他和本该短命的恶鬼结亲,师长自然大怒。
失去一个拥有仙骨,气运加身的弟子的代价,师长承受不起。
但终归是生了怒气。
于是在师长的威压之下,他体内暗伤发作,吐出口血来,接着又被师长下令关进了地牢。
她彼时很虚弱,在地牢里原本就苍白的肤色更是白得发青。
他舍不得她受苦,于是放任身体里的毒素蔓延,设计想让师长将他们带走。
可却得了意外之喜。
她调动她自己的力量,为他驱毒。
迷迷糊糊醒来时,他第一次在她眼眸里那么清楚地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楼砚辞,你有病吧?”她很生气,拧着眉,低声骂他。
他却忍不住笑出了声。
她喜欢他。
这个念头像是救命良药,他眉目舒展,笑得她的眉头越拧越紧,直骂他脑子有病。
他躺在阴暗的地牢里,
再后来,他脱离了仙山,真的和她结为了道侣,原本以为一世安稳,可南徽却猝不及防地死在了他的怀里。
自此,轮回开始。
或许谢淮真的没有撒谎。
细细想来,九幽之中,妖魔无数,在九幽瘴气诞生的恶鬼,一开始就只是妖魔的口粮而已,南徽从一开始面临的便是一场死局。
他们想要南徽死。
所以在轮回开始之前,脱离了命书命运的他们才是错漏,才是需要被纠正的错误。
因而才有了连续不断的轮回,直到这次谢淮的介入。
楼砚辞大致捋了一次,却总觉得有些不对,但一时之间却又觉察不出。
脑子里的东西太过纷杂,谢淮的话,和他十数次轮回所经历的记忆,重复闪回,整个人不停地被情绪所拉扯。
等勉强将所有的情绪压制,楼砚辞才后知后觉地回想起一件事——
谢淮为什么要告诉他这一切。
他不懂,谢淮将这些告诉他,然后呢?
垂眸愣神之际,他忽然注意到前方,谢淮的“尸身”手中正闪烁着忽明忽暗的亮光。
很明显的陷阱,他本可以置之不理。
但最终他还是蹲下来,伸出手去触碰了那点亮光。
亮光没入他的身体,什么也没有发生。
没有他以为的告诫,蛊惑或者其他的什么东西。
手指僵硬地蜷缩在了一起。
他想,他该回去了。
南徽还在院儿里等他。
推开院儿门,南徽躺在摇椅上,睡了过去。被他困在识海之中这么长一段时日,她也需要养魂。
轻轻地半跪在她身边。
抚了抚她额前的碎发,温热的触感,十分真实。
“南徽……”
两个字出声,下面的话却被堵住了,要说什么呢,他心里陡然生出不安。
【你只是命书之中,为杀她而来的死劫而已。】
死劫而已,谢淮的话蓦然回响在他心间。
指尖颤了颤。
所以,他才会以为南徽是毫不相关的傀儡吗?因为命书注定他会杀了南徽?
额间一阵刺痛。
若他真的受到命书操控,再度伤害南徽怎么办?
这个念头迅速扎根在他心间。
呼吸迅速急促起来。
南徽的尸身又在识海之中清晰,他只能仓惶地握住眼前南徽的手,想要从中攫取一点暖意。
可……为什么也是冷的。
他看着眼前躺在摇椅上的叶南徽,不知何时,她的心口处豁开一个血洞,衣物被血浸染,唇色尽失。
只是这一次她还睁着眼睛。
那双眼睛里生出他从未见过的怨毒,清清楚楚地写着恨意。
他的手一抖。
方才从谢淮“手中”取出的亮光化作一道虚影,出现在他身边。
谢淮的目光悲凉——
“楼砚辞,你会一直害死她的。”
“你留在她的身边,随时随地会成为天界的一把刀,插入南徽的心口。”
“你不该留在她身边,不该将她困在你的识海之中。”
“身为死劫,你离她越远越好。”
“你若还在乎南徽,醒来之后,来找我,我有让南徽活下去的办法。”
话音落地,虚影散去。
眼下,南徽的手重新有了温度,心口上的血洞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切不过都只是谢淮留下的术法把戏而已。
原来这就是他留下来的陷阱。
可偏偏,那些他说的话,听过之后,却挥之不去,无法不在意。
我……会一直害死她?
楼砚辞蓦地松开了抓着叶南徽的手。
……
……
……
“吓我一跳。”
叶南徽迷迷糊糊地睁眼,就见楼砚辞半跪在自己身边,长睫微垂,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鱼食买回来了?”
叶南徽还记得楼砚辞走之前说他出去买鱼食,不过,说真的,家里喂的这两条鱼都已经快成猪了,随时可以上桌,饿上一两顿也不要紧。
听到她说话,楼砚辞抬了头。
这一看,倒给叶南徽看不习惯了,这些日子,楼砚辞脸上的笑一直就没落下来过,只要她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他铁定会笑得跟个太阳花一样。
今日却……没了笑颜。
“南徽。”他的目光有些茫然,喊出她的名字后,却没了后续。
叶南徽察觉出他的不对,正了正身子:“怎么啦?”
“我……梦见我害死了你。”
良久,楼砚辞才从嘴里轻吐出几个字。
他的唇色发白,眉宇间显出挣扎和痛苦。
叶南徽见状,不由地微微往前靠近了他:“只是梦而已,又不是真的。”
说着用手轻轻戳了戳他的脸:“楼小仙君,别害怕啦,更何况,我怎么会这么容易就死。”
本以为这样说,楼砚辞就会好过些。
可他的脸色却越发不好起来。
良久,他伸手轻轻抓住了她的指尖,他的手很凉,指腹轻轻磨蹭着她的手背,很是眷恋的模样。
可下一瞬,他另一只手却遮住了她的双眼。
微凉的柔软落在她的唇上。
随之而来的是一个沙哑的声音,带着微微的叹息——
“南徽,该醒了。”
第62章 第 62 章 “我们是来做小的。”……
叶南徽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场很长很长的梦。
“南徽。”
吱呀呀地一声响。
楚方推开门走了进来, 细微的光尘随着门开时卷起的风涌了进来。
屋内空荡荡的并没有什么东西,叶南徽正坐在床上,长发如墨披散着,一张小脸是鬼魅特有的惨白, 眼眸里带着些恍惚, 安静地待着。
楚方一愣, 随即走过去,伸手在叶南徽眼前晃了晃:“想什么呢, 这般出神。”
叶南徽抬眼,视线游移了一会儿, 像是在寻找什么一般,最后才一无所获地落在楚方脸上:“我怎么在这儿?”
她记得,楼砚辞重伤,她在院中替他疗伤,紧接着紧接着
识海的记忆到了尽头。
叶南徽按了按额角,仍未想起之后的事情。
楚方将手中端着的药放在床头的小方桌上, 叹了口气, 坐到了叶南徽身边:“南徽啊,你就真的非他不可吗?”
叶南徽懵了懵,还来不及插话, 楚方就噼里啪啦开始说了一大堆。
“你看看,你好不容易花时间花精力, 把人给救回来,人家呢, 连个招呼都不打,就留了封信,就自个儿走了。”
“值得吗?”
“你再瞧瞧谢公子, 虽然弱是弱了点,但人家有心啊,你看,这几日每日为你熬药,不知道蹲了多少个大夜,一直蹲着到天明,药熬好了,还叮嘱我一定要带给你喝,一切安排妥当了,人家才回去歇息。”
“更重要的是,你已经与谢公子结了道侣,咱们虽说不是人族,但入乡随俗,咱们多少还是要讲究些的吧,糟糠之夫啊。”
楚方的话说得语重心长。
叶南徽歪着头听了许久,扒拉出关键:“楼砚辞走了?”
得,白说这许多了。楚方叹了口气,认了命:“对啊,你昏睡了差不多七八日的功夫,人家楼小仙君第五日一醒,谁也没招呼,就离开了。”
“喏,他留的信。”
楚方从衣袖里摸了摸,又摸出一封信来,被折了好几次,显然楚方对他很有情绪。
叶南徽伸手接过,将其抚平打开。
【多谢相救,心魔一事,劳你费心了。】
寥寥数语。
叶南徽的眉头微拧,识海中一闪而过那张染血的脸。这是与她分道扬镳的意思?
“好了,人都走了,就别看了。” 楚方清了清嗓子,“如今无暮城受创,满城都是仙山来的修士,城里已经乱了好多日了,这些日子一直都是谢公子在帮忙周旋。”
“如今你醒了,有什么打算?”
叶南徽将信收好。
有什么打算?
叶南徽想起姜隐死前的话,以及脑海里纷杂的线索。
她在姜隐的墓前说的话字字出自真心,她不过是一个想活着的鬼,轮回已经太累了,背后的原因她实在懒得再去追究。
无论是江临城,还是慕拭雪,她都没有兴趣知道。
鬼生在世,且过且活,难得糊涂而已。
她只在乎命书的走向,在乎自己能不能彻底逃脱那场轮回的噩梦,如今看来叶南徽看着手中的那封信,楼砚辞主动请辞,命书长灭,她已经与那场噩梦离得很远了。
唯一还需要验证的只有一件事情。
叶南徽垂眼。
与谢淮的“成婚”,是她用了秘法瞒过了血契。只要她解除秘法,她与谢淮的血契就会立马被察觉到异常,进而失效。
她看着识海之中灰朴朴的命书。
手中暗暗掐了诀。
一息两息三息,她默数着,在看见识海中的命书亮起的一瞬,她没有很意外。
一旁的楚方看着突然沉默的叶南徽,还以为是楼砚辞的不告而别对叶南徽打击太大,心里不由地生起了一些怜意,正想着要不还是说些安慰话让叶南徽心里好过些。
却见叶南徽猛地抬头。
“怎怎么了?” 楚方被叶南徽眼里燃烧着的小火苗给镇住,支支吾吾地问道。
叶南徽抓住楚方的手,一双桃花眼灼灼,放出光芒:“好姐姐,你现在能给我找到一排排青年才俊吗?”
“什什么?” 楚方的脑子一时僵住,有些困惑地看向叶南徽,她没听错吧,她要找什么?
似乎是她眼底的疑惑太过明显,叶南徽掷地有声地重复了一遍她的需求:“青年才俊,就像你之前给我安排的那种。”
见楚方还是没有反应。
叶南徽歪了歪头,说得更加直白:“男人,你现在能给我找男人吗?多找一些。”
这一次楚方明白了,这是想要的那个没得到,如今打算广撒网了啊。
只是,楚方的眼神落在旁边的那碗药上,心中闪过些许挣扎,说起来谢公子已经是顶好的了,如此这般,怕是会让谢公子伤心。
楚方的犹疑挣扎被叶南徽看在眼里。
以为是如今无暮城大劫刚过,愿意相亲结亲的男子实在不多,叶南徽正要开口说没有也无事。
就见楚方突然一把拉过她的手,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眼神坚定,还带着些破釜沉舟地孤勇:“虽然我并不赞同你这种朝三暮四,脚踏多条船的行为,但是,只要你高兴,只要你能忘了那个姓楼的。姐姐我就帮你这一次。”
话音落地,楚方一撩裙摆,背挺得笔直,撂下一句话,转身便朝外走去——
“给我三个时辰,咱们院儿里见。”
动作之利落,给叶南徽看得一愣一愣的。
不过,既然楚方有办法,那自然是很好的。
叶南徽从床上起来,刚双脚着地,被褥里便掉出块烧焦了的木牌,叶南徽把木牌捡了起来,发现是在姜隐坟前捡到的那块。
慕拭雪。
“慕拭雪天赋极高,是慕家一辈的翘楚,她娘时任家主,她爹入赘慕家,生下她和她弟弟,一家人和和美美。可惜,她娘生了重病,没多久便撒手人寰,她伤心过度,六年后,自刎于她娘坟前,也跟着她娘去了。”
叶南徽轻轻念出三个字,想起楚方告诉她的话,一个殉母的可怜女子。
心中微微一动。
但看着识海之中重新亮起来的命书,叶南徽最终也只是将木牌先行收了起来
日薄西山。
叶南徽隔着屏风看着站在院儿里的十来个男子,不由感慨楚方办事之利落。
楚方站在她的身边,轻轻咳嗽了两声,压低声音向叶南徽解释:“无暮城大乱,鲜少有人愿意来结亲的,来的多是家中受难,急需银两的男子,长相我也尽量可着给你挑了,也多亏无暮城人杰地灵,男子的样貌都还不错,不过和谢公子,还有姓楼的就比不了。你……看看有没有能入眼的。”
叶南徽听得莫名其妙,她不过是想另找男子假意结下血契试试水而已。
关男子相貌什么事?
而且干嘛设个屏风在此处。
正想直接跨步出去,谁知又被楚方一把抓住。
“你你你……这事别做得太过,我今日带人进来都是尽量避开谢公子住的院子的,你动静小点儿,可千万别被谢公子发现。”
楚方这话声音压得极低,话里话外都是小心谨慎,倒是给叶南徽提了个醒。
若是事情并不如她所料的那般,倒确实不好让谢淮知道。
总不好说,自己缺徒弟,想多收几个吧。
此念头在叶南徽的脑海里快速闪过,仔细琢磨了一下,又觉得有何不可,反正她和谢淮成为道侣一事本就是假的。
只是……叶南徽突然想起楚方嘴里的“家中受难,急需银两”。
心里咯噔一声。
同样压低声音问道:“你用的银两是谁的?”
楚方眼神颇为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自然是你的。是你要找男人,又不是我,难道还要花我的银子?”
好有道理。
叶南徽一时语塞,虽说这银两是她的,但论起源头,也还是谢淮给的拜师费。
如今谢淮修行还没修出个苗头,这钱就立马花在这上头,确实有几分说不清楚。
于是叶南徽低声清了清嗓子,背挺得也没那么理直气壮了,绕过屏风走了出去。
眼前的十来个男子,身量高挑,眉清目秀,看着约摸二十左右,大抵是家中受了难,眉目间都带着几分愁意。
见到叶南徽出来,男子们一时之间都有些无所适从。
毕竟来之前,楚方就和他们交代清楚了,今日来此处是为了什么,他们都心知肚明——
他们,是来做小的的。
其中一个胆子大些的,先上前了一步,朝叶南徽拱了拱手:“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叶南徽正斟酌着要如何下手取血,突然被这一问给打断。
也只能抬眸先寒暄一句。
“我姓叶。”
“叶姑娘。”
齐刷刷一院的招呼。
把楚方和叶南徽吓了一跳。
“嘘嘘嘘。小声些。”楚方忍不住跳出来,“别那么大声。”
又将叶南徽拽到一旁:“你快些选,选完我就让其他人给散了。”
“散什么?”叶南徽不解,她要试探,自然是人越多越好,“都先领进屋,站在院儿里确实有些显眼了。”
说着叶南徽就对着满院儿的男子挥了挥手:“别站着了,先进来再说。”
男子虽都有些犹疑,但想到家中窘迫,便也没有多问,随着叶南徽进了屋。
徒留楚方一人瞠目结舌。
这这这……楼砚辞一走,南徽受的情伤当真有如此之重?
这可是十多个男子啊。
……
……
……
叶南徽自然来不及去揣摩楚方误会了些什么。
将人招呼进来后,叶南徽自在了些。
在院儿里站着,青天白日下取人血来结血契,她多少还是有点不自在的。
看着满屋子坐立不安的男子,叶南徽歪了歪头,准备一个一个试。
“你先过来。” 叶南徽坐在桌前,又拿来方才的屏风横在她与这些男子面前,朝方才率先和她搭话的男子招了招手,示意他绕过屏风进来。
男子走到她面前,叶南徽抓住男子的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男子掌心之中化开一道浅浅的伤口,又化开自己的掌心。
两滴血珠分别融进一人一鬼的额心。
那男子还未察觉到疼痛,血契便已经结下。叶南徽迫不及待地内视识海之中的命书。
命书长亮,并未有什么变化。
“下一个。”
叶南徽将男子掌心处的伤口抚平,又将男子关于结血契的记忆抹去,挥了挥手,换了下一个。
就这么一个又一个将所有的男子试完之后。
命书依旧没有分毫动静。
果然,影响命书的并非她有道侣与否,而是……谢淮。
若此人不是谢淮,那即便她和再多人结亲也没有用处。
谢淮和命书……到底有什么关系?
叶南徽拧了拧眉,看向床头边那碗已经凉透了的药。
而另一边。
楚方提心吊胆地将十多位男子又重新送出了府,刚合上府门,转身便撞见了谢淮。
“楚姑娘这是?”
听到谢淮问话,楚方颇有些做贼心虚,干笑了两声:“无事无事,只是想给府中找些小厮。”
“哦,这样。”谢淮笑笑,并未多问,“那就不叨扰楚姑娘了,我这会儿要出府一趟,之前的友人相约。”
“好好好。”楚方巴不得谢淮赶紧走,连声应下。
等目送谢淮离府,才后自后觉,谢淮身边多了个人,好像并未见过。
……
府外。
谢淮看着面前长相颇为清秀的男子,手里的折扇轻轻敲了敲,又转眼看向一旁的脸色冷淡的男子:“楼小仙君,既然已经将人拦住了,那不如问一问?”
清秀男子咽了咽口水,有些紧张:“你们是?”
谢淮笑了笑以示安抚:“不用害怕,我们是从楚宅出来的,不会害你性命。”
谁知清秀男子的脸色却更慌乱了些:“楚…楚宅?”
“你们今日入府为何?”
一旁换了样貌的楼砚辞失了耐心,手中掐诀点在男子的眉心之处。
男子眼里的慌乱消散,变得呆板,听到问话,一顿一顿地开口——
“我们…是来给…叶姑娘…做小的的。”
第63章 第 63 章 “不过无能之人。”……
“南徽在试探了。”
谢淮看着远去的男子, 手中的折扇在手里敲了又敲,“我的身份怕是瞒不了多久了,在南徽猜到你也身处轮回之前,我们要尽快行动了。”
“若想让南徽真的摆脱命书所控, 南徽就必须回到她的真身上去, 只有这样天道命书才拿她没有办法。”
谢淮回头看着变了模样的楼砚辞:“记住我说的话, 那位是杀不死的,切莫与她纠缠。”
“你如今虽然仙骨和气运尽失, 但仍受命书保护,她拿你没办法, 你得到南徽真身以后,就即刻前往江临城,我会带着南徽前去。”
“届时一切顺利的话,南徽回归真身,不受此界天道命书辖制,便可摆脱必死的结局了。”
谢淮轻轻敲了敲楼砚辞的肩膀:“你知道的吧, 这是你欠她的。她的真身, 你务必要找到。”
楼砚辞拂开谢淮的折扇,长睫微垂,看着眼前的谢淮, 声音冷漠:“你既是天界上仙,南徽的天命注定, 她的真身又怎么会落到此界天道手中?”
“……”谢淮被楼砚辞的话堵住,良久才重新笑了笑, “总有诸多不便。”
“我欠她良多,你也欠得不少。”楼砚辞折身离开,“仙君……”
楼砚辞言辞之间尽是讽意:“听上去也不过是无能之人。”
月色朦胧, 楼砚辞很快便消失在夜幕之中。
谢淮站在巷口垂眼看着月光倒映下的光影,半晌才轻轻笑了出来。
身后蓦然多出个人:“仙君,那个凡人真是大不敬!属下替您——”
谢淮伸手拦住:“也并未说错,数万年前,天门被九方斩断,家中先辈随九方一起同往凡间,如今,数万年已过,我筹谋良久,才到今天这一步,确实称得上……无能。”
谢淮说着笑意渐散:“不过,也还轮不到一个凡人置喙。”
他的眸里闪过杀意:“先让他去办事吧,要在此界天道抢东西,还是用他来办最为方便。”
“说到底,我们的目的都是想让南徽活下来而已。”
谢淮掐着掌心:“江临城那边的情况如何?”
他身后之人低头应道:“一切准备就绪,只待仙君前去了。”
“好。”谢淮重新勾起唇角,“当年我说过要替慕家母女雪恨,自然不会食言,即刻前往吧。”
夜风呼啸,转眼之间,暗巷之中便没了人影。
……
……
……
“楚方,你见着谢淮了吗?”
一大清早,楚方还没睡醒,就被叶南徽惊醒,迷迷糊糊揉了揉眼,又呆愣愣地坐了好一会儿,才应道:“谢公子?昨晚他说他有友人相邀,出门了啊。”
说完又看了看窗外的晨光,才后知后觉道:“怎么,他还没回来?”
叶南徽摇了摇头:“有说去哪里了吗?”
楚方继续摇头,她那个时候刚把叶南徽的备选夫婿们送走,心虚都来不及,哪里顾得上去盘问谢淮。
“你别急,你别急。”楚方打了个哈欠,从被褥里钻出来,“约摸是喝得晚了,或者起了个大早,出门去了。你说你,平日里对人家谢公子毫不关心,这会儿人没回来,你又着急上了。”
叶南徽拧起眉头没说话。
她本来今日一早是打算直接去和谢淮摊牌的,谢淮的家世来历,她一定要了解得清清楚楚,术法都掐在手中了。
想着谢淮若是有隐瞒,敬酒不吃吃罚酒,她不介意动用武力,可一早过去却扑了个空。
想着谢淮人肯定是没事儿,否则她识海之中与谢淮结下血契时,留下的他的血一定会有反应,即便血契没有生效,命书也会有异常。
难不成昨日动静还是大了些,让人给跑了?
叶南徽拧眉,想着要不干脆在无暮城偷摸抓个修士,让她帮忙算算谢淮的位置?正计划着,便听到宅外有人敲门。
一声一声地响,很是着急。
叶南徽前去开了门。
来的人不是旁人,正是昨日来参加选夫婿的那位清秀公子。
叶南徽正要将人往里面引。
那位清秀公子却连连摆手,脸色尤其难看:“叶……叶姑娘不必了,我只是来和你通个信的。”
“什么信?”叶南徽有些不解。
“昨晚……我在你家后巷……看到你的夫婿似乎是被妖邪给掳走了。” 像是回想起什么可怕的场景,那位清秀公子的眼神慢慢呆滞,“我本想去寻仙山的仙君帮忙……但但想了一晚,还是觉得得先来和你们知会一声。”
说着这位公子从怀里摸出一个小木牌,递给叶南徽:“这是那妖邪身上掉下来的。”
叶南徽从他手里接过,翻过来一看,只见那木牌写着江临城风袁风几个字。
不由地眉头一皱,又是江临城。
“你怎么知道被掳走的是我们楚宅的人?”
听到叶南徽问话,那清秀公子挠了挠脸,有些不自在,支支吾吾地解释:“昨夜,楚姑娘送我们出来时,恰好撞上了你的夫婿,被拦下问了几句,因而认得。”
“本想着替叶姑娘解释一下,折返回去时,这才撞上了。”
“是个没见过的妖魔,满身红光,利爪尖牙,长相可怖。”清秀公子说着说着就擦了擦额角的细汗,又看了看叶南徽手中的木牌,“江临城袁家这些年,也确实有传闻说他们与妖邪勾结。”
“叶姑娘,你还是去找为厉害点儿的修士,与你一同去寻你夫婿吧。”
将话结结巴巴地说完,清秀公子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楚宅。
叶南徽只能先拿着牌子回了宅子里,将事情说给了楚方听。
本以为楚方会多少知道些这木牌主人的事情。
谁知楚方却摇了摇头:“江临城袁家?没听说过啊。也许是这几百年新起的?你也知道我这近百年一直浑浑噩噩,对近些年的事情实在不知。”
“若谢公子当真是被妖魔掳走,你可要去救他?”
叶南徽此刻只觉得蹊跷。
她不过刚验证了命书一事和谢淮有关,转眼谢淮便被掳去了江临城。
怎么看都像是有人故意做局。
且这局实在做得粗陋。
不过粗陋是粗陋了些,但却不得不去了,在命书之事得到妥善解决之前,谢淮还不能出事。
“自然是要去的。” 叶南徽握着木牌,“你这儿有前往江临城的图吗?我即刻便去。”
……
……
……
【江临城.袁家】
“阿姐,今日是你祭日。阿弟来给你上香了。”
袁家祠堂内,一副画像挂在正中,画像中画着一个女子,长相颇为冷肃,只一双桃花眼生得柔和,但却依然不难看出,这是个难得的美人。
正正经经地叩拜完以后,袁风才站了起来。理了理微皱的衣边,顺了顺腰间的挂饰,又抬头颇为专注地看了眼前画像好一会儿,随即才转身退了出去。
门外,一个身量苗条的妇人,正抱着厚实的披风等在外面,见到袁风出来,连忙迎了上去:“夫君,快披上,你身体前些年就不好,叫我说你就不该再去除什么魔…”
这话说了一半,便被袁风一力记眼刀给抵了回去。
妇人连忙噤声。
随即又忍不住劝道:“我知道你因为阿姐还有阿娘的事情责怪阿爹,只是事情已经过去那么多年,这些年阿爹为了赎罪,也做了不少事情,你就不能放下吗?”
袁风闻言脚步一顿,回头看向妇人,妇人长相平平,唯有一双眼睛生得格外顾盼生辉,此时此刻或许是意识到自己失言,眸中闪过不安。
袁风看着这双眼睛,终究是没舍得发脾气,叹了口气:“这些话别再说了,尤其不要在今日说,阿姐他们听见会难过的。”
“是是是,我知晓了。”见袁风并未生气,妇人连忙上去,挽住袁风的手臂,“知道今日是阿姐和阿娘的祭日,你心里难受,不过我瞧着阿爹那边,昨夜似乎接待了一个了不得的客人,前院后院封了个严严实实,至今都没有开,你要不去看看?”
袁风闻言拧起了眉,犹疑片刻后,还是摇了摇头:“我与他早就分了家,他要如何与我无关。”
说着又咳嗽了两声:“安儿和康儿归家没有?”
他的两个孩子已经离家数月,算着日子,也该回来了。
“快了,几日前来信,说途径无暮城,你也知道,无暮城才遭了劫难,两个孩子想尽些微薄之力。”
袁风点了点头:“也别待太久,仙山修士已经过去,无暮城之危很快便会平息。”
“知道了。那两个孩子也是好心肠。”妇人笑笑,正准备随着袁风一起回屋。
却突然听到门外一阵喧嚣。
只听一个声音似乎格外着急:“少主!少主!不好了!家主出事了!”
袁风闻言脸色沉了下去,他和袁文志早就分家,如今他院儿里的人皆称呼他为家主。
只有袁文志那边的人才会依旧例,称呼他为少主。
“放肆!” 袁风厉喝出声,正要斥责门中门徒无用,只见平日里颇为稳重的大弟子也惊慌失措地寻了过来:“师长!”
“究竟何事?”袁风十分不悦。
大弟子抬起头,瞧了瞧袁风的脸色,还是犹疑地将话说出了口:“袁……文志他去了。”
仿若一记惊雷,震得袁风久久不能回神。
他曾无数次盼过恨过,巴不得他死无葬身之地。可真的听到这个消息,却有些恍惚。
“怎么去的?”
“似乎是被仇家杀害,那个杀手如今已经被困在了院儿里。就等家主您前去做主。”
仇杀。
袁风拨弄着手腕上的珠子,想着今日正逢阿姐和阿娘的祭日,心中突然生出这痛快,沉吟片刻后才道:“带我过去。”
自从阿姐死后,这是他第一次踏足那个人的地界。
……
……
……
说实在的,叶南徽如今有些懵。
她拿了楚方给的图,就马不停蹄地从无暮城出发,好在江临城离得不算太远,她掐诀而来,也不过一日的功夫。
等到了江临,识海里属于谢淮的血契便有了动静。
她便照着血契里谢淮的气息一路摸过去,进了一处宅院。
这宅院比楚方的院子还大了不少。
若不是谢淮的气息引路,她还真是难找。
七绕八绕地终于到了地方以后,叶南徽一推门进去,院儿里面便横陈着两具尸身,被扒光了衣服,死相难看。
叶南徽一开始没看清,还以为那具男尸是谢淮。等看清了才发现一男一女,皆是陌生人。
而谢淮的气息也断在了这里。
奇怪。
正想上前好好查看一番。
院门儿外便传来一阵阵喧嚣,不过瞬息,这院儿里院儿外,便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数十个修士严阵以待,面容悲戚,赤红着一双眼狠狠瞪着她。
为首的更是放言要她偿命。
叶南徽瞧了一眼这地上的尸首,又看了一眼这满院儿的人,还有什么不明白。
被人当做替罪羔羊了。
真是麻烦。
正歪着头想着要怎么解决才好。
又是一阵喧嚣声。
“少主。”
“少主。”
一连串的声音传入叶南徽的耳里。
瞧着是能主事的人来了。
叶南徽索性干脆坐在了院儿里的石凳上,等人前来。
院门大开,那人抬步而来。
叶南徽瞧着这人的第一眼,便想起从前在话本里看过的什么家中掌事把持大权太久,少主久不得权,遂弑亲母亲父的桥段。
也怪不得她。
主要是这位少主年岁看上去着实不小了,单论长相约摸三十五六上下,模样虽还周正,却也难显疲态。
瞧着大概也是个修仙之人,这年纪也该百岁往上了。
正要开口先说些什么。
却见这位少主直勾勾地看着她,眼圈慢慢红了一周,声音嘶哑地唤她——
“阿姐?”
第64章 第 64 章 弑父之罪
真是有够离奇。
叶南徽看着眼前祠堂里挂着的画像, 画像上的女子长得和她有七八成像,只是神韵之间更多了几分坚毅果敢。
“这便是我的阿姐。”袁风看着眼前的女子实在是有些缓不过神,好半天才颠三倒四地开了口,“姑娘和她长得实在是太像了些。”
确实像。叶南徽没有否认, 回头看向这个长相三十多岁的男子:“你就是江临城袁风?”
方才跟着这男子一路来到祠堂的路上, 叶南徽注意到这家门匾、窗户、乃至于院中的花盆池塘假山上, 时不时都能看着一个“袁”字。
想到谢淮失踪留下的那块木牌,叶南徽便直接了当地问出了口。
袁风看着叶南徽的脸一时间又有些分神, 愣了几息之后,却答得含糊:“我单名确实带一个风字。”
叶南徽不由地拧起了眉头, 什么叫做单名的确带了个风字。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又有什么好遮掩的。
只是这终究是在别人家里,叶南徽还是很识时务的,压下心中不耐,解释了一句:“你们院中的两人不是我杀的。”
话说得略微有些苍白。
叶南徽想了想又从衣袖里拿出那块木块:“我是循着线索来找我道侣的。”
“江临城袁风。我道侣前夜被妖物掳走, 那妖物落下这块牌子, 上面落着你家的款。”
叶南徽稍微解释了两句,原想着这人或是反驳或是疑惑,总归是要解释两句的, 谁知这男子眼神一空,竟喃喃了句:“你的道侣?你结亲了?”
这话脱口而出, 说完才觉得唐突。
“只是有些惊异,如今愿意结为道侣的修士不算多了。” 袁风连忙说话找补了一二。
叶南徽却起了疑, 方才听这宅中的侍从称他为少主,又念及方才她被人团团围住时,侍从看她愤恨的眼神, 不难猜出死的人该是这宅中能主事的。
即便自己与眼前这人的阿姐长得有几分相似,这人对家中死人一事不管不问,也颇有些怪异了。
正暗自思忖着,门外传来响动: “少主,族中长辈接到消息,已经赶来了,正在堂内等您,烦请您移步。”
“好,我知晓了。” 男子应了一声,又看向她,"你道侣一事,稍后我派人来查。你先暂且住在此处?"
虽是询问,可这男子却没给叶南徽拒绝的时机,匆匆撂下话便离开了。
叶南徽见状也并未多说什么,抬头看向这祠堂内挂着的画像,一时之间也有些出神。
“确实很像,对不对?”
看得正出神,旁边传来一个妇人的声音。叶南徽偏头一看,只见妇人亦是三十多岁的模样,穿着一身锦罗绸缎,抿着唇冲她笑。
“我是家主的妻室,姑娘称呼我为罗娘就是。” 妇人迎着叶南徽的目光,“这会儿袁家的长辈来了,家主必定繁忙,姑娘就由我先照看着吧。”
“家主?” 叶南徽挑了挑眉,这称呼变得也忒勤快了,一会儿少主,一会儿家主的。
罗娘看出叶南徽心中疑惑,上前拉了拉她的手:“姑娘先随我去后院安置吧,和姑娘边聊边说?”
叶南徽没有拒绝,左右谢淮的气息消失在这里,她一时半会儿寻不到人,解不了惑,留着最好了。便跟着罗娘除了这祠堂。
“姑娘叫什么呢?”罗娘笑眼咪咪很是亲和。
“我姓叶。” 叶南徽没多说。
“叶姑娘。” 罗娘牵着她,“叶姑娘也是修士吧,之前可来过江临城?”
叶南徽摇了摇头,她囿于轮回之中,哪里有闲工夫跑得那般远。
“叶姑娘竟是第一次来江临城,那可要在江临城好好玩玩儿,江临城修士多,什么法器、秘术也多,好多修士都会来江临城寻宝呢。”罗娘言语之间带着亲昵,十分好相处的模样。
叶南徽点着头应下,这一路随着罗娘从祠堂到后院儿,走了好久,不难看出,这袁家的家底颇丰,一整个大宅子七弯八绕,置景装饰都很是有品位,往来的侍从脚下轻盈,臂膀有力,瞧着至少也是过了练气境的。
“今日院儿里的人没关系吗?他是——?” 叶南徽收回四处打量的目光,落在罗娘身上。
罗娘笑笑:“那位是袁家的家主,和我家家主,是父子。”
父子?
叶南徽回想了一下方才男子的反映,入院见着自己后,连一个眼神也没分给倒在院中死得干净的人,还一力作保,将自己带离了现场,瞧着不像是父子倒似仇人。
“我家家主和袁家,在明面上虽为一家,但实则内里已经分家数年,因而称谓上才有些差异。” 罗娘含糊着解释了两句。
“你家家主叫袁风?”
罗娘听到叶南徽问话,微愣了一下,似乎有些犹疑,顿了好一会儿才说:“对外是用的这个名号。”
对外?叶南徽看了看罗娘,心中觉得古怪,却没有再多问。
接着又走了好一会儿,这位罗娘心思精巧,话里话外都在打听叶南徽的来历,却说得不惹人厌烦。
叶南徽随意编了编自己的来历,给自己套了个孤苦无依道侣被抓,一直在荒山野岭修行,今日才入凡尘的散修身份。
“叶姑娘有道侣了?” 谁知罗娘听她说到自己已经有了道侣,也是一愣,和袁风的反应一模一样。
“有什么不对吗?”
“啊,没有没有。” 罗娘颇为局促地笑了笑,“只是没有想到”
话说着就到了地方。
“那叶姑娘先歇息在这里,你道侣的事情定然是有误会,待过几日,宅中之事处理好了,必定会给叶姑娘一个交代。有什么事,叶姑娘派人来寻我就是。”
罗娘三言两语就将事情安排好了,又给叶南徽留了个侍从,接着便匆匆忙忙离开。
叶南徽觉察出了古怪,抬眼扫了一眼侍从,喲,金丹境,这袁家倒是舍得。
便这样一直在袁家待了小半月。
这期间,叶南徽也没多见上袁风和罗娘几面,血契之中谢淮的气息断了,不知生死,但命书却没什么动静,叶南徽就也不是很着急。
偶尔还出去逛逛街,溜达溜达,去茶楼听听书,聊聊闲话,身边罗娘留下来的这侍从,叶南徽也任由她一直跟着,左右就相当于带了个付前的,也没什么不好。
待了这小半月,对袁家也有了些了解,知道袁家也算是这江临城修仙世家里,颇为有权势的。
只是,这袁家家主袁文志和少主袁风一直闹不合,袁家面和心不和,在江临城的世家里也不算顶有面儿的。
如今袁文志一死,族中暗潮涌动,也确实忙得很。
叶南徽一边听着江临城的人说着袁家的闲话,余光一边落到旁边的侍从上,却只见她两耳不闻窗外事,似乎并不在乎听到主家的坏话。
罗娘教得倒好,叶南徽听完闲话,拍了拍手,准备回去,按理说,自己该是杀了袁文志的头号罪人才对,可袁风不但没有将她关押起来,反倒是好吃的好喝的给供着。
叶南徽摸了摸自己的脸,想到和她七八成像的那副画像,知道这其中有脱不了的关系。
这些日子她暗地里也找人打听了,可也没打听出什么名堂。这江临城的人说起袁文志和袁风之间的争斗,那是说得头头是道,丝毫不避讳,可说起这争斗的源头,一个二个便面露难色,闭口不谈。
久而久之,知道打听不出来别的东西,叶南徽便也不再多问。
等入了夜,便带着白日里买的好酒,坐在院内的石凳上对月饮酒。只是江临城不比无暮城,城内懂得修行的人不少,因而满足凡口腹之欲的吃食也少,这时节更是吃不到鱼,也买不到栗子。
叶南徽连饮数杯后,有了些醉意,想起上次醉酒还是在楚宅,大醉一场后,便做了场甚是香/艳的梦。
想到梦中之人,叶南徽清醒了几分,话说回来,她已经很久没想起过他了,自从那日留了封信后,大家各奔东西,也没了消息,也不知道他的心魔可祛除了没有。
叶南徽迷迷糊糊地想,想着想着便听到脚步声,心里一跳,抬起头——
是袁风。
心跳慢慢平缓。
“袁家主。” 叶南徽晃了晃头,散了散酒气,起身招呼。
“不用如此称呼我。” 袁风脸色并不好看,“唤我阿风即可。”
叶南徽挑了挑眉,并未应下来:“今日前来,是有我道侣的下落了吗?”
袁风脸色更难看了些,看着叶南徽的眼睛,痛苦之色慢慢晕了出来,似乎情绪很是激动:“阿姐,你当真不肯认我吗?”
嚯哟,叶南徽酒醒了一大半,这位新上任的袁家主没喝酒就来她跟前发酒疯了?
“袁家主,你认错人了,我不是你阿姐,我姓——。”
“不可能。” 叶南徽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袁风打断,只见他上前一步,攥住叶南徽的手腕:“阿姐你在怪我对不对?怪我没有为你,为阿娘报仇。”
叶南徽额上的青筋蹦了蹦,不想再与袁风纠缠,稍稍一用力,便将袁风震退了几步。
只是拉扯之间,一直放在袖中的木牌掉落出来。
叶南徽正要去捡,却被袁风抢先一步。
那木牌末尾被烧焦,被袁风握在手中,在看清木牌上的名姓之后,袁风的手死死攥住,目眦欲裂:“阿姐,这木牌已出,你还不肯认我吗?”
叶南徽摸了摸空荡荡的袖口,意识到那块木牌正是,江临城慕拭雪的东西。
“那上面写的是慕拭雪的名字,你是他阿弟,怎么却叫袁风。” 叶南徽发誓,她只是觉得奇怪,随口一问。
可此话一出,眼前的袁风脸色一下变得铁青,看着叶南徽的目光中满是哀求:“阿姐,不是我愿意的,我也是被迫的,我——”
袁风眼前渐渐出现幻影。
那是一场婚宴。
他僵着身子坐在宴席之中,看着自己的阿爹另娶。
只是没多久,一片敲锣打鼓地欢腾声中,他的阿姐一身红衣,手持长刀,宛若杀神,硬生生地杀了进来。
她双目直视,一把掀开旁边要当他们后娘的女子,随即一脚踩在袁文志的胸前,一刀砍进他的肩头,鲜血霎时而出,短暂沉默之后,院里宾客随惊叫奔逃,偶有反应过来,想去夺刀的修士,也被阿姐周身灵气震开。
他的阿姐像是疯魔了一般,一刀一刀砍在袁文志的身上。
“阿娘是如何死的?”
阿姐声音发颤,句句质问。袁文志口中喷出鲜血,像是条死鱼,他费力地偏过头想要呼救,可如今人人自危,谁又能搭救他。
袁文志的眼珠子转了半晌,终于是和他对上。
【救我。】
他的阿爹向他求救。
“你不去救他吗?” 犹疑不决之际,他听到一个温柔的声音,他偏过头,是前几日来到府上的一个修士,好像是姓白,她的长相极为清丽,看上去也很温柔,“你若不去救他,那没了娘以后,你又会成为一个没爹的孩子了。”
“你的阿爹平日里对你很好不是吗?”
“或许这之中有些误会呢?”
白修士的话声声入耳,他动摇了,是啊,或许有误会呢。
于是,鬼迷心窍的,他起身朝阿姐走去,然后做了这辈子,他最后悔的一件事——
他上前推开了她的阿姐。
他发誓,在他对上阿姐目光的那一瞬,他就后悔了。
“阿姐,阿姐,别不要我。”
叶南徽凑上前去,终于听到袁风嘴里的呢喃:“阿姐,我不过是不想你犯下…弑父之罪啊。”
第65章 第 65 章 足够俊俏
“让叶姑娘见笑了。”
匆匆赶来的罗娘, 带着人将袁风连拉带哄地拉走,颇为不好意思地与叶南徽致歉。
叶南徽将袁风手中攥着的慕拭雪的木牌重新拿回来,磨蹭了两下,叹了口气, 说到底, 还是与这件事扯上了关系。
“袁家主是慕拭雪的亲弟?只是听闻从前慕家在江临城也算显赫, 怎么如今亲弟还改姓袁了?” 机会已经送到眼前,叶南徽也不会视而不见, 于是就顺着问了下去。
罗娘的笑有些勉强,不动声色地瞟了瞟叶南徽手中的木牌, 试探着将话问出了口:“叶姑娘方便告诉我你这木牌是从哪里来的?”
叶南徽也笑着,眉宇间却多了几分冷意:“罗夫人,在我回答你之前,能否先为我解惑呢?”
罗娘扯了扯手中的鲛绡,被叶南徽将话驳斥回来,她脸上的笑有些挂不住, 勉强又笑了答才道:“叶姑娘, 我是看在你与家主阿姐有几分相像的面上,才与你好声好气的说着,叶姑娘可不要失了分寸。”
罗娘显然不常说这些威胁人的话, 一番话说得相较于往常,说得是又僵又硬。
叶南徽见状, 压了压眉眼,手中的木牌像是块烫手山芋。显然, 这袁家家主和慕拭雪之间另有玄机。既然主家不愿意说,她也并非非知晓不可,只是有这木牌在, 倒是袁家看样子不会放手了。
眸光流转间,叶南徽扫视了一下院子四周,除了一直跟在她身旁的那位金丹境侍从,这院子四角,又多了些修为不浅的修士。
要是杀也杀得。
只是
叶南徽听着耳边罗娘略微慌乱的气息,还是心软了些,算了,这家也不是她在当,有些话她自然不能与她说的。
“既然罗夫人不愿开口与我解惑,那我这木牌子从何而来,恕我也无可奉告了,在府上也叨扰了小半个月,明日一早,也是时候走了。”
叶南徽将话说死,也不待罗娘的反映,径直便回了屋。
罗娘似乎也是没了主意,在院外来回踱了好几圈,最终才离开了院儿里。
当晚下了夜雨。
雨急风骤,打落了院中栽种的花骨朵儿,叶南徽将写着慕拭雪的木牌装进衣袖,推开了窗户透气,打落在地的花夹杂着泥土的土腥气涌了进来。
气味儿着实不太好闻。
不过却也还是压不住那淡淡的血腥气。
“为何要杀了他们?” 叶南徽微微偏头,身后不足三步的距离,一个身影潜在暗处,叶南徽转身,点出她的位置,“等了很久吧。”
叶南徽看向暗处那个陪了自己小半个月的侍从:“我还以为你们是一伙儿的。”
侍从默了默:“你早就发现了?”
“你借着风雨雷鸣声挥下去的第一刀,我就察觉到了。” 叶南徽打了个哈欠,“还想着你什么时候对我出手,你却只躲在暗处。”
“” 侍从显然对目前的状况并没有预料,手里的刀微微一侧,血便从刀尖趟了出来,“你还不能走。”
“为何?罗娘让你拦我?也不对,方才院儿里的那些修士就是看着我的,你却杀了他们。” 叶南徽摸不清楚这个侍从的心思。
天边又是数道银光闪过。
侍从手里的刀紧了三分:“你走不了了。”
叶南徽皱了皱眉,对这种打哑谜的行径生出了些不耐:“我不爱与你猜来猜去。”
“她来了。” 侍从一向平静无波的眸中闪过亮光,“害了拭雪的那个人来了。拭雪说得对,她不会是最后一个。”
低声呢喃完后,侍从提着刀靠近叶南徽:“我知道你想找你的道侣,但是袁风不会如你所愿的,你入了袁家,又生了这样一副样貌,那个人绝对不会放过你。你即便今夜能走,却摆脱不了他们,所以你不能走。”
侍从嘴里说着叶南徽听不懂的话,直到来到叶南徽面前,将刀递给她:“从今夜起,你便要记得你是拭雪的转世。”
“你得杀尽袁家的人,杀了那个人,你才能得到解脱。”
话音落地,侍从突然握着叶南徽的手就要往她腹上捅去,可刀锋看看划破衣物的一瞬,便被巨大的阻力给阻拦。
侍从一愣,手中再度使力,刀锋却分毫未尽。
“我是不是说过,我不爱猜来猜去。” 叶南徽反手从侍从的手里挣脱出来,轻轻一弹,侍从紧紧握住刀柄的手就控制不住地松开,长刀砸到地面。
“想死还不行。” 叶南徽手中掐诀,往下按住侍从的额头,“先告诉我你知道些什么。”
叶南徽的灵气顺着穴位一直往下,很快就将侍从控制。
侍从的双眼渐渐失去神采。
“拭雪”
她带着些哭音开了口
屋外电闪雷鸣,罗娘有些不安,朝里屋看了看,袁风被打晕过去以后,一直没醒来,还不停地说着些胡话,阿姐阿姐的叫着,叫得罗娘心烦意乱。
她当年与袁风结为道侣之前,便从她爹的口中大致知晓了当年慕氏一族覆灭的事情,原以为不过是夫妻内斗,可嫁过来才知道没那么简单。袁风这些年境界未进分毫,也是因为当年一事,慕家母女太过惨烈之故,看不破红尘情缘,便是这样的下场,这些年她一直以此事警醒自己。
左右今日是调息不好了。
罗娘揉着额头走出了内室,想给自己倒杯水压一压惊。
刚到外面,恰好又是一道银光劈下,罗娘吓了一跳,一抬头呼吸又是一窒:“你你是谁?”
只见眼前一个白衣女子,浑身湿透,站着不远处:“你是阿风的道侣吧。”
女子说话轻轻柔柔,借着天边劈下的电光,和屋内晃动的烛火,罗娘也大致看清了女子的面容,长相颇为文雅。
她说话很是客气:“我姓白,来找阿风有要事。”
白?罗娘一时脑子发懵,女子的话在脑海中绕了一圈又一圈才反应过来,想起之前袁风对她说过的话,若是有一位姓白的修士来找他,一定要即刻告知他。
“白 白姑娘,家主他如今还晕着。” 罗娘惊魂未定。
眼前这个姓白的女子点点头:“无碍。”
女子言辞之间带着不容拒绝的坚定。
罗娘不知为何心间颤了颤,让出了路,指了指内室:“家主在里面。”
“多谢。” 姓白的女子擦身而过,带着一股阴冷之气。
奇怪的是,分明周身被淋湿,但方才女子所站的位置却并未留下半分水气。
是生魂离体?
此时此刻,距离江临城十里开外的荒山之上,大雨如注。
楼砚辞撑着伞,看着眼前被春秋剑镇住之人,女子倒在地上,浸在雨水之中,脸色惨白,若不是胸腹处还有微弱气息,和乱葬岗的死尸也没什么不同了。
“主人,她的生魂离体前往江临城了。” 春秋剑剑灵很快就察觉到女子的不对。
楼砚辞垂眸,却并不意外:“那可不是她的生魂。”
楼砚辞的目光落在女子腰间的玉牌上,念出玉牌上的字:“白见月。”
这一世,因南徽假死脱身,他意图以仙骨气运为南徽招魂,被山主分魂成为叶珣后经三百年,才得以与南徽相遇,因而并未再去追查白清枝的下落,直到半月之前与谢淮讲清。
才直到南徽饮下断肠红的那一刻,白清枝便在仙山断气。
“命书在那一刻脱离走向,我抓准时机杀了她。” 谢淮笑着对他说,“想让她吃亏可不容易。”
“我那时想或许白清枝死了,南徽才有更多时间恢复。”
“只是,我还是低估了她。”
谢淮的话仿佛还在眼前:“天道化身不止一个,白清枝死后没多久,白见月便闯入了我的视线。”
“这些年来,她一直忙于追查南徽真身的下落,南徽才有了三百年喘息的机会,你也有了三百年的安宁。”
“如今真身已经在她的手中,接下来,只要她毁了南徽的真身,你和南徽就再也摆脱不了命书的束缚了。”
“你乃她亲自执笔所创,趁现在还未到最坏的时候,带回南徽的身体,将其引到江临城去,我自有办法对付她。”
谢淮的话说得笃定,楼砚辞虽并未全信,却还是先一步找到了白见月,她生了一张和白清枝截然不同的脸,但楼砚辞却认出了她。
周旋半月,他没能找到南徽的真身,但却摸清楚了白见月的踪迹,她似乎仍是在找什么东西。
汲取从前在轮回之中斩杀白清枝的经验,这一次观察半个月以后,楼砚辞并未选择杀了她。
春秋剑剑灵,数次浸染其主之血,杀主之剑,戾气缠身,与天道也算是背道而驰,刚好可用来镇魂。
“主人,我怕是镇不了多久,至多七日,我便再也镇不住她了,我们现在要传信给那个姓谢的吗?”
楼砚辞眉眼微敛:“不,我亲自前往江临城。有些事情,需要我亲自验证。”
一夜过去。
叶南徽垂眼看着倒在地上的侍从,将她扶到床上躺好。
坐到桌边,不自觉地反复写着慕拭雪的名字,整理着这一夜她从侍从嘴里听到的东西。
杀妻、害女、夺位、交易以图飞升。
与她全然无关的事情里面,却出现一个她有些在意的人,姓白的修士?
叶南徽垂眼,她如今的确不能离开。
只是这话都已经撂下,重新留下,也得找个理由。
下了一夜的雨,虽已朦朦亮,但天还是阴沉一片,整座宅子都沉闷得很。
叶南徽推开自己住的院门。
也是奇怪,今日整座宅子都格外安静,连平日里的鸟雀也没了踪影。
按着记忆一路绕到她最初闯入宅中落脚的那处院子。
只见院门前已经挂上了白纸灯笼,门内传来细细的哭声。叶南徽没有从正门而入,而是轻巧地跃上墙头。
只见院内乌泱泱跪了一地穿着白色孝服的人。
其中为首的是个男子,叶南徽看着他的背影恍惚了一瞬,从墙上跃下,正想上前看看。却被院内坐着的人先察觉到。
“阿姐你怎么来了?”
只见正对院子的内室中,昨日被带走的袁风正坐在主位,脸色冷淡,见到叶南徽才露出几分惊异,仍旧固执地叫着她阿姐。
叶南徽瞟了他一眼没说话,随即目光落到跪在最前面的那个男子身上。
是个少年,一张很陌生的脸,但也足够俊俏。
一身白色孝衣,额上还绑着根白色的额带,衬得少年越发出尘。
见叶南徽一直盯着少年看,袁风轻咳了几声,正要说什么,却见方才还浑身傲气,一脸冷漠的少年,只在片刻之间便换了副神色。
少年抬着头,眸色氤氲,恰时刮过一阵风,白色的额带随风而舞,他倔强的神色之间适时添了几分脆弱:“姐姐,求你怜我,我什么都能做的。”
似乎已经到了绝境,少年的语气里带着几分孤绝。
倒很是勾鬼。
叶南徽的目光落在少年脸上,眸光微动。
第66章 第 66 章 “你眼睛倒是生得好看”……
“放肆!”
叶南徽还未开口说话, 袁风就已然是勃然大怒,巴掌就要落到少年身上。被叶南徽拦了下来。
“阿姐?” 袁风被叶南徽卸了力气,不解地看向她。
“袁家主,我已经说了很多次了, 我可不是你的阿姐。” 叶南徽看进袁风的眸中, 仔细看, 袁风的面容长相的确有些似她,或者说, 有些似慕拭雪。
只是这漫长岁月之后,相由心生, 终究是面目模糊了些。
再度被否认,袁风眸中一缩,显出落败之色。
而那少年却极会找时机,小心翼翼拉住了叶南徽的衣摆:“这位姐姐请你怜我,不要让袁家主将我们赶出宅中。”
叶南徽看了看眼前的少年。
“这位是?”
袁风看着少年,眼里带着憎恶, 却没有开口说话。
还是少年先开了口:“我是慕和, 我与袁家主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弟。”
哟呵。叶南徽来了兴致,蹲下身仔细瞧了瞧少年的眉眼,眉眼虽并不相似, 但偏偏神采之间的确有几分慕似雪画像上的坚毅。
说起来,和袁风相比, 这位反倒是与慕拭雪更像是姐弟。
“你们的家事我可不方便干涉。” 叶南徽起身,拍了拍手, “我只是一个借住之人而已。”
听叶南徽并未帮眼前的少年辩驳什么,袁风的脸色好了些,大手一挥, 便唤了人来,将这院中齐刷刷跪着的一干人等,全都拖了出去,包括那位叫慕和的少年。
见到院内人被清扫出去,叶南徽才扭头看向袁和:“既然是有血缘关系的兄弟,袁家主为何要将他们赶出去。”
袁风眉头紧锁,像是回忆起了什么,脸色那看得很 ,几乎是近于咬牙切齿地吐出一句话:“他们不配。”
叶南徽从侍从口中已然知道关于慕家明面上的事情,对袁风的态度倒并不意外。
他爹袁文志在杀妻之后,立马便娶了妻子的堂妹,还诞下子嗣,承继“慕”姓,他爹袁文志活着的时候,袁风无法出手,这死后自然是要清算的。
袁家侍从们的动作很快,不消一会儿,这院子便空了出来。
“阿姐今日来是为了辞行吗?” 袁风平定了心绪,仍自顾自地称呼叶南徽为阿姐。
叶南徽挑了挑眉,没再纠正,料想是罗娘昨日回去,将自己今日即将辞行的事情告诉了袁风。
“是啊,已经在袁家主这里待了小半月,我道侣仍没有一星半点的消息,我实在是有些坐不住。” 叶南徽也未否认,接着话就往下说。
袁风沉默了一会儿,随即看向叶南徽:“既然如此,那我也不便阻拦阿姐,不过,今日宅中事多,阿姐不若多留一日,明晚设宴为阿姐送行。”
袁风的语气不容拒绝。
原本就打算留下的叶南徽自然不会拒绝:“好啊,那现在就不叨扰袁家主了。”
叶南徽说完就折身而去,只是并未回自己住的院子了,想了想便朝这宅中的后门而去,果然堵到了人。
只见慕和的东西扔了一地,被这宅中的侍从推搡着往外赶。慕和沉默着,甩开侍从的纠缠,挺直腰背,自己走了出去。见他出了宅门,叶南徽上前喊住了他:“慕和。”
少年脚步一顿,回过了头。
“你如今被赶出家宅,准备做什么?” 叶南徽打量着少年清隽的面旁,闲聊一般发问。
“先另寻住处住下,再寻生计。”慕和答得不卑不亢。
“这样啊” 叶南徽若有所思地拍了拍手,“那不如你跟着我吧。”
“我身边正好还缺个人。”
叶南徽话音落地,慕和还没来得及接话,一旁站着的袁家侍从却率先接过了话茬:“叶姑娘不可,家主已经下令将他赶出府外。”
“我知道啊。” 叶南徽回道,“但他是跟着我的,又和你们家主无关,再者你们家主也没下令他不可再次入府吧。”
侍从被叶南徽的话噎住,只能遣人去问袁风。
慕和似乎也缓了过来,看着站在袁府台阶之上的叶南徽,眸色暗了暗:“姐姐为何选我?”
叶南徽垂眼看着慕和,上前一步,微微弯腰捏着慕和的下巴尖:“你长得很和我心意。”
慕和脸色泛起几缕不正常的绯色,也不知是羞的还是气的。
叶南徽见状松开手:“怎么,你不愿意?”
“怎么会。” 慕和抬眼看她,“方才在院儿里我就说了,姐姐,只要你怜我,我什么都能做的。”
\"白修士。\" 将一切处理完,袁风便失魂落魄地回去了。
屋内,女子正闭眼调息,听到动静才睁开了眼:“如何?你阿姐留下了吗?”
“并未,她坚持要找她的道侣。”袁风摇了摇头,“你说得对,阿姐如今已经有了更重要的人了。”
女子起身:“无妨的,我能帮你留下她。”
袁风捏紧拳头:“白修士,你为何一次又一次的帮我。”
“当年你阿姐的惨剧,也是我不想见到的。” 女子的声音又轻又柔,“如今好不容易得来的转世机缘,我实在不想你错过。”
袁风眸中浮上希冀同时又夹杂着些许惊恐:“阿姐若想起一切,会原谅我吗?我只是不愿意她背负弑父之罪而已。”
“会的,只要明晚她来,我就会帮她懂了你的苦心。”女子不断安抚。
在女子的肯定声中,袁风才逐渐放松下来,却不受控制地想起当年之事。
数百年前,江临城的袁家尚且还姓慕,慕氏一脉,代代传女,因家主天赋卓绝,尽管慕氏一脉,子女不多,但在江临城的修仙世家中,却有一席之地。
而慕清辞便是慕氏一脉最后一任家主,生下一双儿女的时候,已至化神境,袁文志出生小门小户,虽然修行天赋平平,但学识渊博,长相端方,与慕清辞也勉强算是般配。
生下的这双儿女之中,姐姐慕拭雪,继承了慕清辞一脉相传的好根骨,天资出众,弟弟慕拭风虽稍逊一筹,却也不差。
当时的地界,还盛行着仙山姜隐飞升的传说,慕清辞自觉自己今生飞升无望,便将希冀寄托在慕拭雪身上。
且姐姐生来便是要承继慕家家主之位的,因而受到的教导很是严苛,性子也养得不苟言笑了些。
至于弟弟慕拭风,生来胆小怯懦,怎么养也总是唯唯诺诺,躲在姐姐慕拭雪的后面,并不得慕清辞的欢心。
姐姐慕拭雪却对弟弟多加爱护,每每弟弟受到慕清辞责备时,姐姐都会出言制止,一有空,就带着弟弟到处在宅中闲逛玩耍,连修行上,慕拭雪也是亲力亲为,因而也慕拭风也越发的依赖姐姐。
至于她们的阿爹袁文志,那个时候多是帮慕清辞代管慕家事务,也甚少亲近一双儿女,但每逢节日生辰,也从未缺席。
总的来说,一家人也称得上是和和美美。
至少,对于那个时候的慕拭风来说,的确如此,他知道姐姐也是这么觉得的。
所以在慕拭雪亲手斩下江临城外她这一生第一个嗜血妖物时,慕拭雪才会亲手将这世人妖物抽皮剥骨,将其炼制成法器,送给慕清辞和袁文志。
慕拭风那时十分吃醋,却不敢觊觎阿娘的,便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袁文志手中的那个。
“阿风喜欢这个吗?” 袁文志很快察觉到他的目光,笑着拍了拍他的肩,“喜欢就拿去,算是阿爹借花献佛了。”
那个时候,他与袁文志的关系并不如此后那般水火不容,他欣喜万分地接过:“谢谢阿爹。”
在很多年后,他才知晓,袁文志在那个时候,心里就已经有了别的东西,或是嫉恨、或是厌恶那副笑面之下涌动出着蛆虫,因此才对阿姐好不容易炼制出来的法器嗤之以鼻,而他的祈求正正好如了他的意而已。
如果他能早点看清,阿娘或许不会死,阿姐也不会在冲动之下意图弑父了。
“好了,别想了。”女子的声音幽幽从身后传来,“还是早点休息,明夜还有大事要做呢。”
“是啊,明夜还有要事明夜还有要事,只要阿姐有了新的记忆,阿姐就不会离开了。” 袁风眼皮渐重,不知不觉就失去了意识。
女子垂眼看了他一眼,脸上柔和之色渐渐逝去。
门外传来侍从的声音:“回禀家主,叶姑娘想将慕和收为己用,可否允准?”
慕和女子没有说话,不动声色地算了算,脸色骤然难看下来,不过是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便又搅合在了一起。
“知道了,随她去。” 女子掐诀,脱口而出的声音与袁风无异,门外侍从并未察觉出有何不对。
将侍从打发走,女子伸手点上袁风的眉心处,不消半刻功夫,屋内便没了女子的身影
叶南徽领着慕和回了院子,院内除了叶南徽平日里住着的主屋,旁边也还有一间小屋子,给慕和住也没什么不妥。
“慕和。”叶南徽念出他的名字,“名字倒很文雅,你从前也住在这宅中?”
“是。” 慕和答得简单。
“慕拭雪你认得吗?” 叶南徽出言试探。
慕和一愣,点了点头:“袁家主每月都会前去拜祭。”
叶南徽挑了挑眉:“所以我是真的长得很像她?”
“未曾有缘得见过,我也不知。” 慕和老老实实地回答。
“那你知道什么?” 叶南徽坐在院儿里的石凳上,轻轻敲了敲桌面,“我救你,可就是想听听你们家中秘辛,你若不知道,那我救你有什么用?”
慕和抿了抿唇:“姐姐说的秘辛我实在不知,不过袁家的事情,我还是知道一二的。”
“比如?”
“比如我阿爹和现在的袁家主,便是因为慕家拭雪闹翻的。”
叶南徽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外界虽传慕家拭雪是因其母早逝,悲伤过度自刎,我却听我娘说,她的死是袁家主一手造成的。”
“你说的袁家主是袁风?” 叶南徽接了一句。
慕和点了点头,随即垂眼,似在回忆:“阿娘其实也说得模糊,只说慕拭雪被袁家父子吃干抹净,原是飞升成仙的命,却硬生生被拖累死在了在这宅院之中。”
似乎有些犹疑,但慕和还是说了出来:“袁家主不是什么好人,姐姐你最好还是早点离开。”
叶南徽撑着手看他,少年说这话时依旧没有抬头,莫名带了几分羞怯。
慕和将话说完,等了半晌没等到叶南徽的回应,才抬头看她。只是刚一抬头,便与叶南徽四目相接。
“你的眼睛倒是好看。” 见他抬头,叶南徽笑了笑,伸手拉住他的衣袖,将他带到面前,随即微微起身,手擦过他的眼睫,“很干净。”
这一次,绯色顺着慕和的脖颈而上,连耳根子也红透了。
叶南徽见状,歪了歪头,笑得更开心了几分:“是我见过这世间最好看的一双眼睛。”
话音落地,原本满脸绯色的慕和,长睫轻轻一颤,神色淡了几分,并未注意到叶南徽的唇角翘得更高了些。
第67章 第 67 章 亡魂归来时
叶南徽从前逗弄楼砚辞时, 也总爱说些过火的话,惹得楼砚辞很是不自在之后,才心满意足地轻轻放过他。
逗逗颜色好的少年这种事情,最是让人愉悦了。
眼前的慕和神色淡下。
叶南徽瞧出他的不自在, 又见他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模样, 心里不由地觉得好笑。
想来是从小在大宅子里没怎么和外面接触过, 如今又寄人篱下,这才如此生涩。
叶南徽松开手重新坐回去, 正要开口打发慕和去拾掇拾掇他自己的东西,自己再捋捋慕拭雪一家的事情。
慕和却开了口:“姐姐…是对每一个男子都这般……轻佻吗?”
叶南徽闻言挑眉, 轻佻?她说话很轻佻吗?慕和长得甚和她心意,她不过出言称赞打趣一二。
倒没曾想慕和比楼砚辞还要稚嫩几分。
“只是称赞而已。”叶南徽看着眼前年纪不太大的少年,还是解释了一句,“你不必多想。”
本以为就此打住。
慕和却眸光微动,突然轻轻吐出句话:“若我愿意多想呢?”
叶南徽一怔,讲道理她虽觉得慕和的样貌甚和她心意, 却也暂时只是将他当做一个好看的花瓶摆在眼前, 没想过要当成一道菜吃干抹尽吞下肚。
可慕和却不这么想,他上前一步,半跪在叶南徽面前, 似乎很紧张一般,长睫轻轻颤动, 抖个没完。
“姐姐……”他轻轻抓起她的手,带到他的脸上, 藏着些许暗示,“我什么都可以做的。”
慕和说这句话时目光里带着些许眷恋和讨好,看得叶南徽一愣。
手不自觉地动了动, 轻轻擦过他的脸侧。
温热的触感。
让叶南徽蓦地想起楼砚辞。
这个触感和她摸到楼砚辞时很相近,让她想起登临仙山的前一个晚上。
那晚也算是她对楼砚辞最放肆的时候。
彼时她体内从九幽囤积的煞毒将要发作,神志不清,被楼砚辞一路从无暮城背着赶往仙山。
只是仙山距离无暮城并不算近,便是御剑而行,中途也要找地方歇上一晚。
住店是来不及了,那夜楼砚辞只能带着她露宿野外。
彼时她本就对楼砚辞存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仗着神志不清,将楼砚辞压在身下。
伸手就往楼砚辞脸上摸,摸着摸着又往其他地方摸,压着摸了许久,只是终究有贼心没贼胆,且身体确实不适,摸到后面,迷迷糊糊地晕了过去。
依稀记得,手感确实不错。
一朝梦醒。
叶南徽抽出被慕和抓着的自己的手,拒绝得干脆:“姐姐有道侣的。”
道侣。
慕和垂眸:“姐姐是在搪塞我吧,姐姐在这府上住了许久,怎么没见得那道侣一次。”
叶南徽拧起眉,没料到慕和如此黏人,不过论起胡说八道来,叶南徽就没怕过谁。
“我道侣只是暂时被妖魔掳走,我对他珍之爱之,这么些时日的分离对我们可算不得什么。待我找到他,自然是要与他携手走下去的。”
珍之爱之。
慕和默念出四个字,心里一刺,恍若刽子手掏心挖肺一般,却忍着这疼,言辞之间硬生生揉了几分引诱,是引诱也是试探——
“姐姐不用担心,我不说便是,绝不会……破坏你和你道侣的关系。”慕和眼尾染上几分艳色,一瞬不移地盯着叶南徽。
先前还觉得他生涩……倒是她看走了眼。
叶南徽微微吸了口气,挥了挥手:“别想着有的没的了,想拾掇好你自己的东西吧。”
见叶南徽面色浮现出几分不耐,慕和没再坚持,拿着自己不多的东西,进了别院。
叶南徽这才有机会继续捋一捋这慕家之事。
昨夜那侍从的嘴里,并没有提到袁文志还另找了位道侣,这道侣还是自己前任道侣的堂妹,而且两人还孕育了一子。
按照袁文志的个性,那般厌恶慕清辞,连带着也恨透了慕家的姓氏,怎么会让自己的孩子取了慕姓呢?
真是古怪。
将这慕和带回来,原本是想从他嘴里多打听些东西,可惜一番试探这位小少爷并不知道多少。
叶南徽回想起那名侍从的记忆里慕清辞死前,袁文志那张冷漠的脸。
忍不住啧啧两声。
飞升。
说到底让袁文志动了念头杀妻的正是因为这个。
他想飞升,可惜天资不够,眼见着自己的孩子的修为一日一日精进,袁文志心里那口郁气也越来越重。
父怎么能不如女。
他心里早就厌烦了,在这慕宅中处于最弱的位置,厌烦了慕清辞对他修为一事上有意无意的指教。
终于让他等到机会。
慕家来了个姓白的修士前来,教了他一套夺取气运灵气的秘法。
之后,袁文志便是利用那套秘法,窃取了慕清辞的气运灵气,甚至一不做二不休,直接用毒害死了他的道侣。
叶南徽在乎的便是这位姓白的修士。
无外乎她在意。
按照时间线来说,此时这姓白的修士入慕宅的时候,姜隐已经死了很久,楼砚辞刚刚出世,而她还被困于九幽,白清枝也应该还未出生才对。
可那位侍从一闪而过的记忆里,那个白修士,虽总是低着头,但身形气韵却像极了她的这位故人。
牵扯到命书的关键人物身上,她总会更紧张些。
且因为白修士教给袁文志夺人气运的秘法,怎么看都像是从前仙山教给姜隐夺取夫诸气运的那套,只是细节上多有不同。
而在慕拭雪死后,这位白修士又悄无声息地从江临城消失。
好像……她的目的就是为了让慕家倾覆。
姜隐曾说,如今地界,飞升只是一个骗局而已。天门被断,早就没了飞升的可能。
那这个骗局,这位白修士是否知情……
叶南徽将思绪捋了个清楚——她得知道这位白修士的去向,最好是能见上一面。
而这位白修士的去向,袁风定然知情,只是轻易怕是不会说。
尤其是……自己长得如此像慕拭雪的情况下。
毕竟当年,这位袁家主还是慕拭风的时候,就是在这位白修士的蛊惑之下……害死了他的阿姐。
这样一来,她反而很难从袁风嘴里撬到东西。
明夜袁风设宴应该没有那么简单。
叶南徽起身朝内屋走去,有些事还是要再和那侍从确认一次。
……
……
……
慕和进屋后,并未立即动作。
只是透过窗户注视着院外那道模模糊糊的影子。
她手上残留的余温还停留在他的脸上。
他却并没有高兴多少。
这张脸是他打晕慕和以后,照着慕和而化的。本想借着慕和的身份,潜入天道化身气息消失的这个宅子,找机会细细筛选。
只是次日一早,却直接在袁风身上找到了那股气息。
更没料到,他会在这里遇见她。
慕和……,应该说是楼砚辞,此刻正微微出神。
在这宅子见到她的一瞬,他率先生出的……是惊惧。
怎能不怕?
即便并未完全相信谢淮的话。但他为她的“死劫”的念头却一点点将他束缚住。
曾以为,只要和她沾染上关系,无论是什么他都心甘情愿。
偏偏却是她的死劫。
本想离开,可天道化身的气息就在袁风身上,他要走也要将天道化身一起带离才行。
他心念一动,有了放肆的理由,没错过她落在自己身上的眼神,他鬼使神差地仰头,求她让自己待在她的身边。
只是,看着她为别人的脸失神,这滋味并不好受。
于是不甘心地出言试探……最终自食苦果——
“你的眼睛真好看。”
“是我见过这世间最好看的一双眼睛。”
她脸上的笑意极为熟悉,眸中闪过的戏谑也一如昨日,他只消看上一眼,便知道她不过是打趣逗弄,并非她的本意。
可还是生出了杀心。
听到她说出这话时,他心中生出的第一个念头,是折返回去,剜下慕和的双眼。
他知道他这样的想法已成病态,自己也觉得很是难看。
可有什么办法呢。
从前只会说给自己听的好听话,被她轻易说给他人,他心中诸般痛苦挣扎,也只能默默咽下。
时移世易,命书轮回所致,他已不再是她的道侣,反倒害她性命,缘分断尽,他早已没了质问她的资格。
到如今,只能借着他人皮囊,一边享受留恋着她的目光,一边不甘嫉恨只有一面之缘的慕和。
到了最后,终归是不舍更多些,一点一点压下心头暴戾,楼砚辞注视着叶南徽回屋,他总归已经是无药可救了。
……
……
……
叶南徽自然不知道一墙之隔,“慕和”百转千回的少年心思。
她将侍从的回忆翻来覆去找了个遍,却没找到她想要的东西,因而来问一问。
床前,那侍从已经清醒,见着叶南徽前来,眸中闪过意外:“你没有走?”
叶南徽坐到她的床边,并未与她闲话:“过往种种我已知晓,不过有个问题想问你。”
叶南徽看着眼前侍从的脸,突然想起昨晚她的那些细碎的话——
“拭雪说得对,她不会是最后一个。”
“你不能走,你得杀光袁家的人,你得杀了那个人,才能结束这一切。”
到了嘴边的话一顿。
叶南徽不自觉地捏紧了手:“你让我杀了那个人,你说的那个人姓白吗?”
侍从亦是一愣:“你知道了?难道……你真的是拭雪?”
叶南徽并未着急否认:“慕拭雪被慕拭风害死以后,她的尸身呢?”
在侍从的记忆里,她并未发现慕拭雪的尸身。就好像突然消失了一样,甚至没有人问过。
听到叶南徽的问题,侍从眼里慢慢泛出恨意:“被那个人挫骨扬灰,镇在这府宅之下。”
侍从看着她,嘴里吐出幽幽地警告:“你长着这样一张脸,若不杀了那个人,你的下场也会的拭雪一样。”
她的语气幽冷带着寒意。
门外突然传来声音。
“叶姑娘,家主有令,今夜设宴提前为您送行。”
隔着几扇门,这声音传进来时,并不分明。
叶南徽收回落在侍从身上的目光,朗声应道:“我知道了。”
外面又开始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恰似亡魂归来时。
第68章 第 68 章 会面与掉马
“姐姐, 我与你同去可好?”
到了夜半,雨依旧没停,叶南徽换了身衣服撑着伞出了门,一出来就见着了慕和。
他没再着孝衣, 换了身浅绿色的衣裳, 仿若冬去春来的第一捧新绿。
叶南徽目光流连片刻, 待饱了眼福以后,嘴里才吐出了比夜雨还要冷上几分的拒绝:“不好。”
凑什么热闹, 若今日的宴席真闹起来了,慕和在场, 她还得分心护得他周全。
抬腿欲走,慕和却仿佛看透了她的心思。
“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慕和抬眼,院内只挂了零星几盏灯笼,小雨霏霏,隔着似有若无的雨帘,叶南徽竟一时难以看清慕和的神色。
“只是我已经是姐姐你的人, 这一场宴席之后, 怕要随姐姐一起离开。在这宅中待了十数载,总要好好告别才是。还望姐姐成全。”
少年上前一步,站在雨中, 微微弯下身子,朝她行礼, 温润之中带着些许坚韧。
叶南徽犹疑了片刻,走到慕和面前, 雨水在他脸上留下痕迹,不显狼狈,倒有些清雅。
叹了口气, 手中的伞往上挪了挪,替他挡了雨。
“算了,跟着我吧。” 叶南徽向来对长得好人族格外宽容些,想了想,又从衣袖里找出个镯子扔给慕和,“你带上它,若发生意外,只顾往前跑就是,一盏茶内,金丹境伤不了你。”
叶南徽身为九幽厉鬼,甚少使用法器,说起来如今这法器也好似是从前在仙山,她为仙山除魔以后,连同那件颇为晦气的月白仙袍一起送来的,一直放在她的储物袋中没动过。
慕和并未推辞,接过叶南徽给的手镯,看了看,听话地带在了手腕上:“这法器是姐姐自己炼的吗?”
慕和比叶南徽高出不少,伞自然便由他来撑着。
叶南徽听到问话摇了摇头:“我不会炼制法器,别人送的。”
慕和握住伞柄的手一紧:“这样。那给姐姐送这法器的人会介意吗?”
叶南徽皱了皱眉,暗自腹诽,这少年心思也太敏感了些:“不会,送给我就是我的了。”
慕和渐渐放松下来:“那就好,若是因此让你的道侣产生误会就不好了。”
听得这句话,叶南徽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慕和似乎是误会这法器是谢淮所赠的了,不过叶南徽也没有有费心思去解释。
两人跟着来接他们的侍从,一路往袁风设宴的地方。
一踏入院内,叶南徽便看见了坐在主位的袁风。主位之下设了好几张长形方桌,却无人入座。
见到叶南徽带着慕和而来,袁风脸上的笑意淡了几分。
叶南徽选了个不远不近的距离坐下,慕和站在她的身后,为她撑伞。
“袁家主,人可齐了?” 叶南徽并未在乎这空着的位置。
袁风并未立即答她,他的目光扫过叶南徽身后的慕和,心里的话终究没有压住:“阿姐,你不该带他来的。”
叶南徽轻轻眨了眨眼:“我见他面善,已收他为义弟,带他来有何不妥?”
叶南徽张口就是胡说八道,却也留意着袁风的动作。
袁风厌恶慕和,她是知晓内情的,同父异母的弟弟,无甚感情,自然生厌。
方才袁风那话脱口,反倒是提醒了叶南徽,既然袁风认定了自己是他阿姐,那若是她将慕和当做弟弟,想来袁风怕是会更受刺激些。
情绪越是不稳,倒越好操纵。袁风已至元婴境巅峰,想贸然入他识海找寻那位白修士的记忆,需得做好十足十的准备。
果然她此话一出,袁风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
若是她不在此处,袁风约摸会生吞活剥了慕和。
脸上的神色来回转了好几轮,袁风攥紧了拳头,好不容易才克制下来。
也是此时,外面突然出来响动。
“家主,客来了。”
压得极低的声音,仿佛怕是惊扰了什么。
袁风松开手,难得连带眉宇间都松快了几分:“请进来。”
这院内和叶南徽住的院子一样,并没有点几盏灯笼,加之雨幕和鱼贯而入的侍从之故,叶南徽起初并没有看清来者是谁,只见到两幅颇为简陋的竹椅上架着人进来了。
等到这些侍从出去,叶南徽才窥得两位来客的庐山真面目,不由愣住,来者皆有过一面之缘——
袁文志和他的第二任道侣。
简而言之,两个死人,约摸是用了什么秘术,搁置了半个月,尸身并未有所腐化。
叶南徽面色不改,抬眉看向袁风,他似乎很满意,合手朝着叶南徽笑:“阿姐,为你设宴怎么能少了他们。”
“我知道阿姐恨他们。”
“阿姐你放心,他们死了,我也不会让他们好过的。”
叶南徽趁着袁风看着那两具尸身说话的功夫,回头悄悄瞟了慕和一眼,本以为多少会因他娘而难过些,谁曾想慕和倒是稳得住。
“阿姐,你还记得吗?你当初持刀想杀了这个龌龊的负心汉的。如今他真的死了。还有他身边的这个女人,他们都死了。”
袁风眸中带着期待。
叶南徽从侍从的记忆里,得知了袁风所说之事。
袁文志与新的道侣行结亲之礼时,知晓自己阿娘因何而死的慕拭雪提刀而入,一刀便将袁文志砍到在地,随即刀刀避开要害,却刀刀见血,想来是要将袁文志折磨至死。
当场宾客之中无一人能拦得住暴怒的慕拭雪,除了……身为慕拭雪亲弟的袁风,或者说当时他叫作慕拭风。
叶南徽看着对面袁文志的尸身,突然笑出了声,头一次应了袁风的称呼:“袁风,他早就该死的,是你救了他。”
当年若非袁风阻拦,上前将慕拭雪推开,压制在地,袁文志就不会有喘息的机会,而慕拭雪不会被大权在握的袁文志押进牢中,最终在牢狱中被折磨致死,最后挫骨扬灰。
听到叶南徽的话,袁风的双眸一刺,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阿姐……你果然还在怪我。我就知道你还在怪我。”
他的表情逐渐扭曲变形。
“阿姐,我不是故意的,我是为你好啊,袁文志他毕竟是我们的生父,你若杀他,便是弑父,弑父之人绝不会为天道所容,你日后又该如何修行?你的修行之路又该如何继续?”
袁风字字恳切,眉目之间甚至染上悲戚:“阿姐,这天下所有人都可以不理解我,但你不行。”
一番慷慨陈词之后,除了两人一鬼还喘着气儿,安静地也便也只有雨声。
叶南徽又瞧了瞧对面的两尊尸首,听着袁风所说的话,突然轻轻地笑了。
“若我真是慕拭雪,怕如今已经是心如死灰了。”
叶南徽伸手轻轻点了点对面的“两人”:“叛徒。”
又看向袁风:“虚伪的懦夫。”
叶南徽难得觉得荒唐。
“杀母之仇。”
“弑父之罪。”
“你觉得你阿姐更在乎什么?你又真的懂得她吗?”
“弑父之罪阻碍修行?害怕这个的,到底是慕拭雪还是你?”
叶南徽将一个一个问题扔了出来,透过雨幕,她看着站在高位的袁风,觉得甚是荒谬。
似乎是被她的笑声刺激到,袁风蓦地拔高声音:“阿姐!你怎能误解我至此!我若不懂你!这世间还有谁能懂你!”
叶南徽偏了偏头,并未与他争论,只也起身站了起来:“说来奇怪,虽从未与慕拭雪见过一面,但我倒是对她的选择很是理解。”
“袁文志窃取她阿娘气运,又害她阿娘性命,甚至于没隔多久,又另与他人结为道侣。”
“她该怎么选?”
“你觉得该和你一样,为了修行,为了未来,暂且按捺下仇恨,也对,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但这般背信弃义的人是她杀母仇人,也是她的生父。”
“他们不是陌生人。”
袁风眼中闪过迷茫,他不懂叶南徽说这些的意思。
叶南徽却没停下——
“说起来,我总觉得仇恨这东西是不等人的,和这人间所有情感一样。”
“它…会随着岁月流逝。”
夜雨越下越大,叶南徽往前走了一步,叹了口气,继续说道:“也会为了利益退让。”
“会有越来越多比仇恨更重要的东西出现。”
“比如你口中的修行,比如生父的声泪俱下的认错与弥补……”
叶南徽的话声声入耳。
袁风张口想要反驳。
识海中却不由自主想起阿姐死后不久,袁文志瘦得形销骨立,站在他面前苦口婆心地劝他,说他也不想阿姐死的,说阿娘的死也是意外……
他自然不信。
所以这些年来,他并未给过袁文志半分好脸色。
但无论他脸色有多难看,袁文志却始终笑面相待,嘘寒问暖,甚至于拼着性命想要去为自己取得仙丹灵草。
连他死后,自己也没有半分障碍地就接手过了袁家。
他…真的没有对袁文志生出半分恻隐之心吗?
袁风额上突然一疼,又听到叶南徽的声音——
“刚筑基时不能杀,心境不稳,易生心魔;破入金丹境的时候不能杀,弑父之罪会遭天谴,不利于破入元婴;等到好不容易破入元婴了……又想从他手里安稳接过整个袁家。”
“说起来你愿意从慕姓改为袁姓的时候,除了觉得是在隐忍,当真没有别的意思吗?”
慕和跟在叶南徽后面,为她撑伞,斗大的雨滴砸在伞面上,声音甚大,却压不住叶南徽的声音。
叶南徽垂眼看了看这家宅之下:“你阿姐意图弑父的时候,或许这一切都想清了。”
“她猜到自己也许会动摇摇摆,所以才在知道真相后,选择杀了袁文志,为母报仇。”
“只可惜……有你这么一个弟弟。”
叶南徽带着慕和一步一步逼近袁风,她的神情变得冷肃,天际适时闪过银光,原本只有七八分像,可此时袁风看着眼前之人,却恍若回到多年之前。
“说起来,是你害死了我,我为什么不能怪你?”
他的阿姐带着恨意,冷漠地看着他。
惊雷声落,袁风的脑海霎时空白,叶南徽看准时机,伸手就要往他识海中探去。
也在此时,异变突起。
一股陌生又熟悉的气息主动缠上叶南徽的指尖,不过瞬息之间,便显出了面目。
略带怯懦的眼神,温婉的面容。
叶南徽一眼便认了出来——
白清枝?!
只是声音还没来得及脱口,一道凌厉剑风就随风而至。
身后,慕和一手撑伞,一手持剑,将白清枝的魂毫不留情地斩断,称她:“妖孽。”
眼前刚刚聚拢的生魂消失得无影无踪。
叶南徽忍不住回首,少年的剑术极好,方才那一剑又稳又快,撑在她头顶的伞都未动分毫,连一滴雨水也没漏进来。
真是想拍手叫好。
只是…轮回这么多次,这般好的剑术,她只在一个人身上见过。
“楼砚辞。”
她轻轻唤出这个名字。
第69章 第 69 章 发疯
如今的气氛很是吊诡。
潇潇雨声, 夜色苍茫。
两人在同一伞下,摒去嘈杂,叶南徽几乎能听到对方的心跳声。少年提着剑,堪堪避开叶南徽的眼神, 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叶南徽张了张嘴, 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那夜楼砚辞心魔作祟, 将他自己伤得体无完肤之后,又匆匆道别, 那封信上是如何写的?
【多谢相救,心魔一事, 劳你费心了。】
寥寥数语,一副要与她再不相见的模样。还以为当真此生不见了呢,如今却又鬼鬼祟祟变成别人的模样,出现在她的身边。
说实在的,叶南徽都替他尴尬。
轻轻咳了咳,叶南徽试图将注意力落在袁风身上, 方才那一击, 楼砚辞并未留手,剑气斩断了白清枝的生魂,同时也击晕了袁风。
只是, 方才从袁风身体里出来的生魂,叶南徽瞧了一眼, 已然认出确是白清枝无误。
那位撺掇袁风阻止慕拭雪弑父的白修士,想来也不会有别人了。
就是奇怪, 按照年岁来看,白清枝本不该出现在那里。
心思流转之间,叶南徽又看向了眼前的楼砚辞, 楼砚辞的反应有很怪,且有一件事情,她很在意——
“你为何要杀白师妹的生魂?”
命书所载,这二人天命注定会在一起,如今楼砚辞却对白清枝拔了剑,斩了她的生魂,到底是心魔所至,神志不清,还是命书彻底发生了偏移,已然失去效用?
这个答案对叶南徽相当重要。
她眼睛微微泛光,紧张地等着楼砚辞的回答。
楼砚辞并未除去化形之术,仍是慕和的样子,他抿了抿唇:“我不知道姐姐在说什么,方才扑上来的东西,应当是妖孽。我并不知道白师妹是谁。”
叶南徽一愣,没有料到,都到了这个节骨眼儿了,楼砚辞的嘴居然能硬到这个份儿上。
“姐姐?” 楼砚辞甚至还强装镇定,抬眼露出几分茫然地看着她。
起初叶南徽以为跟在自己身边的人是慕和,少年人叫上一声姐姐,叶南徽也不觉得别扭,便是慕和跪在地上朝她磕头,基于年龄的关系,换她一声祖宗,叶南徽也不是不敢应。
可如今,一想到这幅少年模样的皮下,是楼砚辞,叶南徽听着这声姐姐,就觉得——
更带劲儿了些。
同时也存了几分戏谑之心。
楼砚辞此人,明面上还是相当守礼且带着几分刻板的,哥哥弟弟,姐姐妹妹这一连套称呼也不曾听他教过,即使是仙山之中他相熟的师兄师姐,也喊得疏离。
如今扮上慕和了,倒肯下功夫,自打见面起,一口一个姐姐的,适应得倒是快。
让她想想,昨日这位刻板守礼的楼小仙君说了什么来着,好似是说只要自己收留他,他什么都能做。
啧啧,真是世风日下,还好意思说她轻挑。
叶南徽一顿腹诽,瞧了眼楼砚辞,见他乐意装,也就歇了揭穿他的心思。反正装得难受的又不是她。
转身欲走,却被楼砚辞抓住。
叶南徽挑了挑眉,拖长了声音戏谑道:“阿弟还有何事?”
楼砚辞的手一抖,却没松开:“姐姐去哪儿?”
叶南徽抬手指了指这宴上的两具死尸和空空如也的案桌,示意楼砚辞看:“如今这设宴的主人已经没了意识,桌上也没有吃食,还对着两具死尸,我待在这里干什么,自然是打道回府。”
随即又晃了晃手腕:"阿弟现在可能松开了?"
握着她手腕的手缓缓放松。
两人的距离此刻近在咫尺,叶南徽见他呼吸平稳,说话有力,不像是内伤未愈的模样,心里隐隐约约地放下了块石头。
顺势接过楼砚辞手中的伞——
“这雨势渐大,一把伞下怕是装不得两个人。就劳烦阿弟自己寻办法回去了。”
楼砚辞会仙术,或是掐诀,或是画符,总之一场雨总淋不坏他。
叶南徽说完就举着伞,踏了出去。
今夜这雨着实是来得又急又猛,大到叶南徽都在思索,究竟是要装模作样地撑把伞回去,还是老老实实地掐诀防水比较好。
想了想,叶南徽决定不和自己过不去,掐了个防水诀,又撑着伞,慢慢悠悠地走到了院子里。
原本是想确认慕拭雪故事里屡屡出现的这位白修士,是否是她认识的白清枝。
今日运气倒是好,没有冒险入袁风识海一遭,也得了答案。
而且看样子楼砚辞多半也知晓些内情,那一剑又快又急,仿佛一早便提防着的一般。
如此一来,倒不用在袁家多下什么功夫了。就是这楼砚辞的嘴也不太好撬开
天边惊雷阵阵,伴随着道道银光,叶南徽踱步到院门处,正要推门而去,却听得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脚步没有章法,时不时还伴有急促的喘气声,似乎很是急迫地朝此处跑来。
叶南徽索性退了一步。
不过分毫只差,门便被推开,只见一个看不清面容的女子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跨过门槛时,踉跄了一下,差点摔了下去。
这是演的哪一出,叶南徽心生警惕,下意识地往后退乐退,试图看清女子的面容,可这女子似乎是有意阻挡,一直低着头,凌乱的发丝遮住了大半张脸,仍凭叶南徽的双眼有多好,也实在辨别不清。
“别杀我,别杀我。”
惊雷之下,女子低声啜泣,嘴里不停地念叨着什么。
叶南徽对女子向来多上几分耐心,见状虽离得远,但也搭了一句话:“谁要杀你?”
"谁要杀你?"
叶南徽的声音传来时,楼砚辞才从方才被识破的怔愣声中回神。
下意识地朝她的方向看去。
只见叶南徽撑着伞,提着裙子,说着话。
但她的见面分明无人。
楼砚辞心中一凉,掠身就要前去,可只迈出了两三步的功夫,周遭风雨雷电之声便恍若被人用手隔绝开来,听不分明;手中的剑一点点碎开,变成废铁;迈出去的步子也越发的迟缓,直到再也动不了。
“楼师兄,刚才的那一剑可真疼啊。” 一个女子的声音蓦然出现在他的身后,她的手轻轻搭在楼砚辞的肩下,只略微使力,楼砚辞便蓦地单膝朝着不远处的叶南徽跪了下去。
女子轻飘飘地从他身后出来,仍旧是温温柔柔的一副模样,可眉目之间却尽是冷意与厌恶。
“白清枝。”楼砚辞喊出眼前人的女子,声音嘶哑,“你要做什么?”他的体内灵力运转入常,可偏偏却动不了分毫。
白清枝回头看了看不远处的叶南徽,长叹了口气,随即目光落回到楼砚辞身上,显出恶意:“我做什么?放心,我不会伤害她的,你既然从谢淮嘴里知道我是谁,就该晓得,我不能徒手伤人的,受因果律限制最多的便是我了。”
“否则,我也不会费这么多的功夫,绕这么大的圈子,陪你们玩儿了。”
白清枝像是想起了什么,看着楼砚辞的目光越发不善:“我给过你机会杀了她十二次你还没清醒吗?我说了”
“你离她,远一点。”
白清枝居高临下地看着楼砚辞,话中带着怒意和警告。
自白清枝说话起,楼砚辞便觉得肺腑之内仿佛被人抽干,待如今话音落地,他才猛地喘过了气,随即一口鲜血喷了出来,五脏六腑霎时灼痛得难受。
“杀了她十二次,还敢再接近她,你这幅嘴脸还真是恶心。” 白清枝轻轻柔弱地说着最刺人的话,“说到底,不过是还抱着万分之一的侥幸,觉得她不会察觉到你的真面目。”
“我怎么能让你如愿呢?” 白清枝轻轻一笑,朝叶南徽飘去,爱怜地挑起叶南徽脸庞的一缕发丝,“你说说,被杀十二次的记忆我都已经给了她,这个傻孩子竟然还愿意与你接触,真是让人着急又生气啊。”
“不过,让我猜猜,按照这孩子的性子,若她知道轮回之中,除了她,还有一人也记得所有的事情,她是会原谅你还是会恨你入骨呢?”
看着眼前目眦欲裂的楼砚辞,白清枝终于轻轻笑了一声:“真是期待啊。”
叶南徽拧眉看着眼前的女子,只见瓢泼大雨之中,她浑身湿透,不停地答着冷颤,重复着那句意味不明的话。
出声问她,她却又不答。
又连着问了好几次,仍没有得到答案,瞧着似乎也没有什么威胁,叶南徽便上前了一步,伞送到她的头顶,犹疑地开口:“要不我送你回去?”
听到这话,女子一个激灵,终于有了反应一般,反手牢牢抓住叶南徽的手腕,生怕她跑掉一般,唇齿之间溢出痛苦的呻吟:“救我,他要杀我?”
叶南徽忍住手腕上的灼痛感,耐着性子想再多问一句:“谁——”要杀你。
只是话未说完,就见眼前的女子猛地抬头,她的眼眸中闪过绝望与惊惧,还带着难以言状的悲哀,目光越过她的肩膀死死看着她的身后。
叶南徽却并未随着她的目光向后看去,相较于女子目光所及之处,她的脸更让叶南徽移不开目光——
那是一张和叶南徽一模一样的脸。
叶南徽的唇瓣微微翕动,识海之中的命书突然大亮,额间像针刺一般地痛了起来,从前被楼砚辞所杀的画面快速闪回,身子蓦然一轻,仿佛灵魂出鞘一般,最终停留在第十二次她死在楼砚辞剑下的时候。
萧索秋日,她倒在一滩血泊之中,身边是不久之前她刚刚杀死的追杀她的修士,而她气息奄奄,也将不久于人世。
而楼砚辞垂眼看着这满地死尸,他的脸上还残有着几点血点,却并没有什么多余的神色。
一息、两息直到她气数将尽,彻底闭上眼之后,才听到几个似有若无的冷漠音节,从他嘴里说了出来——
“第十二次。”
他的声音麻木又冷静,还带着几分厌倦,却恍若一把重锤落在叶南徽的耳边。
他怎么会知道?楼砚辞怎么会知道?
叶南徽晕乎乎地抬头,眼前早已没了那个和她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子,只有楼砚辞半跪在雨中,揽着自己,焦急地喊着她的名字。
化形之法已解。
眼前是叶南徽最熟悉的那张脸。
方才的一切恍若南柯一梦一般。
但叶南徽还是鬼使神差地问了出来:"你杀了我十二次,你记得吗?"
眼前之人的神色霎时僵住,不过瞬息,叶南徽心里便有了答案,被杀了十二次的惧意汹涌而来,她身体不由自主地开始发颤,奋力挣脱开了被楼砚辞攥住的手,下意识去摸随身带着的匕首,可摸了半晌,却怎么也没摸到。
连身体里的力量也在此刻开始溃散。
死劫已至。
叶南徽眼底的惊惧警惕一点点蔓延开来。
被楼砚辞尽收眼底。
心里的绝望将楼砚辞裹挟吞没,他勉力勾唇笑了笑,试图解释:“南徽,我”
只是刚刚开口,声音便哑了下来。他能怎么说,他该怎么说,说他并非故意,只是未认出她来?这样荒谬的缘由,他怎么说得出口。
只能将话随着血水咽下。
想伸出手拉住她,却被她一把拍开,不知是冷的,还是怕的,她打着冷颤,落在他脸上的目光带着厌恶与惧意。
她怕他,她怕见到他。
大雨倾盆,只轻轻一眨眼,眼里的水光便随着雨水落了下来。举目四望,万般皆茫然,他已经走投无路。
脚下是方才碎掉的剑刃。
他下意识握住剑刃,霎时,她的气息便乱了几分。
别怕。他想开口安慰,可言辞太轻,终归无用。
于是他举起了手中的剑刃,抵在了自己的脸上。
没事,还有办法的。
她怕什么他便毁掉什么,她怕见到他这张脸,他便毁掉这张脸。
心里涌出些许希望。
楼砚辞开了口——
“南徽,别怕我。” 他轻声哄她,声音极尽温柔,“你若害怕见到我,这张脸,我毁掉便是。”
他手只轻轻一动,血珠便顺着脸侧渗了出来,恰似海棠染血,明秀之间染上带着煞气的艳丽,血腥又妖异。
疯子。
真是个疯子。
叶南徽僵在原地,被他镇住。
偏偏楼砚辞却似不解,眸中涌上迷茫:“南徽,你还是怕吗?”
他垂眸似在苦恼,转瞬眸光一闪,脸上蔓延开甚至能称之为天真的笑意,癫狂又乖张。
随即,他朝叶南徽伸出握住剑刃碎片的血淋淋的一只手——
“那你亲自来毁掉,如何?”
“或者杀了我也可以。”
雨幕之中,他将剑刃交到叶南徽手中,闭眼仰起脖颈,言辞之间分明是在求死,但唇角蔓延而来的笑意,却似在等待爱侣落下轻吻。
第70章 第 70 章 生离
千里之外。
谢淮看着眼前保存尚还完好的肉/身, 神色微松。
多亏楼砚辞牵制住了天道化身,让他能趁此机会将她夺了回来。
好在他赌对了,天道化身不会那么容易选择毁了她。
谢淮蹲在她的身边,见她的发丝微乱, 伸手替她撩到了耳后。
“仙君。”
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谢淮收敛了神色起身回望:“何事?”
"她出手了。" 来者似乎很紧张, “叶姑娘已经知晓楼砚辞亦在轮回之中。”
“这么快。”谢淮手中拿着一盏未点燃的灯, 弯腰靠近一旁的烛火,看着火苗舔舐着灯芯, 意味深长,“南徽的反应如何?”
“不知, 她隔绝了慕家宅院,如今我们的人进不去。”
谢淮拿着点燃的灯盏起身,火光映在他的脸上,半明半暗,让人不由地生出敬畏,他安静地看着回话的人, 没有说话, 跪在下方的人身子僵住,冷汗淋漓。
好半天才听到谢淮的声音——
“无事既然进不去,那不妨耐下性子多等一些, 总归会有结果的。”
说完谢淮便挥了挥手,示意跪着的人退下。
偌大空旷的洞穴之中, 烛光摇曳,谢淮转身垂眼, 看在躺在石棺里的肉/身,除了听不到心跳,感受不到气息, 这万年来,她仿佛只是睡过去了一般。
“总归会有结果的。”
“九方。”
【袁家宅院之中】
风驰雨骤。
带血的剑刃碎片被楼砚辞送到自己手上。
叶南徽脑子很乱,识海之中的东西太多太杂,她几近头晕目眩,还不停有不知在哪里传来的声音催促着她——
“你的死劫此刻正引颈就戮!”
“杀了他,叶南徽,你还在等什么?”
“杀了他!”
“杀了他,你就再也不用怕了。”
这声音太过喧嚣,连带着从前的记忆向叶南徽席卷而来,巨烈的疼痛让她在霎时就白了脸色,她拿着剑刃,慢慢抵在了楼砚辞的脖颈处。
那声音渐弱,终于让她有力气看清眼前之人的模样。
他仰着头,脖颈下的鲜血涌动,她只消这么轻轻一划,血就会喷涌而出,和她见过的许多次一样。
即使是修仙之人,被伤及致命处也活不了。
这种事对她不难,甚至可以说手到擒来,为了活命,她曾经在数个轮回中杀了无数追杀她的人。
一刀毙命,狠辣异常。
如今对她威胁最大的追杀者跪在她面前,她又怎会手软。
况且又不是没有杀过。
她目光下移,看向他的心口。
镇妖塔下,他化身叶珣,她捅了他一剑。
楚方的宅院之中,她捅了他第二剑。那时她甚至不知道他也有此前轮回的记忆。
她另外一只手按住他的心口。
“为什么,要杀我?”
两人之间隔着剑刃与血气。
叶南徽看着他眼角下方才划出来的血痕,嘴唇微微翕动,将轮回十二次一直潜藏在心里的问题问了出来。
“为什么那么笃定就是我?”
叶南徽不明白,白清枝的死,当真与她毫无关系,即便有命书的作用,但为何楼砚辞每一次提剑而来,却连辩驳的机会也不曾给她。每一次,他都是满眼冷漠,一剑毙命。
他从前在人间斩妖降魔时,便是再罪恶滔天的妖魔,也会让他们亲自开口认罪。
为何到了她,连听上她辩驳一句的时机也不给。
又为何连杀她十二次,此次轮回,到了如今,又甘愿跪在她的面前送死。
她想知道答案。
算是给她十二次轮回的一个交代。
但楼砚辞没有说话,他紧闭着眼睛甚至不敢看她。
叶南徽眸底慢慢浮现出失望之色。
与楼砚辞相见之后发生的种种事情,却一一浮现在她的眼前,将楼砚辞所说的话逐一串联起来。
潇潇雨声之中,叶南徽格外清醒,她的声音很轻,说出了她的猜测——
“杀了十二次,你才知道自己错了…是吗”
“所以…才会生了心魔,才会舍了仙骨,才会离开仙山……”
“才会找到我,才会欣然赴死,任由我的剑刃伤了你。”
“你觉得你不配成为仙君了是吗?”
明明自己的防水决并未失效,无论这雨下得多大,也半分沾染不到自己身上。
叶南徽还是感觉到了一丝凉意。
抵在楼砚辞脖颈上的剑刃碎片慢慢移开,她轻轻笑了出来。
弯腰伸手狠狠按在被他自己划破的伤口上,命令道:“看着我。”
她的声音很冷,还在发抖。
楼砚辞睁开了眼睛。
四目相对——
一双眼睛是绝望
一双眼睛是愠怒
“你让我杀了你,是觉得能够赎罪?”叶南徽觉得可笑。
楼砚辞此人向来以降妖除魔为己任,悲悯天下,不然也不会一时生了善心,将她带回仙山。
此后发生在她身上种种,说起来,命书之力,和她的执拗,也是其中因由。她原本是这么想的。
可如今才知,楼砚辞杀她十二次,次次都记得,这十二次之中,未有一次,他曾察觉到不对,未有一次,他张嘴问过。
难怪无论她怎么逃,怎么按捺不动,最终还是逃不过一个死字。
原来她的死劫也有记忆。
此次轮回之所以出现意外,怕也是因为她假死脱身之故吧。
“十二次,你一次也未问过我。”
她的声音厌倦又失望。
楼砚辞的心一紧,自厌难堪与恐慌,将他吞没,他张口想解释,却又不知道从何处开始,连那些满腔爱意,也都挤压于心,难以说出口。
说什么都是借口。
讲什么都是开脱。
他早就知道了一切,却积压不说,妄想与她纠缠不清。
他辩无可辩。
他清楚得很,若并未东窗事发,哪怕让他一辈子用别人的样貌,用别人的身份,只要能留在她身边,他也会照办。
爱欲和占有交缠,早就吞没了他的理智。
他恍惚间想起方才她的质问——“你让我杀了你,是觉得能够赎罪。”
他想,他的南徽还是那么天真。
怎么会是赎罪。
他的罪早就赎不干净了。
他只是想让她消气而已。
除了用伤害的法子让她泄愤,他想不出还有别的办法了。
杀了他最好不是吗?
若南徽一时心软,他侥幸活下来,或许他还能有机会……
心底的阴暗念头让楼砚辞越发自厌,但到了此时此刻,他也只能迎着她带着薄怒的眼神,努力地笑着。
只是这张脸映在叶南徽眼里,只让她觉得越发可笑。
不可否认,从初见开始,楼砚辞轻轻一笑,便让勾了她的魂。
其实楼砚辞不爱笑的,他一笑,眉眼之间的艳色便压不住,不像是清正的仙君,更像是勾人的妖物。
也正因如此,叶南徽才更爱逗他,逗得他面红耳赤才肯罢休,整个过程总让她乐此不疲。
但真正动心,是他带她上仙山,受了重伤,与她一起被关进仙山地牢的时候。
他奄奄一息,昏过去之前还想着以命相搏,不让她在地牢里过夜。
那一刻,她生出了惧意。
她害怕他真的死在这里。
在人间最爱的菜谱被她翻来覆去背了无数次,也抵消不了这股惧意。
由爱故生怖。
初入人间的九幽恶鬼在惧意生出之时,才后知后觉察觉到了爱意。
于是凭着这后知后觉却又汹涌的爱意,在轮回之中坚持了十二次。
叶南徽垂眼,一滴泪水砸在了楼砚辞的唇上,随即叶南徽的吻也跟着落了下来。
一触即离。
“楼砚辞,我曾心悦你。”
不带任何情绪起伏的话传入楼砚辞的耳中。
“可轮回太累了。”紧接着,剑刃碎片从她手中滑落,砸到地上,发出轻响,“就到这里吧。”
“我们别再相见了。”
叶南徽的嘴里念出符咒,一道泛着红光的符印同时出现在两人手中。
楼砚辞一眼便认了出来。
生离咒。
从前仙山最爱施此咒于妖兽夫妻身上。
妖兽力强,若是一对,力量更是强上数倍,正面迎敌无用。
便有同道研究出了这生离之咒,施在妖兽常食之物上,诓骗其分食咽下。
一旦两只妖兽相隔少于一里,便会七窍流血,一炷香内便会灵力散尽而亡。
叶南徽从前学此咒时,总是拧着眉骂着他们仙山之人也太狠毒了些。
如今,这咒术却堂而皇之出现在了他们之间。
楼砚辞看着掌心中的生离之咒,久久没有回神。
那边叶南徽已经双手相击,认了此印。
只要他将双手合拢相击,生离之咒便成了。
楼砚辞的长睫轻颤,掌中红光刺眼,心中一阵一阵钝痛。
以命相决绝。
她彻底不要他了。
“楼小仙君,与你结为道侣以后,天上地下,你就不是独自一人了,无论天命如何,我这个恶鬼,都会一而再再而三地违逆天命,握住你的手的。”
昔日两人结为道侣时,她说的话还言犹在耳,可如今立下生离之咒后,她利落转身,并未留情。
楼砚辞面无表情地捏碎了掌心中的符咒。
生气也好,杀他也罢,即便是与他人另结良缘,他也可以接受。
可……她怎么能彻彻底底地不要他呢?
以她之性命相要挟,若得相见,便不得好死。
如此恶毒的生离之咒,让他怎么能够应下。
跪在地上太久,没有伞也没有防水咒,楼砚辞晃晃悠悠站起来时,脸色苍白得可怕。
察觉到生离之咒被毁的叶南徽转身回头——
“南徽。” 他开了口,眼里盛满委屈,像是只被主人抛弃在雨中的可怜小狗,“你为什么不要我?”
叶南徽差点没冷笑出声。
不要他?
她什么时候要得起他这尊大仙了?
正要重新施咒。
刚刚还可怜兮兮的楼砚辞却在察觉到她动作的一瞬,变了脸,眉目间涌出出冰冷的杀意和戾气,像条疯狗一样开始胡乱攀咬——
“是因为南徽喜欢上了其他人吗?谢淮,还是慕和?”
他偏了偏头似乎在打量她的神色,但也不过几息,他便放空了眼神——
“南徽不说也没关系,都杀了就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