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基看着玛尔就这么施施然提起一桶热水,走到屏风后面,自顾自地冲洗起来。
啊这……
他盯着屏风上隐约映出的身影,心里堵得慌,泛起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难受。
自己是不是……被药师先生讨厌了?
瑞基靠在浴桶边缘,仰着头发了好一会儿呆,最后长叹一声,无精打采地拿起玫瑰香皂开始洗澡。
只是动作非常敷衍,因为心思早就飘远了。
他的脑海里,满满都是对方刚才的那句话。
药师先生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眼神淡漠薄凉,说着“我不喜欢用别人用过的东西”时的样子,让他想起了……
玛尔巴什。
“呵……”他嘴角勾起一抹惨然的笑。
玛尔巴什也曾经和他说过这话,只不过他的原话是:
【“我有洁癖,不喜欢用别人用过的东西,也绝不会碰和别人上过床的人。”】
记忆中的玛尔巴什,一袭竹色长袍,高贵淡雅。
他坐在潘地曼尼南皇城中心的贤者法师高塔内的书房里,骨节分明的手指捻着红茶杯柄,浅抿了一口皇室红。
单边金丝眼镜下,那双深褐色的眼眸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道:【“瑞基,如果你还想让我继续替你办事,就记住我说的话——”】
【“少跟那些纨绔魔二代厮混。”】
自己那时候是怎么回答的呢?——
他笑嘻嘻地凑到他的身边,促狭道:【“哟,玛尔,吃醋了?”】
【“嚓。”】
对方将茶杯轻放下。
【“王子殿下,我是认真的。”】
玛尔巴什转过头,对上自己的视线,沉静如渊的眼眸深处藏着风暴。
他手指随意一勾,自己便被魔法从他身边推开,连带着那束原本送到他面前的玫瑰花也一同飞起,重重摔回他的怀里。
在玫瑰花束间,一缕晶莹的红色粉末被魔法卷动着剥离出来,在半空中凝成一团,缓缓浮动。
【“呵……魅情粉。”】
他听见他低声嗤笑,声音冷得像冰,【“瑞古勒斯,你就这么急着想跟我上床?”】
即使过了这么多年,瑞基仍然记得自己那时被戳破的窘迫,以及,在恼羞成怒后,理直气壮喊出的那句话——
【“我……我喜欢你,想和你发生点什么,有问题吗?”】
【“有。”】
一直姿态风度翩翩的玛尔巴什倏地起身,冷冷看向他。
他的下巴微微扬起,峰眉轻蹙,英俊绝伦的脸上透着掩饰不住的嫌弃和厌恶,像是在看一块弄脏了他衣角的烂泥:
【“你喜欢我,但我不喜欢你。”】
他的声音不大,却残忍如刀。
【“瑞古勒斯,你这样随便,跟那些纨绔荡夫没有任何区别。”】
面对他的指责,他僵在原地,怔怔地看着他,连呼吸都忘了。
他看着玛尔巴什一步一步向他走来,深褐色的眼眸里翻涌着阴翳的怒意,像一条被彻底激怒的蝰蛇,吐着细细的信子。
下颌骨传来一阵钝痛,他钳着他的下巴,低下头,几乎贴着他的耳畔道:【“我有洁癖,不喜欢用别人用过的东西,更是绝对不会碰和别人上过床的人。”】
【“你若是选择继续跟那些人混、继续学坏,甚至随便跟人上床——”】
指节用力,力道大得像要把他的骨头捏碎。
【“我一定会好好收拾你一顿,然后,离你远远的,永远不再看你一眼。”】
自那之后,瑞基便远离了那几个情人无数的纨绔,并一直和所有人保持距离,更是拒绝了所有跟他求欢的邀请。
说他瑞古勒斯撒旦森幼稚也好,矫情也罢,但他确实一直在为玛尔巴什守身。
虽然嘴上说是因为他要向玛尔巴什证明,自己不是那种随便的人,他对他是真心的。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真正的原因是——
玛尔巴什说到做到,
他怕他真的不要他了。
……
瑞基草草洗完,趁着玛尔还在屏风另一端,迅速地穿戴整齐。
玛尔洗漱完毕后,刚走出屏风,就看见瑞基双手环胸,站在窗台前发呆。
他有些惊讶:“瑞基?……你已经洗好了?”
瑞基很喜欢泡泡浴,不仅每天必泡,还总是一泡就是一个多小时。
这里虽然简陋,但起码是正儿八经的热水澡,按理说瑞基怎么也得泡上半小时,甚至四十分钟。
可现在他竟然十五分钟不到就搞定了?
听到声音,瑞基微微侧了下头,却没回身,只是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嗯。洗好了。”
玛尔从储物格里拿出一套干净的备用药师袍,迅速换好,提起药箱,走到瑞基身边,关心道:“……你怎么了?”
怎么看起来不开心?
瑞基愣了一下,没想到他不仅看出了自己的情绪,还会主动问出口。
但他没办法跟他说出自己情绪低落的原因。
更何况,他向来没有和别人倾诉的习惯。
只有软弱的人,才会把情绪跟感受挂在嘴边,向别人诉说自己的脆弱。
这是他的私事,他自己会处理。
“没事。”
瑞基将手插进裤兜,淡淡道:“洗好了?好了就走吧。”
“我累了,想睡了。”
说完,他不等玛尔开口,径自拉开门,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包厢。
“欸?等我一下!”玛尔愣了一下,忙提着药箱追了上去。
他看着瑞基笔直的背影,心里忍不住想:自己刚才的话……是不是又说得太重了?
其实在那句“不喜欢用别人用过的东西”脱口而出时,他就已经后悔了。
……自己刚刚到底在气什么?
为什么非要说出这样一句明显是赌气的话?
*
二人离开澡堂时,夕阳已然沉落,山脊线上只剩下一抹微弱的金边。圆月初升,带着几颗最亮的星,高悬于空。
客栈外,酒客们见天色已晚,三三两两地起身散去。山路上时不时亮起几点橙光,是离去的村民们举着火把或提着煤油灯发出的微弱光芒。
“咯嗒——”
房门被推开,瑞基二人走进了房间。
房间干净整洁,陈设简朴,木制的桌椅和床铺透着一股山野特有的朴素气息。桌上点着一盏煤油灯,暖黄的光晕将客房照得柔和温暖。
以一个山间驿站的条件来说,这样的房间已算得上是最高水准,甚至还出乎意料地宽敞。
“……啧。”
瑞基看着占据了大部分空间的双人大床,眉头忍不住拧了起来。
只有一张床。
但他竟然一点都不意外。
这种地方,确实不可能像曙光镇翡翠馆那样,给他们来一套主卧带次卧的贵族套房。
他揉了揉眉心,走向床边,将腰间的猩红长剑解下,放在床头。
就一晚而已,将就一下吧。
瑞基低声叹了口气,把床上粗布棉被掀开,推到一边,接着从储物袋里拎出了自己的超软魔鹅绒毯。
他抽出毛毯的瞬间,忍不住攥紧了柔软的绒面,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下一秒,整个人就一头扎进了毯子里——
好软,好舒服!
这床毛毯是用寒冰地狱魔鹅身上最上乘的绒羽制成的,厚实柔软、质地奢华。
非常值得拥有。
另一边,玛尔关好门,顺手把锁也仔细扣上。
随后,他从药箱里拿出一卷细丝线和一个小铃铛,蹲下身,动作熟练地在门口和窗前布置了一个简易的警戒陷阱。
布置好后,他转头看向瑞基——
却只看见一卷巨大的酒红色的魔鹅绒毛毯,
以及它旁边被推开后、故意叠起来的、泾渭分明的被子边界线。
本来做好打地铺准备的玛尔愣住了。
这是……允许他上床睡?
毛毯鼓动了一下,然后冒出一个毛茸茸的黑色脑袋。
蹭够了柔软绒毯的瑞基一边懒洋洋地打着哈欠,一边抬手拍了拍身旁的床垫,声音含糊又理所当然地道:“玛尔,明天还得赶路,快上来吧。”
“那半边是你的,晚上睡觉规矩点,别踹我,我有起床气。”
他揉了揉眼睛,眼神迷蒙,声音软绵绵地嘟囔着:“我好困,先睡了……你睡之前,记得把灯熄了再上床。”
“晚安。”
话音刚落,他强撑着的脑袋一歪,整个人便没入了绒毛毯中,只露出一小截发旋,随着均匀的呼吸微微起伏。
“……”
看着他毫无防备的睡姿,玛尔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他垂下眼帘,纤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一片阴影。
同床……共枕。
他缓缓抬眸,眼神在黑暗中变得阴翳而贪婪,捏着药箱背带的手死死攥紧,骨节因用力而泛白。
不,这不对。
要是之后瑞基知道自己就是这个东方药师,玛尔穆恩的话……
他会误会的。
不行,他不能——
“嗒。”
药箱的皮底轻轻坠落在地板上,发出一声闷响。
玛尔面无表情地走向瑞基为他预留的床铺。
他解开束发的布条,规规矩矩地叠放在床头柜上,随后取下黑框眼镜,轻放在布条旁。
褪去外袍后,他来到煤油灯前,缓缓转动调节轮。灯芯渐渐下降,火焰摇曳着变小,直到“嘶”的一声熄灭。
唯一的光源消失,整个房间瞬间被黑暗笼罩,只剩一丁点从窗户缝隙渗进来的月光,混沌而朦胧。
他掀开被子,缓缓地爬上了床。
淡淡的玫瑰香从旁边传来,像缥缈的轻烟,柔柔地缠着他,撩拨着他的神经。
不愧是用野玫瑰花瓣手工制作的香皂,他想。
不同于玫瑰精华露的浓郁张扬,也不同于园艺玫瑰的甜腻,
青涩,含蓄,像是清晨初绽的花朵,带着微凉的清香。
甜美,却不腻。
反而……柔软得叫人心头发颤。
——够了!
他闭上眼,尝试调整呼吸,强迫自己入睡。
随着呼吸逐渐加深,困意像一张细密的麻网,自四肢末端悄然蔓延,慢慢往心口聚拢。
乱颤的心跳一点点平稳,意识也逐渐沉入柔软的黑暗中。
就在他快要睡着时——
一具柔韧、性感而滚烫的躯体,毫无预兆地向他靠来,越过被子界限,
滚进了他的怀里。
第42章 希望之城
“喔喔喔——”
破晓初至,天光微曦,农家后院的公鸡们纷纷开始打鸣。
通往霍普市的商道上,两个年轻男子并肩走着。
一个黑发红眸,身着玄色劲装,腰间别着一柄造型独特的猩红长剑,步履张扬而轻快;另一个深发深眼,戴着黑框眼镜,身穿淡绿色的药师袍,挎着一只老旧的药箱,神色温和中带着一抹疲惫。
“终于睡了个好觉!”
瑞基一脚踹飞路中央的碎石,满足地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发出一声长叹。
“一个山野客栈都能让我感动成这样……”他晃晃肩膀,脸上满是久违的轻松,“唉,这些天过得都是什么鬼日子啊……”
玛尔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镜片下的眼眶微微发青,向来被打理得柔顺整齐的半长发看起来有些毛糙凌乱,看起来恹恹的。
面对瑞基的感叹,他只是恹恹地点头:“嗯嗯……”
瑞基没注意到他的心不在焉,继续感叹道:“不过恐怕昨晚那样的温存会是接下来一段时间内最舒服的了。一旦进了城,就得赶紧找威廉。”
“我有预感,咱们肯定又得跟艾摩斯和那些邪教狗腿子们碰上。霍普市那么大,据说邪教的教堂和分会也在那里,敌人只会多,不会少……又要是一场苦战。”
想要拯救世界可真不容易啊。
玛尔抽了抽嘴角,“你……说得对,但‘温存’这个词不是这么用的。”
瑞基挥手:“哎呀,意思差不多就行,讲究这么多干嘛。”
玛尔无语地别开视线,“问题是——差很多啊……我们的关系还没有这么……亲密吧?”
“哈?”瑞基叉腰,转头看向他,不悦道:“什么意思?我们一起经历了生死,甚至都能睡一张床了,关系还不能算好吗?”
“不是,”玛尔扶额,指尖下的太阳穴突突狂跳:“‘温存’是用于情侣间的,请问——”
他眼睛突然睁开,面色阴沉地看向瑞基:“王子殿下,我们是情侣吗?”
“呃,”瑞基没想到他居然会这么较真,一时间愣住了。
在对上玛尔盛满怒意的眼睛后,他缩了缩脖子,将视线尴尬地平移开,嚅嚅道:“不是。”
糟糕,不小心说错话了!
他偷偷地瞄了一眼玛尔,耳根悄悄泛红。
药师先生他,可千万别误会啊……
玛尔扶了扶眼镜,冷哼道:“知道就好!”
“祸从口出,作为王子,务必谨言慎行……”
“所以,记住了——以后别乱用词!”
瑞基不爽地“啧”了一声,撅嘴应道:“知道了知道了。”没有误会就好。
但他好凶哦。
这家伙怎么突然这么暴躁?
他偷偷瞥了眼玛尔,在看到对方眼睛下淡淡的青黑后,心里一跳。
药师他,看起来——
“你昨晚没睡好吗?”他凑过去,眨巴着眼睛问道。
玛尔本来就因为昨晚的事窝着一肚子火——
瑞基睡得倒是香得很,可他一整夜都没能阖上眼!
昨晚,这位祖宗不但滚进他怀里,还把他当抱枕乱蹭。
更可恨的是,自己非但没能推开,反而僵着身子任他抱,最后还忍不住将他揽入了怀中。
然后他就这么抱着瑞基,盯着天花板,熬了一晚上。
所以,他不但没睡,还得竭尽全力压制胸腔里不听话的心跳声,以及……紧绷到发疼的下腹。
酷刑,
彻底的酷刑。
这会儿瑞基突然靠得这么近,几乎鼻尖要碰到鼻尖,整得他一个激灵,差点条件反射地抬手一拳揍过去。
玛尔推开他凑得过近的脸,怒道:“你干什么靠这么近?退后!”
被这么粗暴地对待,瑞基也怒了:“喂!你有话不会好好说吗?为什么对我这么凶?”
玛尔双手环胸,态度疏离:“是你先越界的。”
瑞基双目瞪圆,指着他,高声道:“你——!我愿意靠近你,是看得起你!”
“嗬,那还真是让人受宠若惊。”玛尔冷笑一声,“只可惜,如果你所谓的‘看得起’就是反复无常,指东朝西,一边说着不准我越界,一边自己越界、把我当抱枕,害得我一晚上没睡的话——我宁可不要这种殊荣。”
末了,他还阴阳怪气地补上一句:“王子殿下您的青睐,我一介凡人,担当不起。”
瑞基听着对方的指责,脸“轰”地一下涨红,脑子里下意识浮出今早起床时看到的画面。
……
不久前,曙望村马夫驿站客栈——
瑞基是在浓郁的木香中醒来的。
说是木香,因为他不确定这到底是种什么香,像是草药、雪松与淡淡的人味儿混杂揉和而成,
暖暖的,很舒服。
而从枕头上传来的温温热意,更是舒服,舒服到他明明想起来,却还是忍不住蹭了蹭,发出一声低叹。
只是——
在他蹭了蹭“枕头”后,“枕头”竟然动了。
“醒了?”低沉的男声从头顶传来,慵懒沙哑。
……?
瑞基猛地睁眼,
浅绿色的底衣微微敞开,润白如玉的皮肤在淡色晨光中透着健康的光泽,胸膛宽阔,肌肉鼓囊,线条流畅。
一时间,他甚至忘记了怎么眨眼。
虽然昨天在澡堂就见过了对方的赤裸上身,但可没有靠得这么近,近到他的脸几乎贴着对方的皮肤,甚至能清晰感受到鼻尖拂过的那道比常人略低的体温。
“还看?”面前性感的胸肌随着声音的震动,微微起伏颤动。
瑞基身子一震,视线僵硬地往上移。
当他与男人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眸对上的瞬间,只觉得一股电流从脊背窜到头顶,接着猛地一激灵,瞬间睡意全无。
这这这……
这是怎么回事?!
他怎么会跑到药师先生的怀里,还、还枕着人家的手臂?
“还能是怎么回事?”
被他枕着的男人像是看穿了他的心声,嘴角上扬,半讥半讽地说:“王子殿下,我睡姿倒是没问题,但你的睡姿——实在是糟糕的很呐。”
说完,他伸出另一只手,捂住嘴打了个哈欠,“醒了的话,就烦请动一动,从我身上下来。”
瑞基愣愣地看着他英俊绝伦的脸,脑子一片空白。
不,也不是完全空白。
他看着玛尔,脑袋里只有两个想法——
一、药师他,什么时候长得这么帅了?
二、这人是怎么做到连打哈欠,都这么慵懒又优雅的?
“瑞基?”
玛尔见他还呆呆地盯着他,像是把他话当耳旁风一样,便半眯起眼,有些不悦地伸出食指,点了点他的额头:“你听见我说的话了吗?乖,从我身上下来。”
“啊,呃,好……”
瑞基终于找回了飞走的魂儿,“噌”的一下从他的怀里弹开,抱着毛毯,局促地坐回了自己那半边床。
在他起身后,玛尔没有立刻坐起来。
他先是微微动了动那只被枕了一整夜的手臂,试图活动一下手指。
手指动得很僵硬,于是他又在床上躺了片刻,才缓缓起身,从床头柜上拿过眼镜,慢条斯理地戴上。
“今天得赶路去霍普市,想办法救出威廉——收拾一下,我们尽快出发。”
说完后,玛尔就转过身,不再多说什么。
瑞基脸烧得通红,也默默起身,将毯子收起,开始收拾。
当他将猩红长剑重新别回腰间时,一个模糊的念头飞快掠过脑海——
刚才靠近的时候,他似乎注意到,药师先生的左眼,要比右眼颜色浅一些,神采也更黯淡些……
是左眼,看不太清吗?
……
玛尔说完后,见瑞基双颊飞红,眼神游移不定,却硬是憋着不吭声,便挑了挑眉,戏虐道:“怎么,这就生气了?”
“谁——谁生气了?!”
瑞基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似的,炸毛般瞪了他一眼,耳尖微微泛红,“我哪有这么小家子气,随随便便就生气?”
他双手环胸,头偏向一边,别扭道:“好好好,对不起,害得你一晚没睡,”
“我以后一定和你保持距离,绝不靠近你半步——行了吗?”
他本以为自己这么低声下气地道歉了,玛尔应该消气了才对,哪不知——
对方的脸,竟然变得更黑了?
瑞基目瞪口呆地看着用后脑勺对着自己,脚步加快的药师,满脸问号。
怎么回事?
他又说错话了吗?
“喂,玛尔,药师,穆恩先生——”他快步追上去,“你又怎么了?”
“……唉,别不理我呀!”
二人顺着商道翻过山丘,穿过山谷,终于来到了南国最南边的边境线前,最后一个大城市——
希望之城,霍普市。
阳光穿过稀薄的云层,洒落在前方城市的土地上。
城外,大片大片的雏菊花田,如同铺展开的黄白色海洋,一直蔓延到天边。远处城市钟楼的钟声悠悠传来,与秋风拂过花田的沙沙声交织在一起,恬淡安宁。
瑞基走在田埂上,看着盛开的雏菊花海,感叹道:“五百年了,霍普镇已经变成了霍普市,但外围的雏菊花海却没变,还是这么美。”
走在他身旁的玛尔听了,微微偏头,静静地望着他,却什么也没说。
是啊,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五百年了。
他的瑞基,已经从那个瘦瘦小小、衣衫褴褛的乞丐小子,抽条长大,变成了恣意骄傲、眉目璀璨的英俊王子。
平安,富足,健康。
唇角轻轻扬起,勾出一个浅淡又温柔的弧度。
真好。
“咦,外城区……告示牌?”
瑞基在经过一座木制告示栏时,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
他有个习惯——只要遇到告示栏,或是贴在墙上的通告,都会停下来仔细看看。
一方面是因为他喜欢凑热闹和吃瓜,另一方面,当初在人界流亡时,他经常被各地通缉,而公共告示栏便成了他获取消息、判断局势最便捷也最安全的方式。
这个习惯,直到今天也没改,而他也庆幸自己没改。
“……玛尔,过来。”
瑞基看着告示栏,脸色难看地说:
“这上面被通缉的那两个人——是我们吗?”
第43章 伪装
“我们……被通缉了?”
霍普市城外,雏菊花田埂上的告示栏上,贴着两张最新发布的通缉令:
【通缉令】
姓名:瑞古勒斯撒旦森
特征:黑发,红眼,年轻男性,身高约六英尺。
职业:冒险者——战士,持有猩红色长剑。
备注:邪恶的魔王撒旦之子,极度危险。见到后切勿擅自靠近,立即上报市议会或寻求奇迹神教教会帮助。
【通缉令】
姓名:玛尔穆恩
特征:深发,深眼,戴黑框眼镜,年轻东方男性,身高约六英尺3英寸。
职业:冒险者——药师。
备注:与撒旦之子瑞古勒斯勾结同行,危险等级不明。见到后速报城市护卫,或就地格杀。
玛尔皱着眉走上前,在看到告示栏上贴着的二人画像后,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瑞基的通缉令下方,还特别用醒目的红色字体标注着“高额赏金,需活捉”几个字。
在他的画像底下,赫然列着一笔相当可观的赏金金额,数字之大,足以让任何一个贪婪的冒险者或雇佣兵为之心动。
玛尔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收紧,眸光一冷,随即不动声色地扫了一圈四周。
很好,周围三里内并没有人。
今天天气好得过份,烈日直晒,碧空万里。
而现在是晌午,一天之中最热的时候。秋老虎余威尚在,晒得人头皮发烫。
田埂上无遮无挡,附近的农户们都聚在田野间的几棵大树下乘凉,没人会在这种时候路过这里。
他面色平静地转过身,小声对瑞基道:“先走吧。”说完,径直离开了告示栏,继续向前走。
就好像告示栏上通缉的不是他,他就是一单纯的路人一样。
瑞基看着他的背影,咬了咬牙,微微后退了两步,然后将视线从告示栏上的通缉令上抽离,快步跟上。
玛尔装作无事发生是对的。
要是他们在告示栏前表现得太过惊讶或者紧张,万一被人,或者什么监视魔法察觉到就糟糕了。
可接下来该怎么办?
他下意识地抬手,想把兜帽拉下来遮住脸,然而一摸之下才发现——因为天热,他今天穿的是短袖衬衣,没有兜帽。
一种强烈的不安感涌上心头。
脚下的土地在视线中仿佛被无限拉长,辽阔得令人窒息,而他则像是赤身裸体地暴露在这片旷野之中,毫无遮掩,避无可避。
难受。
红色眼眸不安分地转动着,急切地想要找一个能够躲起来的地方。
只可惜,这里是开阔的田野,除了遍地的雏菊花海,就是田埂阡陌,在太阳的直射下,连片阴影都没有,更没地方给他躲。
这时,玛尔突然问道:“瑞基,你储物袋里还有变形术卷轴吗?”
瑞基愣了一下,然后点头:“有,我有很多。”量大管够。
他有很多魔法卷轴,但全是变形术、魔法锁还有烟雾术这种毫无杀伤力且“上不得台面”的盗贼法术。
那些珍贵的攻击魔法卷轴,他全给玛尔巴什了。
别问他为什么不给自己留几个,问就是他以前从来没考虑过。
毕竟魔王之子,瑞古勒斯王子没有魔力,不会魔法,是人尽皆知的笑话;
而魔王养子,玛尔巴什殿下则是几千年来唯一一个登顶大贤者法师之位的法师,同样举世皆知。
瑞古勒斯王子和玛尔巴什殿下形影不离,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对于曾经的瑞基来说,既然他有玛尔巴什这个大贤者法师在身旁,自己要那些攻击魔法卷轴干嘛?
魔法卷轴虽然不需要魔力也能使用,但非常消耗精神力,而且必须全神贯注。
有那施法的精力和时间,都够他再砍几个了。
但盗贼法术可不一样。
从整蛊到逃命,这些小魔法用起来又快又灵活,关键时刻能救命,非常实用。
而且,外界对他的印象一直都是自大、鲁莽、恋爱脑的草包王子,没人会想到,他实际上是一个技艺高超的游荡者,非常擅长做这种不“高贵”的勾当。
玛尔巴什很讨厌他搞这些,总是斥责他不学好、不走正道。
想到这里,瑞基在心里啐了一声。
他是高阶魔族,是恶魔,又不是天堂的那些鸟人,走个屁的“正道”。
玛尔颔首,“好,你给我一个高级变形术卷轴,再自己用一个。”
瑞基有些傻眼:“啊?现在、在这里用吗?”这也太明显了吧?
玛尔淡定道:“对,现在。动作快点。记得选人类或者精灵这种跟你外型差不多的种族,别变矮人、侏儒或者兽人,也别给自己加胡子——总之,微调就行,别太夸张。”
说完,他从瑞基手里接过卷轴,干脆利落地将自己变成了一个棕发棕眼的半精灵。
瑞基了然,也使用卷轴,照着他的话小幅调整了容貌,变成了一个黑发橙眼的俊美半精灵。
“剑。”玛尔瞥了他腰间纹饰华贵繁复的猩红长剑,提醒道。
瑞基撇撇嘴,手速飞快地将猩红长剑收进储物袋,换成了一把普通长剑。
他的动作之快,快到只看得清残影,剑就被换好了。
玛尔微微睁大了眼睛。
“嘿,我手艺不错吧?”瑞基见他吃惊的样子,得意地扬起下巴,“这可是我老本行。”
哼,他的【巧手熟练】,可不是盖的。
玛尔看着他孩子气地炫耀,好笑道:“厉害,非常厉害。”
之前一直为瑞基总惦记着这些在人界学的偷鸡摸狗的小把戏而生气——王子殿下正儿八经的政治和学术是一点不搞,反而以这些旁门左道为荣,简直朽木不可雕。
现在看看,似乎……也并不是全无好处。
这种手速,需要极高的灵敏度,以及对即将操作的物品有着极致的熟悉度,还要对手臂肌肉进行精准控制,才能做到如此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更重要的是,如果用得好,这些在人界学来的“不体面”的小花招,完全可以在关键时刻出奇制胜,绝地反击。
炫耀完后,瑞基重归烦躁。
他抓了抓头发,低声抱怨道:“好烦啊!!还没进城就收到这种消息,阴魂不散的邪教真可恶!”
“这下好了,要救出威廉的难度更大了,而且——我们甚至一点线索都没有!”
就在他烦得跺脚时,脑子里突然传来一声尖叫:
【“啊啊啊啊!瑞基,伟大的撒旦之子,瑞古勒斯撒旦森殿下!啊啊啊啊!请聆听我的呼唤吧啊啊啊——”】
女高音毫无防备地在瑞基脑壳里炸开,差点把他天灵盖给掀了。
他愤怒地回吼道:【“阿斯蒙蒂瓦!闭嘴!!”】
脑子里的尖叫像是被卡住了脖子,“嘎”的一声,硬生生中止住了。
过了片刻,才又小心翼翼地开口:【“……殿下?你能听到了?”】
瑞基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不然呢?”】
没想到竟然是蒂瓦。
可她不是丢下自己独自上路了吗?怎么现在又一副急着找自己的样子?
虽然心里腹诽着,他还是努力压下火气,发出了疑问三联:【“蒂瓦,怎么回事?你在哪里?为什么鬼叫?”】
【“我在霍普市的邪神教会地牢里!”】
蒂瓦听起来无比焦急,还有掩饰不住的颤抖与恐惧,【“殿下,救救我,我跟科恩被抓起来了!”】
她泫然欲泣道:【“他们、他们说我们是被神选中的幸运儿……打算一周后把我们给献祭给邪神!”】
什么?!
瑞基瞪大了眼,身子一僵。
【“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会被抓到邪教教会的地牢里?”】
玛尔见瑞基走着走着突然停住了脚步,神情紧张,忍不住疑惑地侧头看向他。
“瑞基?怎么了?”
瑞基深吸一口气,把蒂瓦和科恩被抓到邪神教会地牢里的事情告诉了他。
“……怎么办?”
他眼神空洞地抓头,喃喃道:“现在该怎么办?”
要是他跟没有跟玛尔强制绑定在一起,二人倒可以分头行动。但他们身上背着这个可恶的【恋爱囚笼】契约,必须一起行动。
这就意味着,他们只能优先救一人。
威廉和蒂瓦,两个都是他重要的伙伴。
一个是五百年前救过他一命的善良大叔,并且带着通往无尽深渊的关键物品;
一个是和他年岁相仿,在他被魔界其他同龄的贵族们鄙夷排斥时,唯一向他伸出手的好友。
手心手背都是肉,该先救哪个?
“瑞基,别急。”
玛尔见他脸色苍白,忙出声安慰,语气温柔而坚定:“我们还有时间,而且——”
“这也并不是没办法两全。”
瑞基听了,猛地抬起头,眼里闪过一丝希望:“真的吗?”
“嗯。”玛尔冷静地点头,扶了扶眼镜,“你问一下蒂瓦,她是什么时候被抓的,现在是个什么状态,抓进地牢后,又都见到过谁。”
瑞基点头,“好。”
他在脑海中迅速呼唤蒂瓦。
蒂瓦很快回应道:【“那晚,我跟科恩到了冒险者工会的地下室,科恩取回了他的身体,然后我们就准备返回来找你们。”】
【“可哪不知,我们才从地下室冒头,就被一群早早埋伏在那里的雇佣兵给敲了闷棍,等我们醒来,就在地牢里了。”】
说到这里,她恨得咬牙切齿,【“我醒来后,发现自己的力量被特殊的法环给压制住了,现在老娘变不了形,也用不了法术,完全变成了一个柔弱的普通女性——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至于我都见过谁……”】
【“殿下,你认识一个叫艾摩斯的疯子吗?”】
第44章 救救我
【“艾摩斯?”】
听见那个名字,瑞基忍不住咬牙,【“当然!”】
艾摩斯这个差点把他整死的邪教徒头头,他早晚要去找他报仇,把他那颗不知道怎么缝回去的脑袋再揪下来!
但纵使他再生气,也不得不承认,艾摩斯虽然是个疯子,但也是一个很强的疯子,于是担心道:【“他没对你怎么样吧?”】
蒂瓦长叹一声,【“没有,不过……”】
她顿了顿,声音里多了几分忐忑和忧虑:【“他说,他一定要活捉你,然后把你的心剖出来献给魔瑞寇——”】
瑞基怒道:【“让他来!”】
TMD,一个被他斩首的手下败将,竟然敢在他面前这么反复横跳?
想挖他的心?
呸,谁挖谁的还不好说呢!
【“哎呀,瑞基你听我说完嘛,这不是重点啦,重点是——”】
蒂瓦又停下了,像是在犹豫到底要不要继续说。
瑞基最烦被吊着,这天底下能吊着他的人只有一个,还都已经是过去式了。
他眉头一皱,不耐烦道:【“重点是什么?阿斯蒙蒂瓦,麻烦你说快点,把事情经过全部告诉我,不然我怎么救你?”】
【“……好,那我就说了。”】蒂瓦终于下定决心,将昨晚跟艾摩斯见面后发生的一切都告诉了他:
*
昨夜,霍普市奇迹神教教会地牢——
幽暗阴森的地牢里,空气中弥漫着陈旧的血腥味和潮湿霉气,昏黄的烛光在墙壁上微微跳动。
“嗒、嗒、嗒……”
阴沉的脚步声从地牢走廊外传来,声音越来越近,最后停在了牢房外。
“尊贵的拉法小姐,很荣幸见到你。”
鬼气森森的男声响起,艾摩斯掀开兜帽,露出一张苍白病态的脸。
他看着囚室里坐在床边,面色憔悴的蒂瓦,深紫色的嘴唇勾起一个残忍的弧度。
牢房内,坐在床边的蒂瓦抬起头,冰蓝色的眼眸恶狠狠地瞪向他。
“——你是谁?”
她像一条被关在琉璃缸里的赤红蝮蛇,气势森然,可惜对他毫无威胁。
艾摩斯低低地笑了,声音压抑而愉悦。
“吾名艾摩斯,乃真神魔瑞寇最忠实的信徒。”他右手放置于胸前,深深地弯腰,行了一个贵族见面礼。
蒂瓦眯起眼睛,冰蓝色的眼眸闪过锐利的光芒,“贵教将我抓起来,究竟有何贵干?”
“不过,你们想干什么,本小姐其实也并不在乎。”
她随意地理了理鬓边的红发,慵懒道:“想必你们也清楚,我乃魔界第八狱,极乐地狱第一世家——拉法家族的少族长。”
“同拉法作对,通常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她翘起二郎腿,姿态优雅,“所以,只要有理智的人,都会选择听从拉法的建议。”
“我身上还有要务未了,放了我,拉法家族宝库中的珍藏任你挑选一件。”
她微微一笑,红唇轻启,带着魅惑与自信:“艾摩斯,你意下如何?”
艾摩斯听了,深紫色的嘴唇一扬,随即仰头大笑,笑得上期不接下气。
地牢里回荡着他森然刺耳的笑声,跟欺诈地狱里的尖刺魔一样丑陋难听。
他猛然扑向铁栏,"嘭"地一声,枯骨般的双手死死抓住铁柱,青灰色的眼瞳剧烈颤动。
“强大、高贵、美丽……”艾摩斯死死地盯着她绝美的容颜,声音低哑而狂热,
“却也自视甚高、傲慢又嚣张——跟你的那个主子一样……”
声音骤然拔高,他咆哮着,脖子青筋崩出,动作剧烈得像是要将脖子上缝着脑袋的黑线扯断。
他深紫色的嘴唇痉挛蠕动着,像两条剧毒蜈蚣,嘶嘶作响。
“恶心……恶心!!”
“——恶心得让我恨不得立刻把你们剖开,将你们的内脏一块块掏出来,踩碎、揉烂,让血在地上慢慢干涸,再变成一堆腐臭发霉的烂肉!”
蒂瓦缠着红发的手指猛地僵住。
她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靠……哪来的疯子?
她确信自己从没招惹过这号人,甚至连见都没见过。
艾摩斯的疯狂来得突然,去得也突然。
他松开抓着铁栏的手,施施然后退两步,抬手将鬓边因动作剧烈而有些凌乱的白发别回耳后。
“我是不会放了你的,拉法小姐。”艾摩斯冷笑,声音里满是恶意,“你可是我们重要的道具。”
说完,他突然脸色一阴,无厘头地低声啐道:“居然被那个该死的白毛给说中了……”
蒂瓦脸色一变,顾不得再继续摆姿态装从容。
她猛地从床上站起身,指着艾摩斯厉声喝到:“你什么意思?什么道具?草——给老娘说清楚!”
艾摩斯见她色厉内荏的模样,“咯咯咯”地笑了。
“告诉你也无妨。”
“一个星期后,你和科恩墨菲斯托斯,也许还有另一个人,将被押往教会主堂,作为祭品,献给真神。”
“你们的灵魂将被抽离,若是神感兴趣,或许会赐予你们力量,让你们成为伟大的英灵军中的一员。”
“不过——”他冷哼一声,眼神里满是鄙夷,“就凭你们这低劣的灵魂,要不是有特殊用途,连被献祭的资格都没有。”
他微微俯身,直勾勾地看着蒂瓦,青灰色的眼睛里闪着阴冷的光。
“我们真正的目的,是引出你的主子、梅西耶世界的最后一位王子——瑞古勒斯撒旦森。”
蒂瓦大惊:“你们……你们要用我当诱饵,引瑞基……瑞古勒斯殿下出来?”
她按住突突跳动的太阳穴,不可置信道:“你们有病吗?想抓他怎么不直接去抓,抓我干嘛?”
这话像是踩到了艾摩斯的痛处,他瞳孔一缩,猛地瞪大眼,怒吼出声:“你以为我们没去抓吗?”
蒂瓦见他反应这么大,立马反应过来:“所以……你们失败了?”
艾摩斯青灰色的脸变成了青黑色。
“哈……哈哈哈哈哈哈!”蒂瓦幸灾乐祸地叉腰大笑,看起来要多欠扁有多欠扁。
“——不愧是撒旦之子,我们尊贵的王子殿下,干得漂亮!”
她见艾摩斯不会放她走、而且还计划要她魔命,也懒得跟他装优雅贵淑女了,直接原形毕露,疯痞混蛋的本质尽显无疑。
“告诉你,瑞基那家伙我了解,就凭你?还杀不了他。”她得意地挑眉,眼神里满是嘲弄。
“不仅如此,”她盯着艾摩斯的青灰色眼睛,笑得肆意张狂,“你最好祈祷,能一直关住我。”
她嘴角咧开,露出红唇下洁白的牙齿,眼里闪着嗜血兴奋的光。
“否则——一旦我出去了,不管你逃到天涯海角,我也会找到你,亲手撕下你的皮,把你活活撕成碎片——老娘说到做到。”
艾摩斯眯起眼睛,冷哼道:“果然,魔族纵使表面装得再好,骨子里还是嗜血嗜杀、野性难驯,难怪是这个世界最低劣的种族。”
“不过,看看你们那个劣迹斑斑的野种王子,就知道这个种族有多么的无可救药了。”
“你说什么?!”
这回轮到蒂瓦破防了。
她从床边冲到铁栏杆前,单手成爪,想要抓住艾摩斯,可惜受到限制,手腕上的铁链和铁柱撞击,发出清脆的金属响声。
然而艾摩斯没有再理她,只是阴翳地瞪了她一眼,猛地一甩斗篷,转身离开了。
*
【“……总之,大概,就是这样。”】
蒂瓦的声音戛然而止。
正当瑞基以为她已经单方面切断了链接的时候,她再次开口了,不过声音带上了一丝哽咽。
【“瑞古勒斯,我的殿下,请原谅我的自私……”】她颤抖着说,【“我知道,这是一个针对您的陷阱,您没有来救我的义务,况且,您还肩负着陛下给你的使命。”】
【“可是……可是我不想死……求求您,不要抛下我,”】
【“求你了,救救我吧!”】
瑞基没想到她会把话说得这么直白,震惊之余,还有些……
受宠若惊。
蒂瓦完全可以用自己拉法家族的少族长、欲望之主阿斯蒙迪斯大公和莉莉丝夫人独女的身份来给他施压,从政治层面上逼他去救她。
可她没有。
她选择把事实告诉了他,然后将选择权留给了他。
信任,
她选择信任自己所追随的王子,也就是……
自己。
一股轻微的触动自心底绽开,像湖面被风拂过时掀起的涟漪。
随着涟漪一同升起的,还有一股沉甸甸的力量——
他第一次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自己是王子,保护他的臣民,是他的责任与使命。
瑞基握紧拳头,抬头看向巍峨宏伟的霍普市,眼里燃起火焰。
该死的艾摩斯,该死的邪教,该死的邪神魔瑞寇——
小爷我,跟你们势不两立!
他安慰蒂瓦,给出了自己的承诺:【“蒂瓦,不要担心,我一定会把你救出来的!”】
玛尔在看见他眼睛里亮起的光后,心里就大概猜到瑞基是下定决心要做什么了。
结合此时他正与蒂瓦交谈,大概是答应要去救她了。
黑框眼镜下的眼睛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烦躁。
阿斯蒙蒂瓦拉法,魔界第一美女,拉法家族始祖亲王阿斯蒙迪斯与莉莉丝夫人的掌上明珠。身份尊贵,即便不是魔王之女,也被尊称为“公主”。
她是魔界除了瑞基外,出身最为显赫的贵族,据说也是魔王撒旦心目中最理想的皇家儿媳。
若她嫁给瑞基,便真是童话里的王子与公主,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若她嫁给他……’
这几个字像世上最恶毒的诅咒,不断回响在他的脑海。
玛尔胸口骤然一紧,一阵钝痛攫住心脏,压得他喘不过气。
他垂在药师袍袖下的手猛然攥紧,牙关咬得生疼。
不,她性格娇蛮桀骜,傲慢无礼且睚眦必报,绝不是王子妃的合适人选。
最重要的是,瑞基不喜欢她。
他喜欢的是——
“玛尔!”
瑞基猛地转身,伸手一把抓住他的衣袖,宝石般的眼眸亮晶晶地望着他。
玛尔眼低飞快掠过一丝阴翳。
一想到瑞基要开口告诉他他要去救蒂瓦,他胸腔里便涌起一股难以遏制的怒火。
可无论是玛尔巴什撒旦森,还是玛尔穆恩,他都没有资格、也没有立场阻止瑞基。
于是他只能强压下心里狂涌的情绪,眉眼弯弯,扬起一抹如三月春风般,温柔到极致的微笑:
“嗯?”
第45章 进城
“……威廉、蒂瓦还有科恩一起被关在霍普市邪教教会的地牢里?”
玛尔脸上的微笑冻住了,“你确定?”
瑞基点头,“确定!”
“就在蒂瓦刚跟我说完她们遇到的事后,她突然听到艾摩斯他们提着一个‘特殊照顾’的囚犯,从审讯室扔进了她隔壁的牢房。”
“她好奇凑过去看了眼,结果发现是威廉!”
瑞基开心地就差手舞足蹈了:“本来以为得蒂瓦和威廉二选一,没想到她们直接被关一块儿了,真是父王保佑我们!”
玛尔忍不住吐槽:“……没记错的话,你父亲应该还没死吧?”保佑个鬼啊!
瑞基眨眼,“啊,对哦。那就……梅西耶保佑!”
说完,他又嫌弃地“呸呸呸”了几声:“果然,光暗对立,我还是没办法喜欢那个九重天的老头儿。”
尽管祂也帮忙复活了他。
玛尔揉了揉额角,拍了拍他的肩,“好好,不过不要在意这个了。”
“根据蒂瓦提供的信息,她、威廉,还有科恩,将在一周后,于奇迹神教教会的主堂,被公开献祭给魔瑞寇。”
他眯起眼,望向田埂尽头那座城市的大门,眼神锐利,“我们必须在那之前,想办法潜入教会地牢,把他们救出来。”
说完,他向瑞基要了张高级隐形术卷轴,环顾四周,确认无人注意后,对二人施展了隐形术,然后越过城市大门守卫,悄悄溜进了城。
至于为什么要用隐形术溜进城?
当然是因为他们被通缉了,没有合法的身份文牒呗。
“哇,你的专注力好厉害!”
进了城后,瑞基走在下城区街道上,眼神亮晶晶地看着玛尔。
那可是高级隐形术欸!要在城门魔法监控、守卫巡逻和侦测之眼的三重压力下施法不说,还得同时维持两个人的状态!
扪心自问,瑞基自己能磕磕碰碰地施展出来就算不错了,而且随时可能被打断。每次用完高级隐形术,大脑都像过载了一样,得缓半天才能动。
他看着气定神闲走在旁边的玛尔,心里佩服得五体投地。
就凭这超人的专注力和控制力,他要是魔力再多一点,绝对能成为一个中……不,高阶法师!
“呵呵,这不算什么。”玛尔沐浴在他崇拜的眼神里,笑得春风和煦,“我的专注力也是训练出来的。”
“以前在遥远的家乡,我的老师对我非常严格。为了得到他的认可,我经常在藏书阁……就是图书馆,拼命学习,废寝忘食,久而久之,就习惯了。”
瑞基挠了挠头,撅嘴嘀咕:“那也很厉害了,起码你坐得住。”
其实主流的魔法书,他也不是读不懂,更不是不想学。
只是他又没有魔力,读那些东西有什么用,学了也用不出来。
还不如整点实用点的,自己可以用得上的,比如说格斗技巧、数学和会计学。
格斗嘛,打就行了。数学和会计学的话……
这种简单的东西,不是看一眼就会了吗?
他一直不明白那些屁股一落、能一坐几个小时的人是怎么做到的,反正他做不到。
比起闷在屋子里,他更喜欢到处乱跑。
打架、跑马、做生意……干什么都比闷头钻进一堆书里强。
只不过在以魔法为尊的魔界,他这样的就属于不务正业。
哪怕那些自诩高贵的法师,大多不是他的对手;哪怕除了魔法学外,他其他课业都很优秀,别人照样嘲笑他,说他是怪胎,在人界流浪久了,变异了。
因为他没有做到方方面面,完全符合主流社会对王储的预期。
他是个失败品。
想到这里,瑞基烦躁地皱眉,整个人气压都低了几分。
“也许不是你坐不住,而是没有努力。”
玛尔没有察觉到他的低落,自顾自地说教道,“有志者事竟成,只要你想,就一定能做到。”
他说得理所当然,毕竟对于他来说,只要肯努力,就会有回报。
那些嘴上喊着努力的人,往往只是雷声大雨点小,说自己多刻苦用功,实则完全没有努力。
他知道瑞基总觉得,既然没有魔力,干嘛还要学魔法,但他对此完全不赞同。
没有魔力又怎样?有魔法晶石和卷轴可以用,他又是王子,资源取之不尽,只要肯下功夫,把这些东西用到极致,一样可以成为魔法大师。
但瑞基就是不听,每天不是旷课出去跑马做生意,就是泡格斗场里打沙包锤人。
简直孺子不可教也。
“你——!”瑞基听了,本来就烦闷的心情变得更糟糕了。
他指着玛尔,下意识地想反驳和辩解,但在看到对方笃定又理所当然的表情后,又恹恹地放下了手。
算了,药师又不了解自己的情况,跟他计较也没意义。
正好,这时他们已经到了第一个目的地——下城区观光塔楼。
这座塔楼由老霍普瞭望塔改建而成,是霍普市里仅次于上城区法师白塔的最高建筑。
瑞基和玛尔在霍普市里四处溜达了一圈后,了解到奇迹神教教会在上城区,然而上城区守卫森严,必须持有特殊通行证才能进入。
上城区是霍普市的政治中心,也是富人们的居所,治安良好,管控却极为严格,对他们来说自由度非常低。
黑市和各类商店,只存在于下城区。也就是说,他们两个被通缉的黑户,想要准备装备、收集情报,就只能在管控相对松散的下城区活动。
玛尔一向谨慎,提出最好先远距离观察教会建筑,掌握基本情况,再在下城区把所需物资一口气备齐,做好万全准备后再闯上城区。
瑞基自然没有异议。
于是他们观察了一番后,最终选定了这里。
这座观光塔本就对外开放,十个银币一个人,混进去轻而易举。而且它紧邻上城区城墙,登上塔顶,不仅能俯瞰整个上城区,连霍普市的全貌也尽收眼底。
瑞基爽快地付了银币后,和玛尔跟着人流进入观光塔,乘着魔力驱动的升降梯来到了最高处的瞭望台。
秋风自北方吹来,带着微微的凉意,吹起二人的衣角。
瑞基趴在镂空的栏杆上,眼睛一亮,很快找到了目标。
“在那里!”他低声说。
玛尔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上城区中央,一座巨大的白色神殿立于法师白塔之前。
神殿的轮廓庄严肃穆,巍峨壮丽,顶部的穹顶曾是象征光明的十字圣徽,如今却被换成了暗紫色的十字架。
破碎的彩色玻璃窗里,隐隐可见紫黑色的魔纹蜿蜒其上,如同腐蚀蔓延的诅咒。
瑞基怎么都不会忘记这里——这是霍普市还是霍普镇时,光明教会的圣殿教堂。
也是当初他通过光明圣骑士试炼后,却因魔族身份暴露,收押他的地方。
他砸了咂舌,“啧,又是这个鬼地方。”
教会神殿周围戒备森严,身穿白银重甲的圣武士三三两两地巡逻着,暗紫色的侦测之眼幽幽地围着教会飘着,教会门前时不时有身穿紫袍的教徒进出,高层的露台上,还有几个持杖法师值守。
守卫森严,密不透风。
瑞基趴在栏杆上,漫不经心地撑着下巴,懒洋洋地眺望着风景。
他表面上是一个享受秋日暖阳的游客,实际上在观察教会神殿的守卫巡逻路线和外部结构。
从外观上看,这座神殿和五百年前几乎没什么变化,就连神殿三十步外的下水道口都还待在那里。
不愧是光明神梅西耶的神殿,质量就是好。
就是不知道里面是不是也还是当初的模样。
瑞基手指敲打着铁栏杆,心里想着教会外的那个下水道口。
看起来,霍普镇虽然扩建成了霍普市,但城市的雏形还是原来的镇子。
市面上流通的地图只有下城区,上城区的地图属于管制资料,想要弄到,就得想点办法了。
最好还能弄到下水道设计图。
他当初从光明神神殿地牢逃出来时,走的就是地下排水道。霍普镇的下水道地图他至今都还记得,如果能拿到现在霍普市的下水道图,就能和记忆中的路线比对一下。
而如果神殿附近的下水道没有大改过……
那就太好了。
他身边的玛尔也盯着教会外的那个下水道口——
显然,他们想到一处去了。
“够了,走吧。”
他拍了拍瑞基的肩膀,另一只手指着藏匿于法师白塔阴影里的那片区域,微笑道:“我们应该去那里看看。”
*
下城区黑市入口。
霍普市的黑市藏在一扇不起眼的破旧木门后,门板斑驳,上面满是褪色的涂鸦和污渍。
二人推开木门,穿过狭窄的巷子,在走出巷口的那一刻,周围的氛围完全变了,仿佛来到了另一个世界。
被誉为“希望之城”的霍普市,房屋整齐,街道干净整洁,花坛里开满了雏菊,某些漂亮高档的建筑周围还种着成片的紫罗兰。
而小巷后的黑市,墙壁灰旧,青石地上布满杂草,这里没有雏菊,唯一盛开的,是从碎裂地砖缝里倔强冒出的艳红罂粟。
空气中弥漫着汗味、血腥味和廉价酒精混杂的味道。
黑市不愧是黑市,瑞基很快如愿搞到了霍普市的全市详细地图,以及地下排水道的布局图。
重要道具到手后,他心里的大石头终于落了地,总算有心情去采买其他必需品了。
他们走进了黑市里最大的综合商店。
“叮铃——”
推门而入,门上挂着的铃铛发出一声脆响。
店里角落的核桃木座钟感应到动静,微微震动,木阁“嘭”地打开,弹出一只彩色的木雕鹦鹉,机械而滑稽地叫喊着:“欢迎光临,欢饮光临,请尽情挑选——”
“哧。”瑞基被它逗笑了,“这小东西还挺别致。”
说完,他朝玛尔扬了扬下巴,壕气冲天地说道:“去吧,药师——随便挑,随便选,小爷我买单。”
末了,还忍不住上下打量了他一眼,语气嫌弃地补了一句:“记得挑几套像样点的衣服,我看见你这身穷酸的袍子就难受。”
说完,他转头看向货架,捏着下巴,表情认真,心里飞快地盘算着可能需要的道具。
他们的这次营救活动难度极高,一旦失败,就是团灭。
武器、材料、道具,最好只多不少,务必武装到牙齿。
只是——
当视线扫到魔法卷轴柜台,看到那些同款卷轴的价格比魔界高出三倍不止时,瑞基眼前一黑。
该死,虽然不是付不起,但这个价格,真的……
心在滴血。
不愧是黑市,黑死了!!
玛尔见他瞪着魔法卷轴,想炸毛又硬生生忍住的模样,嘴角微微扬起,忍俊不禁。
人界的魔力比魔界稀薄得多,因此魔法物品格外珍贵,价格自然也水涨船高。
这也能解释,为什么梅西耶要特意限制魔界和天界生物在人界的力量——否则,光凭魔力差距,人类分分钟就会被灭掉的。
玛尔余光扫了眼鼓着腮帮子的瑞基,心中暗笑。
以瑞基的性子,恐怕根本想不到这一层。
他大概正在心里骂黑市宰人、顺便心疼钱吧。
看着他皱眉纠结,像是遇到了什么世纪难题一样,死活下不了决心的样子,玛尔忍不住心里一动。
他捏住了瑞基掏钱包的手。
瑞基一愣,疑惑地看向他。
玛尔微微一笑,神情温又笃定。
“不用。”他说,“你想要什么就尽管拿吧,”
“我买单。”
第46章 大款
“啊?”
综合商店里,瑞基看着玛尔,像看见新大陆一样,稀奇道:“你买单?”
他抽了抽嘴角,忍不住吐槽:“你买得起吗?”
说完,他觉得自己这话听起来好像太刻薄了一点,连忙补救道:“不是,我的意思是,你……一直省吃俭用,不就是为了攒回乡的钱吗?我又不缺钱,你那点钱自己收着吧。”
被嫌弃穷了的玛尔好脾气地笑笑,并没有生气。
“啊,我看上去是穷酸了点,但实际上我也不缺钱的。”他笑眯眯地说道,“所以,你就不要为我担心了。”
他见瑞基张口还想推拒,便抢先开口,语气温柔却坚定:“瑞基,请不要拒绝我的好意。”
瑞基要说的话就这么卡在了喉咙里。
他抬眼看着玛尔,那双温柔得近乎缱绻的眼睛里,倒映着他的身影。
那缕奇怪的悸动再次从心底升起。
“……为什么?”他盯着他的眼睛,问道,“你为什么要对我好?”
这个问题像一道惊雷,猛地劈向玛尔,将塞在他脑子里的粉雾劈得一干二净。
他缓缓放开捏着瑞基手腕的手,心里那是一个电闪雷鸣。
对啊。
为什么?
他为什么要对瑞基好?他为什么……
想对他好?
玛尔呼吸一滞,莫名地紧张起来。
向来沉着冷静、面对各种突发事件都能应对自如的他,此时竟然卡壳了。
因为——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一时冲动,说出那句“让我来买单”,又为什么要在瑞基试图拒绝时,执拗地让他接受自己的好意。
瑞基根本不缺钱。
瑞基不仅是魔王之子,更是魔界最大的矿脉所在地、第七狱钢铁地狱之主。
换句话说,他富得流油。
这次他出来,把潘地曼尼南城堡寝殿里十几箱大箱黄金珠宝全部都搜刮走了,他身上带着的钱,足够买下整个霍普市。
而自己呢?
虽然说,作为玛尔巴什撒旦森,他再怎么样也顶着魔王之子“撒旦森”这个姓,魔王一家对他也非常好,金钱上从来没有短过他的,以至于他虽然没瑞基有钱,但拥有的财富,也是大公等级的。
可现在,他只是个披着假身份、认识瑞基没几天的“贫民药师”。
没房没地,居无定所,连庶民都算不上,说他是贫民都抬举他了。
毕竟,严格来说,他其实算流氓。
所以,就他这种身份,是哪里来的底气,对瑞基说出这种话的?
脑海里,瑞基在魔界疯狂追求他的样子,以及咒怨森林幻境中和“瑞基”春风一度的艳景飞速闪过。
打住!
……总归,总归不是喜欢他。
即便刚才那番话,听起来再怎么像一个勒紧裤腰带讨白富美欢心、想吃天鹅的癞蛤蟆,
但他知道,自己对瑞基没有那种想法。
一点也没有。
玛尔缓缓看向瑞基,心里烦躁,但也做好了被瑞基狠狠嘲笑的准备。
他甚至脑补出了对方嗤笑着说出“就你这种贫民也配跟小爷我相提并论?”的场面。
然而,在他视线转过去的那一瞬,却怔住了。
瑞基那双漂亮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望着他。
纤长的睫毛轻轻颤动,眼中映着疑惑的光芒,还有几分来不及掩藏的开心和受宠若惊。
……开心?受宠若惊?
难道说,他在因为自己提出为他买单而开心?
他的心忍不住怦然跳动了一下。
但紧接着,那股悸动迅速沉了下去,变成一股压抑的情绪在胸腔里翻涌。
……瑞基他,竟然会因为一个贫民的几句甜言蜜语,而开心到受宠若惊?
一个贫民……怎么配?
瑞基他可是王子,是魔界尊贵的王储!
想到自家小殿下那无可救药的恋爱脑,玛尔觉得自己的后槽牙都要咬碎了。
——该死的,他就这么缺爱吗?!
垂在身侧的手指动了动,想到瑞基还在等自己的解释,他快速地想出了一个无懈可击的答案:
【谢谢你在咒怨森林救了我,这是回报,仅此而已。】
礼貌、不卑不亢、毫无破绽。
然而,当他抬眼看见瑞基眼中的欢喜渐渐退去,取而代之的是加深的疑惑,甚至隐隐浮现出一丝失望时——
他脱口而出道:
“没什么,我愿意。”
这话一出,二人同时陷入了沉默。
瑞基长这么大,这么直球的话还是头一次听,大脑瞬间宕机,连手该放哪里都不知道了。
“这,呃,嗯……”他慌乱地转过身,眼神四下乱飘,耳根迅速泛红。
怎、怎么会这样?
药师先生他、他这是什么意思啊?!
什、什么叫他愿意?
……拜托不要这么一脸温柔地说出这种令人误会的话啊!
他会误会的,他真的会误会的!
瑞基狠狠地掐了自己大腿一把,把他心里刚升起的“误会”给暴力掐断。
不,他……
现在不是想这种事的时候。
先不说药师先生这一路来对谁都温柔得像春风,他对他好,也许不过是队友之间的善意——
况且,他自己……
瑞基垂眸,脑海里闪过自己苦苦暗恋了几百年的人,眼里划过一丝压抑的痛苦。
那个人将他摧毁得……太彻底了。
在那样毫无保留、毫无尊严地爱过一个人后,他不觉得自己还有再次爱上别人的能力。
自己重生后没黑化扭曲,已经是奇迹了。
“不、不用了!”
他突然拔腿,快步走向一旁的箭矢台,将箭筒里在售的火焰箭、寒冰箭、酸液箭、闪电箭全部一扫而空。
他一边挑选着最贵的装备,一边背对着玛尔,装作漫不经心地大声嘲讽:“哈,哈哈……看见没?你还是省省吧!不然小爷我可是会把这家店直接搬空的!”
然而装模作样挑了半天,身后的人并没有如他所想的“知难而退”。
他偷偷瞄了眼身后——人没了。
瑞基放下镶金长弓,疑惑地转身:“咦,那家伙去哪儿了?”
很快,他在九步外的掌柜柜台前发现了玛尔。
只见柜台后,穿着蓝色长袍、头戴孔雀羽毛帽、大腹便便的商店老板正乐呵呵地数着桌上的金子:“九千九百九十九……一万!”
“多谢惠顾、多谢惠顾!店里所有在售的装备和道具,全是您的了!”
画着蓝色眼影的老板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下巴搁在五根手指都戴满戒指的胖手上,风情万种地朝玛尔抛了个媚眼:“先生您真是大方!不知您有没有——”
“——喂!你干嘛啊?”
瑞基急匆匆地跑过来,一把抓住玛尔的衣袖,“不是说让你不要付钱吗?”
他看着柜台上堆成小山的金币,忍不住心疼道:“你说你,何必呢?……这些是你所有的积蓄了吧?”
不等玛尔开口,他便一拍桌子,对老板说:“嘿,老板,他本来就穷,把他的钱退给他,我来付!”
老板本来想问玛尔有没有伴儿却被打断了,正不爽呢,但抬眼,定睛一看——
哟呵,这个小哥可真水灵啊!
他目光在瑞基和玛尔之间来回打量。
黑市里来的多半是些刀头舔血的亡命之徒,猥琐粗陋,气质低劣。像这两个眉目清俊、气质不凡,还出手如此阔绰的人,简直稀世罕见。
今天是撞了什么运,居然一口气来了俩?
他搓了搓胖手,笑得嘴角快咧到耳根:“诶哟,这位先生,这事我可做不了主啊。毕竟先来先付,你得跟你身边的先生好好商量商量喽~”
瑞基听后,揪着玛尔衣袖的手更用力了,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满脸都是“不赞同”。
玛尔笑呵呵地拍了拍瑞基的手,将付完钱的钱包收了起来。
“没事,去挑吧。”他看着他,温柔地说:“我真的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穷。”
一万金而已,他还是出得起的。
虽然他对自己刚才突然脑抽、没用上事先打好的腹稿、反而说了句更蠢的话感到一丝懊恼,
但话已出口,覆水难收。
说了要买单,那就买。
他玛尔巴什撒旦森,从不食言。
“唔……”
瑞基看着他黑框眼镜下的眼睛,
温柔,强势,
不容置疑。
“你不是说要给我买衣服吗?就当是交换。”
对方笑眯眯地补充:“我不喜欢欠别人东西,我给你买装备,你给我买衣服——这样我们就扯平了。”
“放心,我决不反悔。”
瑞基眨了眨眼,刚刚升起来的那点粉色泡泡立马消失。
接着,一股敬意油然而生。
不愧是药师先生,这么大的便宜竟然不占。
好正直!
这一刻,玛尔巴什口口声声挂在嘴边的“君子”形象,第一次在他脑海中具象化了。
沉着冷静,品行高洁,宽厚待人。
玛尔巴什从小就喜欢在他耳边唠叨,在人界时,告诉他要做一个“正人君子”,做一个不卑不亢、德行高尚的人;在魔界时,告诉他要做一个品学兼优、德行兼备的王子,行为处事得配得上他的身份。
但很可惜,他瑞古勒斯撒旦森天生就是魔,还是大恶魔。
能做到不滥杀无辜就已经不错了,还当什么正义的好绅士——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他连装都装不像。
虽然他的阶级是贵族,但扪心自问,瑞基可不觉得自己的品行,和他所处的阶级一样“高贵”。
而且,从小到大,他见过太多披着圣洁皮囊、内里早已腐烂的人——光明圣殿的主教,九重天的天使长……
那些所谓无私奉献、道德楷模般的存在,他都亲眼目睹过他们肮脏可憎的真面目。
包括玛尔巴什他本人。
所以,重生之后,他早已不再相信这个世界上真的还存在什么淡雅如兰、表里如一的“君子”。
直到遇见眼前这人。
“……行吧。”
瑞基压下心中那点对药师的莫名赞赏,有些不自在地揉了揉鼻尖,别开了视线,“既然你这么坚持,那我就收下了。”
他默默地将选好的装备收紧储物袋,直到最后一件收好,他才用手背轻轻拍了拍玛尔的肩,语气故作轻松:“谢了。”
“走,我带你去裁缝店买衣服。”
“收获颇丰”的二人又来到了附近一家颇有口碑的裁缝店。
一进门,瑞基二话不说,掏出一袋沉甸甸的金币,"嘭"地一声砸在柜台上,然后毫不客气地把玛尔往前一推,对着正在假人模特前量衣的店主大声说道:
“嘿,伙计!来,给我旁边这人做几身衣服——要最好的!”
穿着考究、烫着卷发的裁缝店主闻声抬头,快步走到柜台前,打开了那袋金币。
袋口被拉开的瞬间,金灿灿的光芒从口袋里溢出,把裁缝店主的眼睛都染成了金色。
“没问题,先生!”
“本店可是霍普市下城区最顶尖的裁缝铺,您放心!我一定会为这位先生量身打造最上乘的行头——面料是最优的,剪裁是最精的,缝制是最细的,穿上就是最舒适的!一切一切,都是最好的,绝不让您失望!”
话音落下,他飞快地将金袋揣进怀里,动作一气呵成,然后走到试衣间前,拉开门,单手置于胸前,朝玛尔优雅一礼:
“这位先生——请。”
玛尔笑眯眯地将随身的药箱取下,递给瑞基:“帮我拿一下,好吗?”
瑞基手忙脚乱地接过来,抱在怀里,“哦哦,好。”
“谢谢。”玛尔眉眼弯弯地说了一句,转身走向试衣间。
在路过裁缝店主时,他微微颔首,礼貌却疏离。
瑞基抱着玛尔的药箱坐在待客区,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扇试衣间的门,像一只等待猎物出洞的猫咪,满眼期待。
淡淡的草药味在怀里散开,安静又熟悉。
他忍不住在心里幻想着,如果药师先生脱掉那身土里土气的旧袍子,换上华贵挺拔的贵族长袍,会是什么样子?
脑中浮现出玛尔那张俊逸温润的脸,还有藏在药袍下完美的身材线条,瑞基不禁在心里搓了搓手,心跳微微加快。
嘿……一定很帅。
“吱呀——”
半晌后,试衣间的门终于打开了。
瑞基“噌”地站起身,兴奋地看过去。
然而,当他看清从试衣间中缓步走出的那人后——
他的表情瞬间变了。
第47章 准备好了吗
玛尔从试衣间款款走出,一身金绿暗纹、剪裁合体的华贵长袍,深棕色的半长发被墨绿色的丝带系起,顺着肩头垂落,
金丝眼镜架在鼻梁上,两条流金镜链从镜框两侧的祖母绿扣环垂下,随着他的步伐轻轻晃动。
风姿俊朗,英俊绝伦。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这身行头,抬手掂了掂袖子,眼中闪过满意的神色。
布料舒适,低调奢华,剪裁利落而不繁复,不愧是这里最好的裁缝铺,东西质量没得说。
更难能可贵的是,这套衣服竟然是东方风格的直领圆襟,而非这边主流的立领排扣。
天知道他有多烦这边的衬衫,穿上要一个纽扣一个纽扣地扣,脱下也要一个纽扣一个纽扣地解,烦死了。
还不如贫民药师袍,跟个大麻布袋一样,往身上一套就行,简单又方便。
如果不是瑞基嫌弃,并且坚持要他换,他才懒得折腾这一出。
这套衣服是他在试衣间里精挑细选、反复试穿后最终定下的,不仅是他喜欢的东方风,颜色也很适合自己。
呵,瑞基肯定会被惊艳到的。
玛尔嘴角微微勾起,自信地抬眼——
“……瑞基?”
瑞基抱着药箱,脸色惨白。
面前的男人向他缓缓走来,似笑非笑,优雅薄凉。
玛……玛尔巴什!
一股寒意从脊背升起,双腿不受控制地打颤,身上的每一寸肌肉都尖叫着想要逃跑。
“瑞基,怎么了,脸色怎么这么差?”
看着瑞基脸上浮现出的惊恐,玛尔脸上的微笑褪去,化为浓浓的担忧。
他快步走上前,站定在瑞基面前,眉头微蹙,抬起手,想要替他抚平紧锁的眉头。
然而,就在指尖将触到瑞基的那一刻,对方却条件反射地往后一退,像是被烫到一样本能地躲开了他的触碰,甚至带着一丝想逃的慌张。
伸出去的手,就这么僵在了半空。
他从未想过,瑞基竟然会是这样的反应。
指尖一寸寸僵硬下来,玛尔强撑着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容,声音干涩又低哑:“瑞基……我这样,不好看吗?”
这一句话,还有脸上担忧中有些受伤的神情,立刻将眼前的玛尔,与瑞基脑海中那个淡漠疏离的男人彻底区分开了。
……不是他。
不是玛尔巴什。
玛尔巴什那样冰冷且骄傲的一个人,怎么可能露出这种温柔又小心翼翼的表情,还会问出“我这样不好看吗”这种近乎委屈的话?
可是……他刚才从试衣间走出来的那一瞬,抬眼看来的眼神——
实在太像了。
那一瞬间的既视感像钩子一样扯动了他心底还未完全结痂的伤口,疼得他差点分不清现实和记忆。
瑞基用力闭上眼,将心头那股突如其来的恐惧感强行压下。
冷静点,别胡思乱想了。
他这样态度反反复复、像精神失常一样,让人家药师先生怎么看他?
“没……好,好看的……”他睁开眼,结巴地回答道,眼神躲闪。
“真的?”玛尔眉头轻蹙,看起来仍然不放心,“我还以为……这衣服太丑,吓到你了。”
瑞基立马摇头,“不不不,这衣服很好看!”
“很、很特别,你真会挑,哈,哈哈……”
就是太会挑了,和玛尔巴什杀死他那晚穿的款式和颜色有八成像。
就在他竭力掩饰时,面前人的脸骤然放大,金丝细框的镜片几乎贴上了他的面颊。
“你在说谎。”
玛尔背着手,俯身贴近他,眼神认真,“你不喜欢这套衣服。”
甚至害怕。
他的眼神温柔却强势,像能够看穿一切的真实之眼,让他感到无所遁形。
喉结滚动,瑞基咽了口唾沫,缓缓转移了视线,却罕见地没有反驳。
这是默认了。
玛尔眸色一暗,倏地抽身,后退了两步。
“我明白了。”
他转身,朝一直默默候在一旁的裁缝店主点头致意:“麻烦您,再帮我重新挑选几套衣服。”
说完,便优雅地迈开步子,神色平静地走回试衣间。
*
秋日的太阳落得早,等瑞基和玛尔从裁缝店出来时,暮色早已笼罩了整座霍普市,天边只剩一抹浅淡的橘红。
“所以你就买了一打药师袍?”
瑞基叉着腰,走在下城区的街道上,难以置信地吐槽道:“为什么不买那套你喜欢的长袍?或者挑几件贵族款式的?就非得继续回去穿药师袍?”
玛尔背着药箱悠哉地走在他身边,笑眯眯地回答:“因为你不喜欢嘛。”
“这些药师袍的质量比我之前那身好多了,还带基础的魔法防御属性,价格实在,我很满意。”
他伸出食指,轻轻扶了扶新换的金丝眼镜框,镜链微微晃动,声音温和而自得:“况且,我也不是只买了药师袍呀,我还添了夜行服,眼镜也修好了——多好。”
瑞基叹气,“行吧,你喜欢就好。”
玛尔笑得眼睛弯弯:“嗯嗯,谢谢啦~”
看着他穿着崭新的淡绿色药师袍,笑得跟只快乐狐狸一样,瑞基有些不自在地移开眼——
竟然……觉得有点可爱。
二人一路走着,沿着街道穿过灯火昏黄的巷子,最终来到下城区边缘一间不起眼的小旅店,低调地办理了长租。
夜色渐浓,旅店二楼的房间里,亮着昏暗的烛光。
瑞基将两张羊皮纸地图摊开,铺在简陋的书桌上,一张是霍普市详细结构图,另一张则是地下排水道布局图。
“我研究了一下,进入教会的突破口只有三个:主大门、小型礼拜堂后方的侧门,还有……地下排水道口。”
玛尔走到桌前,低头看着地图,手指抵着下巴,认真分析道:“主大门有重兵把守,巡逻密集、排班严谨,几乎没有任何空隙可钻;至于侧门,看似警戒松散,其实是设有高敏度的魔法巡查阵,一旦有入侵者,警报立即拉响。”
“总之,想要从这两个地方混进去……难,非常难。”
他叹了口气,“而且,就算混进去了,还得找地牢的入口……”
瑞基抓了抓头,轻咳一声:“或者,我们就走下水道。”
玛尔顿住了,抬眼看向他,似乎有些惊讶。
瑞基抓了抓脸,眼神乱飘地解释道:“我……嗯,就是,这里其实原来是光明圣殿。我小时候跟光明圣教有过节,被他们关在地牢里过,后来我逃出来了……”
玛尔眨眼,流畅地补全道:“所以你当初走的就是地下排水道?”
瑞基点头,“对。”
“那时候为了逃命,我可是把这地方的地下排水道路线一整张地图都背了下来。”
他伸手指向霍普市的排水系统图,指尖落在上城区的区域,“我比对过,虽然这地方从霍普镇变成了霍普市,时间也过去了五百年,但镇中心——也就是现在的上城区,布局几乎没变。”
玛尔捏着下巴,沉声道:“也就是说,地下排水道可能还与教会建筑是连通的。”
瑞基拍手:“没错!”
“我知道这附近有一个下水道入口,咱们可以今晚去探路,”他兴奋道,“要是运气好,说不定今晚就能找到蒂瓦和威廉!”
玛尔蹙眉,手指无意识地敲了敲桌子,“唔……先别急着高兴。你说你曾经通过地下排水道离开神殿地牢、逃出生天,那有没有可能——”
他抬眼,看向瑞基:“他们在你逃走后,就把那个口给封住了?”
“况且,没记错的话,你上次来人界还是五百年前吧?”他顿了顿,继续道,“五百年对于长生种来说不算长,但对于人类来说可是足足五、六代人,足够产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了。”
比如说从朴素的雏菊小镇变成现在的希望之城。
瑞基表情一僵。
糟糕,居然忘了这茬。
他一屁股瘫坐在椅子上,下巴耷拉在书桌边缘,双手抱头,生无可恋道:“……那怎么办嘛?”
好怀念自己的力量!
要是他能够发挥出他在魔界的实力,他俩就不用愁了,直接提着剑从大门杀进去就行。
可恶的人界法则制约!
玛尔见他跟个漏气的瘪皮球似的,蔫在桌上,拍拍他的背,好笑道:“别泄气呀。”
他扶了扶眼镜,冷静道:“现在距离蒂瓦、威廉还有科恩被公开处刑献祭还有五天。”
“目前看来,地下排水道是最优选,今晚就照你说的,先去地下排水道入口探查一番,看看当年的通道是否还在。”
“在的话,自然最好;如果如果地下走不通,我们再想办法接近教会,寻找混进去的方法。”
“如果实在混不进去,那就……”
瑞基趴在桌上,抬头仰视着玛尔,语气急切:“那就怎么办?”
别告诉他那就没辙了——他们必须得进去救他们!
玛尔扶了扶眼镜,笑眯眯地说:“那就只能玩个大的——等献祭当天,铤而走险,炸了教会,劫狱。”
瑞基愣住了,然后看着玛尔,心里佩服。
没想到这个文质彬彬的药师,还有当炸弹人的潜质。
真是人不可貌相。
“好,那就这么决定了!”
第48章 下水道
凌晨,夜黑风高,霍普市下城区内一片寂静。除了偶尔有城市守卫举着火把巡逻经过,街道上几乎看不到半个行人。
房檐的阴影下,两道黑影飞快掠过,贴着墙根无声潜行。
“嚓啦——”
井盖被撬开,发出一声细微的金属摩擦声。
瑞基趴在地上,小心翼翼地将井盖拨到一边。
他们所处的街巷本就漆黑无灯,井口之下更是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好在两人出发前服下了夜视药水,视野在黑暗中依旧清晰。
瑞基低头往里一看,只见井道深处,一架锈迹斑斑的铁梯笔直垂落,通往幽深不见底的地下。
“我打头阵,你殿后。”瑞基对玛尔嘱咐道,“记得合上井盖,然后跟紧我。”
玛尔点头。
瑞基先一步踏上铁梯。梯子虽然锈迹斑斑,但踩上去却还算稳固,没有松动的迹象,这才让他悬着的心稍稍放下。
他深吸一口气,继续下行。
玛尔见他整个人都进入了井道后,也跟着下去了。
毕竟他们可不能离开彼此太远。
“呼……”
瑞基一步一步下挪,流水声越来越近。
终于,他踩到了最后一节梯子,轻巧一跃,稳稳落在井底的道台上。
下水道阴暗潮湿,味道属实算不上好闻。
“呸呸呸,真恶心!”瑞基站在布满青苔的道台上,嫌弃地挥了挥手。
他拿出火把点燃,橘黄色的火焰在狭窄的下水道里跳动摇曳。
“想不到有生之年我竟然还会回到这里……”看着四周的污水、青苔和破败墙面,瑞基忍不住啐道,“真晦气。”
玛尔也跟着跳了下来,稳稳落地,走到他身边。
他轻轻拍了拍瑞基的肩膀,温柔地安慰道:“辛苦你啦,忍一忍,救出蒂瓦和威廉就好了。”
“哼,好吧……”瑞基被成功顺毛。他撇撇嘴,扫了一眼周围,然后指着左前方的岔道,说:“走吧,这边。”
他举着火把,朝着记忆中的方向前行。
二人沉默着并肩而行,脚步声回荡在狭窄幽深的通道里,偶尔伴随着污水拍击石壁的“哗哗”声。
瑞基觉得气氛有些闷,便清了清嗓子,刚要说话:“那个——”
“瑞基——”
两人竟不约而同地同时开口,然后在昏黄火光下对视了一眼,齐齐一愣,随即沉默。
“……你先说吧。”“你先说……”
两人又同时开口,然后又顿住,下一秒,不约而同地“扑哧”一声笑了。
“欸嘿,没想到我们还有点默契?”瑞基咧嘴笑着,眉眼弯弯,神情灿烂。
玛尔看着他那张在火光中笑得弯弯的眼睛,不由得愣了一下。
他深褐色的眼睛里映出那明亮得恰到好处的笑意,
然后,嘴角轻轻扬起。
瑞基又笑了啊,
真好看。
“喂,玛尔,”瑞基看着他,眼里带着一丝打趣的探究,“你就不好奇,我当初跟光明圣殿的恩怨到底是怎么回事吗?”
玛尔眨了眨眼,语气自然地回道:“啊……我看你一直没说,就猜你不想提,所以就没问。”
因为没必要问啊。
毕竟他也是当事人之一,甚至这段水道他比他还熟悉。
当初为了救出瑞基,他不但把路线全背下来了,还独自一人提前踩点无数次,确保营救行动万无一失。
然而这话肯定不能说,他摸了摸鼻子,移开视线,“再说了……我不想让你想起那些不好的事。”
他语气虽然轻淡,但瑞基还是听出了藏在里面的体贴。
不愧是药师先生,
人真好!
“也没什么不能说的啦。”
他笑了笑,把当初的故事娓娓道来。
那时的他,在人界流浪了四五年,心比天高,不甘心就这么当一个人人喊打的流浪小乞丐。
他始终觉得,自己是为了更伟大的事物而生,不该被命运踩在泥里。
他一定要证明这一点,让那些曾经嘲笑他、殴打他的平民,亲眼看着他登上荣光之巅,为他们曾经的所作所为后悔终生。
而在那时候的人界,对于普通百姓而言,最接近“伟大”的存在,莫过于——光明神的使徒,光明圣骑士。
“于是我发誓,一定要成为光明圣骑士。”
他咬牙备考,吃尽苦头,考过了笔试和资质测试,成功进入备选学院。毕业试炼更是九死一生,在最后一战中,他带领的队伍斩杀了怪物和驱使怪物的恶龙,将贵族子弟组成的小团队彻底淘汰,成为唯一通过最终考核的队伍。
“那个南十六……南国国王的第十六个王子,没能通过考核,气得发疯。”瑞基冷哼一声,“他恨我入骨,就去光明圣殿和教会举报,说我身份可疑,是魔,还动用了他王族的身份给教会施压。”
光明神殿迫于压力,不得不对他进行调查,结果不查还好,一查发现——
靠,他还真的是魔。
于是,他很快被捕,公开定罪,宣布将择日当众处死。
在行刑前一天,玛尔巴什和两位同期友人想办法潜进了神殿地牢,将他救走,然后他们便踏上了亡命天涯的路。
玛尔认真地倾听着这个故事,眼神克制而温柔。
“说起来,”
瑞基忽然抬头,“等我们救出蒂瓦和威廉之后,我还得去一趟城外的南方雏菊花田。”
玛尔垂眸,心里知道——他要去祭奠她。
“我想去看看乔瑟菲娜。”
瑞基的声音突然变低,闷闷地说道,“她是跟着玛尔巴什一起营救我的友人之一。”
玛尔眼神微动,声音温和,像是在安慰他:“只是……后来发生了意外,对吗?”
瑞基眼神沉了下来,咬牙道:“不是意外……是那个该死的叛徒!他害死了乔瑟菲娜!”
他深吸了一口气,将冲上脑门的怒气压了下去。
“算了,那个鸟人应该在世界之墙,跟他的光明神主子一起对抗魔瑞寇,”瑞基冷笑了一声,狠狠地啐了一口,“虽然我很讨厌他,但还是希望那红毛能多撑一会儿,别这么快就被魔瑞寇把头打爆。”
“毕竟,我发过誓——要亲手取他脑袋!”
玛尔闻言,在心里叹了口气。
唉……他还是这么恨迈克尔啊。
不过也能理解。
尽管只是转世、没有在天界的记忆,可迈克尔在身为霍普镇的麦克时,干的事实在是缺大德。
作为一个先天不足的瘦弱文员,抱上了瑞基的大腿,被他们带飞,通过了考核、成功上岸成为圣光牧师后,竟然选择背刺瑞基,出卖了他们的逃亡行踪不说,还因为邀功心切,亲自带路,引领光明圣骑前来围剿。
并且,他亲自动手,用魔法击杀了为瑞基断后的乔瑟菲娜。
尽管只是失手,但乔瑟菲娜确实死于他手。
玛尔悄悄侧头瞥了瑞基一眼。
看着他眼神阴翳,握成拳的手,指节都被捏得泛白了,可见心里有多恨。
玛尔心里默默地给迈克尔点了柱香。
瑞基向来爱憎分明,敢爱敢恨不说,且爱欲其生、恨欲其死。
换句话说就是——
瑞基的爱,也许未必长久;但他的恨,绝对是永恒的。
玛尔悄悄看了眼瑞基。
他突然有些庆幸,庆幸瑞基那时突然从魔界消失,被撒旦派去取黑环。
倘若一切真的按照他的原计划,发起政变的话,那他和瑞基一定会当面决裂,然后闹得非常难看。
因为为了确保计划万无一失,他必须把瑞基关起来。
这样别人没办法接近、伤害瑞基,瑞基也没办法跑出来捣乱。
可问题是,瑞基虽然没有魔力,但他的单体物理攻击和魔抗都是魔界天花板级别的存在。普通的阵法、锁链、甚至地狱刑具,都压不住他。
于是他不得不特别定制一对脉冲精铁法环,刻有古魔法和来自修真界的、专门针对血脉与灵根的禁制。
虽然这个世界没有“灵根”的概念,但他研究后发现,这里的“血脉天赋”与灵根有着高度相似性,不仅能直接套用,还几乎无解。
毕竟在这个世界,除了他,没人知道怎么解修真界的禁制。
那对法环,从选材到炼制,每一道工序都是他亲手完成的,没让任何人插手,连记录都没有留下。世上除了他,根本没人知道它的存在。
他本以为,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了,自己不会有机会用到那对法环了。
然而,他却在咒怨森林的幻境里看到了那对法环。
想到那个幻境,玛尔不自觉地皱紧了眉头。
其实他一直对咒怨森林里那个幻境耿耿于怀。
咒怨森林,是南国出了名的禁地,几乎已经成为人界“恶意”本身的象征——那片森林由人界千年以来积累的怨念、欲望与杀意凝结而成,占据了南国五分之一的领土。
从霍普市外几十里起,向南一直延伸,最终通向幽暗地域中黑暗怪物的领域边缘。
凡是进入咒怨森林的人,都会遭到“恶怨”的侵袭。
那些如烟如雾般的黑色怨灵,会顺着人心最柔软、最深刻的记忆渗入,引发幻境。它们以心灵波动为引线,制造出与猎物情绪共鸣最强烈的幻象,引人沉沦,迷失自我。
而幻境中激发出的情绪能量与陷入幻境的灵魂,会成为恶怨与从地底跑上来觅食的黑暗怪物的美餐。
玛尔想不明白,那个幻境究竟是怎么回事?
恶怨的幻境,读取并展现的都是真实记忆。
自己连政变都没有能够发动,更没有囚禁瑞基,那个幻境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也不是没有想过,万一那不是自己的记忆,而是瑞基的呢?
毕竟在咒怨森林的文献中,确实有过“共感幻境”的个案记载,有小队成员误入幻境后,体验到的是队友最深层的心灵记忆。
结合之前瑞基对自己突然骤降的好感和抵触,这个记忆是瑞基的可能性就非常大了。
但这样也还是没办法完全解释得通——还是那句话,自己压根儿就没有发动政变,那对法环还好好地待在自己的储物袋里,动都没动过。
他自始至终,都没有做过对不起瑞基的事。
可是,幻境实在是太真实了,真实到他都要认为是真的发生过的事情了。
只可惜他没能从幻境里获得更多的信息,无法进行下一步的判断。
唯一可能含有有效信息的,是幻境里自己拒绝瑞基想要被释放、重获自由的话。
但可惜,没有任何背景信息,那番话听起来就连他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的,
什么叫瑞基惹上了事,他的小王子惹上什么事了?
玛尔越想越烦躁。
他头一次无比痛恨自己说话含蓄委婉、拐弯抹角的习惯。
要是幻境里的“他”能把话说得直白一点、多透露几个关键词,他也不至于现在被扰得抓心挠肺、夜夜思索不得安眠。
他就这么陷入了沉思,步伐变慢,落到了瑞基后面。
“咦?”
走在前面的瑞基突然停下了脚步。
“可恶,竟然坍塌了?”
第49章 尽头是……
霍普市城市地下排水道里,瑞基举着火把,单手叉腰,非常不爽地看着眼前塌方了的通道。
原本通往地牢的那条主干道,如今被一堆乱石堵住了去路。
破碎的砖头石块混着淤泥堆积成一座小山,封死了整条管道。
“啧,”瑞基咬牙,“我就知道不可能简单顺利……”
他举起火把,仔细观察起塌方。
“可恶啊,怎么偏偏塌在这儿?”
“本来这儿过去再走几步,然后拐个弯,就是神殿下面了啊!”
玛尔按住他的肩,轻轻地拍了拍,安慰他道:“没关系的,我们已经很接近了。”
“而且,按照你的态度来推测,我猜——地下的路线基本没有变化,对吗?”
不错,这一路走下来,排水道整体结构完全没变。
有些地方虽有修补,但改动不大,路线还维持着霍普镇时期的旧轨迹。
看来霍普人对下水道系统的态度,大概就是——能用就行。
以这种得用且用的态度反推,玛尔几乎可以断定,当初瑞基逃走后,神殿顶多封了他们当年为了营救瑞基特地挖出来的那个通道,而不是彻底切断了排水道与地牢的所有连接。
瑞基以为他是在单纯地询问,便答道:“对,基本没变。”
玛尔点头,引导道:“那太好了,说明地下排水道还是和教会连接在一起的。”
瑞基眼神一亮:“我们只要想办法把这个塌方处理掉,然后找到连接教会建筑的井道,就可以潜进去!”
“而且由于我们走的是地下,就算井道连接的不是地牢,也一定在地牢附近的区域。”
他激动地握拳,“我们离他们很近了!”
玛尔笑眯眯地点头,“嗯嗯!”
瑞基是个实干派,决定好下一步后,立马捋袖子,“那就开干!”
玛尔观察了一下塌方,发现有一个小洞没有被封死,“可以从这里过去。”
“啊?这里?”
瑞基弯腰看向他指的“狗洞”,嫌弃地说:“拜托,你看看我——我这么高、这么大,绝对不可能塞得进去!”
玛尔站起身,拍了拍膝盖上的灰,“我这个样子也不行呀。”
他从药箱里拿出两瓶变形药水,将其中一瓶递给了瑞基:“但是,改变一□□型就可以。”
说完,他率先拔掉塞子,将药水一口闷了。
下一秒,他的身体开始迅速收缩,骨骼发出细碎的“咔咔”声,四肢变短,整个人缩成了一个灵巧的侏儒。
瑞基看着他毫无负担地活动了一下手腕,灵活地钻进了塌方缝隙中。
“我过来了!”
不一会儿,他就听到玛尔在另一边小声喊,“快来,这边的路还在!”
瑞基低头看了看手里的药水瓶,艰难地咽了咽口水。
他深吸一口气,然后拔开塞子,闭上眼灌下了药水。
苦,涩,还带着一股像是烂芹菜混合发酵酸奶的怪味。
“呕——!”
瑞基掐着脖子,脸都绿了,差点没吐出来。
魔药的味道……还是一如既往地恶心!
感到药水生效,身体开始剧烈变化后,瑞基面无表情地黑着脸,钻进了那条狭窄的缝隙。
在狭小空间里一路向前爬时,他在心里恨恨地想——
‘阿斯蒙蒂瓦拉法,威廉白石,你们俩可欠小爷我一个天大的人情!’
等他钻出来后,才刚站起身,一个巨大的阴影笼便罩住了他。
他抬头,看见恢复了体型的玛尔正笑眯眯地站在他面前,眼睛亮晶晶的,像是在看什么稀有小动物。
“啊呀,”他举着火把蹲下来,伸手探向他的头顶,指尖伸进黑发,轻轻地揉搓,笑得开心,
“是迷你瑞基呀,真可爱~”
瑞基眉毛狠狠抽了一下,脸色瞬间黑了两个度。
看着面前这个笑得非常欠扁的眯眯眼,额头青筋直跳,“放手!”
他本来就极度抗拒魔药,更讨厌这种矮小的体型,让他有种矮人十等的感觉。
而这个家伙竟然嘲笑他这副模样不说,还对他使用摸头杀,让他本就憋着火的心情火上浇油。
拳头好痒,好想揍他!
玛尔看着小小一只的瑞基,实在是太可爱了,就没忍住上手了。
刚rua没两下,对方果然立刻炸毛,整个人像只愤怒的奶牛猫,竖着眉毛、鼓着腮帮,一脸“小爷我要掀你天灵盖”的表情。
他心里顿时笑开了花。
逗弄瑞基,果然还是他最喜欢做的事。
鲜活、明亮、真实,
他的小王子就像一团炽热的无尽火,永远不会被熄灭。只要靠近他,心头那些阴郁与压抑,都会被驱走。
不仅令人愉悦,甚至……令人上瘾。
但他深知猫主子脾气极大,再逗就得被挠了。
于是浅浅逗弄了一番后,见好就收。
他从药箱里拿出一瓶淡蓝色的恢复药剂,递了过去,笑得温和又体贴:“来,这是恢复药水。”
“喝了就变回来了。”
“哼!”瑞基一把抓过药水,狠狠地瞪着他,将药水一饮而尽。
恢复正常比例后,他一把揪住玛尔的衣领,磨牙道:“你这家伙……下次不准随便揉我的头!”
玛尔被拽得衣襟紧贴喉口,却一点也不恼,反而举起双手,略带讨好地笑道:“诶呀,抱歉抱歉,不要这么生气嘛……”
“主要是没想到你变小后竟然是那样的,真的很——”
“哦?很什么?”瑞基黑着脸着打断了他。
他眯起眼,语气危险,揪着他衣领的手更用力了几分,几乎要把他提起来。
“玛尔,我亲爱的药师,我建议你谨慎选择你接下来的用词。”
他盯着他的眼睛,冷冷地说:“我们之间还没有熟到,可以开这种玩笑的地步。”
瑞基曾经非常喜欢冲玛尔巴什发脾气似的撒娇。
因为只要每次自己冲他炸毛,对方就会摸摸他的头,露出冰山消融、甚至有几分宠溺的微笑。
那抹皎洁的微笑,曾是他心中最美好的回忆。
也是他现在最不愿想起的画面。
“而且,”瑞基停顿了一下,咬字更重,“没有那个成年雄性会喜欢被当作幼崽抚摸。”
“不要随便碰我,我不喜欢。”
玛尔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了。
他看着瑞基认真的表情,缓缓点头,神色莫测。
“很好,”瑞基见他识相的闭嘴了,这才冷哼一声,松开了手,转身继续带路。
终于,二人来到了目的地——教会建筑和地下排水道的连接口。
看着面前被金属栅栏牢牢封住的管道,瑞基拿出城市地图和下水道地图,仔细观察对比了一下,“嗯,就是这里了。”
玛尔扶着下巴打量着封住了主管道的铁栏杆,突然道:“瑞基,你来一下,看看这个是不是什么你能撬开的?”
瑞基走过去,发现他指着的这根铁柱竟然有松动的迹象。
他伸手摇了摇铁杆,惊喜地发现其他几根因为生锈,竟然也有松动的迹象。
“可以!这个我可以撬!”他开心道,低头从储物袋里取出了盗贼工具,很快便将松动的铁杆,以及它周围的几根铁杆都撬了下来。
一下子失去了四根铁杆,这缝隙足够他们二人侧着身子挤进去了。
瑞基和玛尔对视了一眼,然后点了点头,默契地继续前行。
“唔……应该就是这里了。”瑞基站在一个井道下,向上看,悄声道。
玛尔则观察了一番从井道里流下的水:掺着大量的血腥味,甚至还飘着淡黄色的油脂和可疑的碎肉沫——
不是地牢,就是厨房。
井道尽头就是井盖,选择上去就必须一条路走到黑,直到打开井盖。
但谁知道井盖外面是什么,运气好可能刚好到地牢或者地牢附近的地下室,运气不好恐怕会直接和邪教徒们开战。
说实话,他不是很想上去。
不为什么,就是感觉不太对。
可是他们时间有限,拖得越久,蒂瓦和威廉就越危险。
而且他大概盘算了一下上去和不上去的潜在收获和风险,得出的结论是二者的风险是一样的,甚至上去的潜在收获会更大。
“管他的,上吧!”
瑞基咬牙,“都到这里了,总不能就这么折返。”
玛尔点头,“嗯,我们接近井盖后,不用先急着打开井盖,可以先听一下上面的声音,判断一下外面的大概情况。”
“要是听起来不对,比如说脚步声密集,那么我们就悄悄地原路返回,选择挖地道。”
瑞基如小鸡啄米般点头,“好!”
二人顺着生锈的铁梯爬了上去。
井道逼仄安静,将他们的脚步声被无限放大。
终于爬到顶后,瑞基的手心已经出了一层汗。
他在衣摆上胡乱擦了擦,深吸一口气,从腰间抽出早已准备好的特制精铁起子,开始缓慢而小心地撬井盖。
“咔哒。”
井盖发出轻微的响声,瑞基闭住呼吸,用力一顶,将沉重的铁盘掀起一条缝隙。
外界的空气顺着缝隙渗了进来,带着与下水道截然不同的腥臭气息。
外面安静地过分。
没有脚步声,没有对话声,连风声都没有。
瑞基眼珠子转了转,轻轻地弹了一颗细小的钢珠出去。
“嗒……”
钢珠在地面弹跳了两下就没声音了。
四周依旧死寂,没有任何变化。
确认安全后,瑞基这才大胆的将井盖又往上顶了点,露出一对闪亮的眼睛。
外面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看不清到底有什么。
只能出去看看了。
他挪开井盖,从下水道里钻了出来,点燃火把。
火光“噗”地一声燃起,橘黄的火焰在黑暗中散开,将周围照亮:血迹布满地面和墙壁,周围东倒西歪地堆着几十具尸体,死状凄惨、躯体扭曲、囚服残破,有的非常新鲜,肢体切面还在渗血,有的却已经开始发绿长毛。
这是一间停尸房。
有老有少,有男有女……这么多死状恐怖的人,邪神教会里都是些什么草菅人命的疯子!
瑞基皱眉,压下心中的不适,环顾四周,确认没有活物后,低声朝井道开口:
“上来吧,这里没人。”没有活人。
玛尔上来后,看着周围的景观,忍不住皱眉,露出了和瑞基一样的表情。
瑞基举着火把,站在一扇厚重的石门前。
石门表面刻着邪神教会的标志:紫罗兰花,中间是一只巨大的暗紫色眼睛。
那只眼睛的瞳孔正中嵌着一块凹陷的机关,看起来是打开这扇门的关键。
瑞基将耳朵贴上门板,试图探听门后是否有动静,结果厚实的岩石连一点风声都没透过来。
他抬起头,和身旁的玛尔对视了一眼。
在看到对方坚定的眼神后,他将火把递给对方,然后转身掏出盗贼工具,开始撬锁。
都到了这一步了,只能继续往前。
这扇门不好开,机关复杂,逼得瑞基废掉了好几个盗贼工具。
终于——
“咔嚓。”
随着一声微不可察的轻响,门上那只暗紫色的眼睛缓缓裂开,一分为二。
接着,沉重的石门悄然洞开。
门后是一片白光,强烈得刺眼,瑞基本能地抬手挡住光线,眯起眼。
然而待他努力睁开眼睛,向门外看去时——
却猝不及防,对上了一双紫罗兰色的眼睛,
以及,
后面的几十双眼睛。
第50章 鹅砸!
奇迹神教教会地下,圣殿甬道——
“什么人?!”
灯火辉煌的甬道里,一道叱问如惊雷般炸开。
紧接着,是一连串金属摩擦的声音,剑出鞘、盾碰撞、长戟扬起,火光映在利刃之上,寒光四射。
数十道警惕而锋利的视线向瑞基灼灼看来。
瑞基被这突如其来的阵势给惊到了,脚步顿在门口,手里的火把险些脱手。
可当他的视线掠过石门,落在那双紫色的眼睛上时——
呼吸像被扼住,身体瞬间僵硬,脸色霎时变得煞白。
怎么……是他?!
玛尔在听见门外的动静后便意识到了不对,伸手就要去捞瑞基,打算带他撤退。
然而——
“瑞古勒斯撒旦森!!”
一声暴怒的咆哮传来,是熟悉的声音,“你别以为做了伪装我就认不出你,纳命来!”
声音的主人怒火滔天,下一秒,一道破空声轰然袭来。
“唰——!”
紫色的铁鞭如毒蛇出洞,带起空气震颤的低啸,闪电般朝瑞基袭来。
瑞基瞳孔放大,身体本能地想要移动,可惜还是慢了一秒。
鞭子缠上他的小腿,一股巨力猛地一拽——
“!!”
一阵天旋地转,瑞基整个人都飞了出去。
也许是极度危机下的本能激发,他感到身体变得极度亢奋,每一寸神经都被拉至极致,血液滚烫,感官骤然变得清晰无比。
这一刻,时间被无限拉长。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伸手想要抓住他、却扑了个空的玛尔——那个一向温文尔雅、笑眯眯得仿佛什么都尽在掌握中的狐狸,此刻却瞪大了眼睛,脸色苍白如纸,失去了所有的从容。
紧接着,是那双如魇般缠绕在他梦境中的紫色眼睛,
那双眼睛的主人,此刻神情略带诧异地看着他,银白色的发丝如瀑,美得不可一世。
然后,是甬道两侧武器出鞘、剑拔弩张,站位却泾渭分明的板甲圣武士和紫袍教徒。
最后——
他看见了一手持着鞭子,另一只手正拔出匕首,青灰色瞳孔死死地盯着他,嘴角泛着狰狞笑意的艾摩斯。
瑞基咬牙,心里冷笑。
真是冤家路窄,又是艾摩斯这个孙子!
正好,他也要找这个疯子算账呢。
就算现在敌众我寡,形式再险,又如何?
既然都到了这个份上了,那他就先把他的头揪下来再说!!
身随心动,瑞基手一把抓住顶部的吊灯,腹部用力,收腿上提。
艾摩斯没想到他竟然能够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做出这样的反应,反而被他拽了个踉跄。
但他很快就稳住了身子,再次甩鞭向扒在吊灯上的瑞基抽去。
瑞基等的就是这个,他猛地侧身,故意让鞭子击中吊灯顶部的铁链。
只听“锵”的一声,吊灯链锁被打断,沉重的金属架子顿时向下方砸去。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站在吊灯下的紫袍教徒和板甲圣武士们都没有反应过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吊灯朝他们当头砸下——
“停。”
一道男声忽然响起,低沉悦耳,如贵腐甜白葡萄酒,醇厚中带着一丝复杂又致命的甜意。
话音一落,淡紫色的魔力波动如睡眠泛开的涟漪般扩散开来。
坠下的吊灯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悬浮在空中。
“——!!”
和吊灯一起被定住的,还有瑞基跟玛尔,
以及艾摩斯。
玛尔在中招的那一刻,心里便大感不妙。
竟然是时停术与人类定身术!
他们出发前每人都佩戴了一枚拥有三次免疫五环以下法术的反制指环,属于极为稀有昂贵的魔法装备,在黑市能看到都算奇迹。
但现在,指环毫无反应,他们仍然被硬控了。
高环法术,瞬发,无法豁免,甚至无视珍品反制道具的效果。
这个法师……很强,非常强。
估计比传奇法师还要厉害,很有可能是个贤者法师。
他强迫自己冷静,眼睛从镜片后谨慎地扫向施法者。
可当他看清那人身影时,整个人宛如雷击,呼吸停滞,表情倏然僵硬。
他像是看见了鬼。
怎么可能!
怎么会是他,他不是已经——
“菲尼尔巴恩克里斯特!”
被定住了的艾摩斯瞪大双眼,被黑线缝在一起的脖颈青筋暴起,怒吼道:“你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杀了他们!”
围在银发男子周围的板甲圣武士们听见他的话,顿时面露不善,目光中闪过森冷的敌意。
为首的银甲圣武士上前一步,长剑立于胸前,呵斥道:
“不许对公爵无礼!”
身穿紫色教袍的教徒们见状,脸色也沉了下来,纷纷上前,将艾摩斯护在身后,手中法杖尖端隐隐浮出寒光,杖尖直指板甲圣武士们。
圣武士们虽然装备齐全,看上去都是精锐,但紫袍教徒的人数是他们的三倍,也不怕他们。
早就看彼此不顺眼的两队人马将武器对准彼此,气氛紧张,对战几乎一触即发。
被定在空中的瑞基见状,忍不住眨了眨眼。
好家伙,这是闹内讧了?
“啪、啪。”
银发男子——被称为“菲尼尔”和“公爵”的男人,缓缓抬手,优雅地拍了两下手。
洁白的纯色手套轻轻相触,发出两声闷响。
掌声不大,在两方人马的耳中,却如惊雷滚过耳畔,令人心头一震。
“好了,都冷静。”
众人不由自主地停下了动作,乖顺地看向他。
银发男人指尖轻轻一拨,浮在空中的吊灯便听话地移到了一边。
下一瞬,覆在上面的淡紫色魔力瞬间消失,只听“轰”的一声,吊灯便像失去了支撑,重重地砸在了地上,石屑四溅,当场砸出一个深坑。
空气中尘土未散,烛火光透过浮动的灰雾,将他修长挺拔的身形映衬得如高塔般伟岸。
菲尼尔静静地站在这场风暴的中央,银发微扬,紫色的眼睛异常闪亮,带着令人无法忽视的压迫感。
紫罗兰色的眼眸缓缓移动,瞥向艾摩斯,
“艾摩斯,我可爱的孩子,”
他轻声道,语调柔和悦耳,像是春夜微风,轻拂人心。
下一瞬,他的声音骤然变了。
温柔的伪装被撕开,从人类的嗓音变为某种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低语,古老、深沉、冰冷到骨髓,像深渊中苏醒的怪物,令整个空间颤抖——
“是什么让你认为——你可以命令我?”
空气瞬间变得稀薄,地板像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量碾压着,丝丝龟裂开来。
站得近的教徒和圣武士们直接跪倒在地,浑身发抖,面色惨白。
而被这股威压所针对的艾摩斯,原本怒气冲冲、颐指气使的神情也在顷刻间崩溃,瞳孔剧烈收缩,额角渗出冷汗。
然而头铁如他,是断不可能就这样被震慑住的。
艾摩斯狠狠咬住深紫色的嘴唇,淤黑的血珠从唇瓣溢出。
他对神的爱、对神的忠诚、对神的信仰,是他灵魂的基石,不是区区一个南国公爵的威压就能摧毁的!
他青灰色的瞳孔死死瞪着菲尼尔,吼道:“菲尼尔,你我同为吾神的祷拜者,难道你不知道我说的是对的吗?”
“瑞古勒斯撒旦森是梅西耶世界最后的一位王子,只要杀了他,就没有人能驱动黑环,那道对吾神不利的预言就会彻底崩溃!”
“我所作的一切,都是为了吾神……我在执行魔瑞寇的意志!”
菲尼尔愣住了。
但很快,他的嘴角缓缓扬起,唇边勾起一个意味不明的弧度。紫罗兰色的瞳孔微缩,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讶异,与一丝近乎怜悯的神情。
“好,好。”他轻笑出声。
笑得肩膀轻轻颤抖,像是听到了什么无比荒诞、又令人忍俊不禁的故事。
“艾摩斯,你对神的忠诚,真是令人动容呢。”
“这也许是为什么总教会任命你为人界南国霍普辖区的教会主管吧。”
艾摩斯冷笑一声,扬起下巴,高傲地纠正道:“是神任命我的!”
“啊,好、好,是神——魔瑞寇任命你的。”
菲尼尔语调悠长,像是在哄一个固执的小孩。
“如果是平时,我自然会配合您,艾摩斯大人,”他说着,漫不经心地用食指点了点自己下巴,动作优雅,
“只可惜呢……”
他缓缓抬头,眸光落在悬浮在空中的瑞基。
和他那双紫色眼睛对上的瞬间,瑞基右眼皮狂跳,勉强地挤出了一个尴尬的表情。
他看着菲尼尔,心脏狂跳不止。
糟糕了……
这个家伙会对他做什么?
他尝试着挣扎,却发现身体根本无法动弹。
这人魔力所带来的压迫感,就像是海啸扑面而来,将他强势且不可抗拒地淹没。
——太强了,这个家伙太强了,完全不是被人界法则大幅度削弱后的自己能够对抗的!
瑞基瞪着他,额角冷汗滚落。
……说不定就算自己恢复了全部实力,也不一定打得过。
该死,难道就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这时,菲尼尔缓缓抬手,优雅地朝他做了一个“过来”的手势。
下一刻,缠绕在瑞基四肢的魔力骤然收紧,像无形的丝线牵动着木偶,将他整个人拽向那道修长挺拔的身影。
他看着那张离自己越来越近的美丽脸庞,紫罗兰色的眼眸离倒映着自己狼狈的身影。
还未来得及挣扎或绝望,就被一股温和却强大的力量稳稳地接进怀里。
淡淡的紫罗兰花香包裹住了他,轻轻的,甜甜的。
菲尼尔拥住他,白色手套轻抚着柔顺的黑发。
“只可惜,即便是神,也不能随意伤害我的男孩。”
他看着怀里褪去了变形术掩饰、露出真面目的瑞基,眉眼弯弯,温柔地仿佛能滴出水来,眼底跳跃着难以掩饰的喜悦与幸福,
“——我的,儿子。”
空气像被抽空,世界安静了下来。
艾摩斯的表情瞬间变得空白。
同样表情空白的,还有僵在原地的玛尔,以及,
被菲尼尔抱住的瑞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