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架前是一张黄木桌案, 桌上摆着笔墨纸砚,周一对这些并不陌生,她从小就跟着师父学写毛笔字, 每年过年的时候, 大门的对联都是他们师徒二人自己写的。
没有动桌子上的东西, 周一走到了书架前, 看着书架上的书, 这些书书脊上并未写书名,一眼看去,根本不知道各自是关于什么的。
她随手抽出了一本,从右边翻开,里面的字是竖版, 从右往左看, 字迹都是手写的, 书上的字跟她学的不太一样, 甚至跟繁体字都有区别,好在区别不算太大,囫囵着她能认个大概。
翻了几页, 她确定了, 这是一本诗集。
她对诗词歌赋向来没有什么研究, 最深的接触就是上学时候背过课本上老师要求背诵的部分, 至于老师没要求的,想来应该没有学生会主动去背吧。
而这些诗作又在高中毕业后给忘了大半,唯一还有些许印象的便是几首实在是经典的诗词, 譬如将进酒、水调歌头、青玉案……
此刻看着这本诗作,便忍不住跟自己脑子里还记得的那些古诗词对比了起来,一对比, 便就觉得这本诗集索然无味。
她笑了,笑自己,什么都不懂,不过是个门外汉,竟然还假模假样地评判起古诗了。
她脑子里记得的那几首,本就是千古佳作,那能是评判标准?那是古诗词界的珠穆朗玛峰。
合上诗集,放回原来的位置,她又抽了一本书,依然是手写本,署名玄空子,是清水观第一任主持写的游记。
周一去拿下一本,是闲云子的游记,再下一本,是青阳子的,放回去后,她看向了第四本,伸出的手顿了顿,但还是把书抽了出来,封面上只写了几个小字:清虚子。
周一把书放了回去,这样的书,若没有经过作者本人同意,她不该看。
又翻看了几本书后,周一终于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一本符箓书。
符箓书没有名字,翻开第一页便介绍了一种符,名平安符,第二页便是平安符的画法。
周一在桌后的椅子上坐了下来,静静翻看。
……
院子里,徐娴终于听到了敲门声,她迫不及待跑过去把门打开,就见到自己哥哥和爷爷都在门外,她惊讶地看着门外少年:“哥哥,你怎么来了?”
徐润道:“你留在这里,自然是我跟着爷爷出城了。”
徐娴笑笑,冲着徐霖喊道:“爷爷!”
徐霖颔首,看看院子里,没见到其他人,问:“其他人呢?”
徐娴:“清虚子道长跟元旦睡了,周道长也在清虚子道长的房间里,不知道在做什么。”
徐霖于是看向了自己孙女儿,问:“你可还好?”
徐娴点点头,“很好啊!”
听到孙女儿这么说,又见到孙女儿精神饱满,徐霖在心里悄悄松了口气,让孙女儿住在清水观中,做出这个决定之前,他是再三衡量过的,清虚子道长的为人他很了解,短短两日便决定将清水观和元旦托付给那突然出现的周道长,固然会让人觉得不妥,但清虚子道长也绝不是什么病急乱投医之人。
他能做出这个决定,便证明周道长此人的品性尚可,再加上又是女子,况且清虚子道长和元旦都在清水观中,这种情况下,孙女儿留在观中,定然是没有危险的。
但回到家中,被儿子质问之后,他心里便也惴惴不安起来,是啊,娴儿还只是一个十一岁的小姑娘,即便没有危险,独自一人离开家宿在外面,想必也是会害怕的吧。
晚上睡在床上,他辗转反侧,仿佛看到了在黑暗中因为害怕,因为想家而默默流泪的孙女儿。
于是他心里就更难受了,昨夜几乎一夜未睡,状态不好,便也不敢给病人把脉,让自己儿子去了铺子里,他在家里东想西想,终于熬到了午间,迫不及待带上孙儿来了这清水观。
好在孙女儿看起来精神很足,没有一丝憔悴。
他低声说:“娴儿,待会儿你同我们一起回家。”
他本以为孙女儿会一口应下,却不料孙女儿脸色一变,问:“为什么?”
徐娴不解:“爷爷,我跟元旦的关系才刚刚开始好起来,现在叫元旦跟我一起回家,她肯定不愿意的!”
徐霖道:“元旦的事情你就不要管了,我想办法。”
徐娴质疑:“爷爷你还能有什么办法,若是有的话,你也不会让我来清水观了。”
她直言:“爷爷,你说过,言必信,行必果,既然已经开始了,就一定要有结果才行,我一定要让元旦跟我一起回家,没有带回元旦之前,我也不会回家的!”
徐霖正要开口,余光中,一道欣长的身影从房间里走了出来,他立刻把话咽了回去,站在门口的人冲他拱手,他也拱手回礼,看了眼徐娴,只叹了口气,便进了院子。
……
周一看着徐郎中给清虚子道长把脉施针,收手之后,给清虚子把未扎针的部位盖上,她跟徐郎中一起来到了院子里,她低声问:“徐郎中,清虚子道长的情况可有好转?”
虽然她知道清虚子体内先天之炁所剩无几,她也知道师父说过,炁散人亡。
可就像是在医院里被宣判了死刑的病人家属一般,总想要四处问问,万一还能有转机呢?
生死面前,再啰嗦、再婆妈也不为过。
她没有办法,师父也没有办法,说不定这里的郎中能有办法呢?毕竟这里跟她以前的时空不同了不是吗?
可徐郎中的脸色并不好看,他叹道:“道长的肺积之症已入膏肓,体内正气寥寥,邪气极盛,药物、施针也不过勉强让其好受一些,更多的,便是我父亲还在,也是无力回天。”
周一心里沉甸甸的,她原本早就知道清虚子命不久矣,初时,也只是觉得惋惜,可相处日久,人和人之间便有了羁绊,便也不再觉得清虚子的死是一件可以袖手旁观,让其自然发生的事情了。
她忍不住问:“若是有百年老山参呢?”
她是没有,但她知道刘大把老山参卖去了城中另一间药铺,她或许可以想办法去买来。
徐郎中摇头:“道长此刻的身体,虚弱至极,百年老山参是大补之物,道长服用,虚不受补,只会适得其反。”
周一叹气。
徐霖打量着她的脸色,发现她是发自内心地为此而失落,心里点了点头,说:“你若是真的有心,便问问道长还有什么憾事,为其了却,也算为道长尽了一份绵薄之力。”
周一颔首:“我会尽力。”
徐郎中去找他的孙子孙女,周一重新回到了清虚子的房间,施针的时候,清虚子清醒了过来,但现下他又睡了,元旦挨着他,脸颊睡得红扑扑的。
周一来到了书桌前,上面摆着一本书,是那本无名符箓书,她刚才已经将整本书都翻看了一遍,上面的符箓全是些驱鬼镇宅保平安的符箓,竟无一个能让常人见鬼。
她微微叹了口气,拿起书,翻开第一道符,是平安符。
去桌上拿了清水,倒入砚台中,慢慢地磨墨,待到墨色足够之时,摆纸,拿笔,笔尖吸饱了墨汁,提笔,再看一眼书上的符箓,将符头、符胆、符脚都记在脑海中,确保无误,低头,看向白纸,笔尖落在纸上,一点墨色出现,她开始画符。
笔尖在纸上画出一道道墨痕,与此同时,指尖一丝炁顺着笔身来到笔尖进入墨痕之中,一道墨痕一丝炁。
脑中的平安符渐渐被描摹完整,符咒中的炁也从一开始的散溢变得聚合起来,随着最后一笔结束,周一停笔,看着纸上的符咒,符咒中炁流形成闭环,虽依然有炁散溢,但比起未成符的时候少了许多。
“周道长,你在写什么?”
周一抬头看去,是徐娴,小姑娘不知道什么时候进了房间,就站在书桌前不远处,她竟然都没能发现,她放下笔,说:“我在画符。”
恰好,徐霖和他的孙子也走了进来,听到这话,有些好奇:“周道长会画符?”
周一拿起桌上的符箓书:“现学的。”
老木观不画符箓,原因很简单,因为她师父不会,所以她自然也就不会。
至于去学,她师父一心修炼,不想学会了画符给自己多找事情,若真会了,村中怕是不少人都会上门求符。
而她得上学,天大地大,学习最大,学习之外便是修炼,再有剩下的时间,自然是玩了。
所以这是她第一次画符。
爷孙三人都走了过来,看着桌子上的符,徐郎中赞道:“这符有神!”
徐娴跟她哥哥年纪小,看不出什么有神无神,只知道这符看起来好看。
少女趴在桌边,眼睛亮亮的,说:“真好看!”
徐郎中捋着胡子,看着符,连连点头:“这符当是一气呵成,笔划连贯自然,最难的是这自然之意贯穿全符!”
他问周一:“周道长,这符可是平安符?”
周一惊讶,点头:“徐郎中如何得知?”
徐郎中笑笑,捋着胡子说:“老朽一见这符,心中便生出安然之意,故有此猜测。”
他对周一说:“道长果真是高人,画出来的符非同凡响!”
周一笑了笑,说:“徐郎中谬赞。”
见到小姑娘着迷地看着符咒,她从桌后的抽屉里拿出一把剪刀,将符从纸上裁剪下来,除了纸是白纸,墨是寻常墨汁之外,便同其他符没什么两样了。
将符放在小姑娘面前,周一说:“徐姑娘,这符送给你了。”
徐娴抬头,眼里都是难以置信,看看周一手中的符,又看看周一,问:“周道长,真的吗?”
周一点头:“自然。”
徐娴忍不住看向自己爷爷,她爷爷说:“道长给你,你就收着吧。”
徐娴赶紧接过符,脸上都是惊喜之色,对周一鞠躬道:“多谢周道长!”.
给清虚子取了针,徐霖便要回城了,来到院子里,他看向了徐娴,小姑娘一下子跑到周一身边,说:“爷爷,我不走!”
当着周一的面,徐霖不好说什么,只能低声道:“娴儿,听话,你已经在这里住了一日,跟我回家!”
徐娴摇头:“我不,我要在这里跟元旦一起!”
徐霖当然知道自己孙女儿这话是什么意思,正是因为清楚,所以他一时间哑口无言,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周一适时道:“徐郎中,若是信得过贫道,便让徐姑娘留在观中,别的不敢说,一定能保徐姑娘安全。”
徐霖颇有些不好意思道:“老朽自当是相信道长的,只是孙女儿顽劣,怕是会给道长添麻烦。”
周一笑笑:“徐姑娘很好,她在这里,元旦也开心了许多,况且观中有多余的房间,并无麻烦一说。”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徐霖也没办法再拒绝了,只好虎着脸叮嘱了徐娴几句,徐娴连连点头,跑到自己哥哥身边,把周一送她的平安符拿出来,递给她哥哥,说:“阿娘这些日子总是不舒坦,哥哥,你回家便把这符给阿娘,让阿娘一定要戴上!”
徐润伸手接过,点头:“好。”
又问徐娴:“你当真不回家?”
徐娴摇头,毫不犹豫道:“不回!”
一旁的徐郎中见此,捋捋胡子,叹了口气,对周一道:“周道长,告辞。”
周一:“告辞。”
爷孙二人离开了清水观,扭头,见到小姑娘眼巴巴地看着爷孙二人的背影,周一道:“若是反悔了,此刻还能跟上去一同回家。”
徐娴看向她,赶紧道:“谁后悔了?!”
“我没有后悔!我喜欢留在清水观!”
周一笑笑,“随你。”
招呼小姑娘:“走吧,我们回了。”
这天下午,周一在清虚子的房里看书,将自己记忆中的文字同书上的文字一一对上号,顺带学习这里文字的笔划结构,以免成了个文盲。
太阳开始西斜的时候,元旦醒了,从床上翻坐起来,头发胡乱支棱着,一副呆呆的模样。
周一走过去,把她从床上牵了下来,给清虚子盖好被子,带着小孩儿到院子里洗脸梳头。
又过了会儿,清虚子也醒了,周一扶他去了茅房,后扶着他在院子里坐着。
此刻,天色已经不算太早了,周一便也准备着做晚饭,这里不同于现代,照明条件不足,所以能早些吃还是早些吃才好。
晚饭她煮了个泡饭,猪油煎了鸡蛋,加水,再加些蔬菜进去,最后倒入中午的剩饭,猪油渣炒一炒,撒上盐巴,一饭一菜,也就搞定了。
唯一的遗憾就是没有小咸菜。
吃饱喝足,又扶着清虚子走了走,还扶着他去了观外,走到了大路上,又折返回来,清虚子便觉得累了,洗漱之后,回了房间,躺在床上就睡了过去。
周一来到门外,此刻天已经快黑了,最后一丝橙红夕阳都消失在了天边,她走到厨房看了眼,两个小姑娘在洗漱。
元旦看到她,指着洗脸的盆说:“周道长,我们洗完了,不用那个盆了!”
周一颔首:“我现在不用,你们慢慢洗,洗完回房也好,在院子里玩也好,不要出院门,知道吗?”
两个小姑娘都乖乖点头,天快黑了,她们也不敢出去。
周一在厨房里拿了盏油灯,从灶里取火点亮,徐娴好奇地问:“周道长,你要去哪里呀?”
周一:“我去前殿看看。”
她拿着油灯走了,徐娴赶紧拿起帕子擦脚,擦干穿上鞋子,又对看着她的元旦小声说:“你快把脚从水里捞出来,我给你擦脚,然后我们去看看周道长在前殿做什么。”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徐娴表情有些犹豫,她觉得周道长应当是个好人,下午还送给她了那么好看的平安符,自己是不是不应该这样对周道长?
可是……周道长身上真的有些奇怪的地方,她想了想,给元旦把脚擦干,再帮她穿上鞋,神色坚定了起来,她偷偷跟上去看,不管在周道长身上发现了什么,只要周道长不会对元旦和清虚子道长不好,她就不把自己的发现告诉爷爷。
有了决定,她拉着元旦出了门,后院里已经没人了,她对元旦说:“我们跑到前面去。”
天色还未全暗,所以即便没有油灯,院中的一切也能看清,两个小孩儿往前院跑去,跨过月洞门后,徐娴对元旦嘘了一声,说:“我们悄悄的,不要让周道长发现我们,知道了吗?”
元旦捂住嘴巴点点头,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但偷偷摸摸的气氛下,她兴奋了起来。
两个孩子蹑手蹑脚地走到了三清殿前,三清殿殿门开着,能看到有人站在里面,徐娴拉着元旦走到没开的门后躲起来,倒也不需要在窗户纸上戳洞,这扇门本就破了个洞,洞还不小,足够两个孩子都探过头去看。
殿内只有一盏油灯亮着,于是大殿里显得有些昏暗,穿着灰色衣服的人站在神像前,徐娴咽咽唾沫,她怎么觉得到了晚上,神像看起来有些吓人呢?
赶紧把视线从神像上移开,她看向神像前的人,心里有些感概,周道长可真高啊,比她见过的所有女子,不对,所有男子女子都要高!
这个时候,她听到周道长开始说话了,隐隐约约,听得不是很清楚,偶尔几个字能飘入耳中。
好像在说什么秀才。
徐娴拧起了眉,秀才?难道周道长是在跟神仙许愿吗?是她认识的男子要考秀才吗?
可是,周道长不是前几天才到清水观吗?难道是她以前认识的人?
徐娴若有所思,看向殿内,发现了不对,这个周道长说两句话就停下来,过了会儿又接着说,这根本不像是在许愿,许愿的时候是一口气把愿望说完的,周道长这个样子,倒像是……在跟什么人说话。
她把心里话嘀咕了出来:“周道长在跟谁说话吗?”
一只温热的小手拉住了她,徐娴扭头,元旦凑到了她耳朵边,热热的气息喷在她的耳朵上,她听到元旦说:“是秀才鬼呀。”
徐娴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秀才……什么?”
元旦圆圆的眼睛看着她,说:“鬼呀,是秀才鬼呀。”
小孩儿指着殿内神像前的桌案,说:“那个上面有死人骨头,那是秀才鬼的骨头……”
徐娴的脑袋嗡了一声,她浑身都僵住了,凉气直灌后背,结结巴巴说:“元……元旦,你……在逗我玩,是不是?”
元旦摇摇头,脸还是那张可爱的脸,但说出的话却让徐娴浑身汗毛竖起,她说:“娴姐姐,真的有鬼哦……”
红红润润的小嘴巴还在说:“那个骨头还是从小宝的肚子里吐出来的呢。”
说完,元旦点点头,肯定自己说的没错,她记得很清楚呢,是前天晚上发生的事情。
殿内隐约的说话声也停了下来,徐娴僵硬扭头看去,见到那个周道长从桌上拿起了一个白色的东西,因为阿爹、爷爷都是郎中,偶然间见过死人骨头的徐娴一眼就认出来了,那是人的指骨!
竟然真的是死人骨头!
确认的这一刻,徐娴浑身就像是泡在了冷水中,骨头缝里都透着寒气。
……
门外响起匆匆离去的脚步声,周一扭头看去,果然,躲在门后的两个小孩儿已经不见了。
熊秀才哈哈笑道:“大些的那个小姑娘好像给吓跑了。”
周一也笑了笑,两个孩子以为她们隐藏得很好,如果真的只有徐娴一个人,或许他们不会这么快发现两个孩子,可奈何徐娴还带着元旦,四岁的小孩儿,有些时候走路都还不算太过稳当,速度一快,也就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脚步声,所以两个孩子刚才门口的时候,他们就知道了。
至于后面两个孩子自以为小声的交谈,也都被他们听到了。
毕竟,元旦的声音是真的不小。
周一道:“知道殿内有鬼,被吓到也是在所难免的事情。”
熊秀才提出异议:“可小的那个就不怕。”
周一看着手里的指骨,说:“她还小,鬼是什么,她都不太清楚。”
若是前夜元旦身边只有张婆婆一家人,在他们的恐惧下,元旦也会被感染,知道鬼是个让人害怕的东西,可偏偏她在,面对熊秀才,她没有表现出自己的害怕,估摸着也就是因为这样,让元旦觉得鬼也不是什么特别值得害怕的东西。
周一一手拿着指骨,一手拿着油灯,出了三清殿,在前殿的银杏树下挖了个坑,把指骨给埋了进去。
熊秀才站在树下对周一拱手:“多谢道长,如此,即便是白日,我只要栖身于指骨中,也不会觉得难受了。”
这两日,他虽然在三清殿中,殿门未开,光线昏暗,可终究是白日,让他浑身犹如被小火慢烘一般,难受极了。
所以方才周一一出现,他便求周一将他的骨头埋在地里。
常言道,人死之后,入土为安,虽然此处只有他的一小节指骨,但只要入土,他应当会好受很多。
他道:“道长又帮了我一次,不知道长可有什么用得着我的地方?”
周一颔首:“确有一事,不知你可知道些能让人见鬼的方法,便是听说的也不要紧。”
修炼、符箓,都不管用,见鬼这种事情又不能随便抓个人来问,若真这么做了,能不能得到方法不知道,她肯定是要被人当成疯子了。
毕竟人人都躲着鬼走,谁还会主动去见鬼?
思来想去,这种事情也只能来问已经变成了鬼的熊秀才,鬼总不会被鬼吓到了。
熊秀才眉头微皱起,正想说自己真的对此无能为力,听到周一后一句话,若有所思,说:“周道长,实不相瞒,若说见鬼的法子,我是当真不知,不过,以前我听人说过,有些端公、师婆在此道上有些手段。”
“我听人说,有师婆当真召来了逝者,让其与家人说话,话中说到的细节,跟家人所知的一般无二。”
他说:“周道长,你若当真想要得到个法子,不若去寻个师婆、端公来问问。”.
常安县,古柳街,徐宅。
徐润回到了家中,家中老仆迎了上来:“小公子回来了。”
看看他身后,不解:“太老爷呢?”
徐润叹了口气:“李伯,爷爷他说今夜宿在铺子里,就不回来了。”
后背微驼、头发花白的老仆点点头,太老爷时常会宿在铺子里,他也不奇怪,只说:“那待会儿叫我家小子给太老爷送些吃的。”
徐润点头:“多谢李伯,我父亲回来了吗?”
“老爷回来了。”
徐润:“那我去找父亲。”
老仆看着他离去,小声嘀咕:“不是说要将小姐带回来吗?怎么也没看到小姐?”
徐润来到了父亲和母亲的院子前,有些踟蹰,今日午间跟爷爷一同离家的时候,他跟父亲母亲说好了的,一定要将妹妹给带回来,可真到了那观里,他甚至都找不到跟妹妹单独说话的机会。
而且,妹妹一说不回来,爷爷也没办法了,便又把妹妹留在了清水观,怕父亲今夜又找他说理,索性带着他去了城外好几个村子给人义诊,直到不久前才入城,入了城也不回家,要去铺子里住。
于是,只有他一人来面对父亲母亲了。
深吸一口气,徐润走进了自己爹娘的院子,不管怎么说,妹妹的事情肯定是要说的。
正如徐润所想的那样,见到爹娘之后,把今日午间发生的事情一说,爹娘的眉头都皱了起来,阿爹说:“爹真是……”
阿娘拉住了阿爹的袖子:“行了,你是做儿子,哪里能说当爹的,爹也不会不把娴儿的安危放在心上,既然他没有将娴儿带回来,娴儿在哪那清水观肯定是安全的。”
徐润阿爹,徐宏林有些生气:“话是这么说,可娴儿是你我的女儿,她两夜都未归家,听说那清虚子道长病入膏肓,让一深山中出来的道人入观,那道人虽是女子,可也不是没有女子为恶的,怎能不让我们担心?”
徐润小声说:“我看那周道长气度不凡,不像是坏人。”
虽是女子,看起来却像是男子,还比他见过的所有男子气度都要好,让人不禁想到青松翠竹,看着就让人心生好感。
徐宏林眉头一皱,斥道:“你何时还懂了相面之术?”
徐润缩缩脖子,不敢说话了。
徐润阿娘,林慧娘赶忙道:“好了好了,你先出去,爹既然在铺子里,你便去给爹送饭。”
徐宏林重重出了口气,离开了屋子。
他一离开,徐润立刻松了口气,跑到林慧娘身边坐下,说:“阿娘,你别担心,你也知道,妹妹机灵得紧,若是有危险,我们今日去的时候,她肯定就顺势跟我们回来了,但她不愿,我看她就是想在那里多玩两天。”
林慧娘点点头,叹道:“娴儿是贪玩了些。”
她看起来三十出头,面容姣好,皮肤白皙,看着便是个温柔的人,她伸手摸摸自己儿子的头,徐润不好意思地躲了躲,说:“阿娘,我大了!”
林慧娘笑了:“再大,你也是阿娘的儿子。”
徐润在桌子上给自己倒了杯水喝,还给自己阿娘也倒了一杯,说:“阿娘,喝水。”
林慧娘点点头,喝了口水,细细问了女儿在观中的情况,又着重问了那个周道长的事情。
徐润把自己看到的都一一说了,正说着,见到自己阿娘的眉头突然皱了起来,立刻关切问道:“阿娘,你怎么了?可是又不舒服了?”
林慧娘伸手捂着自己的肚子,点头:“有些腹痛。”
徐润赶紧给他娘把脉,可什么也没把出来,道:“阿娘,你有叫阿爹给你把脉吗?”
林慧娘点头:“自然,只是阿爹也没看出个所以然。”
徐润很是担忧:“阿爹都没诊出来,阿娘,你究竟为何会腹痛啊?”
妇人勉强笑笑:“我儿莫担心了,不过是腹痛,想来不是什么大毛病,过两日,阿娘便去城外云山寺拜拜菩萨,求菩萨保佑。”
说到这个,徐润突然就想起来了,赶紧从袖袋里把东西翻找了出来,还好在放入袖袋之前,他将符纸折了两折,除了折痕之外,符纸没有其他褶皱。
把符纸放到自己阿娘手里,他说:“这是清水观里那位新来的周道长画的平安符,她送给了妹妹,妹妹记挂着你,便叫我把这符带回来给你,让你一定要戴在身上。”
林慧娘看着手里白纸黑墨的符,颇有些哭笑不得,符都是黄纸朱砂的,哪里有这般的,看着就跟儿戏一般,但这是女儿的心意,她自然是不会拒绝的。
徐润怕自己阿娘不戴,说:“这符爷爷也看到了,爷爷说这符有神,阿娘,你可一定要戴啊!”
林慧娘点头:“好好好!”
她把符纸折了折,放在了自己随身戴的香囊里,她摸摸自己的肚子,笑道:“这平安符许是真有些用,我的肚子都没方才那般痛了。”
徐润高兴起来:“太好了!”
“既然这样,阿娘你晚上睡觉的时候,也要记得把符纸压在枕头下!”
林慧娘笑着颔首,答应了儿子。
问过家中仆人,知道自己丈夫当真去了铺子里找公爹,也带了饭菜去之后,林慧娘也不管那父子二人了,带着儿子吃过了饭,仆人来送信,说老爷今晚也不回来,就宿在铺子里,她笑了笑,知道自己丈夫是跟公爹闹上了。
这事她心里也有怨,娴儿是女子,虽说比旁人聪明些,可也不能这般随意让娴儿住在有生人的地方,但她不好对公爹说什么,丈夫此番,正合她心意。
洗漱后,她解开衣物,睡在了床上,睡着睡着,腹部竟然又隐隐痛了起来。
林慧娘的眉头皱得紧紧的,虽说对着儿子的时候,她面上似乎没怎么将这件事情放在心上,可实则,她知道自己这个腹痛很是古怪。
她一开始怀疑自己有孕,可家里人为她把了脉,并非如此。
因家中从医,她的身体也调理得很好,没有女子的宫寒之症,便是月事之时,也从未痛过,故这腹痛当真是莫名其妙。
而且这两日,腹痛似乎越来越剧烈,让她心里也越来越沉,怕自己患上了什么怪病,命不久矣。
腹部的疼痛加剧,她在床上蜷缩成一团,昏暗的烛光中,林慧娘看到了跟外衣放在一起的香囊,思及下午的事情,也不管是不是真的有用,她提起一口气,穿上鞋,走两步,把荷包抓在了手里。
荷包入手的那一刻,她就感觉腹部的疼痛一轻,林慧娘惊异地看看手里的荷包,再看看自己的肚子,伸手摸摸,当真是没有那么痛了!
拿着荷包回到床上,不过短短几息的时间,她的腹部竟然一点都不痛了,林慧娘把荷包放在自己面前,很是惊奇,这个平安符竟然还能治腹痛吗?
这么说来,下午的时候,她拿到平安符的时候腹痛减轻,也并非是腹痛自己减轻,而是这符的功效了。
她本打算把香囊放在自己枕下,可担心这符离了自己身体便没效了,索性把香囊绑在了自己手上,然后,沉沉睡了过去。
……
清晨,天已亮,周一伸了个懒腰起床,穿上鞋,叠好被子,把皱成一团的床单拉平。
可惜,即便现在拉平了,等到晚上躺上去,床单立刻又会皱成一团,只因床单下是稻草垫子,跟床单不贴合。
拉开房门,凉气扑面,她身上穿了两件衣服,倒也不觉得冷,但估摸再过些日子就该入冬了,得找个时间去城中买些冬衣。
洗漱后,她站在院子里打了一套二十四式太极拳,起势、野马分鬃、白鹤亮翅、搂膝拗步……
每个动作缓慢流畅,看似柔和,实则有力,随着每个动作的舒展,丹田炁漩微微扩大,再渐渐收缩,周一没有在意,沉浸在一招一式之中,渐渐的,丹田炁漩的张弛同她的招式、呼吸融为了一体。
蓄势吸气,丹田炁漩收缩,呼气,一拳带着力劲送出,丹田炁漩扩大,炁流涌入已经疏通的手太阳小肠经和足太阳膀胱经中,拳头送到的那一刻,衣袖猎响,炁顺势而出,只听哗啦一声,桂花树枝头颤动,金色的桂花洋洋洒洒落下。
看着这一幕,周一眨了眨眼睛,大步上前,端起放在井盖上晒桂花的宽大竹篮往树下一送,桂花如雨般落入篮中。
“哇!”
最后几颗桂花入篮,周一扭头看去,两个小姑娘并排站在房间门口,正看着自己,眼里都是震惊。
元旦睁大眼睛问:“周道长,桂花是你打下来的吗?”
徐娴眼里震惊又疑惑,看看周一刚才站的位置,那么远,手肯定是碰不到桂花树的啊,所以桂花究竟是怎么掉下来的?
把竹篮放在井盖上,周一笑笑:“巧合而已,刚才有一阵风吹过来。”
两个小孩儿都眨眨眼睛,是风吗?为什么刚刚看着像是周道长用拳头打下来的一样?
周一招呼她们:“厨房有热水,去洗漱吧。”
她则去了清虚子的房间,敲敲门,里面传来清虚子的声音:“请进。”
周一进去,清虚子已经勉强穿好了衣服,扶着他出来,清虚子笑问:“刚才发生何事?元旦似是在讶异什么。”
周一笑道:“没什么,一阵风将桂花吹了些下来,我恰好在打拳,元旦误以为我将桂花打下来了。”
她顿了顿说:“道友,你可知张施主家在何处?”
清虚子看向她:“就在东北方向的赵家村,倒也不远,两里多地,道友寻张施主有事?”
周一:“想去看看小宝的情况,也想去农家买只鸡来吃。”
她有些不好意思笑道:“馋肉了。”
毕竟,对她来说,猪油渣真算不上肉,才吃的时候,还觉得可以,多吃几天后,便觉得有些腻了,若是能有辣椒粉,倒也不至于,偏偏这里还没有辣椒这种东西。
清虚子:“待会儿便让元旦带道友去吧,元旦以前常去张施主家寻小宝玩,她识得路。”
周一:“好。”
第22章 赵家村
赵家村, 张秀儿早早起了,天还没亮透的时候就忙活开了,喂鸡喂猪, 又去鸡窝里捡了鸡子, 放到厨房的柜子里, 这可是能卖钱的, 除了她孙儿小宝外, 便是她儿子都不能一个人独吃一个鸡子。
家中少吃些鸡子,多攒些,一齐拿到城里,一个一文钱,多少也是一笔进账呢!
隔壁屋子里有声音在喊:“婆婆, 婆婆!”
张秀儿赶紧关上柜门, 跑到自己房间, 一看, 果然是自己孙儿醒了,小孩儿坐了起来,眼睛都没睁开, 就喊着人。
张秀儿赶忙上前, 道:“婆婆来了, 婆婆来了!”
床上的小宝终于睁开了眼睛, 看了眼自己婆婆,又闭上了,张秀儿就坐在床侧给他穿衣服, 满眼怜爱地看着现在这个好好的孙儿。
两日前,孙儿呕吐不止,小脸惨白, 真是把她吓得不轻。
穿好衣服鞋袜,把小孩儿抱起来放在地上,张秀儿问:“小宝,今晨想吃什么?”
小宝揉着眼睛:“婆婆,我想吃馒头。”
“馒头?好好好,我们今日吃馒头,待会儿就叫你爹去城里买肉,买回来,让你娘做香喷喷的大馒头吃!”
等到赵福起了,张秀儿果真拿了钱让赵福去城里买肉,还叮嘱他要多买些,买膘厚的,得多做些馒头给清水观的道长送去呢。
儿子进了城,张秀儿就带着儿媳和孙儿一同去了地里,虽说快到冬天了,可毕竟还没冷下来,地里第二茬谷子已经熟了,得趁着天气还好,把谷子都收了,晒干,入仓。
既是农家,村子里大家忙活的事情也都大差不差,张秀儿带着媳妇在地里忙活的时候,其他家也都在地里,家中的孩子们便在附近聚成一团,结伴玩耍。
忙累了,休息的时候,便有人问:“张秀儿,你家小宝可大好了?”
一个人这么问,附近的其他人也都看了过来,有人附和道:“是啊,你家小宝前几日可吓人了。”
在这小小的村庄里,家家户户之间并无太多秘密,你家几只鸡,他家几只鸭,谁家的狗儿揣崽了,一个村子的都门清儿。
甚至,有时候自家都没发现的事情,邻家先知道了,跑来告诉自己。
家里人生病这样的事情,自然也逃不过左邻右舍的眼睛。
旁边地里有人说:“还用问,小宝不就在那边,看着就知道了嘛,跑跑跳跳的,定然是大好了!”
张秀儿笑道:“是好了!”
便有人问:“小宝究竟是咋了?听说你们带他去城里看了徐郎中,可是吃了不干净的东西?”
张秀儿立刻便道:“可不就是吃了不干净的东西!”
也没有隐瞒的心思,将小宝吃了死人骨头,被鬼揉肚子,吐个死去活来的事情说了,她说的简单,但奈何事情实在是奇幻,听得周围的人惊呼连连,连好些孩子都凑了过来,聚精会神地听着。
听到清水观新来的道长能见鬼,还能跟鬼说话,更是惊奇。
张秀儿几句话就说完了,可周围的人意犹未竟,还要她讲,说:“张婶儿,你就再说说吧,那道长抓着小宝的手怎么弄的,怎地小宝就把死人骨头给吐出来了?”
“是啊是啊,那死人竟还是个秀才鬼,我赵老栓这辈子都没见过秀才老爷呢!张秀儿,你可见到那秀才老爷了?”
还有人说:“说不得小宝的福气在后头呢,要不,村里那么多孩子在水边玩,咋就小宝吃了秀才老爷的骨头?那可是秀才老爷!”
一听这话,周围的人暗地里寻思,好像还有点道理啊!
这时候,小孩儿声音远远响起:“小宝,小宝!”
站在田埂边的小宝踮着脚看过去,惊喜地跳起来:“元旦,元旦,你来了,元旦!”
张秀儿跟她儿媳赶忙看去,果然看到了元旦,还有牵着元旦的高瘦身影,她惊喜道:“哎呀,是周道长来了!”
赶忙对自己儿媳说:“小宝她娘,快,我们去迎周道长!”
其他人听她这么说,赶紧问:“张婶儿,那就是你说的周道长?”
张秀儿连连点头:“是是是,就是周道长!”
那妇人立刻说:“哎呀,那就是周道长啊,张婶儿,我跟你们一同去迎!”
于是远远的,周一就看到路边田地里劳作的人一个个都出来了,等她走近的时候,七八个人站在路边睁大了眼睛看着她,那样子,像是在看玻璃墙里的猴子一般。
周一有些莫名,一个眼生的女子冲她笑道:“周道长!”
周一便也微笑点头,那眼生的女子得到了回应,立刻道:“周道长,我也姓张,张秀儿是我婶儿,我们娘家是一个村子里的!”
对此,周一依然只能微笑点头,除此之外,她也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
张秀儿拍了那女子一下,阻止了那女子继续说下去的势头,有些局促地对周一道:“周道长,你来村里是有什么事情吗?”
站在张秀儿另一边的年轻女子立刻道:“娘,是不是小宝还有什么不好的?”
张秀儿一惊:“小宝还没好全吗?”
周围的人立刻闹开了:“难不成,小宝肚子里的死人骨头还没吐干净?”
眼看当着自己面儿就要传出谣言了,周一赶紧说:“张施主,并非如此,若不放心,我再为小宝看看就是。”
她对小宝招招手,说:“小宝,过来。”
小宝怯怯的,有些踟蹰,张秀儿催促道:“小宝,道长叫你呢,快去道长那里啊!”
小宝还是不动,元旦拉着他到了周一面前,周一拉过小孩儿的手,一回生二回熟,炁很快就游走到了小宝胃部。
她松开手,摸摸小宝的头,对张秀儿说:“张施主,小宝没事,他现在很健康。”
听到她这么说,张秀儿和她身边的女子都松了口气,张秀儿脸上露出了笑:“那就好,那就好,多谢道长了!”
周一:“举手之劳,不足挂齿,张施主,不知你们家中可有鸡要卖?”
张秀儿一愣,反应过来:“道长要买鸡?”
周一颔首:“想买只鸡回去炖了吃。”
话落,后面的几人中,就有人高声道:“道长,你要买鸡?我家有啊!”
张秀儿立刻转头啐了那人一口,“你家有鸡,难不成我家没有吗?”
赶忙又转头对周一道:“周道长,我家有鸡,好多呢!我带你去我家中看看!”
周一点头说好。
张秀儿便和身侧的女子一起去把地里割下来的谷子收拢起来,就放在地里,走到周一身边,叫周一走。
周一看着地里割好的谷子,有些迟疑,问:“就这样放着没事吗?”
张秀儿笑道:“没事,这附近都是咱们村里的地,都是咱们村里的人,没人动地里的谷子!”
路边看热闹的男子说:“道长,咱们赵家村的村人没那等小偷小摸的,若是有,咱们肯定是要把这种人赶出去的!”
他旁边的村人都附和起来,周一拱手笑道:“对不住,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村人们见他这样,都颇为不好意思,一个个赶紧跟着拱手,最先说话的男子说:“道长……言重了,言重了!”
其他村人终于知道该说什么,于是也都跟着说言重了。
周一起身,对他们笑笑,叫上元旦,跟着张秀儿和年轻女人入村。
隐隐还能听到身后的村人说:“这道长可真讲礼!还高!”
又有人说:“原来道长是来买鸡啊,还以为是我们村子里还有死人骨头呢!”
有人回答:“咋没有,后头坡不是埋了好些人,那不是死人骨头?”
“嗐,那个呀,都是家里的先人嘛!”
周一笑了。
……
赵家村的房屋同周一在沟子村看到的并无太大区别,都是土墙黑瓦,间或还能看到一两间茅草屋,甚至还有间茅草屋屋顶,正有人架着梯子在房顶上盖瓦片,见到周一,多看了一眼,问走在前面的张秀儿:“张婶儿,这是谁呀?”
张秀儿:“是清水观新来的道长,来我家买鸡。”
房顶的男子点点头,冲周一道:“道长。”
周一冲他颔首示意。
那男子倒是认识元旦,喊:“元旦,清虚子道长呢?好些日子没见到他了。”
元旦跟小宝在前面跑着,听到有人喊她,停了下来,说:“师父生病了,在喝药养病。”
男子哦了一声,便也不再说什么了。
又走了没多久,小宝拉着元旦跑进了前面的一个小院,说:“元旦元旦,快跟我来,给你看我阿爹给我编的小竹篓!”
随着二人推开栅栏跑入小院,小院里响起鸡扑腾翅膀的声音,走到门口,张秀儿说:“道长,你看,这就是我家养的鸡,一只大公鸡做种,十二只母鸡,都养大了的,你看你要哪只?”
周一看着满地活蹦乱跳的鸡,一时间难以抉择。
她看向张秀儿,问:“张施主,这十二只母鸡中,哪只不太下dan……鸡子?”
张秀儿一愣,但还是指着一只在院子里踱步的母鸡说:“这只,别的鸡一天一个鸡子,就它,两三天了也不见能有一个。”
周一颔首:“那我就要它了。”
张秀儿一脸诧异,有些结巴道:“周道长,这……这只鸡不下鸡子,不好的!”
指着另一只鸡道:“这只好,下鸡子最多的就是它了!”
周一笑着摇头,看向先前的那只:“张施主,就这只了,我买鸡是为了吃,下的鸡子多不多,我并不在意。 ”
反倒是农家,养鸡最大的目的就是鸡蛋,这也算是农家为数不多的收入了,即便是在老木观附近的村子里,也有老人把鸡蛋攒起来拿到镇上去卖,到了过年都舍不得把下蛋的母鸡给吃了。
她问张秀儿:“张施主,这鸡作价几何?”
张秀儿不太好意思:“这……前些日子,村中人去城里卖了母鸡,一只卖了四十五文。”
周一:“不称重吗?”
张秀儿摇头:“一只一只这样卖的,她卖的那鸡跟我家的大小也都差不离。”
周一点头,说:“这样,张施主,我给你五十三文,不知可否帮我将鸡杀好?”
她以前在镇上买了鸡,也都是交给专门的屠宰人动手,要她自己上,动刀子她倒是不怕,怕的是自己没经验,打理不干净鸡身上的毛。
张秀儿连连点头:“好好好!周道长你放心,我一定把鸡给你打理得干干净净!”
“我这就去烧热水!”
“张施主!”周一叫住她,“不急,贫道有件事情想向你打听。”
张秀儿停下来,看着周一,周一道:“你可知附近有没有灵验的师婆亦或者端公。”
第23章 王师婆
秋日的太阳, 已经褪去了夏日的灼热,照在人身上暖融融的。
乡间小路两旁生着茂密的野草,元旦跟赵小宝在前面, 去扯路边已经开始变黄的野麦子, 一人扯出了一根, 就赶紧跑到了各自的大人面前。
赵小宝:“婆婆, 我要吹昂昂!”
张秀儿接过他手里的野麦子, “好,婆婆给你做昂昂!”
看着站在自己身前举着野麦子、一脸期待地看着自己的元旦,周一伸手接过野草,心里嘀咕,这‘昂昂’是个什么东西, 扭头去看张秀儿的动作, 见她将野麦子尖给掐了一截下来, 在野麦子茎秆最嫩的部位竖着往下划拉, 然后放在嘴里一吹,野麦子便发出了呜呜的声音。
原来这就是‘昂昂’。
周一有学有样,将野麦子茎秆划破, 给了元旦, 元旦迫不及待放到嘴里, 一吹, 没响,她倒是颇有经验,拿着野麦子在嘴里转了转, 换个角度,再吹,响了起来。
两个孩子于是满足地吹着野麦子往前跑去。
又走了会儿, 前面出现了房屋,看起来是个村子,周一问张秀儿:“张施主,前面就是李家村了吗?”
在赵家村,她提出想找师婆、端公之后,张秀儿就说离赵家村不远的李家村中有个师婆,大家都说她很灵验。
正好她儿子赵福从城中回来了,于是便把杀鸡的事情交给了自己儿子,她则带着周一来李家村。
闻言,张秀儿看看前面的村子,撇撇嘴说:“那是刘家村,我们村的刘荷花娘家就在这个村子里,道长,我跟你说,这个村里的人都要不得,咱们绕过去,走不了多久就是李家村了,两个村子是挨着的。”
张秀儿是本地人,虽不知道这刘家村的人为何要不得,但周一选择听张秀儿的话。
张秀儿喊了一声,两个孩子也听话地走到了远离刘家村的路上。
眼看就要走过刘家村的时候,路上出现了一男一女,男子扶着女子,女子的腹部高高隆起,即便是宽松的衣服也遮挡不住。
那男子对元旦和小宝招招手:“那两小孩儿,过来。”
元旦跟小宝停了下来,手里拿着野麦子,有些不知所措,转头去看身后的两个大人。
周一跟张秀儿快走两步,张秀儿远远地就问:“你要做什么?!”
那男子张了张嘴巴,就要说话,结果见到了张秀儿身边的周一,缩缩脖子,闭上了嘴巴,再开口的时候,说:“没什么,就想问孩子两句话。”
他身边的女子看向元旦和小宝,最终把视线放在了元旦身上,笑着说:“小孩儿,你说我肚子里的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啊?”
女子冲元旦笑着,元旦有些怕,往后退了退,周一走到她身后,抬手搭在了她的肩上,小孩儿扭头见到是她,赶紧抱住了她的手,看着女子,怯怯道:“我不知道。”
女子身旁的男子着急道:“怎么能不知道呢?小孩儿,你再看看,好好看看,这肚子里的是男娃还是女娃?”
元旦更害怕了,周一把她护在身后,对那二人说:“二位,适可而止,你们吓到孩子了。”
那男子拧着眉头,想说什么,抬头发现周一比远远看着的时候还要高,话又给咽进了肚子里。
周一招呼张秀儿:“张施主,带上小宝,我们走吧。”
张秀儿赶紧抱起小宝,周一也把元旦抱了起来,二人顺着路离开了。
在他们走远之后,路边的女子突然说:“我想起来了,那灰衣服的小孩儿好像是清水观里的那个小丫头!”
男子脸色一变:“啥?是个丫头!”
“呸,真晦气!走走走,我们再往那边走走,去找个男娃冲冲!”
还对女子说:“这次,你的肚子可给我争气点,一定给我生个儿子出来!”
女子点头,说:“当家的,你放心,你看我这肚子多尖,肚子尖尖是男娃,我这胎定然是个儿子!”
这头,周一四人已经看到了李家村,路边地里有人直起身,出声道:“亲家?”
张秀儿看过去,哎呀一声,上前几步:“亲家,你在忙啊!”
地里的是个上了年岁的男子,微微有些驼背,杵着锄头,看起来老实巴交的,点头说:“是啊。”
见到了张秀儿抱着的小宝,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就丰富了起来,眉梢都带上了喜意:“哎哟,是小宝啊,小宝,还记得我是谁吗?”
小宝乖乖点头:“外祖父。”
地里小宝的外祖父更开心了,激动地从地里出来,要抱小宝。
张秀儿赶忙道:“亲家亲家,不急不急,我这里有点事,待会儿带小宝去家中。”
小宝外祖停了下来,总算是看到了周一跟元旦,问:“亲家,有什么事啊?”
张秀儿:“这是清水观的道长,找王师婆有点事。”
小宝外祖点点头,“去吧,王师婆今日在家中,我今早路过的时候,她家开着门呢!”
张秀儿:“成,对了亲家,今日我家中蒸馒头,待会儿同我一同去吃馒头!”
小宝外祖:“不去不去。”
张秀儿:“可得去,今日家中蒸得多呢!”
一方推辞,一方坚持,又你来我往几句,总算是结束了对话,张秀儿给周一带路:“周道长,王师婆在这边。”
入了村,走了估摸也就几分钟的时间,张秀儿便指着一农家小院说:“周道长,这里就是王师婆家了。”
说完,冲着院子里喊:“王师婆,王师婆可在家中?”
院子里,一条白狗站了起来,看着院子里的四人,既没有叫,也没有摇尾巴。
它身后的屋子里响起脚步声,一个中年妇人走了出来,看着门外四人,问:“有事吗?”
周一出声道:“王师婆,贫道清水观道人,此番冒昧前来,是有事想要请教。”
王师婆的表情警惕起来,看着她:“你是道士,还能有事情来请教我?”
周一点头:“确有不懂之事。”
……
张秀儿带着小宝去了小宝外祖家,周一牵着元旦进了王师婆家,抬脚走入屋子,光线暗下来的同时,周一看到了摆在屋子正中的神龛,神龛不小,足足有半人高,其中有个陶塑的塑像,不是神也不是佛,是只蹲坐的狐狸,狐狸身上披着长长厚厚的红绸。
王师婆转过身,一双眼睛狐疑地看着她,说:“道长,你有什么要问的就问吧。”
周一便也不客套了,直截了当:“不知王师婆可有让常人见鬼的法子?”
王师婆脸上露出了诧异之色,看着周一问:“道长是要关梦吗?”
虽然不知道道士为什么还会来找自己,可要是自己真能给道士做生意了,说出去,周围的人岂不是更相信自己了。
王师婆有些兴奋。
周一却是一愣,问王师婆:“何为关梦?”
王师婆说:“道长竟连这都不知,关梦便是,若道长你想见已逝的人,我便求了胡四仙姑,借胡四仙姑的仙力,招来那人的亡魂附在我身上,你就能见到相见的人,跟他说话了。”
周一眉头微动,这不就是老木观附近村子里搞封建迷信的老阿婆的拿手好戏么。
附近村子里,若是谁家有人生了大病,送医院自然是首要的,可家中上了年纪的奶奶、阿姨辈还会去找老阿婆信迷信,周一幼时侥幸见过一次。
那老阿婆坐在桌后,背后是供奉观音的神龛,半阖着眼睛,面前插着香,手里拿着圣杯不时地掷杯筊,烟雾缭绕,神神叨叨,过一会儿便说自己将逝者请在了自己身上,跟事主说起了话。
当时,周一年纪小,看了只觉得瘆得慌,跑回观里去问师父,师父直截了当告诉她,那就是封建迷信,骗人的玩意儿,弄得神神叨叨,也只是为了让人相信而已。
后来年纪大些,周一自己也想明白了,附近几个村子的人就那些,谁家发生点事都能传得老远,老阿婆能说中事主的家事,实在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没想到,换个地方,换个时代,这里的神婆会的依然是这些东西。
周一:“王师婆误会了,我求的并非是关梦,而是寻常人直接见亡魂,不知王师婆可有法子?”
王师婆微微皱着眉头:“法子倒是有,道长你等等我。”
说完,她就匆匆出了门。
元旦看着她的背影,拉了拉周一的手,问:“周道长,她去做什么呀?”
周一低头说:“我也不知道。”
屋子里只有她们二人,有些怕生的元旦放松了不少,扭着头四处打量,最后看着神龛中的塑像,问周一:“周道长,为什么这里的神仙是只狗啊?”
小声嘀咕:“观里的神仙都是人呢。”
周一失笑,正想说话,却见那塑像上的红绸动了动,她四处看看,在角落找到了扫把,让元旦站在门边,她则拿着扫把靠近塑像。
就在扫把即将触及塑像的时候,一道白影从外面冲了进来,跑到周一跟塑像之间,对着周一,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是王师婆家的那条大白狗。
周一收起扫把,看着这大白狗,大白狗依旧冲她呜呜叫着,周一往后退了一步,说:“好,我不会靠近那个塑像了。”
话落,大白狗竟像是听懂她说的话了一般,喉咙里的叫声小了,姿态也不复刚才的凶狠。
王师婆从外面跑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王师婆冲那白狗斥道:“你这死狗,这是清水观的道长,又不是歹人,叫什么叫?”
说着看向周一,主要是看向周一的扫把:“道长,你这是?”
周一看向神龛,解释道:“我见那塑像上的红绸在动,担心有蛇,便想掀开看看。”
听到有蛇,王师婆吓了一跳,拉着小姑娘两三步跨到周一身边,警惕地看着塑像上厚厚的红绸,说:“道长,你把扫把给我吧,我来掀开看看!”
蛇,无论在什么时候都是令人恐惧的生物。
想来,远古时候,死在毒蛇口中的人类数量极多,所以至今人类对这种生物的恐惧都极其浓烈,像是刻在了基因中一般。
周一将扫把交给了王师婆,见她拿着扫把上前两步,而那白狗竟然还阻拦在塑像前,喉咙里发出呜呜叽叽的声音,像是在哀求。
跟着王师婆进来的小姑娘说:“阿娘,大白是不是在仙姑神像后面生了小狗啊?”
她说:“村长家的狗护着小狗的时候,也是这么对村长叫的。”
周一看了眼白狗,不知道该说什么,下一刻,果然听到王师婆斥道:“什么小狗,这狗是公狗,生得出来吗?”
说着,就把白狗给赶到了一边,拿着扫把掀开了红绸,红绸下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王师婆嘀咕:“是没有蛇,还是蛇跑了?”
说着,就在屋子里翻找了起来,周一也帮她找,屋子里的东西也不多,走上一圈也就找完了,没看到蛇的踪迹。
周一又去看看神龛,对王师婆说:“王师婆,许是当时有风吹了进来,应当不是蛇。”
王师婆看了看屋内角落,一边看一边点头:“道长说得对。”
待她抬起头看向自己,周一这才问:“王师婆,不知你可愿告知见鬼之法?”
她从袖袋里掏出了十文钱,说:“这些钱愿作谢礼。”
王师婆一脸讪讪道:“道长,其实我也不知道要怎么才能见鬼……”
她确实是不知道该怎么见鬼,方才出去,是找自己女儿商量去了,看能不能想个法子哄哄这道人,可她女儿说,这道人是清水观的,清水观又在附近,要真骗了人,说不得以后她们在附近的生意都做不下去了。
她这才偃旗息鼓,选择实话实话,还劝周一:“道长,鬼那种东西,可怖得紧,我听村中老人说,鬼都是要害人的,你要是见到了他,他就要害你,见不到鬼才是好事。”
周一点头,道:“多谢,只是我有不得不做的原因。”
王师婆讪讪点头,说:“道长肯定比我懂。”
又说:“钱就算了,不过我听人说过,说是牛眼泪抹在眼皮上,人就能见鬼了,道长要真的想见,可以试试看。”
周一问:“可有人成功过?”
王师婆摇头:“我不知道,不过前几年村里有个傻大胆突然死了,大家都说他就是抹了牛眼泪,见了鬼,被鬼给杀了。”
周一向她道了谢,还是留了五文钱给她,带着元旦离开王师婆家,绕到了她家后面。
王师婆家房屋后是个小坡,坡上长满了草,从其厨房后小窗口一路看过来,能看到草丛中有东西穿行过的痕迹。
元旦小声问:“周道长,我们在这里干什么呀?”
周一捻了捻从红绸上找到了的一根毛,笑了一声,说:“本想带你来见狗的,但没想到狗跑了,找不到了。”
元旦一脸懵懂:“王师婆家有狗,大白狗!还有狗狗神像。”
周一又笑了,摸摸她的头:“对,狗狗神像。”
第24章 黄牛
问了李家村村人, 周一带着元旦找到了张秀儿和小宝二人,还问了张秀儿哪里有牛,虽然牛眼泪抹眼皮见鬼这事听起来就不靠谱, 但试试也无妨。
听张秀儿说, 赵家村村长家就有牛, 便一同回了赵家村, 周一去找了赵家村村长, 听说她想要牛眼泪之后,村长颇有些为难,说:“道长,牛平常不会掉眼泪的,都是身上不舒坦了才会流泪, 这……我家牛好好的, 我也没办法逼着它掉眼泪。”
这年头, 牛就是农家最大的宝贝, 一头牛能顶三四个壮劳力,能耕地、拉车,有时候还能租给别家, 给自己家挣些钱, 所以, 但凡有牛的人家都把牛好好呵护着, 谁也不想自家牛有个什么不好。
周一想要牛眼泪,也不能说让人家中的牛不舒坦一次,流些眼泪出来, 这世上没有这样的道理。
她看了眼那头在路边甩着尾巴悠闲吃草的黄牛,一双眼睛又大又水润,长长的睫毛扑闪着, 眼里是纯净和温顺。
这样的生物,看着便觉得自己的心也柔软了起来。
她对村长说:“那便罢了,多谢村长。”
村长不好意思道:“不用谢不用谢,都没帮上道长忙呢!”
周一向他告辞,又对看过来的黄牛笑了笑,说:“你好啊,再见了。”
说完,牵着元旦走了,村长听到那小道童嫩声嫩气地问:“周道长,你刚刚是在跟大牛告别吗?”
那道长的声音响起:“是啊。”
村长挠挠头,看看自己身旁的牛,抬手摸了摸,小声说:“这道长也是奇怪,还跟牛道别,牛能听懂吗?”
黄牛:“哞——”
村长笑着拍拍它:“咋了,你难道还能听懂人话不成?”
“行了,吃你的草吧。”
“哞——”
……
周一一手牵着元旦,一手提着杀好的鸡,走在回清水观的路上。
元旦背后背了个小背篓,里面放着四个大馒头,包括背篓在内,都是张秀儿家给她们的。
馒头的香气持续不断地扑入鼻中,元旦咽咽唾沫,问:“周道长,还有多久到家里呀?”
周一:“快了。”
问她:“背着累不累?若是累,便给我拿着。”
元旦摇摇头,声音洪亮干脆:“不累!”
那行,周一也不强行觉得她累,牵着她继续走着。
太阳已经快升到正上方了,她们出来的时间有些久,现在应该快到中午了,回去之后,午饭是来不及炖鸡了,好在有馒头,可以充饥。
路边的树上,几只鸟儿落在了枝头,叽叽喳喳叫着,又扑簌着翅膀飞走了。
一个细细的声音突然响起:“你们才是狗!”
周一一愣,停了下来,循声看去,入目的是茂密草丛,除此以外什么都没有,元旦拉拉她的手,小声说:“周道长,刚刚好像有人在说话。”
周一点头,细细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这次理直气壮了些,还是那句话:“你们才是狗!”
周一略微思索,出声试探道:“可是胡四仙姑?既然来了,不如现身一见。”
话落之后,四周一片寂静,除了一只鸟儿从上空飞过之外,再无其他动静。
周一再次道:“若胡四仙姑不愿相见便罢了,贫道清水观道人,此前言语中有所冒犯,在此向仙姑道个不是。”
话音落下,安静几息之后,路边草丛中响起悉悉簌簌的动静,循声看去,一个红色的东西跳了出来,几个轻盈的蹦跳后,立在了前方路上。
是一只赤狐,四足黑黑,耳背也黑黑,浑身的毛蓬松光滑,在阳光下泛着光泽,一双眼睛灵动极了,看看周一跟元旦,最后视线放在周一身上,吻部张合,方才听到的细细的声音传出来:“我不是胡四仙姑。”
“呀!”
元旦给吓了一跳,躲到周一身后,探个脑袋出来,说:“周道长,小狗说话了!”
听到这话,对面赤狐浑身柔顺的毛瞬间炸开,俯身,盯着元旦,声音都高昂了起来:“你才是狗!”
眼看赤狐因为这一句话激动起来,周一赶忙道:“仙姑见谅,元旦年岁尚小,不知世上还有狐狸,待我向其解释一番。”
赤狐的动作停了下来,细细的声音说:“那你说吧。”
周一便对元旦道:“元旦小道友,那是狐狸,并非犬类。”
但其实也是犬科,不过这话便不用说了。
元旦懵懂道:“不是小狗?”
周一摇头:“不是。”
又对她说:“你看,狐狸比起犬类体型更为精致小巧,嘴巴也修长许多……”
对面的赤狐听着周一的话,眉头皱了起来,这个人竟然拿它跟狗比较,可她说的好像都是好话,生不起气来啊。
听周一说完犬类跟狐狸的区别之后,元旦终于明白了,周一说:“方才你认错了,此刻便向仙姑道歉如何?”
元旦点头:“好!”
她从周一身后走出来,学着周一的样子,拱手,嫩声嫩气说:“仙姑,对不起,我不知道你是狐狸,把你认错了,对不住了!”
说完,还鞠了个躬。
对面的赤狐站直了身体,细声细气地说:“好吧,我接受了,你们以后不许再那样叫我了!”
元旦赶紧摇头:“我再也不会了!”
周一也说:“不敢再冒犯仙姑。”
赤狐满意点头,在路上走了几步,才道:“我不叫仙姑,我叫玉团。”
周一问:“阁下不是王师婆家的胡四仙姑吗?”
赤狐摇头:“不是,我就是……有时候去那里看看而已。”
周一没有再细问,只说:“原来如此,贫道观阁下虽是赤狐,却能口吐人言,想来也是修道之……狐,如此,贫道便唤阁下玉团道友如何?”
赤狐眨了眨眼睛,看着周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最终点点头,有些期待,又有些矜持地看着周一:“那我要叫你们什么?”
周一微笑:“贫道姓周名一,玉团道友唤我周道友即可”
元旦跟着说:“贫道姓元名旦,玉团道友唤我周道友即可。”
周一看了她一眼,忍俊不禁道:“玉团道友叫她元旦道友便好。”
元旦脸上露出迷茫之色,自己已经介绍过自己了,为什么周道长还要帮自己介绍一次呢?
对面的赤狐也疑惑了,但它决定听那个长得高的人的话,于是点点头说:“好。”
话落,也不离去,站在路上,一双琥珀色的眸子盯着周一手里的鸡看。
周一看向了自己手里的鸡,张秀儿一家将鸡养得很好,肥肥的,皮肉饱满,看着就知道炖出来一定很香。
她晃了晃这只鸡,赤狐的眼睛便也跟着鸡移动。
周一出声道:“相逢即是有缘,正好贫道买了这只鸡,若是玉团道友不嫌弃,今日落日时分来清水观中同吃如何?”
赤狐立刻看向了周一,脸上的毛都盖不住它脸上的惊讶,它说:“你要请我吃鸡?”
周一点头:“正是,不过吃的人多,鸡却只有一只,一人许是分不了多少,不知玉团道友是否介意?”
细细的声音问:“一狐呢?”
周一笑道:“一狐也分不了太多,玉团道友介意吗?”
“不介意!”细细的声音里带着几分迫不及待。
赤狐抬起一只爪子又放下,小声问:“那我落日的时候去清水观里吗?”
周一:“是,贫道在观中炖好鸡,恭候玉团道友,只是,玉团道友可知清水观在何处?”
赤狐点头:“知道。”
说完,它就跃入草丛中,细细的声音说:“我走了。”
周一对它道:“再见。”
元旦也赶忙道:“再见!”
之后,回到清水观的路上,但凡路边草丛有些许动静,元旦便要扭头去看,眼巴巴的,像是期待着一个火红的身影从草丛中再次跃出。
只是直到临近清水观,赤狐都没有再出现。
元旦依依不舍把视线从草丛中移开,问周一:“周道长,玉团道友是真的吗?”
周一点头:“自然是真的。”
元旦感叹:“玉团道友好厉害啊,竟然会说话!”
周一敲了敲清水观的后门,说:“是啊。”
在王师婆家中的时候,她猜到红绸下藏过一只带毛的动物,心里有所猜测,便故意说了些话,没想到还真引出来了,竟然是一只能口吐人言的赤狐。
她笑了笑,这个世界当真是神奇!
……
中午,周一简单做了个菠棱菜鸡蛋汤,这里的菠棱菜便是菠菜,再将四个大馒头蒸热,四个人便将就吃了一餐。
饭后,她扶着清虚子走出了清水观。
病人固然需要休息,可室外活动也必不可少,便是正常人在狭小的室内待得久了,也会觉得心情压抑,若是时间更长,甚至有人会生出了无生趣之感。
对于本就身体不适的病人来说,心理上舒适也就更加重要了。
自小在道观中长大,因为时不时有香客的缘故,周一听过不少关于身患绝症之人的事情。
譬如某某人,年纪轻轻,此前并无不妥,体检后,在医院查出了癌症,不过短短一月,便死在了医院。
又有上了年纪的人,同样查出了癌症,其人天性洒脱,回到家中,该吃吃该喝喝,竟然活了好几年。
可见,心态对疾病的影响极大。
午后的阳光正盛,四周草木郁郁葱葱,远处云雾山连绵起伏,仅仅是处在这样的环境中,便觉得心情好了起来。
周一扶着清虚子慢慢走,也慢慢说:“道友,我今日在外结识了一同修,邀请它落日时分来观中吃鸡,事先未能告知道友,还望道友见谅。”
清虚子的气息有些重,呼吸之间带着喘意,说:“无妨,我好久都未见过生人了……”
说着,他喘了喘,才继续说:“况且我相信道友,既然道友邀请那人来观中,想必那也是位极有趣之人。”
周一笑道:“确实有趣,不过,那位同修并非是人。”
她转头,对上了清虚子诧异的眼神,笑道:“道友,今日落日时分,一见便知。”
清虚子笑了,说:“好。”
年轻人总是急性子,有了问题便心心念念想要知道答案,一刻也不想等待。
可对于老人来说,悠长岁月教给他们最大的东西,便是等待。
……
送走自己的爷爷和哥哥之后,年轻人中的年轻人——徐娴,看着背着背篓从城中回来的年轻道人,心里抓耳挠腮。
昨夜看到的事情虽把她吓得不轻,可她问过元旦了,那死人骨头是道长想办法让那个叫小宝的孩子吐出来的,若不是道长,那个叫小宝的小孩儿还好不了。
这么看来,虽然这个周道长能见鬼,但其实是个好人。
她自然也就没那么害怕了,好人既然让鬼留在道观中,想来那鬼应该也没那么凶吧?
最重要的是,元旦实在是说不清楚这件事情,只知道骨头是叫小宝的孩子吐出来的,有秀才鬼出现,更多的细节,她也说不明白。
这让徐娴心里痒痒的,就想把那晚发生的事情问个清楚。
高瘦的道人进了厨房,她也赶紧跟上去。
周一放下了背篓,有些诧异地看向她,问:“徐姑娘,今日也不归家吗?”
徐娴有些羞涩,道:“我留在这里给道长熬药。”
说完,她更不好意思了,看看自己说的这都是什么呀,这两日,都是周道长给清虚子道长熬药的,她虽就在观中,不也没熬药吗?
她结结巴巴说:“我……我可以……留下来帮忙,对!帮忙,周道长,有什么要做的你跟我说就好!”
周一从背篓里把买的红枣、枸杞拿出来,笑道:“既如此,徐姑娘便帮忙将这大枣、枸杞清洗一番如何?”
徐娴点头:“好。”
也确实是个做惯了事情的小姑娘,当下便拿了一个碗,问周一:“这些大枣、枸杞都要用吗?”
周一摇头,取了些放入碗中,对徐娴说:“这些便足够了。”
徐娴于是端着碗去舀水了。
这头,周一将在城中买的老姜、小块猪肉取了出来,既然邀请了客人,自然就得做好准备。鸡是有了,炖鸡的材料,清水观中却没有,所以在扶着清虚子睡下后,她没有午休,也未等徐郎中到观中,而是直接去了城中购买食材。
买的也不多,也就红枣、枸杞、老姜、猪肉这四样,四样中红枣、枸杞价格最高,她本打算还买些药材,诸如当归、沙参一类,用来炖鸡。
可再一想,清虚子道长每日都需喝药,若是好不容易吃一次鸡,炖鸡中也带着药材,想来不会是什么美好的体验,故而作罢。
放好背篓,周一离开厨房,去了后面菜地,拔了葱、蒜,挑挑拣拣,摘了些小白菜。
回到观里,徐娴见到她手中的菜,自告奋勇:“我来洗!”
周一一顿,将手中的菜交给了她,说:“并不急着用,可以慢慢洗。”
徐娴点头:“好!”
于是小姑娘又去院中洗菜了,周一则在厨房里,将上午在张秀儿家买的鸡取来放在菜板上,这鸡肚子圆滚滚的,赵福并未将鸡的肚腑破开。
她拿起刀,竖着一划拉,紧致的鸡皮和鸡肉往两旁缩弹,鸡的内脏露了出来……
厨房外,院子里,徐娴看了眼厨房的方向,低头洗菜,对,等洗好了菜,她端着菜进厨房的时候,就可以顺便问问那晚发生的事情了!
第25章 客人
洗菜, 对于徐娴来说并不是一件陌生的事情,她家在常安县算是殷实人家,可家中仆人也不算多, 偶尔, 她娘都得下下厨, 尤其是最近一年, 她娘教她做饭, 自然也教了她怎么洗菜。
她娘是将所有菜叶都放进盆里,过上几遍水,也就好了。
可徐娴觉得这样洗不干净,她选择一片一片清洗菜叶,务必要把菜叶上的每一条虫都找出来, 若是吃菜的时候, 在汤中看到一只漂浮的虫子, 实在不是什么好的体验。
只是, 周道长摘回来的菘菜实在是难洗,竟然好多都有虫眼,甚至叶片上还有虫子, 徐娴并不怕虫子, 但也觉得被虫子啃过的菜似乎看起来让人没那么有胃口了。
仔仔细细将菜洗完, 又将葱洗了, 蒜给剥出来,她直起了背,看着湛蓝的天空, 松了口气。
端着一篮子菜,吸了口气,走进厨房, 想着,进去之后,放下菜,便自然而然地问一句,就说自己从元旦那里听说了事情,有些好奇。
厨房里,周道长在切什么东西,她走过去看了看,切的猪肉,再看锅里,鸡肉已经炖上了,红枣在水面上翻滚。
她把装菜的篮子放在灶台上,周道长看了她一眼,对她道谢,气氛正好,时机也正好,她张了张嘴巴,就要开口,门口响起啪嗒啪嗒的脚步声,扭头看去,元旦跑到了厨房门口,头发蓬乱着,还揉着眼睛,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说:“周道长,师父要喝水,房里没水了。”
正在切肉的周道长放下菜刀,就要去拿放在灶台上的水,徐娴赶紧说:“我来吧。”
于是,她给清虚子道长送了水,又给元旦梳了头,元旦想要去观外看看,她只好陪着元旦从后门出去,本想着还劝元旦不要走远,结果没想到小孩儿还真是在外面看一眼就回观里了。
回到观里之后,清虚子道长也起了,她跟元旦去叫了周道长,周道长把清虚子道长扶到了院子里,便又去厨房忙碌。
她看看院子里的清虚子道长和元旦,又看看在厨房里忙活开的周道长,叹了口气,好像暂时没有时机让她问那晚发生的事情了。
……
夕阳西下,周一做好了最后一道菜,炒菘菜,将菜端到石桌上,石桌上已经摆着两道菜了,一道红枣枸杞炖鸡,一道肉沫蒸蛋。
又进厨房拿了五个碗,摆好。
徐娴见此,一愣,问:“还有人吗?”
周一颔首,她起身,说:“我出去看看。”
穿过月洞门,来到前门处,打开门,看向外面,落日余晖下,目之所及的一切都被镀上了一层金色,前方的灌木丛中,一只火红的狐狸灵巧地跃了出来,周一朗声道:“玉团道友,鸡已经炖好了。”
毛茸茸的狐狸跑到了她面前,停下,黑色的鼻头微动,细声细气说:“我闻到了。”
周一笑道:“玉团道友可等久了?”
赤狐摇摇头:“我刚到。”
周一笑了笑,看了眼赤狐身上粘着的好些鬼针草种子,又看了眼清水观前方一大丛鬼针草,说:“那便好。”
抬手对赤狐道,“玉团道友,请入观。”
赤狐抬起一只爪子,轻轻地放在地上,走到门槛处的时候,试探着迈了一只脚进去便不动了,周一问它:“玉团道友,可是有什么不妥?”
赤狐:“没有。”
它走入了观中。
后院,徐娴一头雾水,天都快黑了,怎么会有人这个时候来别人家中做客?是打算晚上就歇在清水观中,明天再离去吗?
她忍不住问元旦:“元旦,是谁要来做客呀?”
元旦眨眨眼睛说:“是玉团道友呀。”
玉团道友?是谁?听起来似乎也是个道人。
正想着,一道小巧的红色身影闯入了视线中,看清楚的那一刻,徐娴睁大眼睛,正想说狐狸闯入观中了,就听到了身边元旦激动的声音:“玉团道友,你来啦!”
徐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就是元旦口中的玉团道友?
可这明明是一只狐狸啊!
她甚至怀疑是元旦年纪太小弄错了,可接着便看到那周道长对地上的狐狸说:“玉团道友,请。”
元旦会弄错,可周道长是怎么都不会弄错的啊!
她呆呆地站在原地,见到那只狐狸跳上了周道长指的座位,蹲坐在了位置上,明明面前就是冒着热气的鸡汤,它却半点没有要动嘴的意思。
徐娴心想,这狐狸好像还挺懂礼的。
周道长招呼着她们落座,元旦拉着她挨着清虚子道长坐下了,对面坐的便是那只狐狸。
她听到周道长对清虚子道长说:“道友,这位是玉团道友。”
清虚子道长点点头,她想清虚子道长真厉害,竟然跟一只狐狸同桌而坐也面不改色。
下一刻,听到周道长向那只狐狸介绍:“玉团道友,这位是清虚子道长,也是清水观的主持。”
然后,徐娴便见到了令她终生难忘的一幕,坐在她对面的狐狸张了张嘴巴,细细的声音随即响起:“主持是什么?”
周道长说:“主持便是掌管整个道观的道人……”
周道长还说了什么,徐娴已经听不进去了,她盯着对面的狐狸,满脑子都是——狐狸说话了!
狐狸竟然说话了!!
狐狸竟然说人话了!!!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妖怪吗?!
正想着,她对上了一双微圆的眼睛,眼中的瞳仁竖竖窄窄的一道,正盯着她,她听到细细的声音问:“她是谁?”
徐娴浑身一个激灵,背后有汗冒了出来。
周道长的声音响起:“这位是暂住在观中的小友,懂些医理之术。”
“什么是‘一里’之术?”
“便是治病救人之术,若是受了伤,生了病,她便懂该如何治疗。”
那双盯着徐娴的兽瞳一下子亮了起来,细细的声音对她说:“你好厉害!”
徐娴眨眨眼睛,她这是被一只狐狸,不对,狐妖,给夸赞了?
她有些不好意思,很小声说:“谢谢。”
气氛轻松了下来,周一看向了清虚子,清虚子笑了,周一也笑了,说:“那么,便开动吧。”
她看向端坐的赤狐,问:“玉团道友可会用筷子?”
赤狐看着放在碗边的筷子,“是这两根木头吗?”
周一颔首,赤狐说:“我有爪子,不用木头。”
周一解释道:“菜中有油也有调料,若是弄脏了毛发便不好了,不如我为道友将菜挟入碗中如何?”
赤狐看着她,几息之后,点点头说:“好。”
于是夕阳之下,四人一狐开始了他们的晚餐。
稚嫩的童声说:“玉团道友,大鸡腿最好吃了,这个大鸡腿给你!”
细细的声音说:“小人,吃你的,我不爱吃鸡腿。”
“那你爱吃什么呀?”
“那块肉我爱吃,是什么肉?”
少女的声音响起:“那是鸡胸脯的肉,有些柴。”
“我就爱吃这个肉!”
少女赶忙道:“那我给你挟!”
苍老的声音说:“玉团道友可要试一试这道芙蓉蛋,用来拌饭,可是一绝。”
“什么是拌饭?”
清虚子把自己的碗放在赤狐面前,“这是米饭,芙蓉蛋放于其中,搅拌均匀,便是拌饭。”
赤狐细声细气说:“这个白色的我吃过,没有味道,没有肉好吃。”
清虚子:“拌上芙蓉蛋就有味道了,还有肉沫在其中,道友可要试一试?”
赤狐犹豫着点头,老道立刻便抬手动了起来:“我为道友拌饭!”
周一坐在一旁,看着不停投喂赤狐的三人,哑然失笑,这三人也太夸张了吧。
她问:“玉团道友可爱吃鸡肫?”
“什么是鸡肫?”
周一从鸡汤里将鸡肫挟起来给赤狐看,赤狐点点头:“喜欢的。”
周一便将鸡肫放入赤狐面前碗中:“那便请道友尝尝。”
玉团看着自己碗里的拌饭、鸡肫、鸡胸脯肉,抬头看向四个人,发现四个人都盯着自己看,琥珀色的眸子里有些疑惑,“你们不吃吗?”
四个人点头,说:“吃,我们这就吃!”
最后一丝夕阳沉入山中的时候,清水观的晚餐也到了尾声,赤狐把碗里最后一点东西吃光了,看到对面的小人又要给它挟肉,赶忙道:“我不吃了!”
坐在旁边的老人问它:“道友吃饱了吗?”
玉团低头看看自己的肚子,好像从来没有这么大过,它舔舔嘴巴,说:“吃饱了。”
说着说着,嘴巴里发出嗝的一声,赤狐抬起爪子捂住了自己的嘴巴,有些惊讶:“我这是怎么了?”
那老人说:“玉团道友这是吃撑了。”
赤狐若有所思,嘴巴里发出这种声音就是吃撑了吗?
坐在它身边的周道友问:“玉团道友以前没有吃撑过吗?”
赤狐摇摇头:“吃到肚子不饿就好了。”
细声细气说:“肚子不难受了,就不想继续吃肉了,多的藏起来,留到下一次吃,这样下一次就不用出去捕猎了。”
周一说:“道友目光长远,只是若是遇上好吃的,便是肚子饱了,嘴巴还是馋,便也忍不住多吃了。”
赤狐连连点头,狐生第一次这么跟人感同身受,说:“人做的东西好吃,可是太好吃了,大家都吃多了,就没有吃的了。”
周一笑道:“道友说得是,既想要满足口腹之欲,吃好吃的,又想要吃饱,便也只能多多养些家禽了。”
“家禽是什么?”
“便是鸡、鸭、鹅。”
赤狐舔了舔鼻头,若有所思。
第26章 保密
天色暗了下去, 月亮便亮了起来。
周一洗完碗筷从厨房里出来,院子里已经没人了,月亮挂在天边, 还差些许就成一个完美的圆了。
微风拂过, 桂花树微微摇曳了起来, 发出悉簌簌的声音。
余光中, 清虚子的房间里有人走了出来, 周一看过去,是徐娴,小姑娘抿抿唇,说:“周道长,清虚子道长累了, 我和元旦把他扶进了房间。”
周一颔首, 小姑娘顿了顿, 又说:“还有就是, 玉团道……走了。”
她本想跟着元旦一起喊玉团道友,但又觉得不妥,毕竟她也不是道士。
周一点点头, 见小姑娘走到了院子里, 有些犹豫的样子, 说:“徐姑娘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要对我说?”
她不是瞎子, 也不是傻子,今天下午,小姑娘的几次欲言又止她都看在眼里, 只是小姑娘没有问出来,她也有事要忙,暂且就当作没看到。
现在事了, 月光、微风、虫鸣,院子里只有她们两人,一切刚刚好,正是说话的时候。
话音落下,月光下,小姑娘的表情慌乱了一下,问:“你怎么知道?”
周一笑笑,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说:“你现在可以跟我说了。”
徐娴看着站在院子里的颀长身影,虽然已经相处三日了,可现在看着,她还是不禁在心里感叹,真的好高啊!
或许是因为生得这么高,所以徐娴觉得此刻站在院子里的人看起来跟其他人格外的不一样,明明是个女子,却和她看到过的所有女子都不一样,似乎更像是一个男子,却又和男子也不同。
是一个很特别的人。
她想了想,说:“我没有什么想说的了。”
“没有了?”
周一有些诧异,明明小姑娘下午的时候看起来很是按捺不住的样子。
徐娴点点头,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对,没有了!”
她之前很想要知道那晚发生的事情,想知道鬼是什么样子的,想知道死人骨头是怎么被小孩儿吞进肚子,又被小孩儿给吐出来的。
但其实,她更想知道的是这件事情是真的吗?
她没有见到那个小宝,也没有见到那个小宝的家人,她只是听元旦这么说了,可元旦只是一个四岁的小孩子,她的话真的能全部相信吗?
但现在,在亲身跟一只会说话的狐狸一起吃了晚饭之后,萦绕在她脑子里的所有疑问都烟消云散了。
毫无疑问,周道长就是个很不一般的人,她竟然认识会说话的狐狸,还跟狐狸以道友相称,那么见到一两个鬼,好像也不那么稀奇了。
相比起来,会说话的狐狸还更少见一些吧。
既然小姑娘都这么说了,周一也不会打破砂锅问到底,只说:“徐姑娘无事寻我,我却有件事情想要拜托徐姑娘。”
徐娴一下子精神了起来:“什么事情?”
周一看着小姑娘,说:“倒也不是什么难事,只是希望徐姑娘不要对其他人提及玉团道友的事情。”
“啊?”徐娴不解,“为什么?”
她还想回家就把这件事情说给阿爹、阿娘、爷爷、哥哥听呢,她跟一只口吐人言的狐狸一起吃了饭,多么奇妙的事情啊!
周一:“因为人心难测。”
不待小姑娘再说话,她便问:“想必徐姑娘今日是第一次见到玉团道友这般存在,心中作何感受?”
徐娴便也回忆起了自己今日晚间的思绪,说:“才见到玉……它的时候,自然是很惊讶,还有些害怕,怕它是话本里说的妖怪,要吃人的。”
“可是……”徐娴想起了才分别不久的那只毛茸茸的狐狸,虽然不会使用筷子,只能像寻常的小狗一样在碗里舔咬吃的,可无论怎么看,都不会让人觉得反感,只会让人觉得可爱。
而且,同桌一起吃饭,她一点没感觉对面狐狸像话本中的妖怪一般脾气乖戾,他们几个给它挟了好多菜,她甚至看到元旦给玉团挟了片菘菜,玉团明明不爱吃的,但还是吃了下去。
小姑娘迟迟没有将话说出口,周一道:“可是觉得玉团道友跟寻常人并没有什么两样。”
徐娴使劲儿点头:“对!”
周一道:“那徐姑娘觉得,若是城中人知道了玉团道友的存在,会如何?”
徐娴有些迟疑:“……应该会……来找玉团道友……看看吧。”
就像她听元旦说周道长能见鬼这件事情之后,就想要找周道长问问看,如果她把这件事情告诉了阿娘他们,阿娘他们应该也会想要亲眼看看玉团吧。
周一点头:“这便是了,口吐人言的动物,无论在何处都是稀奇之物,既然听说了,那就免不了想要亲眼看看。”
“届时,城中人陆续出城来寻玉团道友,一人两人尚且还好,可人一多,玉团道友还能藏得住吗?要想不被发现,玉团道友怕是只能离开自己如今生活惯了的地方。”
周一顿了顿,继续说:“更为要紧的是,若是大家只是看看还好,可人心难测,焉知会不会有人动了坏心思,想要将玉团道友据为己有,或自家观赏,或用于众人观赏挣钱,更有甚者,会觉得口吐人言的狐狸皮更为上等。”
听到最后一句,徐娴悚然,难以置信道:“不会吧!”
周一只问她:“可曾见过稀罕的兽皮?”
徐娴迟疑片刻,点头:“见过白狐皮。”
身为常安城中颇有名气的郎中的孙女儿,徐娴跟着母亲去过城中一些富贵人家,知道富贵人家在冬日最爱的便是各式皮毛,这白狐皮便是在某家主母身上看到的,做成了一个比甲,穿在身上,周遭的贵妇人们纷纷夸赞这比甲上的毛浓密顺滑,都说想要寻人去山中猎一只这样的白狐回来。
周一问她:“白狐的皮毛和玉团道友的皮毛,在他们眼中有差别吗?”
徐娴:“可是玉团道友会说人话啊!”
周一:“那岂不是更为稀奇了。”
徐娴说不出话来了,她年纪虽小,对人性还不了解,可她也不傻,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她也知道此事的严肃性了。
小声问:“便是我阿爹、阿娘、爷爷、哥哥都不能说吗?”
她本来也没打算跟太多人说这件事情,只是想要跟家中亲人分享而已。
周一说:“当你将此事告知你的阿娘,并告知她不能告知其他人此事,你阿娘自然会听你的话,只是同你此时念头一般,阿娘怎能算外人?”
“于是,你的阿娘将此事告知了她的阿娘,她的阿娘将此事告知了她的阿娘亦或者她的其他儿女,她的其他儿女再将此事告知自己至亲……”
周一点到即止:“明明都是告诉的至亲之人,但消息却这样传开了。”
徐娴的肩膀垂了下来,无力道:“是了,我阿娘有事最爱去寻外祖母,还有我哥哥,他跟李全的关系好极了,什么事情都跟李全说。”
她抬头看着周一,神色坚定起来:“周道长,你放心,这件事情我谁都不会,连我阿娘都不说!”
周一点头:“多谢了。”
此事她也有不对,当时心血来潮,没有考虑太多便邀请了玉团,现在想来,以后做事还是该更稳妥一些。
同小姑娘道别,她回了房间,把干净的衣物拿出来,准备洗澡,门口响起动静,扭头看去,赤狐小跑了进来。
周一眨眨眼睛,诧异:“贫道以为玉团道友已经离去了?”
赤狐走到桌子旁,跳上了凳子,蹲坐在凳子上,说:“我没有走,那两个小人总是看着我,我就藏起来了,我还有话要对你说。”
周一走到它对面坐下给自己倒了碗水,问它:“玉团道友可要喝水?”
赤狐点点头,周一便给它也倒了一碗,赤狐伸头在碗里舔了好几口水,才停了下来,看着周一,没有人类说话的委婉和客套,它直言:“你是个好人!”
周一诧异,“玉团道友何出此言?”
赤狐端坐着,周一看到它的胡须上还沾着晶莹的水珠,听到它说:“你请我吃鸡,不让那个小人跟别人说我的事情。”
周一笑了:“贫道此前并未遇到过像玉团道友这般的存在,邀请玉团道友,也是心中欢喜所致。”
“而贫道既然邀请了道友,便自然要为道友的以后考虑。”
赤狐不说话了,抬起一只爪子在吻部擦了擦,将胡须上的水珠擦掉,细细圆圆的吻部张开,细细的声音响起:“牛的眼泪不能让人见鬼……”
周一先是一愣,接着便听到赤狐细声细气继续道:“但是我知道有个地方可以见到鬼。”
它对周一说:“你要去的话,我可以给你带路。”
周一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赤狐,跟影视剧里宣传的妖媚狡猾的狐妖不同,从外表上看,玉团就是一只很普通的赤狐,眼睛比起犬类或许稍微狭长那么一些,但程度有限,坦白讲,甚至还比不上人类眼睛的狭长程度。
眼睛也不算太大,跟影视剧中夸张的狐妖眼妆没有半点相似之处。
吻部比起犬类或许是要尖锐一些吧,但那也得看是跟什么品种的狗比,要是中国细犬或是灵缇犬,周一觉得还是后二者更胜一筹。
就这样看着,可以从它毛茸茸的脸上看到饱餐后的满足、偶尔看向门口的警惕,还有看向自己的疑问,但狡猾、妩媚、心机深沉,是半点都看不出来。
这是一只狐狸,或许会口吐人言,但也只是一个小小生灵。
小小生灵看着自己,吻部张开,露出粉色的舌头,舔舔黑色的鼻头,周一手指微动,是真的很像一只小狗狗啊。
“你要去吗?”
许是见她没说话,赤狐又问了一次,还站了起来,说:“你要去,我给你带路。”
它跳下凳子,走了两步,转头看着周一,是一种无声的催促。
周一笑了,说:“玉团道友,天色已晚,此时外出多有不便,不知可否明日白天再去?”
赤狐点点头,又摇摇头:“白天我也能找到那个地方,但是白天去,见不到鬼。”
周一问:“可是因为白天的时候,鬼无法在日光下行动?”
赤狐毛茸茸的脸上琥珀色的眼睛眨了眨,说:“我不知道。”
周一沉吟:“若是道友明日白天有空,可愿带我去那处看看?”
赤狐点头:“愿意。”
说完,它没动,还是看着周一,周一问:“玉团道友还有事吗?”
赤狐小声说:“那些骨头,你可以给我吗?”
周一:“道友还未吃饱吗?”
“不是。”细细的声音说,“我带去给别……的吃。”
周一略一想,便问:“可是想为王师婆家大白狗带去?”
站在地上的赤狐抬起头,眼里都是震惊,看着自己问:“你怎么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
毛茸茸的狐脸上琥珀色的眼睛好像都变大了些:“你好厉害!”
周一哭笑不得,起身道:“只是一些微不足道的推理罢了,道友请跟我来,那些骨头在厨房中。”
欣长的身影走在月色下,脚边跟着一只赤色狐狸,细细的声音问:“‘推力’是什么?”
“是由已知的事情得出未知事情的一种思维……唔,一种方法。”
赤色狐狸歪歪头,一脸困惑。
第27章 下雨
黑暗中, 炁从双脚小指处黄豆大小的炁穴——至阴穴涌动而出,斜斜走到足心凹陷处的涌泉穴,将其缓慢点亮, 这是第三条经脉的第一个穴位, 至此, 炁便走入了足少阴肾经。
炁往后走, 进入靠近后跟的然谷穴, 顺着脚踝往上,是太溪穴、大钟穴、水泉穴和照海穴,再往上,便过了脚踝,进入小腿, 复溜、交信、筑宾, 三个穴位后, 炁入膝盖窝, 进入阴谷穴……
修炼了几日,连续点亮了两条经脉,周一已经有经验了, 当足少阴肾经的第十五个穴位, 也就是脐下一寸, 中线旁开零点五寸的中注穴被点亮之后, 炁停了下来,回到丹田炁漩。
相比只点亮一条经脉时,炁漩又微微扩大了些, 吸收的光点也多了少许,除此之外,她也没感觉到有什么其他变化了。
身体没有变得更加强壮, 力气没有变得更大,精神还是一如往常。
睁开眼睛,看向窗外,天果然还没亮,周一去关上了窗户,在床上躺下,满足地舒了口气。
虽说,再修炼些时候,能多点亮些穴位,但她又不急,所以该吃饭吃饭,该睡觉睡觉。
修炼虽然也能恢复精神,但睡觉可是一天中极为美好的体验,要是错过了,岂不是可惜。
一觉醒来,神清气爽,窗外沙沙作响,穿好衣物,推开窗,天阴沉沉的,竟然下雨了。
昨夜还明月高挂,今日竟然有雨。
雨水细密,浠沥沥地落在院中,桂花树下金色桂花被打落了一地。
周一看到了放在桂花树下、井盖上的竹篮,心里一咯噔,糟了,晒着的桂花全给打湿了!
她抬腿就想去将竹篮拿进屋子,可步子还没迈出去,又收了回来,都淋了这么久了,也不差这一时半刻,还是先找把伞再说吧。
用元旦的梳子把头发梳顺,约莫梳了有几十下,梳子放到眼前一看,竟然只有两根头发掉落。
周一自然是高兴的,她所在的时代,脱发对于年轻人来说已经成为了常态。
繁重的工作、紊乱的作息、不健康的食物,以及缺乏锻炼的身体,在这种情况下,若只是脱发,都已经算是幸运了。
周一在外上班的那几年,头发也是一把一把地掉,回到老木观后,没多久,就恢复了正常。
可见,休息是缓解脱发的良药。
此后,她也再没有过脱发的困扰,只是,偶尔看到自己掉落的头发少了,心里还是会生出庆幸、愉悦之感,毕竟她还是不想成为一个秃头女孩儿。
用簪子随意地将头发挽起来,额侧有发丝垂落,她抬手将其挂在耳后。
发圈,她自然是有一个的,只是这东西不可再生,若是用坏了,就再也没有第二个了,不如留起来,当个纪念。
再说,只要不剧烈运动,用簪子簪发也足够了。
走到门口,打开门,抬脚走出去,虽然有屋檐遮挡,可雨丝还是飘落到了房前,凉丝丝的雨水飘在手上、脸上,再站一会儿,衣服都得湿。
周一赶紧走到了厨房,推开门,走进去,看到了放在厨房角落的一把雨伞,是深木色的,上面有些灰。
走过去拿起来,来到厨房外,打开,直接放在雨中,随着雨水的冲刷,伞上的灰尘溶入水中,淌在地上。
再次拿起来的时候,伞干净了不少,至少没有一股子尘灰味了。
周一打着伞走入了雨中,雨丝落在伞面上,发出细碎的声音,身周一尺之外便是雨,一尺之内,好吧,还是有雨丝飘进来的,但不多。
脚下穿着布鞋,按理说不该趟水,但都这时候了,也讲究不了,毕竟,她也没办法给自己凭空变一双塑料雨靴出来。
大步走到水井前,竹篮里的桂花果然已经湿透了,好在竹篮不蓄水,雨水打湿桂花后,便顺着竹篮底部流走了,否则此刻篮中还有没有桂花都未可知。
一手拿起竹篮,打湿了水,有些压手,转身,走到屋檐下,顺手把伞放在地上,进厨房,拿个小凳子出来,竹篮放上去,先控控水吧。
厨房里,水缸中的水也不多了,于是周一又打上伞去院中提了两桶水进来,这才开始生火烧水,抽空刷牙洗脸。
过了会儿,徐娴和元旦也起了,周一便跟着元旦去了清虚子道长的房间,扶着他洗漱,也让两个孩子收拾自己。
早饭用昨夜剩饭和鸡汤煮的粥,一人加了一个鸡蛋。
吃完后,清虚子道长虽困,却不想睡,让周一把他扶到屋内窗边,窗户大开,他就坐在窗前静静地看着雨。
周一回到了自己房间,她的鞋湿了。
鞋是在城中成衣店买的布鞋,鞋面是黑色的,鞋底是数层布缝制的千层底,摸起来略硬,这种鞋底内层并不是那么容易被水浸透的。
她也确实没感觉到袜子有被打湿的迹象,脱下来一看,鞋子里面的确还是干燥的,但这也只是因为她趟水的时间少而已。
把鞋子放在一边,斜靠着墙晾干,她则穿上运动鞋,不得不说,虽然千层底很不错,但还是运动鞋更舒服。
她也坐在窗边,看着雨幕,下着雨,很多事情都做不了,不过转念一想,好像就算不下雨,她也没有什么要做的事情。
只是,不知道今日下雨玉团会不会来找她。
看了会儿,起身,走到清虚子房间,老人也还在窗边,静静地看着细雨,元旦去了她自己的房间,跟徐娴一起,两个小孩儿不知道在玩什么,房间里间或传出轻快的笑声。
她则走到书桌前,翻看起了书,将书上的字跟自己记忆中的一一对应。
“叩叩叩,叩叩叩——”
清脆的敲门声穿破雨幕进入了院中人的耳朵,周一起身,清虚子看了过来,她说:“我去看看。”
去厨房拿了伞,转身,两个小姑娘也从房间里出来了,在元旦房门口探头探脑,好奇地看向周一,徐娴问:“周道长,是谁在敲门呀?”
周一:“我亦不知,你们别出来,我去看看。”
撑着伞,她来到了前院,大门还在响着,她出声道:“门外可是玉团道友?”
细细的声音响起:“是我。”
周一于是打开了门,果然看到了站在门外的赤狐,只是比起昨日,此刻赤狐一身的皮毛都给打湿了,颇为狼狈。
周一赶紧让开:“玉团道友,快进屋避避雨。”
说是进屋,却没有那么快,毕竟还有一段从前院到后院的距离,周一关上了大门,留意着走在自己身边的赤狐,伞往旁边送了送,确保雨水淋不到赤狐身上。
但这一点有些难度,因为二者身高差距过大,雨丝又并非垂直落下,于是周一只好躬身,然而,就算是躬了身,也只是好上那么一点而已。
好在,清水观的院子不大,很快,周一就带玉团到了后院屋檐下。
赤狐的到来,让安静了一早上的清水观热闹了起来,清虚子冲着赤狐道:“玉团道友来了。”
赤狐浑身湿漉漉的,但还是冲着清虚子点点头,两个小女孩儿站在房门外、屋檐下,很是激动:“玉团道友来啦!”
且将心中的激动付诸了行动,她们跑了过来,站在一边期待地看着赤狐。
赤狐也冲她们点点头,走到远离几人的地方,甩起了身上的水。
无论看过多少次,周一都会觉得犬类的甩水方式太特别,也太实用了,就那么几下,从头到尾全身的皮毛都动了起来,以一种极为高效快速的方式,将身上的水都给甩了出去,身上的毛发肉眼可见的干了起来。
两个孩子在一旁惊叹了起来。
赤狐看了她们一眼,又甩起了水,两个孩子又叫了起来。
赤狐停下来,舔舔脸上的水,继续甩,两个孩子继续叫。
周一在一边忍不住笑了起来。
又是一次甩水后,赤狐停了下来,两个孩子也不叫了,毛茸茸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但黑黑的耳朵竖了起来,长长的尾巴也小幅度地摇晃了起来,它看向了周一,细细的声音说:“现在走吗?”
周一看看半空中更加密集的雨丝,摇摇头道:“雨太大了,不适合出门,今日是无法去了。”
她从小在山上长大,是个乡下孩子,那个时候,山上的路都还不是水泥路,一到下雨天,路上便满是泥泞,一脚踩下去,若只是鞋子上裹满泥还好,可更多的时候,一个不小心,就会滑倒。
即便走路的人再怎么注意,和了水的泥巴湿滑程度不会减少,那也就避免不了摔跤。
所以到了雨天,住在山上的人都不乐意出门。
清水观虽不在山上,可周遭的道路跟山间泥泞小路没什么区别,这种天气强行外出,周一没有这个勇气。
她又对赤狐道:“抱歉,玉团道友,让你白跑一趟。”
赤狐看着她,眨眨眼睛说:“看到下雨,我猜到你今天不会去的。”
周一问:“那道友为何还要来观中?”
赤狐琥珀色的眼睛像是琉璃一般纯粹,它说:“我们昨天说好了,今天我要来找你的。”
周一愣住了,胸腔里跳动的东西在这一刻被轻轻击中了,她冲着赤狐拱手:“玉团道友是个重诺之人,让我钦佩!”
见她这样,赤狐摇晃的尾巴尖顿了顿,然后摇晃的幅度更大了,细细的声音说:“那我走了,我明日再来找你。”
话落,转身就要走。
周一赶紧出声:“玉团道友。”
赤狐转头看着她,周一说:“雨势太大,行路不便,不如留在清水观中避避雨如何?”
赤狐说:“我来的时候也在下雨。”
周一笑了:“我知道,但那时我不知道玉团道友正在赶路,此刻知道了,便不想再看到道友冒雨赶路了。”
赤狐不解:“为什么?”
周一说:“我会担心,雨水冰凉,将道友皮毛打湿之后,我担心道友会染上风寒,道路泥泞湿滑,道友若是摔倒了,会痛会受伤的。”
她看向赤狐沾满了泥巴的四足:“观中正好有热水,不如道友留下来,我为道友擦洗一番如何?”
赤狐眨了眨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周一,问:“只擦爪子吗?”
周一说:“道友想擦何处?”
赤狐毫不犹豫:“爪子!”
周一颔首:“好,那就只擦洗道友的四足。”
细细的声音又说:“我走路很稳的。”
周一:“嗯?”
“我不会摔倒的!”
周一笑道:“道友厉害!”
第28章 出门
雨并未下太久, 午后天便放晴了。
只是外面的道路依旧泥泞,所以周一还是跟赤狐约在了明日。
看着赤狐走出道观,跃入丛中, 消失不见, 耳边传来了叹气声, 转头, 是跟她一起来送赤狐的元旦和徐娴。
两个小姑娘脸上都是不舍之色, 眼巴巴地看着赤狐消失的方向,元旦叹气道:“玉团道友走了。”
徐娴也叹气,脸上竟然还露出颇为惆怅的表情,“这一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见面了。”
周一在一边看着好笑, 道:“不出意外的话, 明日就能见面了。”
两个孩子一听这话, 立刻又精神起来了, 元旦用圆圆的眼睛看着周一:“周道长,玉团明日真的会来吗?”
周一颔首:“真的。”
徐娴也问:“那我们又可以见玉团了?”
周一:“是。”
她本想再加一句不出意外,但想到今日赤狐冒雨前来观中, 便觉得这句话实属多余。
半个时辰后, 她发现有些话还是不要说得太早。
彼时, 她在院中晒打湿的桂花, 将桂花放在干净的棉布上,吸干桂花表面的水份,再放在干燥的筲箕之上。
筲箕一种竹编的厨具, 形似铲子,敞口,肚大口小, 可以将东西铲进去,但在农家更多的是用来淘米、沥水、装些没有汤水的菜,譬如馒头、包子、大饼一类。
老木观中就有一个,所以周一对这东西的使用并不陌生。
一小团桂花被吸干了水份,放在了筲箕上,与此同时,前院再次传来了敲门声。
清虚子道长回房午休了,两个孩子正在一旁给她帮忙,听到敲门声,徐娴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来,说:“是不是玉团道友又回来了?!”
听她这么说,元旦的眼睛也亮了。
于是两双亮晶晶的眸子看向了周一,周一放下手中的棉布,说:“我去前院看看。”
她心里也有些怀疑,毕竟来到清水观好几日了,无论是上门给清虚子道长施针的徐郎中,还是赵家村的张秀儿一家,都只会敲后门,敲前门的还真只有赤狐一个。
可敲门声却又不像,赤狐的敲门声是叩叩叩一直响,这次的敲门声响三声停下来,再响三声。
走到了前院,周一出声问:“何人敲门?”
门外响起熟悉的少年声音:“周道长,是我,徐润,徐娴的哥哥。”
周一微诧,竟然是徐郎中来了么,今日下了雨,道路湿滑,她还以为徐郎中不会来了,毕竟对于上了年纪的人来说,摔一跤可不是小事。
她上前打开了门,正准备喊徐郎中,见到门外的人,话又给咽了回去。
徐润的确在门外,可站在他身侧的却不是徐郎中,而是个留着黑须的中年男子,身着青衣,眉心有一道竖痕,平常应该经常皱眉,正看着周一,说:“可是周道长?”
周一颔首:“是我,不是阁下是——”
中年男子道:“吾乃常安城中恒安堂的郎中,姓徐,名宏林。”
徐润在一边小声道:“周道长,他是我爹,今日下雨,路太滑了,爷爷来不了,所以我爹来给清虚子道长施针。”
周一恍然大悟,对徐宏林道:“原来是徐郎中,请。”
不管怎么说,喊徐郎中总是没错的。
带着二人来到后院,周一便见到站在石桌旁的徐娴像是老鼠见到了猫,浑身都紧绷了起来,睁大眼睛,冲着徐宏林喊了一声:“爹,你怎么来了?”
徐宏林冲她哼了一声,对周一道:“周道长,不知清虚子道长在何处,还请带路。”
周一于是带他去了清虚子道长的房间,元旦跟徐娴也跑了过来。
房间里,清虚子道长还在睡着,徐宏林坐在床侧给他把脉,停手之后,从药箱里拿出一本册子翻看,一边看一边点头,对周一和元旦说:“待会儿施针的时候,我会改动几个穴位,道长体内正气不足,我以针刺催动其体内正气。”
周一点头,她在中医上的造诣谦虚地说是通了九窍,这种时候,自然是郎中说怎么办就怎么办了。
徐宏林施针的时候,徐娴把她哥哥徐润拉到了门外,站在院子里,压低了声音问:“哥,怎么回事?今日怎么是爹来的?!”
徐润也小声说:“不是下了雨么,阿爹说道路湿滑,爷爷走起来危险,所以就换成他来了。”
徐娴咽咽唾沫:“阿爹……只是来给清虚子道长施针吗?”
徐润对自己的妹妹投以同情的目光:“自然还要带你回家。”
徐娴如遭雷击,嘴巴张了张,声音虚弱无力:“可是……爷爷那里呢?我这次可是为爷爷办事的。”
徐润叹道:“爷爷都自身难保了,昨日爷爷还未将你带回家中,阿爹便时时刻刻跟着爷爷,爷爷去哪里,他就去哪里,晚上都留在了爷爷房中,爷爷气得不行,却也没有办法。”
他劝道:“妹妹,待会儿还是乖乖跟阿爹一起回去吧。”
徐娴丧眉搭眼地嗯了一声。
在院子里不安地走来走去,等会儿不知道多久,估摸着时间也差不多了,应该快取针了,屋子里果然没多久就传出了动静,她阿爹走了出来,她哥哥上前去帮阿爹背药箱。
徐娴赶紧躲到了一边,藏在桂花树后,心里还在垂死挣扎,万一她阿爹把她忘了呢?那她岂不是又能在在清水观中留一日,就能再次见到玉团道友了。
正想着,就听到她阿爹的声音:“徐娴,出来,该归家了。”
最后的挣扎也被无情地摁了下去,徐娴垂头丧气地从树后走出来,徐宏林对周一道:“娴儿年纪小,不懂事,这些日子给道长添麻烦了。”
说着,还让徐润从药箱中取了一个纸包出来,说:“这是今岁的新茶,是壁水县产的壁水茶,在附近颇有些名气,味道也算不错,赠予道长,聊表谢意。”
周一推辞了几句,推辞不过,伸手接了茶,送徐家三人到大门处,目送他们离去。
转头一看,身边的元旦很是失落,周一抬头摸摸她的头说:“怎么了?”
元旦蔫蔫道:“娴姐姐走了。”
周一:“她只是回家了,在我们这里住了几日,她家中的人也想她了。”
见小孩儿还是兴致不高,她说:“她家就在城中,若是你想她了,我们以后入城就可以去找她。”
元旦唰地抬头看着她:“可以吗?”
周一点头:“当然可以。”
小孩儿的眼里于是又有了些许的期待。
周一轻拍她的背:“好了,我们回去吧,出来的时候,清虚子道长还醒着的。”
元旦立刻转身,跑向院内,口中喊道:“师父师父!”
周一笑了笑,抬手关上了门。
……
又是一夜修炼,醒来,足少阴肾经已经行毕,炁进入了手厥阴心包经的第三个穴位——曲泽穴。
此穴位于双臂内侧,大致位置在手肘窝内。
推开窗,还好,今日没有下雨,不过也没有太阳,天色不算暗,看样子今日应当是阴天。
洗漱吃饭,扶着清虚子道长在院中走的时候,前门响了起来,周一扶着老人在石凳上坐下,去开门,门外果然是赤狐。
赤狐看着她,半点寒暄都没有,直接问:“要走吗?”
周一点头,道:“玉团道友稍待,我去跟清虚子道长和元旦道别。”
回到后院,扶着清虚子道长回了房间,叮嘱元旦不要出门,厨房有鸡汤饭,灶里有些许炭火温着,若是自己午时还未回来,鸡汤饭也未冷,便吃鸡汤饭将就着。
不太放心,便又叮嘱元旦,若不是太饿,最好等她回来,而她也会尽快赶回来。
叮嘱完毕,周一回到自己房间,将铜铃和钥匙揣在了袖袋里,走到前院,赤狐蹲坐在门口,两只黑黑的耳朵竖着,听到声音微微一动,转过头来,看着周一。
周一说:“玉团道友,走吧。”
……
“在这边!”
细细的声音在前面响起,周一应道:“好。”
从清水观出来,已经走了差不多一炷香的时间了,此刻她跟着赤狐到了一小山坡脚下。
赤狐走上了小山坡,对周一说:“你快来呀。”
周一又应了一声,看到前面茂密的丛中小径,无声地吸了口气,她早该想到的,跟着一只赤狐出来,走的自然也是赤狐走惯的路。
以双方的体型大小来看,在赤狐眼里的路,在她眼里可能就是个荒草丛。
周一忍不住出声道:“玉团道友。”
已经进入草丛中的赤狐转头看向了她,眼里都是疑问。
周一说:“除了这条路之外,可还有其他的路可走?”
若是可以不钻草丛,周一也是不想钻的。
赤狐眨眨眼睛,说:“我只知道这条路。”
好吧,周一蹲下身,把裤腿扎紧了,好在她今日穿的是在成衣铺买的袜子,自带绑绳。
起身,再看看周围,捡了根树枝回来,把多余的小枝桠给去掉,走到赤狐身边,拿着树枝打前面的草丛。
细细的声音问:“你在做什么?”
周一解释:“提前驱赶草丛中的蛇虫。”
虫子,她倒是不怕,就算是有毒的蜈蚣、蜘蛛,也没办法穿破她的裤腿咬到她,可蛇就不同了,这种生物的毒牙很长,有时候连塑料筒靴都能咬穿,实在是不能大意。
将面前的草丛都打过之后,她转头道:“玉团道友,请。”
赤狐迈开步子,走到了前面,停下来,扭头看着周一。
周一会意,走到赤狐身边,拿着棍子继续打草。
一边注意着草丛,周一一边问:“玉团道友,那个地方有多远?”
赤狐说:“走过这个山,再走过一个山,就到了。”
周一颔首,看来不算太远,毕竟此刻她所在的这座赤狐口中的‘山’,跟不远处的云雾山比起来只能算是小土坡。
虽然还是比清水观后的小山坡高了不少,但真给不了人什么心理压力。
所以明明走的是上坡路,但她依然有余力跟赤狐说话,不至于像前些日子跟着刘大下云雾山时那般狼狈。
她问:“玉团道友,你是怎么发现那个地方的呢?”
细细的声音说:“我抓一只鸟,鸟飞到那里去了,我跑过去,就看到了鬼。”
周一:“可是因为鬼恰好在那处?”
赤狐没说话了,周一扭头,见赤狐看着她,眼里都是茫然。
周一于是明白了,解释道:“我的意思是,玉团道友在那处见鬼,可是因为鬼恰好在那个地方,而不是那个地方有奇异之处。”
若是如此,恐怕让清虚子道长见鬼一事,在那处也得不到什么有用的法子了。
赤狐闻言,歪了歪头,很认真地想了想,说:“我在其他地方见不到鬼。”
周一一愣,手中的动作也停了下来,看向赤狐:“你见不到鬼?”
赤狐点头。
周一诧异,赤狐既然能口吐人言,应该是步入修炼的兽类,怎么会见不到鬼呢?
她问赤狐:“所以那是你第一次见鬼?”
赤狐又点头,周一忍不住继续问:“那你怎么知道那是鬼呢?”
赤狐细细的声音说:“有人说那是鬼。”
有人说?
周一眨眨眼睛。
第29章 少年
“柱子, 这边。”
“狗子哥,你等等我!”
两个十来岁的少年在林中穿行,他们各自背了个背篓, 穿着一身短褐, 看着干干瘦瘦的模样, 行动起来却很是灵活。
走在后面的少年喊道:“狗子哥, 别往前头去了!”
前面的少年停下来, 后面的少年追上去拉住他:“狗子哥,我娘说了,前头不能去!”
被叫狗子哥的少年生了一双大眼睛,皮肤黑黑,看着便是一副极有主意的模样, 他说:“我知道, 我娘也说了。”
叫柱子的少年松了口气, 他的眼睛要小些, 嘴唇微厚,下巴有肉,看着就要老实不少, 拉着少年说:“我们去那边吧, 说不定就有蕈。”
叫狗子的少年反而拽住了他, 低声说:“柱子, 你没听六叔说么?”
柱子点点头:“听说了啊。”
他看看周围,小声说:“六叔说那前头有……鬼,所以我娘才跟我说不能去那边。”
说完, 他看到了另一少年的眼神,亮晶晶的,他一愣, 咽咽唾沫,说:“狗子哥,你该不会想要……去看看吧?”
狗子点头:“对,柱子,你也想去是不是?”
柱子睁大眼睛,惊道:“狗子哥,那可是鬼!”
他急道:“鬼是要吃人了!”
“六叔也说了,那鬼可怖得紧,见到他就朝他扑过来,要不是六叔跑得快,说不定就回不来了!”
皮肤微黑的狗子满不在意:“我知道,但是柱子,你觉得是我们跑得快,还是六叔跑得快?”
柱子一愣,狗子继续说:“六叔说他跑得快,可谁不知道他是个跛子,走起路来都没那么顺当,他能跑多快?”
“六叔都跑得过那只鬼,我们一定也能跑得过,见到鬼了,直接跑了就是。”
他碰了碰柱子的手臂,“再说了,谁知道六叔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村子里都没有人见过鬼,偏就他见到了,要我说,林子里说不定根本没有鬼,是六叔故意说出来骗人的呢。”
“咱们进去看看,若是真的有鬼,回到村里,就有得说了,若是没有,咱们就去找六叔,说他骗人。”
再老实的少年也是抵不过心中好奇心的,若是还有同伴在一旁怂恿,前方便是刀山火海都敢试一试了。
柱子抿抿唇,小声说:“我们进去看一眼就走?”
狗子点头,理所当然道:“那肯定,见到鬼还不跑,岂不是等死?”
于是两个少年朝着家中大人再三叮嘱不能去的地方去了。
随着深入林中,脚下的落叶多了起来,柱子有些欣喜道:“狗子哥,这么多叶子,待会儿我们搂些回去!”
外面林子的落叶都给村子里的人搂完了,毕竟谁家都不会嫌柴火多。
虽昨日下了雨,这些叶子有些湿,但搂回去后放个几天也就干了,那时候,就是最好的引火的东西了。
又走了几步,看到了些掉落的枯枝,柱子实在是忍不住,干脆躬身捡了起来,狗子看到了,也跟着捡。
两个少年一边捡柴火,一边往里走。
又捡了一根树枝后,柱子浑身一抖,问身侧的少年:“狗子哥,我咋觉得突然就冷起来了,你冷吗?”
狗子点点头:“我也感觉到冷了。”
两个少年面面相觑,柱子咽咽唾沫,小声说:“狗子哥,不会是那什么吧?”
狗子的表情也虚了起来,警惕地看看周围:“不会吧,也没看到啊。”
正好一阵风吹过,林中树叶哗哗落下,柱子吓得又抖了一下,跑过去抱住狗子的手臂,声音都在发颤:“我想起来了,狗子哥,六叔说他是在晚上看到的,现在是白天,我们肯定看不到的,我们快走吧!”
叫狗子的少年也不复刚才的胆大了,虽然什么都没看到,但此刻看什么都觉得害怕,顺着梯子就往下走,赶忙说:“好好,我们快走!”
两个少年转头就跑,没跑多久,就见到一道青衣身影从林中走出来了,叫柱子的少年吓得大叫了一声,往后一退,跌在地上,背篓里的木柴跟几朵白色的菌掉落了出来。
另一少年赶紧跑到他身边,一边拉他,一边警惕地看着突然出现的人,色厉内荏道:“你是谁?!”
青衣人,正是周一,见自己吓到了两个少年,她停了下来,说:“我是清水观的道人,你们又是谁?”
“道人?”扶人的少年瞪着一双大眼睛,“你真的是道人吗?”
周一点头:“如假包换。”
少年转头对被他扶起来的少年说:“柱子,别怕,是人,不是鬼。”
叫柱子的少年面上惊魂未定,看着周一,小声道:“真的是人吗?”
周一踩了踩地上的枯枝,枯枝发出清脆的响声,她说:“你们看,鬼能踩碎枯枝吗?”
两个少年都睁大眼睛:“鬼不能吗?”
周一:“……”
她说:“应该是不能的。”
“若是鬼能触碰实物,给家中祖辈上坟之时,何须将东西烧了,直接送到坟前不就好了。”
两个少年若有所思,柱子说:“狗子哥,他说的好像有些道理。”
周一适时道:“我已经证明了我的身份,你们呢,是什么人?为何在此?”
叫狗子的少年说:“我们是附近村中的人,来坡上捡柴捡蕈,我们以前从未见过你,你来做什么?”
周一也不隐瞒:“我听说这附近或许有鬼出没,特地来看看。”
话落,她就发现两个少年的表情一下子就兴奋了起来,那个叫柱子的少年还说:“你也是来看鬼的?!”
叫狗子的少年则问:“你是道人,是听到消息来收鬼的吗?”
周一道:“并非如此,贫道只是好奇。”
说完,就发现两个少年的眼睛更亮了,叫狗子的少年说:“我们也是!我们听说这里能见到鬼,就跑来看了!”
周一看着他,问:“那你们见到了吗?”
两个少年都摇头,叫狗子的少年说:“什么都没看到,所以我们就出来了。”
周一的视线从二人肩膀扫过,颔首道:“倒也正常。”
两个少年一愣,狗子少年问:“什么正常?”
周一说:“见不到鬼很正常。”
她解释道:“这里也算临近常安城,周边也有村子,每年城中村中都有人死去,若当真有鬼,常安城附近岂不是鬼满为患?”
两个少年微微睁大眼睛,周一继续道:“这么多鬼,周遭又有许多人,按照常理来说,周围应该会有不少人见鬼,可放眼看去,说自己见过鬼的人不过寥寥,其中还有许多是师婆端公,他们靠这个吃饭,自然让人难以辨认他们话中的真假。”
叫狗子的少年问:“你的意思是……周围根本没有鬼?”
周一只说:“我只是觉得鬼这个东西不是那么容易出现,也不是那么容易见到的。”
她又问:“你们是听谁说这里能见鬼的?”
听了她的一番话,两个少年身上的戒备散了大半,叫狗子的少年说:“是我们六叔。”
叫柱子的少年忙不迭道:“六叔说他见那晚月光明亮,上坡来抓山鸡,就是这个坡上,他山鸡没有抓到,却是见到了鬼。”
周一余光扫了眼身后侧的树干,树干后毛茸茸的黑足探了一只出来,她清了清嗓子,毛茸茸的小爪子,一下子缩了回去。
身前的少年还在说:“六叔说的可真了,他那晚见到的鬼眼睛是红的,指甲乌黑,披头散发,见到他就要扑过来,他说他吓得转身就跑,一口气跑下了山,还好鬼没有追上来。”
“第二天,他就在村里到处说这件事情,还让村里人都不要来这边了。”
周一看着两个少年:“那你们还来?”
两个少年脸上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叫柱子的少年说:“我们就是好奇。”
周一问:“你们村中那位六叔见鬼是多久之前的事情了?”
叫柱子的少年看向了叫狗子的少年,叫狗子的少年迟疑道:“没多久,也就快十天的样子吧。”
周一颔首,叫狗子的少年试探问:“道长,你觉得这里有鬼吗?”
周一脸上露出诧异的表情,看着他们:“你们进去看了,问我?”
两个少年表情讪讪,周一看向地上的柴和菌,说:“把地上的东西捡起来吧。”
两个少年哦了一声,转身捡东西,周一走过去帮忙,捡起一朵菌,菌不大,也就半个手掌大小,她说:“这是鸡枞。”
叫柱子的少年说:“是鸡枞蕈,用来煮汤,味道极好,道长吃过吗?”
周一点头:“吃过。”
鸡枞这东西,到了夏季,落雨之后,山中各处就蹿了出来,一丛丛的,往往是三片三片出现,所以附近的人又叫三把菇。
野生菌中,周一也只认识这一种了。
把鸡枞递给少年,少年伸手接过,周一顺手拍拍他的肩膀,说:“没想到,这个季节竟然还有鸡枞。”
被拍了肩,柱子有些愣,听到这话,忙说:“也就这几日了,再过些日子,天气一冷,就算是下了雨,也没有鸡枞蕈了。”
周一又捡起一根柴递给他,叫狗子的少年也捡了柴和菌过来,帮着柱子放入身后的背篓中。
两个少年看向周一,周一抬手拍拍狗子少年的肩膀,说:“两位小兄弟,快回家吧,以后这等背着家中大人冒险的事情还是不要再做了。”
两个少年看看对方,周一继续道:“若是当真有鬼,此刻你们怕是已经被鬼缠上了,若将鬼带回了家中,害了家里人如何是好?”
两个少年想说话,周一没给他们机会,说:“既然村中长辈都说不要来此地,自然有其理由,便是没有鬼,若是有什么猛兽该怎么办?”
周一道:“快回家吧,生命可贵,只有一次,若是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她看着两位少年:“你们年纪尚轻,这些话听着许是也不觉得如何,那不妨想想家中父母亲人,白发人送黑发人,该是何等的悲痛。”
两个少年又互相看看,一齐朝着周一躬身:“多谢道长,我们走了。”
两个少年并肩离开,走了几步,叫狗子的少年突然转头,问周一:“道长,你会进去看有没有鬼吗?”
周一点头:“自然,来都来了,即便没有鬼,进去看看,也算了却一桩心愿。”
狗子点头,对她说:“那也请道长多多注意安全。”
周一笑道:“好,多谢关心。”
两个少年并肩往山下走,直到转头见不到身后的道人身影,叫狗子的少年才小声说:“柱子,刚才那个道长拍了我的肩膀,我一下子就不冷了。”
叫柱子的少年睁大眼睛,虽然也没能让眼睛大上多少,但震惊之意还是表露了出来,他压低声音说:“狗子哥,我也是!”
“那个道长也拍了我的肩膀,我本来觉得一身凉津津的,很不舒服,他拍我一下,我一身都暖和了起来。”
两个少年看着对方,突然一齐打了个寒颤,柱子说:“如果没有遇到道长,我们是不是……”
狗子的表情也沉沉的,说:“我们快回家吧。”
两个被吓到的少年,脚步飞快地往家中跑去。
第30章 林中鬼
山上, 林中。
周一看着手掌中的一缕黑炁,就像是煤炭没有充分燃烧后产生的黑烟一般,仔细看还能看到其中的颗粒状漂浮物。
黑炁在她手心炁团的包裹下左冲右撞, 怎么也出不去, 每冲撞一次, 黑炁就消散一部分。
她早就发现两个少年了, 看到两个少年一脸惊慌地往山下跑, 她本没打算出来跟他们撞上。
她虽然比两个少年高,估摸着也壮一些,力气大一些,可既然是陌生人,遇到的地方又是这荒无人烟的林子, 实在是让人很没有安全感。
还不如就这么等他们离去, 对双方都是好事。
直到, 她看到了两个少年的肩膀, 一人一个散着黑炁的掌印。
真要让他们就这么下山回家,周一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但总归不会是什么好事就对了。
所以她出来了。
本想用铜铃亦或者钥匙帮两个少年驱除黑炁, 但转念一想, 自己修炼了这么些天, 体内的炁越来越多, 不用用看,又怎么能知道炁还没有其他用途呢?
于是索性炁灌手掌,拍了柱子少年的肩膀, 黑掌印竟真的被她一掌拍散了。
拍狗子少年肩膀的时候,她便收了点炁,拍散掌印后, 留了一缕黑炁在手中。
“我可以出来了吗?”
细细的声音从斜后方传来,周一转身看过去,道:“玉团道友,可以出来了。”
在打算见两个少年的时候,她就让赤狐继续躲在树后,不要出来。
林中见生人,若是见到人,固然印象深刻,但若是见到一人带着一狐,想必这辈子都忘不了了。
此处距离王师婆家所在村子也不算太远,要是让人记住了赤狐,就不好了。
火红的狐狸从粗壮的树干后走了出来,走到周一身边,说:“我知道他们说的那个人。”
周一看向赤狐,眼里有诧异:“可是他们口中的六叔?”
赤狐点头,抬起爪子往前走,说:“那个人想抓我的鸟!”
周一更诧异了,她走在赤狐身边,问:“不是山鸡吗?”
赤狐看着前方,鼻子动了动,说:“就在前面!”
小跑两步,停下来扭头看向周一,等周一跟上来,它才继续走,也才用细细的声音说:“小小的,是鸟,大大的,才是鸡。”
周一略一思索,明白了,山鸡,的确是要比家养的鸡小一些的。
手心的黑炁消散,周一将袖袋中的铜铃和钥匙拿了出来,毕竟,前方有什么,她也不清楚。
听到动静的赤狐扭头看着她,琥珀色的眸子里都是好奇,问:“你在做什么?”
周一将手中的铜铃和钥匙给她看:“这是我的护身符。”
看着赤狐,她心念一动,道:“玉团道友,前方恐有危险,这两样东西能护人周全,不如你入我怀中,我抱着你走,遇到危险时,也能一同抵御。”
赤狐琉璃一样的眼睛看着她,周一坦然回视,反正她说的也是实话。
赤狐眨眨眼睛,转身,往前走,细细的声音传来:“不要。”
周一跟上去,问:“为什么呢?”
毛茸茸的兽足踩在落叶上,发出悉索之声,细细的声音说:“那个鬼跑不过我。”
周一吐了口气,不知道是该为那只还未见面的鬼行动缓慢而高兴还是失望。
又走了一会儿,看着前方的林子,周一停了下来,赤狐还在往前,周一叫住它:“玉团道友,莫要往前走了。”
赤狐停下来,转头看看她,又看看前面,说:“那个地方还在前面。”
周一看着前面林中的东西,说:“就在这里了。”
林中,一个干瘦的人影立在一棵树旁,垂着头,身形略虚幻,同熊秀才有相似之处,只是不同的是,熊秀才除了身形虚幻之外,看着同正常人并无太大区别。
可树旁的干瘦人影,裸露在外的皮肤是青白之色,周身隐有黑炁萦绕,看着便知道不是什么善茬。
想来,两位少年肩膀上的黑掌印,应该就是他留下的了。
赤狐走到了周一身边,问周一:“你在看什么?”
“鬼。”
周一抬手指着树旁人影,“就在那里。”
赤狐睁大眼睛看过去,眼里都是茫然:“我没有看到。”
周一沉声道:“玉团道友,小心了,他看向我们了。”
赤狐的眼睛睁得更大了,结果还是什么都没看到,这时候,它感觉身体一轻,低头去看,地面离自己越来越远,看看身侧,一只手臂环绕在自己的肚子上,它听到了道人的声音,从来没有这么大声过,道人说:“玉团道友,得罪了。”
然后,它被道人抓着放在了肚子前。
周一此刻有些忙,那鬼朝着她扑了过来,抱着赤狐堪堪躲过之后,她立刻催动炁入铜铃,铃声响起,浅黄的炁扩散而出,甫一跟鬼接触,鬼身周的黑炁如水浇在烧红的铁块上一般,嗞啦嗞啦地消散。
好吧,嗞啦嗞啦是周一脑配的,实则这一切无声无息。
一道铃声消散,周一正待再催动铜铃,就见到那鬼躬身跪倒在地,脊背拱起,在地上翻滚,一副极为痛苦的模样。
嘴里还发出了痛苦的呻吟。
周一拿着铜铃的手顿了顿,这……她丹田里的炁都还没完全催动呢。
感觉这鬼跟云雾山的诡雾比起来,弱了不少啊。
鬼在地上痛苦翻滚,黑炁从他身上消散,披散的头发散开,露出了他的眼睛,方才红得快滴血的眼睛,此刻都浅淡了些。
他口中的呻吟也转为了清晰可闻的字:“我不想杀人,我不想杀人……”
周一看着他眼角的血迹,神色微沉,也是这个时候,不远处一道黑炁突兀出现,直扑在地上翻滚的鬼。
周一就没放松过警惕,立刻催动铜铃,铃声迎上黑炁,黑炁像是有意识一般,甫一接触铃中炁,掉头就跑,没入地面,消失不见。
周一记住那个位置,再看地上的鬼,又经过一次铃炁,他身上的黑炁消散了干净,整个鬼也不复方才的痛苦,脱力一般躺在地上,周一出声道:“这位……鬼界兄台,可能交谈?”
躺在地上的鬼幽幽地叹了口气,尾音拖得长长的,在这寂静的林中,很像是中式恐怖片中的经典桥段——身后响起叹气声,转头却空无一人。
让人头皮发麻、四肢发软。
不过,叹气的鬼就在眼前,所以周一此刻觉得还好,只是稍微搂紧了怀中的赤狐。
然而怀中的狐却不想人搂,周一感觉到小巧的狐足踩中了自己的手臂,微微用力,下一刻,毛茸茸暖呼呼的一团就从自己怀里跳出去,落在了地上。
周一看过去,因为被人抱过,赤狐身上的毛略微有些凌乱,它自己也有觉察,所以抖起了毛,于是从耳朵开始到尾巴,一身顺滑的毛都颤动了起来,看着就是手感很好的样子。
周一的右手微动,手感的确是很好的。
正想着,赤狐看看周一前方,又看向周一,小声问:“你刚刚在跟鬼说话吗?”
周一颔首,看向了鬼。
鬼已经从地上站了起来,虽然树叶灰尘根本就沾不上他的衣物,但他还是在那儿拍打了几下,又把头发顺了顺,露出了一张脸,对周一拱手道:“多谢兄台搭救,在下姓韩名林,壁水县人士。”
周一看着眼前的鬼,相貌不算太过出众,不过看得出来生前应该是个读书人,身形清瘦,如果不是眼角还有血迹,气质应该是不错的。
她说:“贫道姓周。”
韩林立刻道:“周道长。”
周一忍不住问:“你可是读书人?”
韩林点头:“正是,我是壁水县的生员。”
这生员是个什么东西,周一搞不清楚,不过是读书人就对了,而且还是壁水县的,所以难免又问:“你可认识熊明聪?”
叫韩林的鬼睁大眼睛,“慧生?”
“道长,你认识慧生?!”
周一正待说话,衣摆传来拉扯感,低头一看,是赤狐,它抬起一只爪子扯着自己的衣摆,微圆的眼睛里写满了好奇,细细的声音问:“鬼在哪里呀?我还是没有看到。”
站在周一对面的鬼惊呼一声:“口吐人言的狐狸!”
这鬼惊诧极了,先是后退几步,复又上前几步,就站在一旁,躬身看着玉团,脸上满是震惊,说:“这世上竟真有狐妖,我还当那些书中写的都是假的!”
玉团也拉着周一的衣摆说:“为什么你可以看到鬼,我看不到?”
周一心说,这是个好问题,如果她搞清楚了这一点,今天也不会来跑这一趟了。
站在一旁的鬼开口道:“周道长,它是想要见我吗?奇怪,它是狐妖,竟然见不到鬼吗?”
说着,他还伸手冲着玉团挥了挥,说:“小狐狸小狐狸,我在这里!”
玉团自然什么都没听见,还仰头看着周一,等着周一给自己一个回答。
周一正要开口,那鬼又说话了,道:“周道长,我许是有办法让它见到我。”
周一立刻看向了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