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程正刚的检查结果出来,只是轻微撕裂,并没有什么大碍,只要好好回家养着就行。
护士给简单上了药,做了一些叮嘱,就让他们回去了。
此时,沈弈连人带车等在医院停车场里。
把已经体检完的匡成玉送回了家,送完人,又赶回医院等着送程灵父女。
程灵本想推脱不用,然而话到嘴边,莫名想起沈弈那句,“什么是你承受不了需要男朋友插手的大事”。
稍作停顿,拒绝之言被她咽入腹中,听从了沈弈的安排。
然而这一个中午,程灵都处于后悔之中。
向程正刚介绍完自己的男朋友,他虽然没说什么,可这一个中午,那种欲言又止,无数次打量又吞下去的话,背后带来的想象,比他说了什么还令人难受。
其实她不该那么冲动的。
可在当下那个瞬间,她看到沈弈生气的背影,看到他放开她的手离开,她莫名有一种预感,如果她不做点什么,就会再次失去他,就像当初那棵榕树下,她做了那么伤人的事,后来明明有那么多挽回和解释的机会,而她没有做,就放任两人形同陌路,隔了那么多年,才有再次和他走到一起的机会。
她不想再失去他了。
当初没能挽留的,这一次,冲动做错也要留住,不计后果。
一番后悔过后,程灵的心反而变得更加坚定。
从医院出来上了沈弈的车,程父坐在后面,程灵和沈弈坐在前面。
原本,程灵是不好意思当着爸爸的面坐副驾驶的。
说不上来什么感觉。
只是坐个副驾驶而已,可当着爸爸的面,就有种,有种说不出来的,早恋被发现的耻感。
比起那一句轻飘飘的“他是我男朋友”,坐在他副驾的这个行为,倒更像是彻彻底底,在爸爸面前坐实了这件事:
她现在,是在和别人谈恋爱了。
所以这一路程灵都坐得很老实,手捏着安全带,头都不敢往沈弈那边转,比面对出租车司机还陌生。
倒是沈弈看起来轻松自如,一边开车还能跟程正刚寒暄两句。
“叔叔,听程灵说你在等活检结果,您等多久了?”
其实程正刚也有点紧张,一路上背坐得溜直,双手放在膝盖上,表情都不知道怎么摆。
这会儿听见女儿的男朋友叫他,下意识“哎”了一声,随后又觉得不对。
他这辈子第一次面对这种事,还没从“女儿谈恋爱了”的冲击中缓过来,就开始跟女儿的男朋友打交道,实在拿不准自己该摆出长辈的姿态让他心有畏惧进而对女儿好点,还是该体现一些作为家长的亲和因此让他也能对女儿好一些。
如此一番纠结过后,程正刚露出一个僵硬的微笑:“也就等了一个月多,大医院,结果慢都是正常的。”
沈弈点点头,通过后视镜看了程正刚一眼,说:“您身体看着很好,结果应该不坏,我回头帮您问问,看看怎么回事。”
“啊?这个……会不会太麻烦了……”
程中刚也看到了院长亲自来接匡成玉的事,身为他的外孙,不难猜出他家里有背景。
本以为女儿的男朋友只是随便寒暄两句,没想到一开口就要帮他解决这事,不管怎么说,是个挺上心的孩子。
这样的事,程正刚不好说应就应,于是偷偷觑着女儿的反应。
事实上,程灵的讶异也不小,可是事关爸爸的身体,不知该答应还是拒绝。
不待她开口,沈弈已经回了程正刚的话。
他一副谦逊小辈的样子,微微温和地笑:“别人的事才是麻烦,您的事怎么算麻烦?何况身体要紧,早些知道结果您和程灵也能早些安心。”
这番马屁不着痕迹地拍到程正刚心坎里,后者连连点头,露出一个熨帖的笑来:“好孩子,好孩子……”
如此这般将程正刚送回到家,他还要留沈弈在家吃饭,被程灵拦住了。
一来,中午刚介绍男朋友和爸爸见面,下午就上门吃饭,这个节奏太快了!
二来,她怕徐成凤知道她有男朋友的事。
她生命中所有快乐的事情,只要被徐成凤知道,都会被她亲手打碎。
所以她要尽可能地守护一些什么,用自己的方式。
强力回绝过爸爸后,又再三让他保证不告诉徐成凤,程灵又在爸爸的目送下,重新上了沈弈的车 。
那种被家长知道早恋的羞耻感又浮现了。
程灵很快安慰自己:自己都这么大了,也该谈了,嗯,这没什么。
行动上却很诚实,催促沈弈:“我们快点走吧。”
沈弈:“去哪?”
“送我回公司吧,谢谢。”
沈弈发动车子,驶向车道。
出了小区,那种“如芒在背”的感觉消失了一些,她暗暗舒了口气,侧目看了眼沈弈,然后,悄悄伸出左手,一点点覆盖在沈弈的右手上,轻轻晃了晃。
“那个,你现在还生气吗?”
手背上的触感又热又软,指腹细细的,从手背试探性向前,如她此刻小心翼翼又怕惹他生气的样子。
就算还有一点点生气,她这样紧张和在意他,那些火气也全都不翼而飞了。
沈弈嘴角不自觉牵动,语调却故意不冷不热的:“我说生气你能哄我吗?”
程灵察觉到他态度松动,连连点头。
“哦,那还气着呢,哄吧。”
“……”
程灵心下一松。如果他说没生气,她可能会担心,但他这样说,程灵就知道他已经不计较了。
沈弈惯爱说反话逗人玩,她高中时没少被他戏弄。
紧接着,又有点无奈。
她的男朋友怎么会这么幼稚啊。
可是自己选的男朋友,只能宠着了。
她不是擅长哄人的类型,也不知道别人是怎么哄的,只能捏着沈弈的手指,尽可能拣点好听的说。
“我的男朋友,是个很好的人,长得帅,身材好,穿什么衣服都好看,脾气也好,工作认真,还特别厉害,不仅关心我,还关心我家人。他这个人有一个最大的优点,就是脾气特~别~好,虽然女朋友做错了事,让他不高兴了,但他一气之下,就气了一下,很快就原谅我了,他这么好的人,肯定不会再生我气了,对不对?”
沈弈强压着嘴角,转头拷问程灵:“那如果有下次呢,你会怎么做?”
程灵不会撒谎:“第一直觉肯定是自己处理……”
觑了下沈弈的脸色,程灵马上改口:“但我会记得问问你有没有时间的,如果你不方便,我再自己处理。”
她自我感觉这话说得没什么问题,遇到事情,她会告诉他。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这样说出来以后,沈弈只是微抿着唇,手握着方向盘,默然不语地看向前方。
她心里头七上八下的,明明刚才哄人哄得还挺好的,这话说完,怎么一点成效都看不见。
难道别人谈恋爱也那么难吗?
就在她倍觉受挫也不知道怎么哄他的时候,身旁半天未语的人突然开口——
“程灵,我可以当你的第一直觉吗?”
此言一出,听到这话的人愕然转头,没有料到他为什么会这样说。
沈弈沉定道:“我生气的不是你躲我,瞒我,而是在遇到事情时,我这个男朋友是被你排除在外的选择。”
“倘若今天是我遇到事情没有告诉你,被你意外撞见,你觉得这很重要可是我告诉你这只是小事,你心里会怎样想?”
“我们不该是除了父母之外最亲密的人吗?你觉得这是小事,可我,我连你的小事都不能第一时间了解。”
“……”
大概是过了气头上,不似上午那般,沈弈此刻声音柔和而清冷,而这份柔和,是因为受伤。
程灵终于明白,他上午的愤怒,质问,负气,不是因为受到隐瞒而指责,他只是在受伤。
受伤。
原来他这样高傲的人,也会受伤。
程灵心里一瞬间开始泛酸,终于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密密麻麻的愧疚从内心向四肢涌现,她的手指无意识蜷了蜷,再一次地,轻轻覆上他的手。
这一次,不是为了讨好他,不让他生气,只是因为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而想要亲近他,感受他。
“但是,等我冷静下来之后,我又把自己哄好了。”
他的口吻倏地变得轻快,像是说着什么得意的事情。
“我想明白了,你只是习惯了凡事靠自己,突然多了个男朋友,所以呢,你一时之间没想起来。”
“等我们再谈久点,让你时刻记得自己有个男朋友,就不会这样了。”
程灵的心头本来酸酸的,听他这样说,又忍不住“破涕为笑”。
“你……什么时候把自己哄好的?”
“就你拉着我把我介绍给你爸的时候。”
“?”
就这样就哄好了?
沈弈翘起嘴角,有些得意:“你心防这么厚,能把我介绍给家里,肯定是心里爱我爱得很深啊。”
“……”
虽然,他的表达直白又赤裸。
可道理没有错。
在那个瞬间,她的第一直觉就是不希望沈弈不开心。
所以不论她挑明恋爱后会如何鸡飞狗跳,爸妈又会如何反应,这些都没有沈弈重要。
“沈弈。”
“嗯?”
“谢谢你。”
“干吗突然说谢?”
不知道,可能因为她突然变得有勇气了一些,让她学会了面对,让她发现很多事情也许不会有她以为的那么糟,让她发现即使做错了事情也不是天塌了那样非打即骂才能解决,也可以好好道歉认真沟通然后一起翻过这件事,让她学会矛盾不一定是一座大山,而可以是两个人增进了解的桥,让她明白太过坚强也会伤害到关心你的人,真正爱你的人希望被你求助,希望帮你解决困难。
令人难过的是,这样对比才发现,她的妈妈,是真的不爱她。
种种思绪流转,程灵回过神,看向沈弈,那些感谢背后的话,都藏在一个轻松的微笑里。
“谢谢你……总是给我当司机。”-
程灵给程正刚请了个短期护工,他现在使不上力,请一个人帮忙照顾他能正常使力为止。
至于徐成凤什么反应,她没有去管。
不爱她的人,她已经不想在意了。
纪录片的热度还在发酵,在工作组的期待中,迎来了对沈弈的独家采访。
一向难请的人不仅接受拍摄,还答应采访,一时间业内对豆萌网的实力刮目相看,不知背后有什么人脉,给出了什么样的条件。
就连同事都在八卦,还问程灵是怎么说服的沈弈,又夸她不愧是大周刊出来的记者,功力就是不一般,这样难搞的人都说得动。
程灵只说是纪录片选题好打动了他,心里却玩笑般地想:如果被他们知道条件是要给沈弈亲一口,不知道该传得有多难听……舆论总是对女性不友好。
当然两个人私密的玩笑话必然不会传出去,但因为这个联想,让她再三对沈弈进行叮嘱:“在公司里我们要假装没有谈恋爱,我不想让同事知道我们的关系。”
沈弈意外的很乖,点点头。
又煞有介事对程灵说:“那你记得离我远点。”
“……”
虽然这个要求是
程灵提的,但是听沈弈这样说出来,还是让人生气!
她问:“为什么?”
沈弈轻笑:“总在我眼前晃,忍不住牵你啊。”
第52章 第五十二场雨说遗忘是假的。
得知沈弈到来,石芸亲自接见,到了办公室,工作组的大家都和沈弈热情寒暄。
石芸带沈弈进了会客室,聊着播放量,观众的反馈,上面的重视,等等等,接下来纪录片还会翻译出海,输出到世界的舞台上。
程灵是和沈弈一起来的。同事本就对他们两个猜测纷纷,她不想被哪个同事胡乱调侃,因此到了公司也没闲着,主动带小曹下去给大家买咖啡。
到了咖啡厅,程灵看到柜台前的菜单,忍不住拍下来发给沈弈,问他想喝什么。
沈弈正在听领导展望,暗中回了下消息:“给我搞特殊,不怕被人发现了?”
给他的和别人的不一样,有心人还是会看出来。
程灵早有准备:“那我多买几种,就不会发现了。”
沈弈:“一杯摩卡,谢谢。”
程灵记得有些同事爱喝冰美式,除了那几个,又点了一些不同口味的咖啡,连沈弈那杯一齐装好。
又特意把所有摩卡都让小曹拎着,随后特意叮嘱小曹:“里面有沈弈一杯。”
回到公司,两人提着一大堆咖啡回来,同事纷纷表达感谢。
小曹敲开办公室的门,给领导分完咖啡,最终走到沈弈面前,递了杯摩卡给他,挤了下眼睛:“沈帅哥,给你咖啡。”
沈弈微笑接过:“谢了。”
所有人都分到了咖啡,程灵坐在工位上,见大家都在忙自己的事,偷偷向玻璃墙里面的会议室看了一眼。
刚好沈弈也在看向她,四目相对,他微微晃了下手中的摩卡。
程灵做贼心虚,连忙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心里怦怦跳个不停。
她准备了一会儿采访问题,不多时,秘书通知她去采访室,程灵点头,起身收东西。
他们公司时不时就会有明星过来扫楼,或者是受邀入驻,都会在他们公司进行官方采访,用来宣传吸引人气,是以沈弈的采访也在同个采访室。
程灵到的时候,其他人已经到了。
采访室一半白棚一半深灰色地毯,地毯部分摆满了拍摄设备,三脚架,收音设备,灯光设备遍布四面八方,只有采访布景处是干净空旷的,如此多的专业设备对着人,很难不给人心理压力。
石芸和沈弈站在监视器后面闲聊,石芸玩笑般问他如果采访播放量过三百万要不要来他们网站开一个账号,沈弈淡淡拒绝,说自己平时忙工作不怎么上网。
见程灵进来,石芸一拍手跟程灵说:“等下把这个问题放进去,这个回答肯定会被用户刷爆的。”
程灵把这个问题记下,坐到采访的位置,石芸和康以坐在监视器后面,小曹负责拍摄工作,灯光师分别调整灯光。
沈弈和程灵对面坐下,其实隔了一点距离,镜头全部对准沈弈,程灵是不在镜头里面的。
所有人都在忙碌,程灵也在来回翻自己准备的问题,低着头,手中的A4纸时不时传来翻页声响。
沈弈记着她的叮嘱,要在公司里跟她装不熟,可余光看到她的动作,冷不防开口:“你有点紧张。”
程灵心不在焉笑了下:“太久没干老本行,生疏了。”
“哦,那——太久没见到我也是?”
“……”
程灵本来一心在看台本,此言一出,顿时把程灵从工作中拉出来,想起他们两个重逢时,她生疏又不自在的样子。
他们都在一起了,偏偏还要提起当初那些尴尬的事情,难道看她无地自容他便舒服了?
程灵恼怒地看他一眼。
“没什么,就是想起你采访我外公的样子了。”他微勾了下唇角,似是随意说着,“几年没见,你看起来严谨成熟,身旁带着摄像,很专业,对人也冷淡。”
程灵没想到他一下说的那么远,其实也才一年多时间,莫名觉得很远。
她笑了下:“没想到我给你的印象竟是这样。”
“现在不是了。但关于工作的评价依旧不变——你是专业的记者,我相信你能做好。”
谈话至此,程灵意识到他在用闲聊的方式让自己放松,心下不禁感动。
“谢谢。”
说完话,他看到沈弈平静的样子,不禁问:“你不紧张吗?”
沈弈抬眼:“是你,我就不紧张。”
“对我来说这不是采访,只是我们之间的闲聊。”
他这样说完,程灵也跟着放松了——是的,坐在对面的人是她男朋友,不是什么嘉宾,所以,只当是一场闲聊。
等同事们都准备好,程灵也没问题,于是开始了采访录制。
先问起他什么时候了解的古籍修复,又从什么时候选择尝试,为什么会尝试。
沈弈回答的很简单:“是高中毕业,暑假的时候,因为自己想修复一个很珍视的东西,就去学了一下。”
程灵点点头,沈弈外公有很多珍藏的古籍,他跟外公那么亲,为了外公学古籍修复也可以理解。
问完流程稿上准备的专业问题,后面还有一个“念评论”活动。
评论本来想在官号预告采访的评论区选前十个点赞最高的问题。
但因为采访嘉宾颜值的缘故,评论区的问题没一个正经的,所以选评论的时候,运营不得不跳过好多问题,才选出一些相对比较正经的提问。
有的请教怎么提高成绩,有的问对于大学演出视频被扒出来会不会感觉羞耻,有的问他是怎么做到学习好还会乐器运动好还会修复古籍的,更多是八卦感情的,说他是不是经常换女朋友的海王酷哥。
沈弈一一回答了这些问题,说话正经又不失幽默,被问到最后一个问题,沈弈看着镜头,认真地说:“在我看来,经常换女朋友没什么酷的。”
——“一直喜欢一个人才更酷。”
最后一个字说完,镜头定格,关于采访的问题全部结束。
镜头暂时关闭,剩下的是其他补拍。
不说视频播出去效果会如何。
沈弈的答案说完,就连采访室里的工作人员都忍不住长长“哦”了一声。
他不为所动,只是将视线从镜头移到程灵脸上,就那么将她瞧着。
未尽的千言万语,都藏在这一个眼神里。
程灵的心跳骤然停滞,随后,是无法自抑的跳动。
这里的拍摄暂时收工,两个人的麦都已关闭,可是沈弈似乎不知道这件事,还保持原来的姿势,等待程灵下一个问题提问。
或许是胸腔内的不平静让她生出勇气,又或是今天提起了太多从前的事,让程灵忍不住想要知道,对于高中,对于曾经,对于分开的这些年,他是怎么样定义。
她喉咙动了下,保持采访的姿势,看向沈弈的眼,口吻平静不变:“对于你耀眼的学生时代,会有什么事情让你觉得遗憾吗?”
沈弈眉头微动。
这不像是陌生人会提出来的问题。
尽管伪装得再好,可她拿麦的手不自觉的轻颤,还是出卖了她的情绪。
他缓慢抬眼,凝视眼前的故作镇定的女孩。
“你说呢?”
“……”
程灵眼睫微抖:“我……不知道。”
“那你呢?”
此刻,他们两个人的声音未经麦克收音,只有彼此才听得到对方说的话。
“程灵,你遗憾吗?”
怎么会不遗憾。
曾经,那么喜欢,又那么好的少年。
就连弄丢了他送给她的伞,都遗憾了那么多年。
可她一直骗自己,骗自己全都忘了。
说遗忘是假的。
遗憾才是真的。
程灵强抑住心底的酸涩,绽出一个轻松的笑容来。
“现在不遗憾了。”
所有人都开始收工,康以
过来提醒沈弈等下要拍一些其他东西。
同事们陆陆续续走了,程灵因为一时难从情绪中抽离,动作慢吞吞,落在了最后。
沈弈站在一边等她收拾。
偌大的采访室,一时空旷至极。
为了确保拍摄时的光线,这里的窗帘都是拉上的,光线全由灯光完成,最后走的那个人,还需要关掉所有灯光。
程灵手里抱着稿子,轻声说了句“我们走吧”,随后走到门口处,手指按在开关上,回头叮嘱沈弈:“你先出去,我要关灯了。”
沈弈走上前,蓦地按住程灵手指。
啪一声,四下擦黑。程灵被人抵在门上,唯一光源隔绝门外。
一片漆黑中,湿热的吻落在唇上,有人五指分开她的五指,与她十指相扣。
猝不及防的吻急促落下,像极了榕华夏季的雨,说来就来,时而凶猛,时而连绵。
程灵还是十六岁那个忘记带伞的小女孩,只好被迫淋了这场突如其来的雨。
而这场雨,他们都等了太多年,太多年。
起初惊吓,随后,程灵慢慢搂住沈弈的颈,回应他。
六年的分隔,无数次打开又关闭的聊天框,那些想发出去删删改改又作罢的话语,通通诉诸在这个吻中。
良久分开,程灵的嘴唇都是烫的。
沈弈的手抚上她的脸颊,捧住她,黑暗中,他的呼吸有些不稳。
却还是认真告诉她:“程灵,我只遗憾,自己为什么不够勇敢。”-
程灵和沈弈一前一后过去拍其他内容。
他们来就是一起来,这会儿又一起迟到,很难不让人多想,可是两个人的表情都太过坦荡,一时又让人怀疑是不是自己想多了。
程灵见大家没什么反应,暗暗松了口气,还好,今天这关应该是过了,同事应该看不出什么。
她和大家站在一起看沈弈的录制,然而收音同事跟随随机器向后倒退时,不小心绊到了补光设备,比伞大了一倍多的补光灯倏然倒下,直直砸向程灵。
一切快得猝不及防,程灵还来不及反应,突然,手臂被一股大力扯住,伴随重物砸地的声音,有人托住她的后脑,将她按在怀里,熟悉味道侵入她的鼻息。
混乱,嘈杂,那些声音像是出自水里。
只有眼前人的怀里,才是安全的堤岸。
沈弈松开程灵,将她看了一遍,又看了眼砸在地上的补光灯,尽管控制得再好,可任谁都能看出他跟之前拍摄时那副随意自在的样子截然不同,眼神冷得不行。
那绊倒补光灯的同事莫名吓得战战兢兢,紧张地跟程灵道歉:“对不起程灵姐!我没看到……对不起啊。”
程灵有点没缓过来,一个是意外发生太快她有点被吓到,二是没想到沈弈居然第一时间冲过来拉住了她,她有种被击中的感觉,就好像无论什么时候遇到不好的事,沈弈都会在她身边,像她的守护神。
她强迫自己回过神,对同事宽慰地笑笑:“没事,这人多设备也多,下回注意点就是。”
其他人也过来问了几句,小曹上前将补光灯扶起,虽然知道这一切是意外,可还是忍不住叱责那个同事,北樟口音都冒出来了:“后脑勺儿没长眼睛?”
程灵拉住小曹:“他都道歉了,也不是故意的,你凶他做什么。”
又安抚那同事两句:“别往心里去。”
她又向后退了一步,跟沈弈拉开距离,手臂上还有他拉她时的力道残存。
她几乎是下意识反应,用一种“熟稔”的语气说:“刚才谢谢你,我都没反应过来,等晚上请你吃个饭吧。”
口吻落落大方,好像什么关系都没有似的。
可话说出来程灵开始感觉愧疚了,他是她男朋友,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会第一时间出现在她身边的男朋友,她却要在人前跟他装不熟。
就算他能理解自己,他会不会难过呢?会有哪个恋人总想隐匿在幕后吗?不想大大方方在阳光下相爱吗?
听了她的话,沈弈说不出来心里什么感觉。
他看得出来她下意识的小心谨慎。
可他不太喜欢她的小心谨慎。
这种不喜欢不是讨厌,而是不希望她遇到事情总是要这样紧绷。
谨慎,紧绷,是觉得自己没有退路。这下意识的反应,是因为经历过太多没有底气的时刻,必须要把最好的自己时刻表现出来,才能证明什么。
他想成为她的退路。
一切涌动都只在平静水面下,而面上,沈弈淡淡点了下头,这短暂的插曲没有影响工作,拍摄继续了。
隔着许多人,他看到她让人将地上的线都拢在一起收干净,重新把场地布好,还提醒大家注意安全。
她脸上带笑,他心里有点疼。
余下的拍摄,沈弈比之前还要配合,让剩下的工作加快不少。康以喊完结束,沈弈第一时间离开,没有多和程灵交集。
沈弈一走,忙着收工的大伙从工作中松懈下来,互相对视了下,都起了点八卦的心——
虽然沈弈跟程灵在工作中全程没怎么说话,可两个人之间有股奇怪的气场,不是暧昧,也不是别的,就是两个人之间有种谁也加入不了的吸力,尤其他救她的时候那种紧张,只要不是瞎子,全都看得出来!
他们两个肯定不对劲啊!
此时已是午休,同事陆续收拾东西离开,准备找地方八卦去了。石芸把程灵叫走,跟她说了一些工作上的事情。
聊完这些已经回到办公室,程灵在工位上放下东西,左右无人,石芸停在自己办公室门前看着程灵,状似无意提起:“你和沈弈老师在谈恋爱?”
程灵手里动作一滞,总监是怎么看出来的?这个时候她该否认吗?
纠结几秒,程灵不敢对领导说谎:“芸姐眼光还是这么犀利,我怕这件事会有不好的影响,所以有意保密,没想到还是被您看出来了。”
石芸微笑:“你的考虑是对的,不过,有时候也不用考虑那么多。”
“芸姐?”
程灵还以为石芸会让她把关系藏好之类的,没想到她竟这样说。
“没有你,他不会来,《匠人》在网上不会有这么高的水花。沈弈的联系方式谁都问得来,如果非要说你是靠恋爱才搞定了他,别人追不上也是没那个本事。自信点儿,谁让咱就是有这份魅力,就是讨人喜欢。”
程灵一直以来都小心翼翼的,没想到听到石芸这样说,心下不由一暖,中央冷气吹在身上,四肢却是热热的。
石芸继续说:“当初调你去拍纪录片本就是委屈了你,如果现在还任人背后编排你什么,我这个领导也太没用了。去吧,你这个年纪,就该大大方方谈恋爱。”
对别人来说可能是微不足道的几句话,可程灵几乎从没在女性长辈身上得到过这样的关怀,一时感动得想哭。
这时,程灵收到沈弈的微信消息:【午饭一起?】
她跟石芸道了别,飞快下楼去找沈弈。
沈弈在一楼大堂左右踱步,他有些情绪,不知要怎么跟程灵说。
他想说,就一破工作不干也罢,你想继续画画或者想做其他的我都养得起你,我不想你总是背负那么多,也不想看到你为难。
不想看到你总是故作坚强,不想看到你一个人明明很难受还要硬撑。
我想一辈子为你托底。
可这些话说出来麻嘴,也矫情,而且听起来好像是人家小姑娘工作干得好好的他突然要人家辞职一样,神经病吧,这不互联网上说的那种超强控制欲的sb对象。
沈弈压了下手指,骨节发出一声响,心烦意乱的时候,他总是这样按手指。
“沈弈——”
程灵从闸机出来,一眼就看到一个大帅哥站在那,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场。
这么帅的人,居然是她男朋友。
好喜欢。
她小跑过去,抱住他,似乎很急,呼吸也有点喘。
沈弈动作一僵,抬头左右看了一眼,见周围没有什么脸熟的同事,也就放下心来,在她背上抚了一下。
“这么大胆,不怕被你同事看到了?”他故意吓唬她。
程灵听了这话,却误解了他的意思,以为他是不高兴。
她从他怀里抬头:“对不起,以后我不会再让你受委屈了。”
“嗯?”
程灵嘴巴动了动,不知道怎么说:“反正,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是我男朋友。”
她表情特别认真,沈弈只在从前她画画的时候见过这样的神情,知道她不是开玩笑,原本心头那些沉闷都一扫而空了。
他翘起嘴角,随即又敛住了,面对这样赤裸的示爱,他竟有种想躲起来的冲动。
“嗯……那等下找个报社?用最大的标题登一下?”
原本的正经氛围被他一句话搞得全不见了,程灵原本绷紧的心松懈下来,有点想捶他。
他好讨厌啊!
话说到这里,沈弈想到什么,歪头思索了下:“别人知不知道的,倒是不急——下个月外公生日,先让外公知道知道?”
第53章 第五十三场雨想当可以好好爱沈弈的程……
去见他外公……
程灵一下子紧张起来,同时也有说不出来的开心,她突然明白了为什么那天能哄好沈弈,也许对对方来说,将对象介绍给家里是理所当然的事,可对另一半来说,是一种认真和重视。
她说:“具体的日期呢?我要写在备忘录里,提前准备一下。”
见她真的掏出手机,沈弈觉得好笑,把外公的生日告诉她,然后说:“不用准备什么,你来了外公就很高兴。外公年纪大了,一直盼着有这一天。”
“哪一天?看你带女朋友回家?”
“也不是。”沈弈稍加思索,“大概是,有人瞧得上我吧。”
“……”
探望外公的事就这样定下,两人本来打算就近吃一口,毕竟下午程灵还要上班。
万万没想到同事居然也在这家餐厅吃饭。
程灵看到最里面大桌坐的那一群人,眼前忽然一黑,犹豫是留在这还是出去的时候,康以一抬头看到了她,还叫其他人跟她打招呼。
这下所有人都看到他们两个在一起了。
这是家扫码点餐的快餐店,同事们招手让程灵和沈弈坐他们隔壁,程灵想到石芸的话,再加上刚刚发过的誓,不想再委屈沈弈,她牵着沈弈的手,大大方方走过去了。
“没想到你们也在这。”程灵微笑打招呼。
“新开业,一直没吃过,过来尝尝。”康以喝了口可乐,下巴抬了下,示意他们握在一起的手,故意揶揄,“怎么回事啊,在公司还不熟呢,怎么出来牵上了。”
其他人抖着肩膀闷笑。
“对啊,怎么回事,程灵姐,不是说普通同学么,这不对劲儿吧。”
小曹看不下去了,放下筷子,说:“瞎说什么呢,姐跟他、跟他……肯定是有理由的!”
沈弈已经是“有妇之夫”,姐明明知道这件事,却还说自己自愿……他虽然为姐不值,可只要姐喜欢,那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守护姐的爱情!且保证它们不被人发现!
小曹的隐秘心思程灵无从发现,面对同事的起哄,一起共事这么久,程灵知道他们没恶意,却还是不太好意思地开了口:“其实,他是我……”
啊,这怎么能说!
小曹急得想拍桌子,幸而话刚说到这,身旁的同事突然飞快轻拍桌子起哄:“来吧,给钱给钱给钱,谁输了快点!”
另一个同事面带微笑:“我们可没输,就曹儿输了,给钱吧曹儿。”
康以一脸看好戏的样子,拍了拍小曹的肩:“我的就不用了,这顿饭你请了就行。”
程灵:“……”
“你们在说什么?”
小曹马上证明自己的忠心:“他们说你们两个肯定在……谈、恋、爱,我说不可能,我姐跟他是清白的!他们说那就打赌,就赌一百块钱,我一气之下……”
程灵听完,马上明白小曹脸上那奇怪的神情还有欲言又止的眼神是哪来的了。
上回她不想让同事知道自己恋爱的事,就跟小曹打了个马虎眼,没有直接承认自己是沈弈女朋友。
没想到小曹现在还在替她保密!
程灵又愧疚又感动,小曹真心待她,可她居然骗了他这么久,程灵觉得自己罪孽深重,决定以后对小曹再好一点。
她刚要开口解释,沈弈拉她坐下,随后走过去,拍拍小曹肩膀:“没事,钱我替你出。”
小曹抬头,没想到这个脚踏两条船男还挺算有点担当。
“这个钱你本来就该出!”
沈弈:“?”
他不明白小曹哪来这么大怨气,正纳罕着,程灵拉了他一把,从后面站起来,说:“好了好了,这顿饭我来请。”
随后正式地牵住沈弈的手:“正式介绍一下,我男朋友,沈弈。”
在场的人除了小曹,全都接受良好。
同事知道了他们的关系,也知道了程灵为什么要在公司保密,大家都表示理解,风言风语的地方,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谁也不想自己的隐私搞得人尽皆知。
不过这一公开,他们的话马上多了起来——聊起他们拍摄中的点点滴滴,在苏州过圣诞节的相遇,在北樟的意外碰见,原来每一次的意外相遇,都有人蓄谋已久。
而小曹本来还如遭雷击,听了他们的话,突然慢慢回过味来——
所以什么有妇之夫,什么自愿,全都是不存在的!!!
归根结底,从一开始沈弈在朋友圈官宣的女朋友就是程灵姐!
小曹气得大喊大叫:“我就说沈弈哥喜欢你,你还不承认,还骗我!!!程灵姐,我太伤心了!!!”
没办法,程灵后面又请小曹吃了冰淇淋,这件事才算作罢。
不过这一次,沈弈可没有站在程灵这边。
不仅如此,还帮小曹点了一堆冰淇淋,都是让程灵付的钱。
程灵虽然心甘情愿付钱,可也气恼沈弈在旁边添油加醋,忍不住捶他两拳。
沈弈只是挑眉笑:“谁让你不听我们小曹的话了,你早听他的话不早就跟我在一起了?我支持小曹。”
“……”
程灵咬咬牙,自知理亏,只得作罢。
小曹吃了程灵请的昂贵冰淇淋,心情总算好了,不哭不闹,眉开眼笑。
程灵看到同事们其乐融融的样子,心里不禁在想。
从前对于和沈弈公开这件事,她总是有那么多的担忧。
可这一切真的发生了,根本没有想象的那么糟糕。
这是不是说明,很多事情真的是自己过度担忧?-
给沈弈拍摄的那条采访,一上线播放量很快就破了三百万,大有朝五百万甚至小千万进发的趋势,破千万点击也是指日可待。
他的那些采访问题又被转到其他各个平台,因为颜值和回答又吸引了不少路人为了他来看纪录片,如今《匠人》纪录片已经是所有网播平台成绩最好的一部,让更多外行人关注到了各种文物修复的技艺,同时榕华文旅也做了相应配合,开设了很多免费的文物修复体验活动,甚至游客在各大博物馆旅游时,面对一些古籍,也能看出来它们被修复过的细节,除了明显的补字和坏页修补,很多几乎看不出痕迹,因为纪录片的缘故,文物们也得到了关注和讨论,甚至专门有人去博物馆寻找沈弈修复过的文物。
上面给公司很多照拂和便门,因为纪录片的成功,程灵他们部门如今炙手可热,跳槽而来的石芸带着她的人仅一个项目就做出亮眼实绩,也算彻底在公司站稳脚跟,程灵也因此升职加薪,不过是以年终奖的形式。
而与此同时,程灵刚入公司选题的恋综也上了,
不过恋综并非新颖题材,各影视网站都在做,他们这部凭借嘉宾新颖,倒也是取得了及格线之上的成绩,只是比起《匠人》来,这点成绩不够看罢了。
两个都是石芸负责的项目,只不过不被看好的那个太过亮眼,投入回报比远胜太多,让人惊喜连连。
小曹也是嘴巴很坏的一个,当初本来是同事姚菲负责纪录片,因为她瞧不上这个项目,觉得没前景,主动找人调到了恋综项目组,还特意把负责恋综的程灵顶过去。
如此折腾一场,最终却是竹篮打水,白忙一场,反给程灵做嫁衣。
这件事程灵都淡忘了,小曹却记仇得很,在茶水间一看姚菲来了,马上跟同事阴阳怪气几句,刺她当初仗势欺人之仇。
把姚菲气得是面色铁青,却又不能说什么,一旦她还嘴,只会成为公司小群八卦主角,她只能假装听不见。
没过多久,姚菲就主动转了部门。
……
沈弈的热度不可避免覆盖到了同学圈子,往日沉寂的同学群热闹起来,大家都兴高采烈的,虽然大家都在各个领域发光发热,可是成为备受关注的“名人”到底是不一样的。
于是,安静许久的同学群又开始热闹起来。
都是同学,大家的语气都很熟稔。
【图片】
【最近这手机都被老同学刷屏了,咱们同学也有名人了。】
【笑死,原来你们也被刷屏了,也该让网友见识见识什么叫真正的帅哥了!!!】
【就是说啊!每次看到别人发他们的校草我都想说这也算帅?跟沈弈简直没法比,这下好了,总算能让他们开开眼了!】
大家七嘴八舌兴奋一番过后,有人甩了个截图出来。
【你们有没有注意到这个?既然沈弈是老同学沈弈,那这个程灵……】
说话的同学也是眼尖,甩出来的这张截图,正是纪录片的片尾工作人员名单,在策划和采访后面,赫然跟着程灵的名字。
这个截图一甩,立即有人惊醒般附和:【我就说那个采访的声音那么耳熟,原来是!!!!!!】
【什么!!!所以原来是程灵吗!!!】
同学群里又是一阵兴奋感叹,紧接着,一个同学直接把沈弈和程灵的朋友圈截了出来。
【所以。】
【沈弈朋友圈的晒的那个人。】
【就是程灵啊!!!!】
像是发现了什么惊天大瓜,同学们这下是真的炸了,曾经校园里最甜蜜的一对,虽然没有在一起却也心照不宣,最终两人断崖式“分手”,见面不说话,比陌生人还陌生,却在分开多年之后悄然复合……还有什么比这更值得八卦?
以至于程灵看到同学群还有那些私聊的消息时,第一反应,有种说不出来的,被所有人关注的窘迫。
仔细想想,大概是因为在她心里,她跟沈弈的这段感情总是需要掖着藏着,不能被所有人发现。
在学校时要瞒着老师同学和家长(虽然同学全都看出来了),工作了又要瞒着同事,因为不想让徐成凤知道,怕她做出什么不可预测的事情,还要瞒着家里人。
不过现在没有必要了。
她迅速调整了自己的心态,大方回复了所有人的消息,承认了他们的猜测。
【是我采访了他,我们在一起了。】
没什么不可以承认,她也不要再当以前的程灵。
她想当,可以好好爱沈弈的程灵-
得益于沈弈的帮助,程正刚的结果比原定时间提前出来了,还好是良性肿瘤,没什么大碍。
然而他的身体又检查出了别的东西,需要去北樟的医院做进一步的检查。
程灵第一时间和沈弈说了这个事,沈弈表示他可以陪同去北樟。
收到他的消息,程灵纠结了半天,如实回复:【谢谢你,我知道你是关心我,你的心意我感受得到,但我真觉得挺麻烦你的,又怕我拒绝让你不高兴,毕竟是我爸生病,不该给你添这个麻烦。】
自从有了上次的争吵,她决定以后再有类似的事情,她都把所有想法完全告诉沈弈,避免任何的误会。
沈弈也很快回复她:【你不用有负担。我陪你,只是陪你。我不想你遇到事情的时候,身边只有一个人。】
平平淡淡的一句话,真要说起来,也没什么特别的。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竟会让程灵泪流满面。
第54章 第五十四场雨听你爸说,你又跟那小子……
因着要带程正刚去北樟查身体,程灵已经请好假,她正在公司安排工作,突然收到了护工的电话。
和徐成凤差不多年纪的人,啜泣着向程灵请辞,说是这份工作她做不下去了。
程灵离开办公室,找了个没人的地方,让阿姨慢慢说。
护工阿姨缓了缓,从她第一次撞见徐成凤开始说起。
刚来的几天徐成凤都不在,那天有个麻将搭子有事打不了,徐成凤只能在家。
护工准时上门,打开门的正是徐成凤。
一见来了个陌生女人,徐成凤的脸色马上变了。
往日出去打麻将的时间,家里竟偷偷有女人上门,她立即冲进卧室,大骂程正刚搞外遇,又说当初瞎了眼嫁给程正刚,如果不是嫁给他,她早就嫁给哪个有钱人当了阔太太,哪会跟他吃苦受累。
程正刚想解释,可徐成凤闹起来,哪有他插嘴的机会。
护工阿姨见人误会了,忙上来要解释,徐成凤反手将她推开,骂她是不要脸的小三找上门来。
她在家里撒泼,还要对护工动手,最后硬被程正刚拦下,解释半天才解释清楚。
然而解释归解释,并不代表事情已了。
自从护工来到家里,徐成凤反倒不那么频繁出去打麻将了,一周就出去两三次,大部分时间就在家里等护工上门,再反复对她的工作挑刺。
她给程正刚做推拿,徐成凤问人家会不会推,是不是瞎按的出来骗钱,又说她按的不好,不如小区外面的盲人店,说她手法不专业。
她做饭,徐成凤嫌她炒莴笋放蒜,护工后来再做就不放蒜了,徐成凤又拍桌子说不放蒜怎么吃,问她会不会做饭。
又打听她每个月工资多少,护工阿姨本不想说,架不住她天天问,逮个机会就问,缠得人无孔不入,阿姨被烦得受不了,图清静告诉了她。
她得知程灵给护工的工资高出给自己的家用钱太多倍,直接气得摔了杯子,非要马上出去找程灵理论,还要去公司大闹。
不过这些事都被程正刚硬生生劝住,拦下了,所以也就没搅扰程灵的生活。
护工阿姨虽觉得厌烦,也生了辞职的念头,再一想雇主开出的高出市场价的工资,以及儿子的读博花销,咬咬牙,只要装作听不见,一切也不是不能忍。
奈何自护工说了工资以后,徐成凤就像疯了一样,每天换着法子要把人逼走。
中间发生的种种事,阿姨姑且忍了,可这次徐成凤偏说护工趁她不在的时候,偷了她的金镯子。
往日徐成凤大门不出就是刁难护工,今日不知怎么,早上就出去了。
本来护工还松了口气,以为往后的工作能好做一些,毕竟最麻烦那个已经出去了,兴许以后白天都会出去。
不想午间徐成凤回来,一回来进卧室没多久,就说家里的金镯子丢了。
她一口咬定是护工偷的,甚至报了警。
护工阿姨干了这么多年活,第一次受这样的污蔑,争辩不过,又拿不出证据,气得直哭。
在徐成凤报警后,她第一时间给程灵打了电话,毕竟出警不过五分钟的事,她要把所有委屈都给雇主解释清楚。
程灵听完,抬手按住额头,半晌没松手。
“好的阿姨,这件事交给我处理,我尽快过去。这段日子让你受委屈了,你早告诉我也没关系,我一定,一定会站在你这边。”
护工阿姨听她这样说,心窝里都透着暖意,也没那么哽咽了。
“程姑娘,阿姨谢谢你,你真是个明事理的好姑娘,谢谢你站在我这边!不过,你爸都跟我说了,他知道你在这个家也受了很多委屈,他说他身为爸爸,没为你遮风挡雨已经很大的不是。你请了人照顾他,不能你请了人还给你添麻烦。”
“他不想让你觉得,当父母的,怎么这么不给孩子省心。”
程灵莫名鼻酸,又安抚了阿姨两句,挂断电话。
她站在阿姨这边,是因为从小到大,都不会有人站在她这边。
她也知道程正刚是爱她的,她感受得到,但那种感觉,就像你口干舌燥时,饮水机只接出最后薄薄一点水,虽润了喉咙,却半点不解渴。
或许是她贪心,她想要打开开关就汹涌得从杯子里面冒出来的水,想要喝完一杯接着一杯,想要喝得她胃都胀了食管都觉得痛,那才够畅快。
就像从未吃饱过的人想狠狠填满自己的胃,没得到太多爱的人总想被偏爱。
从前无数次和母亲的对抗中,她孤身一人,她太懂得那种感觉,也太了解徐成凤的为人,相信她是义无反顾,也像在帮从前的自己。
挂了电话,程灵匆匆把工作安排完,连忙打车回家处理徐成凤。
一路上,程灵心跳飞快,不知道自己又要面对什么,不知道这样的麻烦要持续多久。
出租车直接开到楼下,程灵付钱下车,旁边车位停的就是警车。
还没上楼,就已经听到楼上某一家正在大吵大闹。
“就是她偷的,她还不承认!在那么多人家干过,不知道偷了人家多少东西,好好查查吧,一查一准。”
“如果他们查了,什么都没有,怎么办!徐女士,你会向我道歉吗!”
程正刚阻拦的声音夹在其中,不过他说不上两句话,就又被徐成凤打断,他根本说不上话。
到了这样的时刻,程灵的心反而平静下来,没什么,她已经是大人了,她可以处理这一切,她能做到。
她在楼下听了一会儿,想起上次徐成凤报警,心里有了解决办法。
程灵踩着积灰磨损的水泥楼梯,楼道的墙上印满小广告,混着闷热潮气,仿佛把灰土都吸入肺里。
从三楼一阶一阶上来,吵嚷声也更加清晰。
护工正在向警察哭诉,徐成凤骂她撒谎精,民警夹在中间,不知道如何调解。
程灵上来时,不知是不是她的脚步声引起了注意,吵嚷声全都停下了,所有人都看向楼梯上来的人。
程灵就这样出现在众人眼中。
她一来,徐成凤最先激动,抢先一步把程灵拉过来,嘴里数落着:“你看你请来的什么人!她把我的镯子都偷了!”
护工阿姨也很激动,见到程灵眼睛几乎冒了泪光:“程姑娘,你来了,你跟警察说说,我真没有拿你妈妈的镯子,我连见都没有见过!”
阿姨穿的很朴素,白灰色的统一制服,蓝绿色的圆领口,头发低低扎起,一看就是朴实可靠的面相。
程灵按下阿姨的手腕,轻轻拍了拍。
而后,亲昵地执起徐成凤的手。
她关切地说:“妈,你是不是又偷偷停药了?你的镯子早就卖了,你忘了?”
徐成凤面色一变,忙把她甩开:“放屁,你放屁!我没吃药,我吃什么药?她就是偷了我的镯子,你是我女儿,你为什么不帮我,你跟她是一伙的!”
程灵自不理她,转身跟前来出警的两位民警道歉。
“不好意思啊警察叔叔,我妈妈前些年得了精神病,被迫害妄想很严重,她还总是不肯吃药,认为我们吃药是要害她。我妈的金镯子早就卖了,不存在被人偷走的。”
程灵言辞恳切,很认真在跟警察解释,因为抱歉,脸上时不时带了些尴尬的赔笑。
“什么精神病,我才没病!警察你别听她胡说,她撒谎,撒谎!”
徐成凤气得发疯,上来就要扯程灵头发,民警一看徐成凤这个精神状态确实不像正常人,而且出了这种事,难道人家的女儿还能撒谎?何况这样的事本来就属于小纠纷,每天这样的报警不计其数,本来就只能以调解为主,原本还头疼这要怎么查证,如果单纯是精神病发作,倒是好解决了。
民警第一时间拦住徐成凤,没让她扯到程灵,他们按捺住她,劝解着:“大姐,现在您女儿回来了,您要听她的话,她不会坑你害你,她会帮你解决的,好吗?”
徐成凤拼命挣扎,对程灵破口大骂,不过她再怎么用力,也根本敌不过两个民警的力量,她被钳制得根本动不了。
徐成凤见民警根本不信自己,程正刚站在后面欲言又止,却一点没有为自己说话的意思,她气得将玄关鞋架全部推倒,踹飞,撒完气,直接进了屋子,重重摔上房门。
程灵见事情解决,心中松了口气,对民警千恩万谢,说给他们添了麻烦,她会管好自己的妈妈云云。
民警称赞程灵有孝心,又交代了几句别的,就这样离开了。
楼道里终于迎来清静。
那些暗暗开门偷看热闹的邻居,也都悄悄关上了门。
护工阿姨又想落泪了,拉住程灵的手不住道谢,程灵阻止了她,她说:“是我们给你添麻烦了才对。辞职的事你再想想,这几天阿姨你先休息。”
送走护工,关上门,家里再无外人了。
嘭一声,徐成凤大力推开房间门,站在门口瞪着程灵,面露凶光。
程正刚知道她生气,连忙过去安抚:“小凤,没事了,没事了,你镯子没丢,孩子又回来了,我们该开心,你别生气,灵灵也是为你着想……”
徐成凤气不打一处来,搡开他:“她是为我着想吗?她分明是胳膊肘朝外拐!”
那眼神,像是恨不得把程灵吃了。
程灵淡淡的,也没有感到畏惧。
“你污蔑人家偷你镯子做什么?你又想干什么?”
“哈!”
徐成凤发出好大一声笑音,似是被气笑了,她双手叉腰,细长的眼睛眯住,嘲讽地勾起嘴角,整个人刻薄至极。
“老娘还没问你,你倒先问起我来了!老娘跟你要钱没有,倒是大方把钱给外人。你们老程家没一个有良心的,谁生的你,谁把你养这么大,我怎么这么命苦,这辈子摊上你们父女两个,早知道受这个罪,当初就该嫁给——”
“你嫁啊。”
程灵从小听她说这些话到大,早就麻木至极,没有任何感受,只觉得疲累和厌烦。
她抬眼,厌恶和疲倦都写在这一眼中。
“想嫁谁,现在拿上户口本和我爸离婚,马上就能嫁给你想嫁的任何人,过上你想要的富太太生活——你敢离吗?”
程正刚被徐成凤贬损,无法反驳,只能闭着嘴不出声,假装听不见,等徐成凤骂完自己消火。
程灵的话,他虽觉得女儿不该这么说,可女儿说的话,未必没有戳中他心底最深的地方,因此也就没阻止——被徐成凤骂了这么多年,他心里不可能毫无怨言。
听着女儿的话,他心里隐隐也有些畅快。
徐成凤像是凭空被人敲了一棒子,惊愕地看着程灵:“你说什么?离婚?你要拆散这个家?天杀的没良心的东西!你居然盼着爸妈离婚?”
“离啊,你去离,你看不上我爸,我们都对你不好,赶紧离婚去过你的好日子去,为什么赖在这个家不走?该不会是不敢吧?”
“你……你……”
程灵的话说的平静,可徐成凤却是被气得昏厥,几乎要站不稳。
她扶着门框,眼睛在破旧的房子里四处搜寻着什么,见手边上刚好有笤帚,她抓起笤帚,直接朝程灵砸了过去。
“兔崽子,我掐死你!要不是有了你,我至于嫁给你爸过这样子的日子吗?早知道当初就该把你打掉……”
她砸了程灵还不够,还要冲过去掐她,程正刚如梦初醒,连忙拦着徐成凤,按着她的手臂不让她过去。
“小凤小凤,别跟孩子计较,你要打就打我吧,拿孩子撒什么气!”
程灵没躲过,被拖把打到了额头,头不觉歪了一下,并不疼,可程正刚的话,却是如梦初醒般,凿在了她的心上。
是了,为什么父母的过错不甘要发泄在她身上,为什么要拿她撒气?
难道她,天生就该是她的出气筒,就该为她的痛苦买单?
凭什么!
她想出生吗?
她想活着吗?
她真的稀罕徐成凤给的这条命吗!?
如果有得选,她明明,什么都不想要!
徐成凤却并未因为程正刚的话有所收敛,她讥讽一笑,用特别瞧不上的眼光看程灵。
“我计较?还以为我不知道!程灵你处对象了是不是?从小到大,你哪次敢对我硬翅膀?不就高三那次——我听你爸说,你又跟那小子在一起了是不是!?”
程灵猛地抬头,拧眉看向程正刚——说好的保密,他为什么给说出去了?
紧接着,一股拼尽全力藏住的美好又将被打碎的恐惧袭来,就像高三那年,高三那年,她拼命藏住的,最终还是——
程灵站在原地,面无血色!
拳头因为揪心而捏紧,她并未发觉,自己竟在发抖……
“没有,我们没有——”
声音无力且苍白。
“既然处了朋友,何必藏着掖着,你怕什么?”
提起这件事,徐成凤的心思倒是刚才的事情中转移出来了,她人也不激动了,徐徐在盖了碎花布的沙发上坐下。
她翘着二郎腿,眼冒精光盯着程灵。
“你们两个,谈了多久了?是不是该上门提亲了?提亲得过彩礼吧?我记得这小子家庭条件不错?当初他不还给你拿了三万块钱——”
往事重提,像是活生生撕开她的陈年旧疤,程灵脸上血色褪尽,拳头捏得更紧,骨节似要刺穿薄薄的皮肉。
“我的事,跟你没关系!从我高考毕业那一天开始,我就不欠你什么!给你钱,只是看在我爸的面子上!你嫌我爸穷,为什么不走,为什么不离婚?你总说当年能嫁给这个那个,倘若他们真想娶你,为什么不带你私奔?是不是你也知道,这辈子能嫁给我爸,就是你最好的命!你不甘心,也没得选,就像我也没得选,这辈子有你这样的妈……啊!”
啪一声!程灵被扇得脸都肿了。
徐成凤压着她,骑在她身上,眼睛都快瞪出来:“好啊,你不想活,那我掐死你!”
程正刚没想到程灵这么敢说,也没想到徐成凤真会这样对待程灵,实在是把他吓傻了!
他拼命过去阻拦,掰掉徐成凤的手,可徐成凤的手像是长在了程灵脖子上。程正刚术后力气不比从前,这时竟连一个女人都掰不过。
他看到女儿涨红的脸,额头凸起的青筋和紧蹙的眉,眼球都变得饱胀,手因为无力而乱抓,最终抓起花盆里的泥土,砸在徐成凤身上。
这是他唯一的女儿……全世界最好的宝贝女儿……
程正刚心疼得眼泪都冒出来了,像个没头苍蝇一样到处寻找什么东西,什么东西才能阻止小凤伤害女儿?他必须阻止,必须阻止……
视线一定——
他看到阳台上的花盆。
他也不想伤害老婆,那是十里八村的美人,多的是人想娶,他凭借憨厚老实追到了她,风言风语围绕他,说她曾经跟过一个有钱男人在一起,后来他把她扔在这跑了,她什么都等不到,肚子里还有个种,后来人家老婆找过来,逼她把孩子打了,那么多人追她,最后都介意这个事,只有他不介意,他终于娶到了她。知道她心比天高,从来就没瞧上过他,可他不在乎。
可眼下,她在伤害自己的女儿,老婆对他谈不上好,可女儿是全心全意为她的人,他记得女儿五岁的时候,那么小,那么软,冬天温度骤降,那么冷的天,女儿穿得薄薄一层,手都冻红了,却还拉着他的手,努力暖他的手。她说:“爸爸你手好冷,你干活辛苦,多穿点,我长大要赚好多好多钱,要给爸爸买全世界最厚的棉袄,不让爸爸冻到。”
他鼻子一酸,反握住女儿的小手:“不用了,爸爸已经有最暖,最暖的棉袄了。”
那么小,那么爱他的女儿,身为父亲,他怎么能不保护,怎么能——
咚!
头骨一声闷响!
老婆身子一软,倒在地上。
血迹开始蔓延,顺着头发丝,开始流进地砖里。
第55章 第五十五场雨宝贝宝贝
徐成凤被急诊送进医院,迅速检查过后好在并无大碍,只是轻微脑震荡,流出的血液是表皮出血。
眼下她还没醒,还不能进去探望。
一路上被吓傻的程正刚,听医生说完检查结果,才终于松懈下来,整个人脱力般跌坐在走廊的椅子上,眼泪都要落下来。
他用手掌按住眼睛,竟忍不住哭了。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小凤,对不起……”
程灵看他这样,心里称不上舒服。
小时候觉得强大不可战胜的家长,像天一样压在自己头顶上,现在再看,竟也只是普通的脆弱的成年人。
自己未被他们如何哺育,却要反过来照顾他们。
就像是,被迫长大成人。
程灵连忙谢过医生,这才坐到程正刚身边,按住父亲的肩膀。
她神色复杂,不知道能说点什么。
事情变成这个样子,又是谁的错呢?
“好了,爸。”
走廊里有护士端着托盘经过,消毒水味让人清醒。
她用力按了按父亲的肩:“妈已经没事了,先住院观察几天,没有严重反应就行。还有……”
尽管这样说很不恰当,可她还是得说。
“谢谢你保护我,爸爸。”
她是不喜欢徐成凤,却也没想过伤害她,让她进医院。最多是跟她断掉关系,再也不来往。
看她肉。体受苦,她的心也会沉甸甸。
徐成凤在母亲这个位置上待了这么多年,再怎么恨,也无法因为她的受苦而感到畅快。
就算恨在心中占了百分之九十九,仍有一分余地留给爱,或许这便是亲情,没办法好好爱,恨又不能彻底。
可是感谢父亲,又像是在感谢凶手,这样很奇怪。
程正刚什么都没说,只是抱住了程灵。
那一瞬间,陌生,无措,僵硬,像潮水一般包裹住程灵,她贴在程正刚身上,手都不知道往哪摆。
“老爸对不起你妈妈,也对不起你……”
她读幼儿园之后,就再没跟爸爸有过太多肢体接触,更别说这样亲密的拥抱,一时也不知道要怎样去回应。
同样的,她也没办法说没关系。
“沈弈的事……是你告诉她的吗?”
她不想说那些,也没什么好说的,既然程正刚已经从惊吓中缓过来,她刚好问清这件事,比起别的,这个才是她当下最在意的事情。
说到这里,程正刚身形一顿,放开程灵。
因为一时情感汹涌没控制住自己,他的老脸上也有些尴尬。
他不自在地别过头,咳了一声:“答应过替你保密,老爸怎么能说话不算话……可是,她看了我的手机。”
他掏出手机,找出一张照片来,呈给程灵。
是沈弈送他回来那天,他们两个离去时的背影。
“我……太高兴了,看到有人能替我照顾你,那孩子还那么孝顺,就忍不住拍了一张。正好老爸没有你的照片,想着留个念想,女儿女婿在一起,没想到你妈翻了我的手机,就……”
徐成凤翻他手机的习惯一直都有,以往程灵偷偷跟程正刚联系就是这样被发现的。
程灵闭了闭眼睛,说不出话来。
“灵灵,我……老爸没
保护好你,对不起,这么点小事我都做不好,我还能帮上你什么……”
“算了。”
事已至此,怪谁都没用。
程灵见爸爸愧疚得抬不起头来的样子,心中长叹一口气。
“那护工的事,你怎么想?下周还要去北樟检查,妈怎么办?”
程正刚将愁色写在脸上:“护工的事……就算了,你妈一直给人添麻烦,人家怎么受得了,别麻烦人家了!看你妈什么时候出院,实在不行,就带她一起去北樟。”
“……”
程灵不想带徐成凤去北樟,可真要把她一个轻微脑震荡的人扔在北樟,也有点于心不忍。
好像她在虐待这个母亲。
这时,护士出来通知家属,徐成凤醒了。
程正刚一喜,正要进去,一起身,想到程灵还在,他回头,犹豫地看着程灵:“进去看看?”
程灵摇摇头,抚了抚脖颈,那有凶狠的力道残存。
“我不想看到她。”
程正刚嘴巴动了动,到底没再劝。
程灵恍恍惚惚离开医院,她走得慢,身边人往来不断,有的是带着年迈父母来看病,有的是朋友相伴从医院出来,一边走一边感叹还好没事,急诊救护车停在门口,抬下昏迷病人,落泪的亲人小跑跟上,他们都有人陪伴。
城市即将进入晚高峰,程灵看着街道上流水一样的车流,一时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
茫然中觉得自己该向地铁走,路过公交站,一堆穿校服的学生在这等公交,有的坐在那看书,有的在嬉闹闲聊。
程灵在他们中间穿过,像逆流而上的帆。
嬉笑声传入耳朵,她听见有个女孩苦恼说:“我爸想送我进四大名校,正想把房子卖了换学区房,真不知道他们怎么想的,买完家里都没钱了,别的高中也不是不能上。”
另一个女孩也“啊”了一声:“我爸妈也想让我上,我妈说了,只要你想,花多少钱都送你去——是我不想吗?我根本考不进去啊!”
程灵心中一痛,脚步愈发匆匆了。
恰在此时,包里的手机响了,她停步,掏出手机,是沈弈的电话。
紧绷的心脏倏地一松。
像是脱水的鱼突然被人放进了海水里,她终于得以润泽,呼吸。
“……喂?怎么了?”
“哦,没什么,路过超市看到排骨很漂亮,你要不要吃红烧排骨?”
“我……”
“嗯?”
“好,我也很想……吃排骨。”
电话里传来一声轻笑。
“知道了,程灵。”
“我也很想你。”
程灵垂下眼,心却在不知不觉间变得温暖。
或许这世间,总还有一处地方,是能为她遮蔽风雨的。
“你在哪?我现在过去接你。”
“嗯?不用,我坐地铁就好,就要晚高峰了,地铁说不定还能快一些……”
“我接你吧,然后我们一起买排骨。”
“那会不会太……”
“你也说了晚高峰,地铁上肯定人很多。路上车多又碰不到我,地铁上人多还不把我女朋友挤坏了?”
“……”
倒是,也有那么几分道理。
心中的温暖蔓延四肢百骸,虽然只身站在马路边,但孤独已经没法再将她淹没。
程灵垂下眼,耳尖微热:“我……也没那么娇贵。”
“在我心里,你就该这么娇贵。好了,位置发我。”
电话那边,传来车子发动的声音。
程灵在微信上把位置发了过去。
不多时,沈弈清冷的声音再次响在耳边,给人一种安定的力量。
只有两个字。
“等我。”
多好的两个字,程灵睫毛微颤,想起高三那年,她在天台崩溃大哭,沈弈找不到她,给她打电话,发现她在天台一个人偷偷哭,也是对她说了这样的两个字。
等我。
伤心难过之后,还能等到一个人来拥抱你。
已经是莫大的幸福。
程灵回到公交站,坐在那等,过了大概四十分钟,沈弈的车就到了。
他没开跑车过来,毕竟那不是适合晚高峰跑的车,而是开了他的改装吉普。
黑沉沉的,帅的张扬,一看就是沈弈的车。
程灵上车,沈弈刚看到她第一眼,口吻还算轻快,闲谈的语气:“怎么又来医院了?”
话音刚落,视线落到她脖子上的指印,眉毛瞬间拧在一起,伸手抬起她的下巴,对着她的脖子左看右看。
一抬眼,眸底火气暗藏。
“怎么弄的!?”
程灵伸手抚住脖颈,嘴唇动了动,声音有些嗫嚅:“你先开车,路上再跟你说……”
沈弈松开手,这才发动车子,只是眉头沉着,脸色不太好看。
程灵莫名想起在北樟那次,他看到她流血的手指,脸色也是这么吓人。
每次看到她受伤,他都是这样。
他自己的事没见他黑脸过,什么都漫不经心,以至于冷不丁见他这样,心中难免觉得有点怕。
车子汇入车流,家里面那点破事,程灵真不知道怎么跟他开口。
并非她不想坦诚,只是有些事,实在没必要坦诚。
“我跟我妈吵架了,她情绪一向不太稳定,就……掐了我两下……然后她磕破了头,就来医院看看。”
沈弈在开车,听了这话还是忍不住看她一眼。
“实在不想冒犯阿姨,但是。”
手捏紧方向盘,他似是忍了又忍。
“你妈怎么能总这样对你!?”
这个问题,程灵也想知道。
她微微垂下眼。
“她,和我爸结婚不太甘心,要不是有我,她这辈子不会这样,所以比较恨我……也没什么,我都习惯了。”
“习惯什么,能不能别什么都习惯。”沈弈有气不知道往哪出,把他气的没办法,最后干脆把雨刷器打开了。
程灵:“……”
“她好不好,跟你有什么关系?谁逼她嫁人了?谁逼她生你了?明明路都是自己选的,怎么能让你承担责任,她怪你,你又能怪谁?”
他气得一口气说完,顿了顿,自己也冷静下来:“抱歉,没有不尊重阿姨的意思,我只是……”
一瞬间,程灵倏地红了眼眶。
其实她要的也不多,只要能有人站在她这边,就算随便说点什么也好,可是这么多年没有人为她说过,只有沈弈,只有沈弈。
他总是让她觉得,她好像很重要。
受伤很重要,难过很重要,被伤害很重要,经历任何事情都要让在意的人知道,因为,有人陪伴也很重要。
她的一切小事,在他那里都很重要。
“我知道你的意思。”
她别过脸,偷偷拭掉眼泪,不想被沈弈发现,这么大的人还要因为不被爸妈爱而抹眼泪,这太丢脸。
“不说她了,没事,放点音乐吧。”
毕竟是程灵的家事,他再操心,也没有立场多说什么。
沈弈拿起手机,对手机用语音点歌。
“播放康姆士的《你永远是我的宝贝宝贝》。”
手机连接车载蓝牙,音乐在车内沉沉响起。
听见这大街小巷传唱过的音乐,程灵不禁被逗笑。她听着听着,沉沉的心也跟着轻灵起来。
“你永远是我的宝贝,宝贝宝贝,宝贝宝贝/
你永远是我的宝贝,宝贝宝贝,宝贝宝贝……”
窗外街景倒退,晚霞瑰丽,烧红云边。
那暖色直接映在她心底。
她听着音乐,不禁在想。
她这颗微不足道的石头。
有一天,居然也会被人视若珍宝。
第56章 第五十六场雨冰粒粒,滑粒粒。……
程灵和沈弈一起去上次那个大型连锁超市买了排骨,路过甜品零食区,凡是程灵拿起来多看两眼的,都会被他放进购物车里。
程灵连忙阻拦,主要是这个超市的东西份量都很大,像甜品鲜食这些保质期通常只有三天,两个人肯定是吃不了的。
她想把东西放回去,又被沈弈按住。
“没关系,我吃得完。”
程灵才不信他吃得完,不过是想给她买东西的借口。
下班后的时间超市人比白天更多了,推车又巨大,两辆购物车交错都十分拥挤。
程灵本来在想要不要把买的饼干放回去,后面有人提醒她借过,程灵向后躲,结果不小心撞到一堆摞好的商品。
哗啦一声,东西掉在地上七零八落,拥挤的人群顿时让出一个圈。
程灵就站在人群中,低头一看,发现地上散落一大堆盒装避孕套,封装的塑料膜反射晃眼的灯光。
“……”
不只她发现,路过的人也发现了。
你捅我我捅你,程灵听见有一对小夫妻调笑:“这么多避孕套,得用到猴年马月去。”
“本来就是家庭超市,需求量大的家庭就用得完了。”
程灵倒没觉得羞耻什么的,毕竟也只是一些与生活息息相关的必备用品。
……如果不是沈弈也在旁边的话。
她没敢看沈弈的
表情,连忙蹲在地上,一盒一盒抱在怀里捡起来。
很快地,她面前也蹲了一个人,和她一起捡地上的避孕套。
周围的人都散了,毕竟这只是个小插曲,不值得旁人围观什么。
程灵只想快点捡完了事,沈弈却是很有闲情逸致,捡到只剩最后几盒,他站起身,随意拿起一盒端详。
口中随意地念着:“超薄,润滑,冰粒粒……”
“…………”
他居然还念,大哥。
程灵唰一下红了脸,正想阻止,就听见路过的人点评。
“买这么多套?这年轻人体力就是好!”
“……”
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程灵迅速把避孕套放回原位,又从沈弈手中夺过那些避孕套,都没放齐整,抢先推过购物车就跑了。
直到走到空旷一点的位置,沈弈才追上她。
他伸手按住她的肩:“怎么跑那么快?”
程灵脸上的红云消退,回头嗔他一眼:“你偷偷看就是了,怎么还念出来。”
沈弈收回手,耸肩,不以为意:“觉得他们的名字好笑,冰粒粒,滑粒粒。”
“这哪好笑?”
“总想在后面接一句:蜜雪冰城甜蜜蜜。”
“……”
程灵也忍不住笑了,这一笑,刚才的尴尬也跟着消散。
可事情既然发展到了这里,盘旋在程灵心头的疑问也跟着冒了出来。
程灵自认是个接受度很好的人,毕竟高中毕业就开始想办法赚钱供自己读大学的人,也没什么事情是她不能接受了。
她的思想也算开放,并不执着是否第一次,在她看来,这只是一件大部分人都在做却又遮掩不说的事,明明每个人都会经历,那么是否是第一次经历又怎么样呢,就像去高档餐厅,第一次去或许会兴奋激动,每天都去就会像出入食堂一样平常了,再回头谈起第一次的经历,其实就是稀疏平常不值得在意的小事。
她不在意,却有问题想问。
她咳了一声,推着购物车左右乱看。
刚好逛到蔬菜区,这边人少,她把购物车转过来,为了表现得更像随口一问的样子,她从冒冷气货架上拿了包芦笋翻看了起来,虽然她也不知道要看什么。
随后,故作不经意地开口:“你怎么好像第一次看过似的,难道你以前没买过?”
沈弈本来在看另一边,听闻这话,他眉头一挑,转脸看了过来。
程灵没看他,手握着一包芦笋,看得认真,另只手还握着推车把手,明明没在推,手指却还在用力,抓得很紧的样子。
他伸手,将她手里那包芦笋抽出来,扔进推车里。
答得漫不经心:“没买过这个牌子,这个太小了,有点勒。”
程灵想到什么,脸一下变得又热又烫,可是心底某一处,又微微有点泛酸。
“哦。”
原来他真的买过。
其实很正常,容貌出众的男人总是更容易获得青睐,即使什么都不做,主动追求的人也是一大堆,甚至倒贴不求回报,她早有准备的。
理性上她什么都准备好了,可情感上仍然忍不住去想,那个女孩子是谁,他们是什么样的关系,他又有多喜欢她……他也会像上次吻她那样去吻别人吗?
程灵让自己不要想了,可她几乎控制不住,一想到沈弈也用那样炽热的吻去吻过别人,她整个人都不好了,酸意自心底蔓延,她不想让他吻别人,不许温柔地跟别人说话。
一瞬间,程灵的眼圈都红了,她意识到不妙,连忙别过头,暗中擦掉眼泪。
自己怎么变成这样了?明明很能控制情绪的,面对徐成凤都不会哭,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脆弱了?陌生得简直像另一个人!
程灵垂头,快速推着离开,将沈弈仍在原地,根本不想等他。
沈弈本来还在暗中观察她的反应,见她突然推车走了,连句话都不肯说,只顾闷头走路,心里突然一慌,连忙扔下手中蔬菜追上去。
排队试吃的人太多,还有其他人的购物车阻拦,他一时竟追不上。
他侧身从人群中挤过,像一条游刃的鱼,眼见接近她的背影,他忍不住唤她:“程灵,灵灵。”
她充耳不闻,似乎没听见。
沈弈抿唇,快步上前,一手按住购物车推杆,一股大力阻止车子向前,程灵推了推,纹丝不动。
沈弈的声音自身后落下,飘洒进她的耳中,还带着他微微焦急的气息:“宝宝。”
他扳过她的肩膀,将她转向自己。
她被堵在他和购物车之间。
她抬眼,微红的眼眶落入沈弈眼中。
沈弈心中一紧,按住她的手也跟着一颤:“你哭了?”
“没有。”
程灵知道自己丢人了,连忙否认,不想让他看到自己这样子。
“可能是昨晚没睡好,没事,我们走吧。”
她挣扎着想逃脱,沈弈却不放。
“还说没哭,眼泪都流到脸上了。”
程灵一惊,连忙伸手去擦。
擦了半天,脸上都是干干的,什么都没有。
她动作一顿,突然发现自己上当了。
“你……”
她忍不住抬眼瞪他。太坏了,怎么能这样骗人?
这样不打自招的行为,简直让她羞愤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就在她不知如何才能逃离时,沈弈突然上前一步,把她轻轻拥在怀里。
动作并不大,两人之间还相隔一拳距离。
可那一瞬间,四周仿佛风雪寂静,羞恼褪去,那些醋意和酸涩再也无法掩藏,都因这突如其来的拥抱得以释放,宣泄。
“对不起,让我们宝宝不开心了。”
他声线放柔,落在她耳边,像是在哄一个小孩子。
“我不该乱说,我什么都没买过,真的。”
程灵的心像搅碎的鸡蛋羹,软软烂烂,她知道他该信他,可是又没办法快速从刚才的情绪中转换过来。
她从他怀里退出来,仰头看他:“那你刚才说……”
“是我不好,我想看你为我吃醋……没想到你哭了,对不起宝宝,我不该惹你伤心。”
他说话时很紧张,一直注视她的眼睛,生怕她不肯相信自己。
程灵见他这样,咬了咬下唇。
她卑劣地发现,自己心中的某个角落,在因为他的澄清和紧张感到喜悦。
手上却把他推开了:“我饿了,快点回去吧。”
沈弈紧绷的心一松,主动推起购物车。
“谢谢宝宝。”
刚才情绪上头没注意到,这会儿冷静下来才发现,他刚才……一直叫她宝宝?
什么啊!这么肉麻的称呼。
可是沈弈的声音太好听了,像夏日的冰可乐,清爽冷冽,这样叫她也不会觉得肉麻,只有说不出来的可爱。
程灵偷偷脸红了一下,就当自己没听到。
“谢什么?”
“谢谢你大度,包容我。”
“……”
好吧,就算有最后一丝不快也不翼而飞了,他又是哄又是夸,谁还跟他生得起气来。
两人结账回家,沈弈怕直接把人带回家她会多想,就把她带到了工作室。
他们从电梯出来,正准备开门,邻居家的门突然开了。
门里探出一个小脑袋,小男孩见到沈弈,绽出一个笑脸:“沈弈哥哥!”
“浩天?”
沈弈在他脑袋上揉了一把,脸上露出笑容:“你小子在这蹲我呢。”
浩天龇牙一笑,接着转头看向程灵,又看看沈弈,突然开始挤眉弄眼的:“沈弈哥哥,这个漂亮姐姐是你女朋友吗?”
“去,小屁孩,这
么八卦。”
他嘴上说人八卦,嘴角却翘了起来,压都压不住。
“上次奥数比赛我考了第五名,一直想告诉你,可是我上学也看不见你呀,没想到你今天回来了。”
沈弈摸摸他的头:“进步这么快,挺聪明啊小子,等下哥哥做排骨给你吃好不好?”
“好好好!我要吃排骨!那哥哥我能跟你玩吗,我去跟妈妈说一声。”
沈弈解开门锁,转头看他:“给你留门了,等下自己进来。”
进了门,换好拖鞋,智能家居唤醒所有灯光,房间一下子明亮起来。
程灵小声跟沈弈说:“你跟邻居关系处的不错。”
她很少跟人有很深的情感联结,更不习惯跟陌生人这样交往,她挺佩服沈弈。
沈弈进厨房,把买来的东西一样一样收入冰箱,边收拾边说:“素依姐一个人带孩子,不容易。”
程灵上前帮忙,把排骨拆开,听闻这话,不由转头:“嗯?”
“她是烈士家属,她丈夫在她怀孕六个月的时候抗洪救援,牺牲了,他是英雄。”
程灵惊愕得不知道说什么。
“等下问问浩天,排骨想怎么吃,按他喜欢的口味做吧。”
她第一次看到浩天,就是沈弈给他送乐高玩具,本来她还纳闷,沈弈再怎么跟邻居关系好,也不至于送这么贵重的东西。
原来,他是在照顾烈士家属。
心在一瞬间变得暖融融的,尽管他做的事跟她没有关系,可她还是大为触动。
她突然想到一句话,你不要因为一个人对你好而爱他,你要去爱上一个本来就很好的人。
她想,沈弈应该就是那个,很好很好的人。
不多时浩天过来了,程灵认真问了他想吃什么口味,他说要吃红烧排骨,于是沈弈就做这个。
程灵要帮忙,因为她知道沈弈其实也不会做饭,上次他偷看做饭视频的事还历历在目,有她在还能帮帮忙。
沈弈坚称不用,甚至拿了水果零食甜品摆了一大桌,让程灵和浩天两个小朋友乖乖等开饭。
临走之前,还摸了摸程灵的头。
“……”
头发都被他揉乱了,程灵又重新理好,她看了看一旁玩mini平板的浩天,决定跟他聊聊天。
“你跟沈弈哥哥认识多久了?”
“从小就认识了。”
程灵有些惊讶:“他不是才在这里几年吗?”这里是他的工作室,应该是工作后才过来的吧。
“不是,这以前放了好多古典书,他经常陪匡爷爷过来,就认识了,后来书都搬走了,这也放了好多设备,就变成这样了。”
浩天的头从平板电脑上抬起来,眨眨眼:“姐姐,你好眼熟,我好像在哪看过你。”
程灵想起第一次回榕华采访,就看到了这个小孩,这么久没见,他不记得自己也是正常,小孩子的记性本来就没有大人好。
程灵有意逗逗他:“可能姐姐是大众脸。”
“姐姐,你会打游戏吗?你可不可以陪我玩游戏?”
“姐姐不太会,你可以教教我吗?”
一听说可以教别人,浩天马上有了精神,人也积极了起来。
他坐到程灵身边,点开一款热门对战游戏,开始介绍:“这个游戏很好玩的,首先你要选一个喜欢的英雄……”
就这样,程灵认真看他打了一局游戏,每当浩天成功击败敌方,程灵就加以称赞,一旦死亡,程灵就说对方投机取巧,一局游戏下来,两个人亲近多了。
浩天回头看了看厨房,沈弈穿着围裙还在里面忙活什么,他凑近程灵,用很小的声音说:“姐姐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嗯?什么秘密?”
“虽然沈弈哥哥刚才没承认,但我猜他喜欢你。”
这小孩确实八卦,程灵真是哭笑不得:“你怎么知道?”
“我就是知道。”
浩天可得意了,觉得自己看穿大人的心思。
说完见程灵没继续问,他憋得难受,忍不住自己招了。
“以前经常有大姐姐来这里找沈弈哥哥,但是他通常假装不在,不让她们进来,我问哥哥为什么不理她们,哥哥说,如果不能对人负责,就不要轻易招惹别人,给人希望。”
他稚言稚语,还有点奶气:“我也不明白怎么才叫负责,不过,我知道你是唯一一个进来的姐姐,他肯定很喜欢你。”
好吧。
虽然很不想承认。
程灵此时此刻,的确是生出了几分不该有的窃喜。
他,没有喜欢别人。
这么多年都没有。
没有回应别人,也没有仗着别人的喜欢他就不把别人的感情当回事,他一直像高中那样,尊重别人的每一份喜欢。
所以他只是回避,控制自己,不和异性接触,也不让别人产生希望,拒绝得越早,伤害别人的可能就越低。
少年的爱意,从十七岁到现在,始终如一珍贵。
第57章 第五十七场雨菠萝味
排骨做好,沈弈在里面加了干辣椒,比往常的红烧排骨要多了一丝香辣味道,变得更可口下饭了。
程灵忍不住多吃了半碗,浩天也是赞不绝口,饭后,沈弈又陪浩天玩了把游戏,隔壁的邻居素依就把浩天接回去了。
好不容易只剩下两个人独处,沈弈又接到朋友电话,喊他去酒吧玩。
沈弈拒绝了:“我有对象陪,跟你们玩不到一起去。”
“你快来吧哥,给哥们撑撑场子,隔壁街新开了个店,把客人都给抢走了,求你哥,正好你带嫂子一起来!”
沈弈按住手机,回头问程灵:“朋友要请你喝酒,不过他那地方可能有点吵,你想去吗?不想去我拒了。”
程灵有点犹豫。
其实按她本来的性格,她是不想去的,她没有那么爱热闹,尤其吵闹。
只是今天家里发生的事情,乱七八糟让她心里很烦,如果能换个完全不一样的生活方式放松一下也好,否则现在跟沈弈在一起还算好,一旦只有她一个人,她还是会停下来想那些。
就当是换换心情。
见程灵同意,沈弈也对朋友改了口,说这就过去。
朋友又特意叮嘱:“记得开跑车来。”
沈弈:“……”
最后还是开跑车去的,沈弈朋友的店开在一条热闹的街上,门口停了好几辆跑车,路边站了不少年轻的男男女女,有人围在这里对着豪车拍照,见沈弈的车开过来,又是一顿围观。
沈弈一下车,就已经有不少年轻女孩亮了双眼,跃跃欲试地躁动。
这样的酷帅潮男本就惹眼,他下车拉开副驾的门,将程灵接下来,帅哥美女站在一起,又是另一种层面的惹人注目。
门口的安保都和沈弈认识,看见他来,还主动打了招呼。
进了门,像是进入了另一个世界,这是那种比较嗨的酒吧,没有清吧的格调,一进来首先觉得吵,其次便是呛人的烟味。
昏暗的场内五颜六色的光线不断闪烁,程灵大概看了一眼,出现在这里的都是年轻男女,不过坐的不够满,散台卡座都空了一些。
这时,一个肩膀上满是碎钻的黑色皮衣男人走过来,头上卡了个带logo的墨镜,里面穿着镂空网状背心,下面是挂着金属链条皮裤,头发很短。
走路时,他那个镂空背心还有细闪,整个人流光溢彩像把爱豆演出服穿在了身上,浮夸至极。
一过来,就握住沈弈的手哭天抹泪。
“哥们儿你可算来了,没有你,我这生意都要做不下去了。”
沈弈笑着骂他:“那你把关二爷撤了,把我照片供上去吧。”
男人嘿嘿一笑,一转眼看到旁边乖乖跟着的程灵,眼睛亮了一下,捅了捅沈弈:“我靠,原来你小子喜欢这样的,我还以为你会喜欢那种大波辣妹。”
沈弈却没笑,回答的有些严肃:“不是喜欢这样的,是只喜欢她。”
见他这样,也知道他的好兄弟是认真的。他忙收起这副混不吝的样子,好好跟程灵打了个招呼。
“不好意思啊嫂子,我这个人说话一直没个把门的,你别往心里去。我叫贺居奇,是沈弈的发小,早在他朋友圈就看见他恋爱了,一直没机会见。上次过生日,本来让他把你带过来也没见上,这次总算见到了。”
程灵恍然。
方才在电话里她就觉得这个朋友的声音很耳熟,好像在哪里听过,听他
这样一说,程灵想起来了。
就是上次沈弈生日,有人喊他回去喝酒的那个。
程灵也笑笑,点了点头:“你好,我叫程灵。认识你很开心。”
贺居奇请他们在视野最好的卡座落座。
趁他们坐下,他站在卡座边上,举起手机拍了一张沈弈的侧脸照片。
闪光灯突然亮起,给程灵吓了一跳,贺居奇不好意思地笑笑:“嫂子别介意,借我们弈哥这张帅脸发个朋友圈骗点美女来。”
程灵:“?”
贺居奇让服务生给他们拿酒单,自己捧着手机笑得合不拢嘴的。
酒单很快来了,程灵点了两杯鸡尾酒,沈弈开车点了无酒精饮料,又说他之前在这存的酒味道不错,让人拿过来给她尝尝。
服务生离开,这么大的卡座只剩他们两个,程灵问贺居奇发朋友圈是什么意思,沈弈脸上有些无奈,解释道:“拿来钓客人。”
“啊?什么意思?”
程灵很少来这样的地方,不懂这里面的门道。
沈弈只好详说:“这是一种揽客套路。有时候出去吃饭喝酒,会有老板主动帮你免单的情况,说是为了交个朋友,你下次再来吃还给你免单,但你带的朋友是不能免的。如果你接受,那么你下次来之前预约,这些老板就会联系一些客人,说有帅哥美女在店,让大家有空过来消费,其实是利用了你的外貌,招揽有钱人过来消费。”
程灵忽然想到沈弈朋友圈,他确实发过一些在酒吧的内容,那时她还当她是玩咖,没想到是帮朋友撑场子……
她没想到世界上还有这样的潜规则,帅哥美女的颜值红利能衍生出这样的生意链来,她不常去这样的地方,如果不是沈弈,根本不会接触这样的世界。
她忍不住多看沈弈两眼:“那真有女孩来了,她们会点名找你喝酒吗?”
沈弈斜睨她一眼,忍不住在她鼻子上掐了一把:“你当你男朋友是鸭?”
“……”
“真有人问,贺居奇会说我已经走了。我从不让人来找我。”
程灵相信沈弈有原则,倒不怀疑他骗她。
“那她们不会感觉被骗了吗?”
“不会,因为她们来了,贺居奇也会发朋友圈说超多美女到店,呼吁别人来消费。酒吧不是只有我一个男的,总有人陪她们喝酒。”
“……”
程灵欲言又止,止了又欲,最终一言难尽地看了贺居奇一眼,到底憋不住地说:“你这朋友……”
“没关系,他就是这么贱,我从小就骂他。”
程灵忍不住笑。
她们点的酒很快上来了,还附带精致的果盘和炸物小吃冰淇淋,都是贺居奇送的。不多时,程灵听见贺居奇在门口招呼客人,果然来了好几个穿得很少的热辣美女。
贺居奇把她们带到散台,美女们四下张望,好像在寻找什么,不过酒吧很暗,尤其卡座这边空间更大,她们没有寻到目标,肉眼可见地失望,开始点酒喝。
程灵摇摇头,感叹道:“真是一场社会性的诈骗啊……”
沈弈一口饮料差点没喷了,他看着程灵,笑得肩膀直颤。
程灵喝的酒度数不高,刚刚好的酒味和果味,她喝了几口,又尝了下沈弈的,然后舔舔唇,笑眯眯抬眼看他:“还是我的好喝,可惜你不能喝酒。”
像只小猫似的,不知道在得意什么。
她嘴唇润泽饱满,眼睛眯成一个弧度,比平时的她多了几分生动,不知道是不是酒精在发挥作用,看着可爱得很。
沈弈喉结一动,突然倾身在她唇上吻下去,大手揽住她的腰,将她贴向自己,在这黑暗无人的角落探入她的唇齿。
就算有人看到了,在这样的地方也不会有人大惊小怪,这本就是释放荷尔蒙的地方。
这个吻来得突然,又因为毫无预期更让人心跳加速,程灵所有的感官都被放大,羞得仿佛全世界都在注视自己。
她紧紧闭上眼睛,抓紧沈弈的手臂,不知该如何交替呼吸,只好憋着不敢喘气。
不多时,沈弈放开她,轻笑着将她按在怀里。
“怎么把你吓得不敢呼吸了。”
被他这样取笑,程灵在他怀里放肆脸红,闭着眼睛闷声抗议:“谁让你突然亲我了。”
“你不是吹你的酒很好喝,我来尝尝。”
“……”
他说得一本正经,让人想怪他都没理由了。
程灵从他怀里退出来,抬眼嗔他,带了点拷问的架势:“不好喝?”
炫目的灯刚好落在他脸上,是红色,将他此刻的回味得染了几分坏,似极了程灵对他本来的印象:一个游刃有余的玩咖。
“宝宝是菠萝味,很甜。”
程灵哪里是他的对手,一下子脸红的不知道说什么了,只好拿起杯子又喝了两口,嘴唇被他吻得热热的,触碰到薄而冰凉的酒杯,她整个人都显得很热。
“你这个发小,高中时没见你提过。”
她开始转移话题。
“嗯,他爸去外地做生意把他带走了,我们高中不在一起。”
沈弈把他存的那瓶酒开了,倒在装了冰块的杯子里,递给程灵:“尝尝这个。”
“好喝,甜甜的。”
她忍不住又舔了舔唇,像嘴馋的小猫。
沈弈觉得可爱,不禁弯唇:“好喝就多喝,贺居奇请客。”
“啊?会不会不好……”
沈弈不以为意,睨她:“他拿我诈骗就好了?”
“……”
两人对视一眼,程灵忍不住笑喷。
她已经喝光两杯酒,一杯鸡尾酒,一杯沈弈的酒。混酒本就易醉,程灵感觉之后开始微醺了。
酒贺居奇招呼完客人,拎着瓶酒和杯子过来,直接在沈弈旁边坐下。
“弈哥你看,你一来,我这店马上上人了。”
沈弈把程灵喝光的空杯子放在他面前,示意他倒酒:“这你得谢我对象。”
“那是那是,谢谢嫂子给面子。”
贺居奇把倒好的酒递给程灵,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非要跟程灵碰一个。
程灵碰了,他干了,她没那个酒量,只能喝一口。
“话说嫂子是那个吗,就你每年都去北樟——”
“贺居奇。”
沈弈面无表情,像一碗凉水,淡淡看着他的发小。
“额……”贺居奇意识到自己多话,不过他也不明白这有什么不能说的,他话锋一转,毫无纰漏地接了下去,“就你去北樟学修书,还说她也在北樟上学我问你怎么不去找她那个。”
沈弈面色恢复,点点头:“嗯,是她。”
“怪不得,我还以为——”
酒精越来越上头了,头脑虽然发晕,但也还算清醒。她顺口接了下去:“以为什么?”
“我以为弈哥早放弃了,说实在的都那么多年了,谁会等一个人等那么久啊,这不闲的吗,没想到啊没想到——”
贺居奇的惊讶都写在脸上,他摇摇头:“你小子啊,这辈子有了。”
他怕自己再多说出什么让沈弈不高兴的话来,跟程灵稍微聊了两句,连忙提着酒瓶子走了。
贺居奇一走,她第一时间向沈弈的方向挪了挪,仰起脸凑近沈弈。
淡淡的酒气扑过来,还是菠萝味的,那张清纯动人的小脸透着点红,眸光因为喝醉而多了点水意,像是一颗熟透的水蜜桃。
这时,水蜜桃说话了。
她伸出一只手,指着沈弈,因为两个人距离太近,她抬手一指毫无威慑力,跟被一个三岁稚童指着没什么分别。
她盯着他,凶巴巴:“你,有事瞒我?”
“没有。”他答得毫不犹豫。
骗人,说谎,大骗子。
她才不信。
程灵收回手,双手撑在皮质沙发上,她保持前倾的坐姿,偏过头,用仅剩的理智将贺居奇的话想了又想。
明明是很简单的问题,她却要理个半天。
嘴里碎碎念着:“你……经常去北樟。”
“我的老师在北樟。”
不对,这些她知道,她都知道。
程灵摇摇头,她抬脸盯着他,眼眸水润,离得那么近,好像为了确认他的表情有没有撒谎似的。
“你去北樟,是为了找我吗?”
她的眼眸黑亮水润,明明喝醉了,却有洞悉一切的清澈。
面对这样的她,沈弈实在没办法撒谎。
他没有回避她的视线,两人相距咫尺,他给出答案:“是。”
只是一声是,像是一颗曼妥思糖丢进可乐,她的大脑和耳边是嗡鸣的爆炸声,尽管早已知道,可这一刻,听到他亲口,意义到底是不同的。
原来你一直有找我。
原来我在你心里,还是那么重要。
既然这样,那么程灵又想到了另一件事。
“那,你是特意拜的俞彭祖老师为师,是吗?”
“是。”
程灵觉得胸腔中有什么东西狠狠跳动了下,几乎令她眩晕。
她不自觉地摇了摇头,头好像很晕,她不想再这样晕了,起码不要这个时候。
“那,你在我的学校……见过我吗?”
“见过。”他声音坚定,且毫不犹豫,“每一年,我都见过你。”
眼前的男人仍旧干净清冽,连他卧蚕的痣都那么清冷漂亮,一如十七岁的少年。看着那么高傲又高不可攀的一个人,却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来到她的学校,默默注视着她。
程灵嘴巴动了动,在他注视她,她却从未发现他存在的时候,他都在想些什么呢?
为什么那么傻,为什么要做这些,为什么?
程灵感觉自己的面颊上有眼泪滚落,她也不想落泪,可是光是想到他爱的少年这样孤零零奔赴北樟,看了她这么多年,她就觉得好后悔,非常非常懊恼,且痛恨自己。
她有什么资格承受这样的爱意,她凭什么。
程灵闭上眼,睫毛轻颤,这样一张清丽漂亮的脸,在沈弈眼前哭得七零八落,简直不知道怎么止住。
“你记不记得……你答应采访的时候,你说采访的条件是……亲……亲……”她哽咽着,却说不出那个字眼,她闭眼,将省略的字句咽下,“当时那个,不作数,现在,我想,我……唔!”
沈弈没有让她把话说完,有些话,也不必说的那么清楚。
泪水顺着脸颊落在那个吻里,是苦涩的,他当年尝过的味道如今被她一同分享,苦涩的味道淡去,经年过后,竟泛出一丝丝甜意来,尽管这甜蜜来得太慢,幸好他等到了,他此刻细细品味,原来苦尽甘来的味道,是会刺痛味觉的菠萝味。
第58章 第五十八场雨撩完就跑,谁教你的?……
那晚程灵本是为了逃避家庭琐事才去喝酒,后来为了沈弈不知不觉喝了太多。
起先还是清醒的醉,只是走路打晃,视线发晕,到后来渐渐酒精上头,她已经醉得没有意识了,连怎么回家的都不记得。
程灵是后半夜醒来的,窗帘拉着,房间里漆黑一片,她口干舌燥地坐起来,头也疼,胃也烧,伸手去摸手机,结果手机没摸到,却先摸到一张热乎乎的人脸。
程灵吓得惊叫一声,迅速缩到床角。
惊魂未定之际,床灯突然亮起,一个熟悉的人影立在床边,光洁立体的脸,面颊处多了个睡觉被压出的红印。
见是他,程灵整个人一松,抱被子的手也放下了。
“你怎么在这?”
“酒醒了?”沈弈在床边坐下,活动了下肩膀,他忽地笑了,似是想到了什么,放下手臂笑意未退看着程灵,眼里多了几分拷问,“昨晚的事还记得么?”
听了这话,程灵下意识看了看自己的衣服,又看了看沈弈的衣服,好在它们还完好地穿在彼此的身上,这让她松了一大口气,没发生什么不该发生的事就好……
见她这样,沈弈屈指,倾身在她头上弹了一下。
“你刚才,想什么呢?”
“……”
程灵咳了下,她想的是什么可能不太方便说……
她脸色略微不自在,但还是硬着头皮说:“我想……睡觉的时候感觉衣服不舒服,就看看自己穿的什么……所以昨晚怎么了?”
程灵胡乱岔开话题,也不想管沈弈有没有信了。
沈弈坐在床边,一手撑在床上,好整以瑕地看着他,像在审视什么坏蛋。
程灵心虚地捏紧被子,更加不敢想自己到底做了什么。
突然,他开口。
掷地有声。
“程灵,撩完就跑,谁教你的?”
“……?”
程灵懵懵抬头,嘴巴无意识张合了下。
“你昨晚喝醉了,抱着我不撒手,还一直闹着要亲我,都忘了?”
“………………”
心脏骤然缩紧。
程灵真的要尖叫了。
怎么会有这么丢脸的事情?还是被当事人告知的!?
她痛苦地双手按住脑袋两侧,面露惊慌,问:“真的假的?我怎么会做这样的事?你没有推开我吗?”
救命,她很少喝醉过,都不知道自己的酒品有这么差,以后哪敢再喝酒了。
她只是昨晚情绪上头,很想亲沈弈而已——主要是除了这样,她也想不到还能怎样表达彼刻的心动和情感。
关键是表达一次就够了,她都喝醉了怎么还要亲啊!?
程灵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尴尬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沈弈好笑地看着她:“为什么要推开?我又不是傻子。”
“……”
程灵红脸咬了咬唇,没有接这个话,问:“那……然后呢?我没做别的吧……我是怎么回来的?你一直在照顾我吗?”
沈弈:“嗯,你吐了几回,我怕你再吐,就一直在这儿了,没想到自己睡着了。放心,给你喂了漱口水。”
吐了几回,那岂不是说他今晚一直都在照顾他?
程灵瞥见他脸上因为睡姿不对压出来的红印子,又感动又窘迫。
感动的是自己这样,他不仅照顾自己,还愿意留下来守着自己,这份责任心很珍贵,起码平心而论,徐成凤绝对不会这样待她。
窘迫的是自己的丑样子全都让他看了去,才刚恋爱没多久,自己在他心里一点形象都没有了。
她也是有虚荣心的女孩子,希望在心上人的心里面美美的……就算不美,也不要是对着马桶狂吐吧,她现在一点好形象都没有了。
程灵曲起双腿,手臂搭在膝盖上,把头埋在手臂里,闷声闷气的说:“你可不可以当昨晚的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沈弈扯过她一绺头发,放在手心把玩:“怎么,咱俩不熟?”
“不是,就是我觉得自己在你心里一点好形象都没有了……”
一条手臂揽过她的肩。
有人突然倾身抱住她,一只手掌在她头上轻轻抚了抚。
那温柔中带了几分笑意的声音传入耳朵:“好的宝宝,其实你是一只小蘑菇。”
“?”
“蘑菇做的事情,跟我女朋友有什么关系?”
“……”
他总是有一些很诡异的哄人方法,莫名其妙地,程灵真被他安抚了。
仿佛她真的变成了一只小蘑菇,昨晚做的丢脸事都跟她没有关系,她还是她自己。
沈弈又把她抱在怀里哄了一会儿 ,渐渐地,程灵也从那种又羞又窘的状态中平静了下来。
她醒来口渴,这样闹完,口渴的感觉又回来了,她准备起身出去喝水。
刚一抬头,沈弈为了哄她本就贴得近,这一抬,额头刚好擦过他嘴唇,又不小心碰到他鼻子。
他的嘴唇柔软温热,触感只有一瞬,却像一根火柴擦过红磷纸。
程灵跟他只亲过三回,每一回的吻发生的都很突然,她对眼前这个男人,包括他的身体,她都没有太明确的感知。
而这突如其来的接触,却是第一次让她清晰意识到他身体某一部分的触感是什么样子。
程灵抬眼,对上沈弈的视线,两人离得近,几乎是额头靠近额头的距离,他眸色深了下。
好吧,其实他们亲过不止三次,昨晚在她醉酒后不知道又亲了多少,可是亲过归亲过,那都是意识不清醒时候的事,现在两个人都清醒着,再想到发生过的事,想到自己竟然大胆到主动用嘴唇碾压他的唇,柔软碰撞他的柔软,她心尖情不自禁发颤,耳根都跟着红热起来。
“我……”
她刚要开口,后脑突然被人按住,紧接着,一个吻就这样落了下来。
他含住她的唇,很短暂就放开了她,程灵迷惘睁眼,没懂他怎么停了。
这一眼中暗含的期待,一下勾动他的火,他再次欺身上来,越亲越向前。
程灵一开始用手臂向后支撑身体,再后来整个人被迫仰倒,被他压在床上。
十指紧扣十指,呼吸交融,心跳快得让她喘不过气。
沈弈在她耳边哑声道:“昨晚在酒吧,你……”
他在她耳边,小声把后面的话说完。
“……”
程灵大脑嗡了一声,整个人变成一颗西红柿。
他拉着她的手带下去,温热气息在她耳边落下:“像这样。”
“……”
不知道还能说什么,程灵只好低声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沈弈放开她的手,轻轻抚摸她的脸,额头抵着她的额头,拇指按在她被吻得滚烫的嘴唇上,反复摩挲。
黑沉沉的眼锁着她。
“宝宝,你好会亲。”
“好喜欢和你接吻。”
程灵的脸红红的,好在她藏在阴影里,他瞧不见什么。
可是身体却变得更热了。
“放我……放我过去……”
她不敢再和他继续下去,这下她总算明白为什么说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很危险,真的很危险。
沈弈平时看起来又冷又拽,日常交往也是礼貌客气,哪知道他接起吻来这么凶……
沈弈又亲了她几下,这才把她放开,程灵红着脸跑到卫生间,这一照镜子,发现自己也被亲的意乱情迷,头发衣裳都是乱的,简直大事不妙。
而且自己喝醉了连妆都没卸,她连忙外卖下单了一些洗漱用品,好在后半夜也有的买,她又出去给自己接了杯温水,刚要喝,沈弈从房间里出来,给她倒了一些蜂蜜。
“这样喝着舒服一些。”他温声说。
程灵点点头,不敢正面看他,双手捧着纸杯喝水,偷瞄他把蜂蜜放回冰箱的样子。
只是一个背影也帅得好看,一手扶着冰箱门,微微俯身向前看,阔腿牛仔裤被他松松垮垮穿着,随意一站就十分有型,冰箱灯照在他薄薄的肌肉上,轮廓起伏有型,显得很有力量。
一想到这双手把她按在床上,又拉着她的手去摸他的……程灵面颊又热了,一定是温水太烫。
沈弈又恢复了那副高冷帅比的样子,仿佛跟刚才不是一个人,程灵喝着蜂蜜水,心里忍不住想,能被沈弈爱上的女孩一定很幸福。
这样的念头刚冒出来,她先一怔,紧接着抿唇暗笑。
怎么忘了,自己不是正在体验这份幸福吗?
不多时卸妆和洗漱用品到了,程灵索性冲了个澡,再出来,整个人马上舒服多了。
她没带换洗的衣服,沈弈给她拿了件短袖当睡裙,此时还不到五点,见天色还早,沈弈让她再睡一会儿。
程灵点点头,表示顺从。
她回到客卧,沈弈睡主卧,两个人各自走回各自的房间。
关上门,房间里暖暖的,似乎还有沈弈留下的气息。她钻进被子,一闭眼就是在这个房间里发生的事,每一个细节她都记得很清楚。
除了羞臊,更多的还有甜蜜,和欣喜。
她喜欢沈弈。
而沈弈,也很喜欢自己。
那种喜欢,很猛烈,她感受得到。
她在房间里辗转反侧,大脑皮层兴奋得让她无法入眠,又困又精神。
这时,放在枕边的手机响了,程灵打开一看,是沈弈发的消息。
双皮奶:【想你想的睡不着。】
程灵心脏有甜蜜涌起,她侧过身子回复消息:【其实……我也。】
双皮奶:【那】
双皮奶:【我能不能】
双皮奶:【抱着你一起睡】
“……!”
程灵把手机扔到一边,心跳得都要炸了!
他说。
要抱着她。
一起睡。 !!!
程灵把头埋进被子里,感受那种呼吸不过来的眩晕,心脏膨胀又紧缩的感觉一波又一波冲刷,她要窒息而亡了。
等她平复下来,拿起手机再看,发现那三条消息不见了。
只看到双皮奶撤回了三条消息的提示。
“……”
程灵咬住嘴唇,放在以往,她可能也会借此机会装鸵鸟。
可是扪心自问,她难道就不想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吗?
她脸又红又烫,打字时手都有些发抖,可还是壮着胆子,把消息发了过去。
程灵:【你再不过来】
程灵:【我就后悔了】
在她发完消息的下一秒。
她就听到了。
隔壁拖鞋走动的声音。
门锁响动,程灵听见门外传来三声敲门声,她脸又是一红,把半张脸埋进被子里,小声应了句“进”。
咔哒一声,门被拧开,程灵都不敢去看他,只顾把头埋起来。
下一秒,有人将她被子揭开一个角,一个比她高大许多的男人钻进来,手揽住她的腰间,把头靠在她的肩膀上。
肢体靠近。
隔着睡衣,也能感受到男人的身躯又暖又硬,是和女孩子靠近完全不同的感觉,碰到哪里都是硬硬的,很有力量的感觉。
程灵发完消息也后悔了,觉得自己好像不太矜持……可是撤回已经来不及,她只能让自己躲起来。
所以现在,她心里有点怪罪沈弈:“你怎么撤回了……”
沈弈的手在她腰间捏了捏,皮肤又软又薄,他低声道:“想了一下,大半夜发这样的消息给你,有点不妥当。”
“嗯?”程灵没明白。
沈弈认真地答:“怕你觉得我轻浮,怀疑我对你不认真。”
程灵没想到他心思这样细腻,又这样为她考虑,心下不由一片感动。
她在被子里转了个身,从背对沈弈改为面对他。
两个人躺在一个枕头上,他看着她,她也看着他,喜欢的人近在咫尺,比平时放大数倍,两颗心也靠得那么近。
这一刻,幸福都变得具象。
程灵忍住笑意,伸出手,指尖在他鼻子上点了点,把他说她的话尽数奉还,一字一句,煞有介事地。
“沈弈,撩完就跑,谁教你的?”
第59章 第五十九场雨见到沈弈妈妈
这一晚,她在他怀里,睡得特别安稳。
第二天睡醒已经上午,程灵睁眼时沈弈已经不在了,但身旁还有他的气息,是他身上常年使用的沐浴露混合香水的味道,混合他身上的温度,形成很特别的气味,特别干净好闻。
听说当你喜欢一个人时,连他身上的味道也会一起喜欢,程灵不知该不该信,她第一次闻见他身上的味道时,就觉得很喜欢了。
程灵摸手机,看到好几条未读消息。
一个是沈弈发的,他临时有工作要做,一个小时前就离开了,又提醒她记得吃早饭。
另一个是程正刚发的,徐成凤坚持要出院,不肯住院,
他劝不住,问程灵是什么看法。
程灵看到消息就觉得心累,给程正刚转了些钱,让他看着决定,如果徐成凤执意出院,这些钱留着让他缴费。
再怎么痛恨,因为她才受的伤,她不能不管。更何况这个钱不是为了徐成凤才出,是为了她的爸爸。
就像徐成凤说的,父亲身体不好,年纪也大了,她赚那么多钱,让父亲轻松点本就理所应当,亲情本就是糊涂账,根本没法算得清,她当初学画画就是用程正刚的腿换来的,她总是亏欠父亲。
程灵原打算收拾一番就回去,没想到要走时又被沈弈撞见,他买了束花回来,得知她要走,沈弈坐在沙发上,把她拉到自己腿上,用有点撒娇的口吻问她能不能留下来一起过周末。
因为昨夜的亲密,两人的感情又增进一大步,正是感情最浓的时候,加上沈弈撒娇的样子实在让人不忍拒绝,程灵稍作犹豫,也就留下了。
沈弈怕她在这里生活不便,直接带她去最近的商场把她常用的东西都买了一份,又给她买了几套衣服留在这里,免得再有类似情况她没得用。
程灵度过了她这许多年来最美好的一个周末,她可以很放松,什么都不用想,可以抛开家庭的烦恼,喜欢的人就在身边,事事为她考虑,把她照顾得很好,他们一起插花,抱在一起看喜欢的电影,晚上温度降下来就出去散步,浩天偶尔过来串门,他们一起打游戏,打累了茶几上摆满喜欢的零食。
和沈弈在一起的周末让程灵意识到,原来这样平平淡淡的生活叫做幸福。
周一本来是程灵请好假去北樟陪父亲看病的日子,但因为徐成凤的意外,这件事被迫推迟了,程灵也没销假回去上班。
沈弈因为纪录片名气再次大涨,最近总被官方邀请,一到工作日就不得闲,一早就出去了。
程灵被程正刚的电话吵醒,说是今天要给徐成凤办理出院,希望程灵能一起陪同。
又说,都是一家人,总这么僵持不是办法,他已经和徐成凤商量过,这件事过去谁都不再提。
程灵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僵持,就算不过去她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再联系或许就是最好的。
电话里,她没有说话,这其实已经表达了她的态度。
程正刚如何不懂,五十多岁的男人吸了吸鼻子,声音带了几分哀求:“灵灵,爸这辈子只有这个家,回来吧,就当是为了我这个爸。”
“……”
程灵到底不忍,还是应下:“我等下去医院找你们。”
“好,好,好!”
程正刚的喜悦透过手机都能传过来,他太高兴,连电话都忘了挂,程灵听见电话那头,程正刚小跑进病房的声音,欢喜地说:“老婆,灵灵说她接你回家,你看,她心里还是有你这个妈的……”
程灵打车去医院,帮忙办好出院手续,又交了钱,程正刚也要付,程灵让他自己留着。
程正刚腼腆一笑,回头对徐成凤卖好:“还得是自己的孩子。”
徐成凤头还包着纱布,听了这话,只是冷哼一声,并不领情。
程灵听见了,并不在意。
回到家,潮闷的味道扑鼻,程正刚打开风扇,扶着徐成凤回到卧室。
程灵站在熟悉的客厅里,听着卧室里爸爸小意地哄着徐成凤说话,又看到那天和徐成凤发生冲突的地方,这两天家里没人,一切都还是那天的样子。
不多时,程正刚出来,程灵站起身准备要离开,程正刚让她别走,留下来一起吃顿饭。
程灵不忍回绝父亲期待的眼神,点头答应了。
程正刚欢天喜地要去买菜,程灵怕他跛脚辛苦,教他怎么用外卖下单买菜,怎么填地址,又说:“你是新用户,有一个红包可以减十块钱。”
她教完,又教他付款,程正刚第一次付款太紧张还按错了密码,又试了一次才付款成功。
下单成功,他乐呵呵的,用骄傲的眼神看着程灵:“我女儿就是聪明,我这么笨的老爸都教得会。也是,你从小就聪明,我教你背乘法口诀,才几遍你就记住了,还有唐诗三百首……”
这些话程灵听得难受,她也说不出为什么,她打断程正刚:“我们等下吃什么?”
外卖的菜很快送来,程灵帮忙打下手,程正刚炒了个炝莲白,水煮肉片,麻婆豆腐,宫保鸡丁,都是程灵爱吃的。
摆好碗筷,程正刚把徐成凤扶出来,徐成凤对着菜挑剔了几句,又使唤程灵去给她倒水,这饭才算吃上。
不知程正刚都跟她说了什么,对比前面二十来年的徐成凤,她今天倒是没那么多刻薄话说了,只是白眼也没停下翻。
一顿饭过半,程正刚笑呵呵地问:“灵灵,你跟你那男朋友怎么样了?”
当着徐成凤的面提起沈弈,程灵心里那股不舒服的感觉又上来。
她压抑着那股不舒服,表情也称不上好:“挺好的,有什么事吗?”
“等你们谈得差不多,就把他叫到家里来,让爸妈好好见见,请他吃个饭。”
程灵心中抵触,连饭也吃不下去。
“以后再说吧。”
徐成凤讥笑:“以后?怕是没有那个机会了。想想也是,人家是真心喜欢你吗?你能给他什么?你配得上人家吗?”
程正刚碰了碰她的手臂:“别这么说孩子,我们灵灵哪不好了?”
程灵捏着筷子,实在忍受不了她这副态度,从小到大都对她冷嘲热讽,现在她恋爱了还要这样评价她的感情,她的男朋友,她谈了恋爱,她却冷言冷语,话里话外的意思,像是根本不希望她过得好。
她压抑着火气,抬眼:“当然是真心的。”
徐成凤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真心的?哈,他是真心的,难道他家里也是?你不想想人家是什么家庭,你是什么家庭,他父母能看上你吗?人家图你年轻图你好看,玩玩而已,难道会跟你结婚?谁谈恋爱不找门当户对,你想想你有什么?长得好看?老娘年轻时难道不比你好看,我现在什么下场了?”
程正刚听得尴尬,他说:“提这个干什么,孩子开心就是了,都怪我多嘴,不该问这些,灵灵别听你妈的话,吃饭,吃饭……”
程灵的火气被激上来,哪听得进程正刚的话,她放下筷子,沉着脸道:“他不是那样的人,他家里也不会是。”
徐成凤不以为然地抱起手臂,身体后仰,一副看好戏的样子,似笑非笑地说:“哦,是吗?那你让他给你一百万彩礼,他家不是挺有钱的吗?那时候还给你拿了三万块让你上学,一个小孩出手这么阔,给你一百万应该不费劲吧?”
“小凤!别说了!”
“我就说,怎么了?我给孩子多要点彩礼,难道要错了?他不是真心喜欢程灵吗,拿一百万给孩子怎么了?”
“……”
程灵抿住唇,一时说不出话。
她觉得徐成凤离谱,不可理喻,简直让人不知道说什么。
他家里有钱,他喜欢她,所以要拿一百万来证明给她看,这是什么逻辑?又凭什么这样做?
她的不说话,反而促成了徐成凤的得意。
“怎么,说不出话了?还是你也知道他家里根本不会给你这个钱?我告诉你,我说这些话都是为了你好,让你早点清醒,别哪天让人把你甩了还在天真。你们进展到什么地步了?不要让他搞大你的肚子。”
“……”
说到最后一句,程灵实在忍无可忍地站起来:“你说话非要这么难听吗?从小到大你都没管过我的事情,怎么今天好心管起我来?不必了,你就像从前一样什么都不管就是真的对我好!”
“我好心跟你说话,你这是什么态度?”徐成凤皱着眉,一手按着自己的额头,“我告诉你我现在脑袋疼,别惹我生气知道吗?”
“我没看出你哪里好心。”
“你以为我没谈过有钱人 ?我说的话都是过来人,人家就是跟你玩玩,你真出事了不会有人心疼你,像你这样的女孩人家有的是,大把大把往上扑,你有什么价值?有个门当户对给他助力的女孩,还有一个什么都没有的你,该选哪个不是很清楚吗?只是那个女孩没出现而已!等人家出现了,你就会跟我一样,这辈子都跟我一样!”
徐成凤说得激动,说到最后,她的眼圈都红了,扶着额头喘着粗气,瞪着眼睛看着程灵。
这是程灵长这么大第一次看到徐成凤露出这样的神情。
从小到大,程灵不是没有听到过风言风语,关于她妈的,她家里的,但程正刚都告诉她不要信,那些人说的都是错的,是看你妈妈长得好看嫉妒她而已。
程灵知道徐成凤好看,但那些美丽的记忆都越来越模糊了,徐成凤越来越不爱打扮,穿得也越来越潦草,跟小镇那些随处可见的妇女没什么区别,脸蛋也越来越粗糙,久而久之,程灵已经不觉得妈妈很漂亮了。
但程灵一直记得爸爸的话,那就是他们说的话不要听,她有再多不好,也容不得外人诋毁。
再长大一些,传闲话的人就少了,再后来他们搬到了榕华,离那些风言风语就更远了,以至于程灵都忘了这些过往,忘记了徐成凤身上那些谣言,更没想过那些可能真的在徐成凤身上发生过。
程灵说不出心里什么滋味,只是知道这一刻她不想再跟徐成凤争辩什么,如果她坚持证明自己没错,只会让徐成凤越来越深陷过去。
对徐成凤来说,自己反驳的话并不能对她证明什么,或许她根本就不想听,比起这些,她更想宣泄自己的痛苦,想讲她那些让她难以启齿的过去,她只是想说出来。
和徐成凤对峙的这些年,也是程灵第一次主动避让,没有继续和她互呛。
她抓起桌上的手机,只扔下一句。
“我走了,你好好养病。”-
又过两日,程正刚联系程灵,徐成凤的轻度脑震荡通过观察后没什么问题,所以去北樟看病的事要带着徐成凤一起去,护工那边就不用了,如果程灵不想见到徐成凤,只让他们老两口去就可以。
可程灵哪里放心让他们两个去,她只说没事,她会陪着他们。
程正刚又说他们两个坐绿皮火车去就行,说要给程灵省钱,程灵讨厌他爸爸这样没苦硬吃,气得她告诉他们她已经买过机票了,机票退不了,让他想都别想。
挂断电话,又在微信上让程正刚把他们两个的身份证发过来,骗他们说航空公司要核对身份证,这才拿到他们的证件号。
她正在看机票,想着该买哪一班,这时听见客厅里门锁解开的声音,想着是沈弈回来了,她开心地打开门一看,门口却进来一个女人。
那是个很漂亮的女人,看着只有三十多岁,头发挽起,露出颈间的项链。她穿了一件西装面料的白色马甲,下面是垂坠感很好的白裤子,尖头皮鞋,手里拎了一只爱马仕的橙色铂金包,站在门口,气质高贵优雅,一看就是保养很好的富太太。
程灵的脚步怯怯停下,她犹豫了一下,不知该怎么开口,于是试探性道:“这位姐姐,你找谁?”
女人优雅地挑了挑眉:“你是……小弈的女朋友?”
程灵的手还搭在沙发背上,不自在地捏紧,点点头:“是……”
她换好拖鞋,露出一个亲和的微笑来:“别紧张,我是小弈的妈妈,早就听这臭小子说他交女朋友了,他一直藏着掖着不肯带家里看看,没想到今天先被我见到了。”
匡半青走过来,拉过程灵的手臂,示意她在沙发上坐下说话。
程灵表面上淡定,可心里的惊讶得下巴都要掉地上了,沈弈的妈妈???他妈妈居然这么年轻?这么漂亮???说是他姐姐都不会有人怀疑!
又一想到自己开口就叫人姐姐……虽然闹了点笑话,但肯定会让人开心就是了。
程灵趁匡半青坐下的时候偷偷打量她,都说儿子似母,沈弈的优越五官果然是遗传了他妈妈的美丽,放在这张脸上是明艳大气,只不过毕竟是女性,线条要更柔和些;放在他的脸上则是肆意张扬,下颌线和鼻子弧度都透着凌厉。
程灵没想到自己会在这种情况下见到沈弈的家人,紧张得连话都不会说了,这个时候她都佩服沈弈,看到自己的爸爸还能表现得那么大方得体,她生怕自己表现的不好,让他妈妈不喜欢自己。
程灵双腿紧紧并拢:“阿姨您怎么来了,沈弈有工作出去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要不要我给他打个电话?”
匡半青微笑摇头:“不用,我来过来拿个东西。他外公年轻时喜欢乐器,有一把口琴用了很多年但是坏了,下周他过生日,我想找出来帮他修好。”
程灵不知道能说什么,笨拙地道:“需要我帮您找找吗?”
匡半青道:“不用,连我都得找找,你这孩子更不知道在哪。你坐吧,我先去找找。”
程灵哪好意思真的坐,她起身,她也跟着起身,到厨房去给她接水了,又从冰箱里洗了一些水果。
她把水果摆在茶几上,匡半青已经找到口琴出来了,琴装在一个小盒子里,样子看着有些旧,估计确实是有些年头了。
程灵连忙到厨房去把水端出来:“阿姨不知道您渴不渴,我给您倒了杯水。”
“谢谢,好孩子,不用这么客气。”匡半青接过水,在沙发上坐下,含笑打量着程灵。
她的打量就是直白的打量,不加以任何掩饰,从头到脚把程灵看了个遍,程灵还从来没有被人这样打量过,像是一件摆在货架上的商品,随时准备被人挑拣。
唯一的区别是匡半青的神情是和善的,尽管这样,程灵还是有被人审视的感觉。
她打量的时候在想什么呢?她会觉得她配不上她的儿子吗?
程灵也不想让自己头脑中有这样的想法,可是她看到沙发上坐着的气质雍容的女人,穿那样简单的一件衣服都让人觉得贵气,和沈弈在一起时因为两人从高中就很熟,所以没有感到什么明显的阶级差异,可是这一刻她在沈弈妈妈身上感受到了,她父母是为了省钱还要坐绿皮火车出远门的人,可他的妈妈是手上一只包就抵得上榕华一套房的人,她只是坐在那,就让她明白他们两个人的差距简直是天上地下那么大,徐成凤那些被她抛之脑后的话,第一次让她开始反复回想。
“孩子,你也坐,别站在那,真的不用紧张。”她朝程灵招招手,眼角都含着笑意,“你是叫程灵,对吗?不好意思,我只是好奇是什么样的女孩能让我那儿子喜欢这么久,看到你这么乖又这么懂事我就明白了,但凡脾气差点,根本受不了我那儿子。”
她用半吐槽半开玩笑的语气说话,程灵心里的紧张消弭了大半,匡半青和沈弈一样,看着不好接近,其实很平易近人。
她摇摇头:“没有,其实沈弈性格很好,他平时包容我很多,是我福气好。”
“听小弈说你们是高中同学,我刚才看着你,倒是想起来一件事,小弈高三时在他外公那拿了三万块钱,说是借给一个同学用,那时我就在他外公那听过这个名字,是拿给你的吗?”
程灵的脸却瞬间白了,这件
事……沈弈的妈妈也知道?她会不会对自己有不好的印象?
她强作镇定地解释:“是的阿姨,沈弈那个时候的确是借给我的……但我没有接受,我当时家里有一些情况,总之我没有收。”
匡半青安抚地拍拍她的手臂:“阿姨只是问问,看不出来那臭小子是个情种,这么多年都没变心,他是真心喜欢你了。既然儿子喜欢,我们肯定要全力支持。对了,你家里是做什么的?”
第60章 第六十场雨倘若真心爱一个人
程灵买了隔天的夜间航班,夜半凌晨抵达北樟。
放在平时这时间她父母早就睡了,然而这是父母二人第一次坐飞机,新鲜得一路上对着窗外看个不停,哪怕只有飞机航行时的频闪灯可看。
他们两个这个点都还没有困意。
一落地,程正刚从廊桥下来,进了航站楼,还开心得像个孩子:“坐火车要28小时,飞机不到三个小时就到了?这飞机就是好,科技真伟大。”
徐成凤听见他的村炮言论,脸上带了点鄙夷:“那当然了,也不看看花了多少钱。”
她说完,掏出手机,对着航站楼录来录去,还对程正刚说:“来,老程,比个耶。”
程正刚特别开心,对徐成凤的镜头比了个耶。
徐成凤又转过手机,拍了会儿航站楼外停留的大飞机,然后把视频发到了朋友圈。
程灵带父母去外面打车到酒店,开夜班的大爷从发车那一刻就开始闲侃,再明显不过的北樟口音,吞音吞得严重:“来北樟旅游的吧?现在都这样儿,儿女大了有出息带爹妈到处玩儿,总能拉着这样的,您打算去哪儿玩?”
司机连问几个景点,程正刚不适应这种随时随地能跟人侃起来的氛围,局促地点点头:“都去,都去。”
程灵耳朵听着他们闲侃,随手点开朋友圈,看到徐成凤刚才发到内容。
【孩子非要带我们坐飞机,就知道浪费钱,老程乐得跟傻子一样。】
并配了刚才录下的视频。
从小听惯徐成凤说难听话,她朋友圈会发这样的内容根本不奇怪。
只是掏钱给她坐飞机还要被她说浪费钱,程灵心里无语的不知道说什么。
静音点开视频,步履匆匆的旅客提着行李从她镜头里路过,没多久,憨笑比耶的程正刚出现,又转到玻璃窗外,黑漆漆的夜晚,飞机轮廓隐约浮现,远处的飞机跑道偶有灯光闪烁,玻璃窗映出正在拍摄的女人,也许她的注意力正在别处,并未发现她的笑脸被拍得一清二楚。
程灵却突然被那笑脸刺了一下,她怕是自己看错,于是点开视频又看了一遍。
没有眼花,真的是徐成凤的笑脸。
从小到大,她看过徐成凤各种笑,嘲笑,讥笑,冷笑,讽刺笑,得意笑,就是没看过这种不掺杂任何的,开心的笑。
莫名地,程灵心中冒出一个想法:或许这二十多年,母亲从未真正开心过。
站在自己的角度,徐成凤并不是一个很好的母亲,总是对她打骂,冷嘲热讽,不满她,苛待她;程灵恨她,讨厌她,可是很奇怪,在得知母亲从未开心过的瞬间,她竟有一丝说不出来的,可怜她。
这个想法在心头闪过,就像冬日屋檐下突然滴进领口一滴水滴,整个人都颤了一下。
她知道徐成凤的痛苦并非自己造成,甚至可能是她自己自找的,是,她没有那么值得可怜,可她还是可怜她,或许是因为她也深刻地痛苦了那么多年,所以她太知道一个痛苦的人内心如何煎熬,就算徐成凤如何心比天高,可她终究并不喜欢这样的生活并为之痛苦着。
想到徐成凤也在煎熬,她的心里,就多了几分不忍。
程灵闭上眼睛,将徐成凤伤害自己的事都想了一遍,抛开从前不谈,光是她过年报警上门,扇她的脸,砸烂沈弈的蛋糕,还有差点掐死她,桩桩件件都不值得原谅,她不该这样。
想完这些,程灵的心重新冷下来。
到了酒店,程灵带他们办好入住,父母住一间,自己住一间。
程灵教他们如何酒店里的各种东西,找出拖鞋的位置,洗漱水池如何手动下水,又挨个试了灯光开关,交代清楚哪一个是哪一个。
忙完这些,程灵把身份证还给他们,问:“我挂了明早八点的号,我七点半过来找你们,起得来吗?”
程正刚连忙点头:“没问题。”
“等做完检查我们再去吃饭,好了,你们睡吧。”
程灵回到自己的房间,洗完澡总算躺下,她长舒一口气,如果不是今天只有这一班飞机最便宜,能让她最快逃离榕华,她也不会选红眼航班这么狼狈。
她给手机充上电,屏幕亮起,她看到微信又多了一条未读消息。
毫不意外,消息来自沈弈。
双皮奶:【出什么事了?怎么不回消息也不接电话】
后面还附了两个流眼泪的表情。
程灵心中一窒。
逃避了一整天,以为自己可以假装问题不存在,当沈弈找上来的时候,那种问题无法解决的堵心感又回来了。
她没有回消息,而是把手机扔在一边,关了灯,漆黑的房间里,她一遍一遍回想匡半青昨日跟她的对话。
其实匡半青并没有说什么,相反的,她人很好,很亲和,对她说话也热情,完全无可挑剔。
她问她父母是做什么的,程灵没有隐瞒,如实回答,父亲跟着同乡一个装修工程队一起干装修,母亲没有上班,她是家庭主妇。
匡半青听完,尽管表情控制的很好,可程灵还是在她脸上看到了短暂的诧异,哪怕那诧异只停留一秒。
她在诧异什么呢,诧异如此优秀的儿子看上了这样一个平凡家庭出身的女孩吗,诧异儿子竟然如此肤浅,喜欢的女孩除了长得还算好看之外竟然毫无可取之处吗,还是在诧异自己从未想过会与这样阶层的人打交道,以至于惊讶得像是听到了这个世界上居然真有外星人?
程灵也知道这样自我攻击不对,她也不愿这样想,可那天和徐成凤争吵的话就像关不掉的广播,在匡半青问完那句话后开始不断在脑海中播放。
——【他是真心的,难道他家里也是?你不想想人家是什么家庭,你是什么家庭,他父母能看上你吗?人家图你年轻图你好看,玩玩而已,难道会跟你结婚?谁谈恋爱不找门当户对,你想想你有什么?长得好看?】
——【像你这样的女孩人家有的是,大把大把往上扑,你有什么价值?有个门当户对给他助力的女孩,还有一个什么都没有的你,该选哪个不是很清楚吗?只是那个女孩没出现而已!】
虽然不想承认,可徐成凤的话好像真是对的。
沈弈妈妈之所以没说什么,只是因为那个跟他们门当户对的女孩还没出现,一旦出现,无论怎么看她都是那个被抛弃的必选项。
就算他妈妈不介意,那他爸爸呢?他其他亲人呢?如果他们执意反对呢?如果他们找上自己,说一些难堪的话,她真的能承受吗?就算没有找她,而是找她的父母,她的妈妈一定巴不得他们早点分手,真到了那种境地,他们又该怎么办,就算沈弈能够坚定的选择她,可他的坚定足以对抗这么多的压力吗?
程灵想着想着,心就堵得难受,她第一次有了怪罪沈弈的心思,怪罪他为什么家庭那么好,以至于她想和他在一起都要掂量一下自己的身份。
眼泪顺着太阳穴流进头发里,她抬手抹掉,很遗憾她已经不是天真的小女孩,从高考毕业就打工开始,再到大学期间给那些有钱人家的小孩补课,她早就见识过社会的参差,这个世界并不是爱能打败一切,生活的无奈远比想象还多,只要举一个最简单的例子,把事情设想到最糟糕的层面,假设沈弈真的为了和她在一起对抗家庭而被父母断绝经济来源,她真的忍心看到
过惯大少爷生活的沈弈为她吃苦吗?倘若真心爱一个人,又怎么舍得看他受苦?
还有她的爸妈。她那时刚上大学,为了攒学费和生活费每天省吃俭用,早餐便宜所以她会多买两个馒头留着中午吃,这样就可以省掉午饭钱;去北樟之前程灵一直憧憬北方想要看雪,可是真的去了北樟读书后她最讨厌的就是过冬天,因为冬天衣服更贵。
室友看出她条件一般所以平时有什么寝室活动都善意地不带她,尽管她那时并不在意这些事,可一旦停下来赚钱的节奏细想想,心里总是会难受的,谁不想做快乐长大的小公主?谁愿在最美好的年纪为明天能不能吃饱饭发愁?只是这样的小事就令她难受,那她的父母和沈弈家里人来往相处,他们会不会也这样难受?是,父母给她的爱并不多,可身为孩子总是不想父母因为自己吃苦受罪。
程灵越想越难过,难过得简直不知道怎么办才好,眼泪越流越多,左侧肋骨都在一下一下抽痛,她侧过身,用手按压住腰侧的肋骨,可那痛并未缓解,而是变得更清晰了。
这些话她能对沈弈说吗,她要怎么说呢,毕竟沈弈的妈妈并没有苛待为难她,她全程都是那样温柔。
她的这些敏感和自我痛苦沈弈真的全能接纳吗,他不会觉得她矫情多想然后一笑置之吗,他真的能够理解她吗?
想法越滚越多,就像一块大石头压在她心口,而她此时此刻如在水中。
她也不想溺水,可是石头压在她的身上,她起不来啊,石头真的好沉啊。
程灵一直想到天亮才睡,外面的鸟都叫了,她知道自己不得不睡,因为她还要带她的爸妈去医院,幸好她选的酒店就在医院对面,她还能睡两个小时。
醒来时她的身体又沉重又轻盈,心跳也快极了,两个小时,只能算是一段浅眠,根本没有得到真正休息。
她顾不得这些,去隔壁找爸妈,带他们去医院排号。
程正刚见到她,看出她脸色很差,还问她是不是没睡好,程灵点点头,并未多说什么。
医院里人满为患,走廊里都站满了,这些人都是外地过来看病的,北樟有着全国最好的医疗资源,这个场面并不意外。
程灵带着程正刚之前的就诊记录,以及托了沈弈的关系,他是直接转过来的,所以流程上都比别人顺利,并不需要太漫长的等待。
此刻,程正刚在里面检查,程灵却在外面想,有钱有家世真好,看个小病也会被人如此看重,那么过惯这样生活的沈弈,真能为了她失去这样便利的生活变成一无所有的普通人吗?
正想着,电话再次震动,程灵掏出手机,已经隔了一整天,再次收到沈弈的话,这一次,她实在没办法回避了。
她屏住呼吸,按下接听。
“程灵。”
他声音微哑,听起来似乎也不太好,却又透着一丝开心:“你终于接电话了,睡醒了吗?”
“睡……醒了。”
她开口,刚说一个字就顿了一下,因为她发现自己的声音也没好到哪里去。
沈弈自然也注意到了,他忙问:“你还好吗?昨天是发生不开心的事了吗?你可以对我说。”
走廊人多,程灵看了眼一旁的徐成凤,按着手机去了走廊角落。
“我昨天,有事。”
“什么事,介意和我分享吗?”
“……”
程灵感到一阵头晕,不知是不是没睡好的缘故,她仰头,缓缓倚在墙上,因为沈弈关切又诚恳的语气,她感觉身上的大石头被他搬开了一点点。
却也只是一点点而已。
“没什么,我爸说他身体不舒服,我就买了最近一班机票带他来北樟了,凌晨才落地。因为走得太急就没有告诉你,说好让你陪着的,又食言了,对不起啊。”
电话那头似乎长舒了一口气。
“道什么歉?你以你的生活为重有什么错,事大事小我还分不清吗?叔叔现在怎么样?你们是在X医院吗?我外公有同学在那个医院……”
程灵没等他把话说完,而是淡淡打断了他。
“我爸他暂时没事,检查结果还没出,出了我会告诉你,谢谢你关心。”
“好,你也别太担心,叔叔他会没事的。回来的机票订了吗?我帮你们买了吧,作为我没有陪同的补偿。”
“好啊。”程灵没有在电话里拒绝,“等我们这边都忙完我再把回去的日期告诉你,先不急着订。”
见她这么快接受,沈弈有点开心,语气也比刚才轻快了许多。
“是不急,我只是想快点见到你。”
“……”
这样的甜言蜜语,程灵一时间竟不知道说什么,只觉得心中酸楚。
“你知道我昨天回去发现你不在家又联系不上你是什么感觉吗?我觉得我又把你弄丢了。”他心有余悸地说完,又轻笑一下,“还好没有。”
“嗯……”
她有气无力应了一声,越是听他说这些,她的心脏就越难受,她匆匆对手机说:“对不起,我要挂断了,医生在叫我。”
“好,任何事都要联系我,我会陪着你。”
“好。”
挂掉电话,程灵握着手机,心里却更难过了。
他真好,她情绪不好一天都没有联系他,没有回他消息,他都没有对她说一句重话。
如果沈弈没有那么好就好了。
不到十分钟,突然有人来到程正刚正在等结果的科室,然后找到了程灵。
来的是个女孩,穿了行政工装,七分袖西装,黑色西裤,踩着矮跟鞋,模样年轻且干练。
她说:“您好,我看到您这边还有三项检查没做,我来带您做好吗?”
程灵有点茫然:“你好,你是……”
女孩一笑:“您是院长让关照的患者家属,走吧。”
徐成凤见有人带着看病,连忙把一堆病历资料都给了她,说:“那太好了,我们走吧。”
程灵有心阻止,可女孩已经带上父母走了。
她想起沈弈电话里被自己打断的询问,没想到他还是安排了。
要说心里不暖是假的,可是如今的她已经没办法再毫无杂念地享受他的好。
在专人的带领下,程正刚的检查和结果都顺利许多,不到一天就结束了。
他肺部有别的东西,不过影响不大,吃药即可治疗。
还给他们开了一堆进口药,不用去拿,直接就有人送过来。程灵要付钱,那女孩笑笑说:“药钱已经付过了。”
就连他们看病的费用也被结算了。
不用想,也知道是谁。
程灵带爸妈吃饭,吃的是北樟特色的羊蝎子锅,这不是榕华的饮食习惯,父母也没见过,这顿饭他们吃的很开心。
看完病,该回去了,程灵翻看最近的机票,然而手指在屏幕上胡乱翻看,心却早已飘远。
现在回去,她真的能做到毫无异常地面对沈弈吗?
抬起头,看到程正刚给吃了一半的羊蝎子火锅拍照,徐成凤争着看他拍的照片,责问他怎么上来时不拍,现在拍肉都看不见多少,好像他们吃不起肉。
说是这样说,可程灵能看出父母此时此刻都是开心的。
这是父母这辈子第一次来北樟,不知道会不会是最后一次。
程灵忽地心念一动:“爸,既然你身体没什么事,难得来一趟,我带你们两个在北樟好好玩一玩吧。”
也许玩上几天,烦恼就都忘掉了。
程正刚推拒了一番,倒是徐成凤爽快应下了,她说:“玩,凭什么不玩,老娘好不容易出来一次,还没看看北樟长什么样呢,专在医院闻消毒水了,难闻的要死。昨天那个司机都说什么地方好玩来着?”
程灵对北樟很熟,迅速订了个去哪都方便的酒店,吃完饭带着父母入住了,从今晚就带他们闲逛,说好来北樟看病,最后硬生生变成了特种兵。
其实北樟的景点真的很无聊,人多又挤,
程灵不明白有什么好看的,可是她爸妈无论去哪都很开心,看什么都新鲜。
这些日子,徐成凤和程正刚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多,这是程灵记忆中第一次见他们这样,说来奇怪,她第一次有了“原来我们是一个家庭”的感觉,而且难得的,她发现自己和徐成凤竟然从到北樟的第一天开始就没有互呛过,以至于关系都没有从前那么生硬了。
程灵不适应得时常要停下来想想徐成凤身上的缺点和对她做过的坏事来保持心冷。
这几天确实是太开心了,程灵想。
以至于她连沈弈外公的生日也错过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