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乱。
只余混乱。
程志闻直挺挺的倒了下去,面色铁青,地面上蔓延着暗红的血,在橡胶地面上缓慢地流动,久久没有渗下去。
他倒地的瞬间,许镌感觉身旁女孩抓紧了自己的手,
“别看。”
许镌说。
工作人员喊了声叫救护车,紧接着上来几个人手忙脚乱地把程志闻抬了下去。
许镌和明瑶被冲到台上的严慈拽了下去,跟着几个华大的老师狂奔过来,组成了一道人肉屏障,尽量让他们避开观众席举起的摄像头,护着他们一路回了最近的休息室。
一路上无数的目光扫视,并不是在针对某一个人,更多是一种近乎看热闹的心态,明明是父子,却看起来像仇人。
也许在很多家庭里,都有这种分裂不和的家庭关系,但更多的时候,亲子关系比夫妻关系更难彻底从法律关系上彻底割舍,所以矛盾都被双方有意无意地遮掩,即使如刀般锋利,也要含恨吞下。
屋里吵的惊天动地,外面依旧粉饰太平。
鲜少有人有胆量闹得天翻地覆,所以此刻的许镌变得格外引人注目。
明瑶牵住他的手的瞬间,忽然发现他的手很凉,连脸色都变得难看起来。
这件事发生得太快,甚至有些过于荒谬,像是一个黑色玩笑,可这玩笑未免太大了,震得所有人都不知所措。
祝晚宁逐渐猜出了端倪,看向许镌的眼神带着些同情,明瑶却因为那同情有些难过。
被同情的当事人却垂眸看她,眉头紧紧蹙起,却依旧不忘安慰她,“没事。”
可他的指尖仍然冰凉。
他就静静地站在那里,像是强撑着一口气硬挺着,眸底浮起一层寒冰。
手机一声接一声地响着,她看了一眼,无暇去顾及众多消息,只回了明丽那条,她在休息室。
刘老头被乔之淮和蒋一昂一左一右的架着,急慌慌地跟在后面,被严慈劝着回去休息,刘老头急了,在外面就嚷嚷开了,
“都是我的学生,我不能进去吗?”
“您就别进去了。”严慈站在门口,一边劝着,一边听见刘老头说,“你来了?”
外面的声音压得很低,一男一女,脚步声越来越近。
刘老头探头,“明瑶,你父母来了。”
明丽拽着令书斌进来的瞬间,面色不虞,和严慈点了下头,就算打了招呼,转头看向明瑶的那眼,透着难以言说的愠怒,
明瑶脚步一顿,小声地叫她,“妈。”
她知道,明丽肯定很生气。
她平时最在乎的就是所谓的面子,可她刚才的行为,无疑是给明丽丢了脸。
刘老头进来劝她,说不过是孩子有点着急,就胡说了两句。
明瑶很想说,她不是胡说,再来一次,她也会那么说的。
可她现在居然但有点不敢说。
因为明丽看她的眼神,很冷静,冷静之中,透着股失望,在她人生做重要抉择的时刻,她总能看到这种眼神,比愤怒还要可怕。
许镌瞥见她的眼神,轻轻拍了下身旁人的手,挡在了她身前的瞬间,她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依旧是个胆小鬼。
“阿姨。”许镌说,“抱歉,是我没处理好这些问题。”
女人摆了摆手,脸上甚至连愤怒都没有,就那么平静地掠过他,继续看着身旁的女孩,“明瑶,你就没有什么要和我说的吗?”
“还是你知道这个情况,却一直不和我说?”
他握住的手很冷,他紧扣住,指缝是黏腻的汗珠,另一只手,死死拽住了他的衣角,他垂眸看向她瑟缩的肩膀,再往上,是她垂下的
头,握住她的手,愈发冰冷,以至于他开始分不清,到底是谁的手那么凉,他想,也许是两个人都在手足无措。
是他活该。
他有些无措地想,刘老头说得没有错。
他太年轻,太傲,这种轻视一切的习惯,会害死自己。
一点都没有错。
他害了明瑶。
他妄想自己能有能力处理好一切,不过是诳语而已,不过是觉得自己无所顾惮,所以很多事任性而为,是最让他唾弃的自私。
如果他早点处理好这一切,今天的冲突就本不必发生,她也不会被牵连到这混乱不堪的因果中,所以面对她的母亲的时候,一时间,他除了说一句无关痛痒的道歉外,什么都做不了。
“明丽。”刘老头说,“别和孩子着急,一会儿有学校的车过来,你带她赶紧走,外面的媒体太多了,人多眼杂。”
见她站在原地没动,明丽急了,“你还不走,等一会儿被人堵住采访吗?”
明瑶没点头也没摇头,“那你怎么办?”
明丽发出一声很低的冷笑,对于在外面很注重维护表面形象的她来说,这已经表达愤怒的最深方式了。
“我没关系。”许镌安慰她,“外面太乱了,听我的,先回去。”
“我可以……”
“回去。”许镌低声说,“这里太麻烦。”
她很明显要和他说什么,但一切都被她压抑住,她怕连累他,怕给他找来更多的麻烦。
许镌终于彻底明白,他真的毫无担当,引火上身,以至于连身边的人都被波及,受了伤。
他应该感谢她,感谢她不愿让他一人承受风雨,但是,但是。
最终他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手,低声道,“给我点时间,我会处理好。”
处理好一切。
女孩的身形晃了一下,最终还是往前走了,只是在明丽没注意的时刻,回头看了他一眼。
女孩很努力地眨巴了下眼睛,似乎是在笑,她明明没有哭,可他的心里却忽然下了一场雨。
-
回程的路上,无比安静。
令茜茜偷偷给她发消息,说刚才在观众席,明丽没发火,相反,她很担心她。
可明瑶明明在后视镜里看到,明丽一直紧锁的眉头,令书斌也看到了,所以,他也没插话,没人敢打破这难堪的局面,于是在沉默中,车一路飞驰。
明瑶的手机接二连三地响着,她看了一眼,有些烦躁地关上了手机。
到底是怎么回事。
肯定是哪里出了什么纰漏,否则程志闻怎么就忽然出现在了会场。
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令茜茜频繁转头,观察她的表情,想说点什么,却又怕安慰不到点上,只一个劲儿地捅令书斌。
一路无数的急刹,甩的后座的令茜茜来回颠屁股,明瑶小声说了声,她有点晕车后,明丽才把车速放慢了点。
从海市到苏市不过半个多小时的车程,对她来说,实在太短,她真希望,这车永远不要停下。
不要停下,就不用去解释。
可她的希望最终还是落空,明丽刚把车开进小区,立刻就把车停到了停车场,关车门的动静震得整辆车都晃了一下,紧接着就叫明瑶的名字。
令书斌看着大女儿动作迟缓地解开安全带,小声叮嘱她,“别和你妈顶嘴。”
他有些担心,长久不管孩子,多出来那么一些无处安放的关心,转头告诉令茜茜自己打车回家,他拍了拍明瑶的肩,“我陪你上去,你妈发不了多大的脾气的。”
明丽确实没发多大的脾气,她甚至还转头给明瑶倒了杯水,顺手帮她把包挂好,只是看她的眼神,透着一种很深的失望,最终只是长长地叹了口气。
“怎么回事?”
令书斌拦着:“你别和孩子着急。”
明丽压根没看令书斌,只直直看着明瑶,强势的目光铺天盖地地侵袭下来,让屋里所有人都有点透不过气,
“明瑶,你和我说,怎么回事。”
明瑶抿了抿唇,尽量简单地说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后果,越说到后面,明丽的眉头皱的越紧,紧到她怀疑自己那句话说的不合明丽的心意。
她还没说完,明丽忽然不耐烦地摆了摆手,“我听明白了。”
“分手。”明丽说,“快点分手。”
明瑶愣住了,她想过明丽会因为这件事对许镌有一些成见,但她没有想到,她的态度如此强硬,干脆利落让她和许镌分手。
“为什么?”
“为什么?”明丽可能觉得她的问题很好笑,笑了一声,“因为你们不合适。”
“可我不觉得。”
“因为你还小。“明丽说,”长痛不如短痛,你们分手。”
明瑶忽然觉得很荒唐,明明之前许镌来家里时,明丽对他的态度还是很满意的,甚至发信息都要试探她和许镌的关系有没有实质进展,可今天这么一件事发生,她就把许镌看作豺狼虎豹,她必须退避三舍。
“我不想。”
“你不想什么?”
明丽端着茶杯的手重重一放,满溢的茶水溅到了她的裙角,烫得她的腿立刻发红。
“有的事我其实不愿意和你说清楚,毕竟你还小。”明丽说,“当时你爸爸打听的时候我还不信,现在看,一点没错,他们家太乱了,就不是正常人的家庭,尤其是他爸爸……”
明瑶小声说,“那只是他爸爸,和他没有关系。”
“怎么没关系?”明丽的嗓音冷淡,“有其父必有其子,他没有一个和谐的家庭关系,所以性格上可能有一些缺陷,就像你们这些小孩念叨的,叫什么原生家庭。”
“这话没什么道理。”
“怎么没道理?”明丽的态度斩钉截铁,“这些问题只是和你交往的时候隐藏掉了,也许你们结婚之后,就会暴露出来。”
“他本来就没有这些问题,怎么说暴露。”
“管中窥豹。”明丽问她,“连和亲人之间的关系都处理不好,你怎么能奢望他和你的感情能有多好?”
明瑶试图和她讲道理,“那只是他爸爸,他和别的亲人关系都好。”
明丽摆手,“我不管他和谁好,和他爸不好就最要命,你不懂——”
话音未落,明瑶看了令书斌一眼,后者有些尴尬地收回了目光。
尽管她的揣测带着恶意,可她却忽然有点明白了明丽立即反对的主要原因,
“你怕他爸不会分他一份儿财产,是吗?”
明丽的手颤了一下,没说话。
“我也算是单亲家庭的孩子。”明瑶说,“我爸也和我关系一般,将来恐怕也不会给我什么,你是不是也会怪我没和他搞好关系?”
“不是!”明丽的脸气红了,“我看你真是学坏了,和他在一起都学会顶撞家长了,你还想学什么?和他一样把自己父母气死?!你怎么这么不听话?你连专业都没转成,你还能干什么?”
明瑶看着颐指气使的明丽,忽然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难过,“我没转专业。”
明丽愣了一下,紧接着,茶杯摔了过来,她的声音越发尖厉,“你还说没学坏?”
“我没学坏。”低头躲闪间,她看到了手臂的丝巾,“不听你的话,就算学坏了吗?那我宁愿一直学坏。”
“我高一的时候选科,我说我学不懂物理,我喜欢历史,你就找老师商量,改我的志愿表,后来我物理学不好,你花大价钱请老师给我补课,一边补一边说你不容易。”
明瑶的指节攥得发白,“可我一开始就说了,我不喜欢物理。”
“高考出分,我说考不了华大的实验班,我想去提前批学汉语言,你找了一堆亲戚老师劝我,说我没出息,我听你的走了大类招生,分流到了飞行设计,你又说这个专业没前途,我听你的话跨考就是好孩子,是不是跨考失败就又是坏孩子?”
“现在你又觉得许镌不好了。”明
瑶说,“是不是我又要听你的话,选一个你觉得好的?你总说自己的人生是因为太任性才变成这样,可你就要操纵我的人生吗?”
“胡说!”明丽气得浑身颤抖,“我是为了你好!你懂不懂?”
明瑶的沉默似乎激怒了她。
“你懂什么叫人生经验吗?”明丽拽住她,“我都快把心掏给你了,你看不出来吗?要是外人你看我管他吗?”
“我不懂。”
明丽的手高高扬起。
“你又要打我了。”明瑶闭上眼睛,感觉淌到嘴角的眼泪滚烫,“像上次报志愿那样。”
扑通一下,明瑶睁开眼睛。
令书斌连忙扶起前妻,“你妈怎么了?”
明瑶慌了,“我不知道。”
“快打120!”
她来不及害怕,飞快地找到手机,拨了急诊电话。
救护车呼啸而至,她跟着令书斌上车的瞬间,看到外面早已乌云压顶。
手机里的通知栏跳出的热点推送,她看到了程志闻的名字,虽然按灭手机,看向紧闭双眼的明丽。
惶恐、不安、无措在此刻升起,一切都跟着她在风雨中飘摇。
第72章 再也不会拖延了!!!她何其无辜,他……
许镌几乎是最后一个到医院的,刘老头和严慈担心外面人多嘴杂,特地在现场找了个海市当地的老师,动用的私人关系借了车,这才避开众人耳目把他送走。
程远望得了消息,第一个到的医院,看到许镌过来,连忙把他拽到等候区里,甚至紧张地往后看了看,生怕后面有人跟着。
隔壁女人的哭声很小,但持续不断地响起,许镌听着头疼,他只担心一件事,“爷爷那边,瞒着点。”
程远望默了两秒,才开口,“爷爷已经来了。”
“他……大咯血。”程远望说,“还在抢救,隔壁那位刚来,签的抢救书。”
许镌愣了一下,忽然感觉有点找不回自己的声音,只机械地扯了下嘴角,
“报应。”
路过的护士脚步一顿,随即看过的眼神带着点探寻意味,程言拄着拐杖过来,腿脚悬浮,许镌怔了一秒,连忙和程远望过去,扶住了看起来苍老了很多的老人。
程言摆了摆手,一边说没事,一边扶着坐在椅子上,半晌才问程远望,“你爸妈……”
“已经去机场了。”
“哦。”程言说,“给他们打个电话,催他们快点过来。”
程远望应了声,连忙出去打电话了。
程言这才冲站在原地的许镌招手。
“我已经把律师找好了,一会儿就过来。”程言说,“网上那些事我都知道了,还有他……这边,应该已经立了遗嘱了,不知道是信托还是……你放心,爷爷不会让你吃亏的。”
即使老人上了年纪,但依旧精明,该算到的都算得仔细,嘱咐了一通,就说累了,不许镌跟着,说去找个屋歇会儿。
许镌怕他出事,叫了个护工跟着,过了一会儿,护工说,老爷子已经睡着了,睡在急救室附近的房间,说什么也不走。
急救室外面,偶尔有护士快步经过,带过一股消毒水残留的味儿,手机弹窗跳出来的热搜,他点进去看了下,程志闻的名字赫然在目。
关键词“父子反目成仇”“巨富晕倒的剧情最新进展”“华大翻车”的诸类字眼,并不是正经媒体报道,所以大多是妄加揣测的内容,附上一段直播时的视频。
在视频结尾,他看到明瑶的身影,忽然觉得这周边的味道,闻起来有些让人反胃。
微信上的小红点显示有四位数,他看了眼和明瑶和聊天界面,手指悬在上面,“别着急”三个字发出去,他忽然发现自己做什么似乎都是于事无补。
刘老头劝他千万别冲动,他回了句不会,转头看到周钰发来的信息,时间是半小时前。
周钰:【你去查下监控,我不太确定,但是】
周钰:【昨天我看到江序南和你父亲说话了,只听见几句话,说你参加比赛了。】
他很费力地敲了两下屏幕,似乎这已经用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昨天。
如果昨天……
程远望带着律师进来,跟在后面的还有程志闻的助理。
“我建议您先准备——”
“能帮我写一份律师函吗?”
律师愣了一下,“是网上那件事吗?”
“对。”
“现在吗?我建议还是——”
许镌低声说,“现在。”
太晚了。
他做得太晚了。
他想,刘老头说得没错,他太傲了,又太年轻,以为自己什么都能处理,以为事态尽在掌控,这何尝不是一种难以消解的自卑,现在看来,他确实害了人,因为自己的恐惧,搭上了一个最最无辜的人。
他所谓的爱意,化为利箭伤害她的那刻,变得没有任何意义。
她何其无辜,而他罪无可恕。
-
明瑶看到网上的律师函的时候,令书斌正开车送明丽回家。
聊天界面依旧停留在昨天比赛时,许镌和她互相发的那些消息,她回了个“好”,不想让他担心。
回程的路上,她重复地看了很多遍,似乎多看一眼,屏幕里就真的会出现一条信息一样,“好”那个字挂在那里,不过是自欺欺人。
她和明丽说许镌已经在网上发了律师函,令书斌打圆场说那小伙子效率挺快的,明丽冷哼一声说,不认识他就没这么多烂事,当时她很想和明丽说些什么,但看到她苍白的脸颊,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低血糖导致的晕厥,医生询问身体状况,确诊了更年期综合征,还有长期营养不良的毛病。
住院观察了一天,建议明丽回家静养,令书斌劝她请几天病假,面对令书斌的建议,明丽第一次没持反对态度。
于是她蓦然发现,明丽的身体没有她想象中那么好。
在家休息的这两天,半夜她总听到客厅有人不停地走动,开灯的瞬间,往往明丽会放下裤腿,假装无事发生。
她问令书斌,令书斌说,明丽静脉曲张,年轻时就有的老毛病了,恐怕是这些年劳动太多,没养好,年纪大了,又开始犯病。
令书斌试探地说,其实你妈妈也挺不容易,这次为了来看这个比赛,请了年假,领导不高兴,说了她两句,她刚开始还受着,后来领导说一个小比赛还兴师动众的,明丽立刻急了,和领导顶了两句。
“你妈表面上不说,但她其实也是很支持你的,别哭啊——”
挂断电话,明瑶忽然觉得很难过,难过的是世界上并非一切都是非黑即白的,所以她很难做到很彻底地去恨明丽,也许她真的觉得一切都是给明瑶选的最优选。
可她不愿意。
纪疏韵来探了次病,明丽本来应该很高兴的,但看到纪疏韵身边的陶桃,她的神色却忽然有些不自然。
因为纪疏韵很大方的明丽介绍,陶桃是她的女朋友。
明瑶高中的时候,和陶桃关系就很不错,明丽对她这个有些天马行空的朋友是不太看得上的,有意无意地提醒明瑶,交友慎重。
但明瑶依旧和陶桃关系很好,她想,这应该是她第一次“叛逆”。
听到纪疏韵的母亲已经“认可”了这段恋情后,她的表情更不自然了,反复拉着纪疏韵,甚至有些失态地问他,他母亲怎么想的。
明瑶听不下去,回屋待着,陶桃却跟了上来,在她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把门锁上了。
“你妈收你手机了吗?”陶桃问。
“在客厅。”
“手机不能离手。”陶桃说,“否则你如果离开——”
话音未落,陶桃忽然感觉明瑶扯了她一下,转头,看到端着水果盘的明丽面色黑沉。
纪疏韵看明丽脸色不好看,连忙拉着陶桃告辞。
“真是长大了。”明丽冷笑,“打算离家出走了。”
明瑶沉默。
“有句话叫魔高一尺道高一丈。”
明瑶忽然反应过来什么,连忙跑向客厅,手机不知所踪。
“我没打算离家出走。”明瑶试图和她讲道理。
“你之前还说打算转专业了。”明丽继续冷笑,“不是说我操纵你的人生吗,那我索性操纵到底了。”
明瑶心灰意冷,她这才明白,她曾经和明丽说的那些话,她听进去了。
这话太真实太难堪,一下子击碎了她多年以来对她作为母亲这一价值的自我肯定,产生自我怀疑的下一个阶段,可能是痛改前非,也可能是顽抗到底。
她的指节紧紧攥着裤脚,到最后攥得惨白,“我要出去。”
“不可能。”
她就这样和明丽耗了整整一天,也在家里找了一天,发现不仅
找不到自己的手机,甚至在家里找不到任何通讯设备。
明丽把防盗门锁住了,甚至请了长假在家休息。
她被软禁在了这一方之地。
小姨明美来看明丽,看到一直发呆的明瑶,有些担心,身为心理医生的她习惯性地摸了下明瑶的手,皱眉问明瑶这种症状有多久了。
明瑶没说话。
明美没忍住说了一句,“你妈妈,她的教育方式,是有一点问题。”
她隐约能猜到明美进屋和明丽说了什么,离开的时候,两人脸色都不太好看。
明美建议带她去做个专业测试,明丽犹豫了片刻,同意了。
测试的结果,在焦虑的边缘状态。
明丽看了开始上火,但还是不松口,把持着明瑶的手机和身份证。
明美建议她来了就做次沙盘治疗,明丽听说对明瑶有好处,忙不迭地答应了。
等待治疗的过程中,明瑶借了旁边女孩的手机,看到首页跳出的一条新闻。
闻与公司前总裁程志闻因病去世,年仅52岁。
她怔了一秒,把手机还给了女孩。
摆好沙盘,明美问她,为什么她的“马戏团”乐园里,大象的象屋没用积木砌门。
“不用门,这里有木桩。”明瑶说,“大象不敢跑。”
“为什么?”
“驯象师在它小的时候用绳子拴在木桩上,它试过几次,没跑掉,长大了就不需要拴了,它也不会跑了。”
明美叹气,出门叮嘱明丽以后半月要带明瑶来做一次心理咨询。
明丽边答应边吐槽,说心理医生又不能帮忙解决实际问题,治标不治本。
明瑶一路沉默地跟她回去。
她发现这些日子自己躺在屋里,开始喜欢想事,只是刚开始还想许镌怎么样,后来开始想宋时薇、想祝晚宁、想乔之淮、想蒋一昂、想刘老头、想严慈……
想到想无可想,外面已经繁星满天,明丽一般会起来,蹑手蹑脚地经过她的房间,这是多年形成的习惯,试探她是不是在偷偷在房间里玩手机。
高中每周回家,她都会报复性熬夜,怕明丽说她,一般这时她会把手机调到最低亮度人和手机一起藏进被子里,同时故意发出一些呼吸声装睡。
她想,她现在反而不愿意装睡了。
床缝深处,藏着一些现金,是她平时省下的生活费,和后来跟着祝晚宁做线上家教后的一些收入,每月三四千,陆陆续续有两万出头了。
她从来没有那么认真地做过关于她未来人生的规划。
她想,也许大象对绳子的胆怯。
于是,很平静的一个夜晚。
一只大象出逃了。
第73章 拖延第七十三天失去一切的恐惧
车站前,司机边冲她招手,边躲避运营来抓车,眼神忍不住打量看起来打扮怪异的小姑娘。
明瑶刚从陶桃家出来,天还不亮的凌晨,陶桃一开门就明白了她的来意,从家里找出一个她淘汰的手机。
手机卡插好了起码能和人保持通讯,只是绑定手机号的账号全都登不上,用陶桃手机的微信小号给许镌的微信发了“原来的手机坏了,我是明瑶”好友申请后,明瑶庆幸许镌的微信账号她早已背得烂熟于心。
通过的瞬间,她连忙发消息过去。
桃桃桃:【你在锡市吗?】
X:【在海市。】
发过来的定位在海市国际机场。
桃桃桃:【哦哦。】
正在输入中在屏幕里闪了半天,后来又跟了一句话。
X:【抱歉。】
明瑶怔了一秒,【没关系,你本来就没做错什么。】
桃桃桃:【你快登机去吧,别误机。】
明瑶关上手机,拉上防晒服的帽子,这来之不易的出逃太过珍贵,她不敢在这里停留太长时间,生怕明丽从天而降,把她拽回去。
她拍了下环城巴士的照片,发了过去。
-
收到了明瑶信息的那会儿,程远望送他到了机场,欲言又止地看着他,最终还是拍了拍他的肩,眼神里带着担心,“就不能过两天再走吗?这才刚过‘攒三’。”
程志闻病危的那天开始,他这位堂弟几乎没有休息过。
网上发律师函后,他转头找程远望,找了共同的朋友,说想调取酒店门口的监控视频。
在之后,他找程远望通过丝丝缕缕的关系,给江序南的叔叔打了通电话。
上一代都是海市的生意人,虽说是关系搭着关系,但毕竟不是相同的产业,平时子侄辈罕有交集,程远望不知他要电话干什么,总之,打电话之前,面色低沉。
可江序南的叔叔,居然还特地派秘书来了一趟,态度十分诚恳。
随后,闹得沸沸扬扬的网上传言,华大官微发了一则声明,经调查,网传华大学生在会场对父亲大打出手的视频内容不实,具体情况涉及学生个人隐私,不予告知。
另外,发布相关视频,造谣生事者之一为本校学生江某,已移交公安机关,按照校规,予以劝退。
程志闻的病情发展的很快,已经是中晚期了,身体状况本来就很差了,第二次抢救没能下手术台。
程志闻被推出来的那刻,程言也在医院,前几天开始,老爷子忽然就烧了起来,尽管打针吃药,可这病反反复复的,到最后直接挂了吊瓶,许镌一直陪着。
于是除了侄子,谁也没见到他的最后一面。
程远望守在门口,打电话通知的许镌。
许镌在电话里沉默片刻才开口,“爷爷的液还没输完。”
随即,挂断了电话。
他沉默的那一秒,程远望忍不住在想,他得知程志闻死讯的那一刻,到底在想什么。
可无论如何,程远望都忍不住唏嘘了一瞬,程志闻所谓的道歉,到死,许镌都没有接受。
老爷子第二天退了烧,许镌和程远望的父亲这才把程志闻的死讯慢慢的告诉了程言。
程言愣了一秒,随即看向许镌,“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吧。”
语气淡淡,仿佛是他人家事。
只是程远望感觉他的身形仿佛一下子苍老了下去。
许镌则作为当事人跟着律师一起处理遗产的相关事宜,程志闻的一部分遗产指定了许镌作为明确的继承人,另一部分,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没来得及,没有在遗嘱里提到过的数十处房产和分公司的资产,都没来得及的规划。
按照现行的法律,遗产应该一分为三,由第一
顺位继承人,妻子柳丝研,父亲程言,儿子许镌三人继承。
当时程远望的父亲刚到不久,见律师出去了,和许镌说,其实这资产里面有一部分具体的界限是很模糊的,悄悄地“弄”一部分走。
分多分少就不是柳丝研说了算的。
这种事情他见得太多,富人们争夺遗产的嘴脸比一般人更无所顾忌许多,就算后期去法院打官司,也是来回扯皮。
傻子都能听懂他话里的意思了,程言还在休息,于是程远望父亲说,他去和程言商量商量。
程远望明白,他是想在侄子面前卖个人情,程志闻一走,许镌和他们的关系,那就很微妙了,处好了没坏处。
程远望想,许镌应该没有拒绝的理由。
没想到,许镌拒绝了。
程远望很诧异。
许镌说,“她和我妈没仇。”
众人愣了一下,他说得确实没错,柳丝研既不是第三者插足,也和多年前就去世的许雨毫无干系,只是程远望想不到许镌会这么说。
许镌转头看程远望,眼下是淡淡的青黑,机场天气有些阴沉,航班推迟了一次,最终广播还是通知乘客开始登机。
海市这里,有许雨生前一处房产和一些资产,属于许雨的婚前财产,许雨决定离婚的那一年,就委托了相关机构,必须在许镌年满二十岁后,才能交由许镌管理。
不久前生日,他就收到了律师的通知,只是那时才开始交办手续,今天才彻底交接完。
从那里出来前,他环绕四周,心情复杂,如果说恶人有恶报的话,这报应似乎来得太迟。
关于许雨很多记忆,都留在了已经泛黄的信纸里。
她给他写了一封信,十二年前,许雨在信封上画了一个很大的桃心,旁边是很清秀的一行字,“小镌,珍惜眼前,好好生活”
见他一直沉默,程远望主动找话题,“到岛城可能有雨,要不要我去找辆车——”
“不用。”许镌眼神从手机里遗产公证的文件收回,似乎在想什么,“还要去苏市。”
苏市。
程远望愣了一下,几乎瞬间就想到了一个名字。
头一天程志闻的视频被人传到网上,明瑶的身影也在其中,程远望看到后很担心不当的传言会到她身上,幸亏处理及时,影响不大。
可设身处地地想,就算明瑶不在意,她的父母可能也会多少有些意见。
他不禁为堂弟捏了把汗。
“放心。”程远望说,“爷爷这几天就在我爸妈家,别担心。”
许镌应声的瞬间,程远望觉得他的嗓音沙哑的不成样子,熬了这几天,他看起来清瘦很多,尤其是前几天,争分夺秒地整理好遗产清单,几乎几天没睡,也就今天看起来才稍微好点。
等他办完托运回来,程远望看他手里捏着牛皮信封,脸色依旧不好,白的快和身上的风衣差不多了,但不知道他刚才看见了什么,晦暗难明的眼神,隐约亮了起来。
那信封他转头给了程远望,程远望愣了一下,“这不是婶婶给你的吗?”
“我的在老房子放着。”许镌说,“这是她写给爷爷的。”
广播再一次提醒登机,程远望看他离去的身影,蹙眉说了声“保重”,没指望他回他。
没想到那人脚步一顿,竟然“嗯”了一声,随即转头看了程远望一眼,“保重。”
从海市到苏市的车,比他想象中还要短。
中间无论如何规划,他总觉得不够。
他欠她的,又何止这些。
他戴着耳机,也没注意车厢里逐渐变大的吵闹声几乎都快穿透耳机。
摘下耳机的功夫一回头,旅客们看着手机七嘴八舌地说什么,看起来都在犯愁,“那锡市的好多车都淹了,怎么停这里啊?”
“见鬼了!”
他的座位靠外,看了一眼窗户,到苏市还有一段时间的车程,他才发现外面的雨已经很大了,莫名地开始心神不宁,高铁的信号不太好,他出了站,听到手机响了一下,低头看了一眼。
桃桃桃:[照片.jpg]
半小时前,明瑶在跨城小巴士车站发了张照片过来。
雨比想象中大很多,从这里就这一眼,许镌差点没站稳。
“噫,这车真停了?”
“受暴雨强对流影响,G368次列车,G569次列车暂时停运,请各位旅客……”
许镌飞快地点了下屏幕,“未应答”显示的瞬间,他怔了一秒,飞快的往外跑。
“先生!”
外面风雨飘摇,简直是倾盆如瀑,这里地势尚且不算太低,偶然有车辆经过,都被相关工作人员拦停,试图劝返,交警已经浑身湿透。
“小伙子!”工作人员叫住他,“别出门了!路太滑了,前面有大车都侧翻了!”
许镌:“我回家。”
工作人员:“我找个人送——”
话没说完,男生就立刻消失在街角,简直是以追风逐电般的速度-
“走不了了,姑娘,赶紧回去吧。”司机说,“这边地势高,再往里太危险了!前面地势低,好多大车都侧翻了。”
“受暴雨影响,G368次列车,G569次列车已在锡市停运,下面请看其他报道——”
明瑶按了两下不知何时电量耗尽的手机,心里开始发慌。
这手机年代久远,司机这里也没有适配的充电器,可这又不是唯一的通讯工具,她刚才借了下司机的手机给许镌打电话,那边的提示音却一直提示,对方不在服务区。
看要她下车的样子,司机着急了,“你到底回不回去?”
“我先不回去了。”
明瑶看了眼外面的暴雨,天气预报并不准,降雨量比预期的要大很多,冒雨回去也许并不安全,最优选在高铁站附近的派出所开个临时身份证明,就近找家酒店先住下,等雨势小了,道路的积水疏通后再联系许镌。
明丽这几天晚上在屋里盯她盯得紧,睡得晚,往往日上三竿后才起床,她也至少还有几个小时的“自由时间”。
最关键的是,再回去,相当于自投罗网。
“不回去了。”明瑶摇摇头。
司机很着急,收了一半的车费,从中控台里找了把伞给了她,就猛踩油门开车走了。
伞在风雨中无力地挣扎了几下,伞面倒翻,露出来伞骨,被风声吹的歘歘作响,她一边看路,一边往刚才让司机导航几百米外的派出所跑去。
几乎是空无一人的街道,除了偶尔下车往前面跑的志愿者,她后知后觉有些不好的预感。
她再跑了几步,路人越来越多了,更多的都是穿着红马甲的志愿者,只不过对于几辆侧翻的客车来说,这几位志愿者也不过是杯水车薪。看起来有个领导模样的人正举着手机冲那边大声喊,
“人手不够啊!有的亲属进车里找乘客昏过去了,你说怎么让他自己游出来?”
明瑶愣了下,看向侧翻的几辆客车,忽然心惊了一下,有辆她原本打算坐的跨城巴士。
亲属找乘客。
一瞬间的闪念,明瑶愣了一下,想到后来自己太着急,竟然忘了告诉许镌,她改坐了出租车。
他应该不会出事。
不对。
附近的商铺有人从二楼下来给志愿者帮忙,明瑶从很高的台阶上跳下去,连游带跑的漂过去。
“小姑娘!你干什么?”
“我会游泳!”
“你会游泳也不好,太危——”
那种不安越来越近了,她跟着另外几个帮忙的大叔大姨趟过去,离那辆巴士不远,她透过车窗,隐约看到里面一个身形高大的人影,溺水的姿势,身边的乘客拼命往外推他,可是于事无补。
体育课学的三脚猫的蛙泳,此时此刻终于发挥了用处,她用尽力气跟着志愿者往里游去,那道高大的身影就在眼前,她急切地拽住的瞬间,怔了一秒。
不是许镌。
跟着其他志愿者把男孩拽出来,套着泳圈出来的女孩看到救护车开过来了,着急地哭了出来。
她的心里愈发不安,跟着志愿者过去帮忙,乘客们陆续被接出来,明瑶在水里漂着,手脚已经被水浸泡得发软。
“小姑娘,那边水深——”
她换气的速度越来越慢,连忙叫旁边的志愿者,他没听见。
明瑶心里一慌,险些溺水的瞬间,连摆臂的力气都没有了,被托住的下一秒,她看到那人的鲜血蔓延的眉峰,甚至以为是幻觉。
不止头上有伤,他们这一片的雨水都逐渐变红。
她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了,停留在最
后的一刻的记忆里,他紧张的凑近她,眼里是对失去一切的恐惧。
明瑶很想和他说,她没事。
渡气过来的那一刻,她脸上落下的液体,她分不清是什么,她拽住他,看到他眼眶发红,下一秒,她昏了过去。
第74章 拖延第七十四天抱抱我,就不疼了……
一片混乱中,她仿佛回到了梦中。
明瑶陷进一阵洪流中,她拼命挣扎却被推着往更远的方向走去,下一秒,她忽然从高空坠落,可还没到底,她又忽然落入了一片沼泽。
“医生!这两个小孩儿溺水了!医生!”
“老许!小明妹妹,我来晚了!!”
来晚什么。
她费力的想。
明瑶隐约意识到自己在梦里,下意识的挣扎,最后的一个画面,她又回到暴雨中,在洪水中挣扎,心里想的人忽然出现在她眼前,和她说,
“别怕。”
她很想说,她不怕的,她之前很怕,后来她不会怕了,既是答应他的,也是答应自己的。
那人被洪流卷入后,她费劲全力摆动胳膊,忽然听到一阵巨响。
胳膊很疼,睁眼的瞬间,她看到洁白的天花板,下意识愣了一下。
倒地的椅子发出的响动招来了护士,过来查看她的情况,她这才发现自己另一只手上,打着点滴。
祝晚宁跟在护士身后,脸上带着倦意,听着护士嘱咐了她两句,明瑶嗓子沙哑的挤出破碎的音节,“你……怎么……”
“我和乔之淮这两天在锡市实习。”祝晚宁说,“程远望给乔之淮打电话,问他知不知道你家长的联系方式,说你溺水了,在医院抢救,我说你妈在苏市,现在暴雨怎么可能过来,先让他开车过来了。”
“太危险了。”祝晚宁心有余悸,“你吐了好几回,差点把自己呛死,你知不知道?”
她很少有话这么多的时候,“植物神经紊乱,心律不齐,医生说了,观察两天,心率稳定了你再出院。”
“你手机刚充好电。”祝晚宁递给她,“身上装着那么一沓钱,差点被水泡烂了,还在乔之淮车里晾着。”
“许……”
“比你早一点儿。”祝晚宁说,“脑震荡加头上的外伤,在手术室缝合伤口,乔之淮陪着。”
护士进来把液,明瑶按着棉球就要下床去找他,祝晚宁招架不住,“乔之淮昨天联系了你妈妈,她刚才打电话,说马上到了,语气不太好,你是不是自己跑出来的?”
明瑶脚步一顿,“是。”
祝晚宁叹了口气,“许镌说,帮你劝劝你妈妈。”
“别。”明瑶开始害怕,“别让他劝。”
“为什么?”
明丽太固执,本来对许镌就有一些偏见,她现在“离家出走”后竟然和他在一起,恐怕怒火冲天,即使许镌也很难招架住。
她也不想让他去招架。
无措的看向祝晚宁下一秒,祝晚宁叹了口气。
“好吧。”祝晚宁说,“我带你去。”
祝晚宁给乔之淮发了条信息,问他手术什么时候结束,一会儿她过去看看。
得知还有五分钟结束,祝晚宁找了个口罩给明瑶戴上。
她和乔之淮进来之后,听医生说,两人拽在一起被担架抬进来的场景,实在是声势浩大。
饶是当时急诊室医生见多识广,也没见过这么进来的一对儿,听陪着进来的志愿者解释后,才知道这是两个去车里救人的学生,接连在车里打捞出数十人后,女孩儿先虚脱了,旁边的志愿者没听到呼救,幸亏被刚进来的男孩发现了。
昏迷中,男孩一直保持着托着女孩的姿势,指缝里是女孩细密柔软的头发,女孩的手也拽的很紧,仿佛谁也不能把他们分开。
祝晚宁看了眼手机,扶着她出去,“程远望说,他昨天上午坐高铁,原本打算去苏市,可能想去找你,你是不是去找他的?”
明瑶垂眼的瞬间,祝晚宁十分心疼,“两个傻子。”
傻吗?
没有任何联系的两个人,危险至极的时刻,试图寻找对方的身影,看到车里每一道相似身影的瞬间,都是惊喜与无奈交织。
最后,连那么一点渺茫的希望她都快放弃了,残存的意识,是和别人一起拖动着车里溺水的乘客。
至少让他们要见到想见的人。
他一定也会这么想的。
淋雨导致的低烧,她忍不住颤栗了一下,祝晚宁皱眉,“下这么大雨,万一找不到怎么办,傻不傻?”
“不傻。”
看到被推出来的脸色苍白的那人,对视的瞬间,两人同时怔了一秒,明瑶眼眶湿润,本来就酸软的脚,现在更挪不动了。
医生推着其他溺水的患者匆匆经过,“正在手术”中的几个字又亮起,近在咫尺的距离,对她来说,忽然有种恍然如梦的恍惚,他的模样和这些天她在记忆中描摹的画面并不完全重合,本来就短的头发此刻被剃成了板寸,头上的伤口上上面是密密匝匝的针脚。
明瑶站在原地,鼻尖一酸,
不会找不到的。
因为他会先她一步去找她的。
—
许镌的病房就在她的隔壁,明瑶刚跟着祝晚宁进去,外面有人敲门,没来及的说的请进,那人就激动的飞扑而来,念叨着老许咋样了的瞬间,他发现了明瑶。
“小明妹妹——”
明瑶愣愣的点了下头,祝晚宁手动刹车,把他拖走了。
乔之淮扶着门框挣扎两下,“老许,还疼吗?”
祝晚宁挠了下他的肚子,他手一松,门被关上了。
明瑶转头看靠在床上的许镌,几步走过去看他的伤势。
“还难受吗?”
许镌的声音有些沙哑。
明瑶一愣,看了眼自己手上的擦伤,很轻的伤口,“我没事的。”
害怕他着急,她连忙给他看她已经愈合的伤口,即将贴近的时刻,她转头,打了个很轻的喷嚏。
他点了下头,从床边摸到了什么,按了一下,脸色有些苍白,他拍了下床边,“别站着。”
她直愣愣的点头,顺着他坐在他身旁,他头顶几乎深可见骨的伤口狰狞,她忽然觉得有点难言的难受,从心脏到喉头,都开始发涨,千言万语到了舌尖,她只干巴巴的叫了一句,“许镌。”
他转头看她眼眶蓄满了水,头另一边的纱布转了个圈,两个结儿耷拉下来,他眼睛往上瞟了下,似乎发现目光难及,“你手机呢?”
明瑶直愣愣的掏出手机,看他拿着手机当镜子,皱眉扶着,“这医生技术不行。”
明瑶一慌,“怎么了?”
他低头看她,“蝴蝶结打的像兔耳朵。”
他说话时,两个耳朵一跳一跳。
明瑶嘴一撇,听到外面敲了下门,查房的护士进来送药,看到两个躺在一起的小孩儿,弯了弯眉毛没说话,只是出门的时候看了眼空调,“别管空调,对伤口愈合保护不好。”
看着明瑶怔了一秒,护士反应过来,“你是不是还发烧?冷吗?”
护士很负责,“一会儿查房的时候,我和医生说一下,看能不能打针退烧针。”
关门的瞬间,明瑶看他垂眼看着手机,一直没看她,很罕见的心虚情绪。
明瑶用手背抹了下眼睛,可还是被泪水呛了一下,想说的话太多,最后甚至不知道从何说起,最后她看着有些无措的许镌,她直直的看着他,
“从高铁站到那里……你走了多远的路……你还撒谎告诉我不疼……你冒大雨回来干什么……你是不是什么都不懂……”
不会疼吗?
所以被程志闻当众以他最在乎的东西要挟,被莫须有的流言攻击,他只是默默地处理好一切,包括他的情绪。
暴雨中,他撞得头破血流的时候,他在想什么。
说出来没有听,所以他不再说了。
她希望他疼。
“我有点害怕。”
明瑶怔了一秒,摇了摇头,“我没事,不用害怕的。”
“许镌。”她很认真的看着他,“你要和我说,我会认真听的。”
“任何事,你都可以和我说。”
许镌垂眸轻声说,“有点疼。”
明瑶眨了下眼睛,病房内一片寂静,只有相望的两人,和流泪的眼睛。
“你抱抱我,我就不疼了。”
他说这句话时的神情并没有偶尔矫饰的游刃有余,更像重新躲进蛋里的孔雀,重重地啄了一下壳,试探世界之外是否安全。
几乎他开口的下一秒,她起身,用力的抱住他,骨缝都在用力,隔着薄薄的病号服,两人贴近的胸膛,心脏开始共鸣。
窗外,在雨中迷茫的倦鸟终于找到了丢失的同伴,紧张的看了一眼它受伤的翅膀,最终,和它一起一瘸一拐的走到屋檐下一处温暖的地方避雨。
他回抱她的手臂温暖,看她微蹙的眉头,终于回答了她早已过了许久的问询,
“我想快点回来。”
“我给你惹了麻烦。”他说,“应该我来解决,不能让你一个人扛着。”
明瑶愣了一下,想起祝晚宁说过的,许镌大概已经猜出她“离家出走”的事,愣了一下,连忙解释,
“确实和你有一定关系,但是,其实是我自己想出来的。”
外面隐约响起了嘈杂的脚步声,明瑶怔了一秒,忽然听到乔之淮的大嗓门。
“除了这次国赛的第一之外,还是优秀组员,我们都觉得特厉害,真的,我们好多人都特羡慕……”
“我们老师推荐她申请了学校的奖学金,开学就开始评选了,这进步奖肯定是她的。”
这句话是祝晚宁说的。
“何止进步奖啊。”乔之淮满嘴跑火车,“我看到明天,优秀奖肯定就被她承包了!您肯定也觉得明瑶在这方面很有天赋吧,她将来不干飞设真是可惜了。”
中年女人“嗯”了一声,看起来像半信半疑。
“明瑶还没醒?”
听到熟悉的声音,明瑶脚步一顿,回头看了许镌一眼,下意识的反应还是没出息的想躲。
“没醒呢阿姨。”祝晚宁说,“她就刚才醒了一会儿,太困又睡着了,咱们去外面呆会儿好不好?”
令书斌:“孩子说的对,别在走廊说话,多不好。”
明丽没说话,乔之淮干笑了两声,“是啊,阿姨,我请你们出去吃饭——”
明丽反应过来了,“她是不是醒了?”
室外突然安静下来。
许镌起身的瞬间,明瑶立刻按住了他,“这和你没关系。”
“我想自己说。”明瑶声音很轻,“我要自己说清楚。”
许镌没在说话,只在一旁看着她。
她走到门口,忽然听到门口扑腾一声响,她愣了一下开门,看到乔之淮和祝晚宁分别拉着令书斌和明丽往前走,众人转头看到她的那一刻,惊得乔之淮一着急,差点把令书斌抬起来了。
明丽几步走过来,恨不得从里到外把她都看一遍,眼中闪过担忧与焦急,甚至隐约带着责问,“发烧了怎么还起来,外面冷风开的这么大。”
“你头不是还疼吗?”祝晚宁朝她使眼色,“医生说让接着你要接着歇着。”
“有点儿疼。”明瑶没躲开明丽的眼神,“妈妈,我现在已经快退烧了。”
“而且,我有话想对你说。”明瑶说,“是我一直要说的。”
明丽皱眉,“是不是屋里的那个——”
令书斌拽了下明丽,生怕她冲动。
“不是。”明瑶依旧看着她,声音依旧很低,可态度很坚决,“是我自己的想法,我明天就二十岁了,我很想让你高兴,可这不代表我要舍弃自己的想法。”
明丽怔然地看着自己的女儿,这是她第一次对自己的女儿感到惊愕,在她的印象中,无论她多大,都依然需要依靠自己的孩子。
可她现在看起来,确实比她要高了。
—
虽然一再警告自己,千万不要冲动,但跟着明瑶进病房的那一刻,明丽还是很难压抑住她去质问她的心情。
她实在不明白,自己的孩子,怎么胆子忽然变得这么大了,毕竟她以前最引以为豪的,就是自己的女儿很听话,就连并不短暂的青春期,也罕有所谓的逆反心理。
明丽看了眼脸色依旧苍白的明瑶,下意识地摸了下她的额头,“真的不烧了?不是骗妈妈吧?”
额头并不滚烫。
明瑶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女儿变成这样了呢。
明丽随手拿起床头的杯子,给自己接了杯水,一口气喝下去,仿佛这样就能把自己哭的那些眼泪补回去,但于事无补,杯子撂在桌上,发出有些刺耳的一声响。
“下回别这样了,就算见义勇为也不是不顾自己的实际情况。”明丽说,“我都听他们说了,你又不会游泳。”
“我会。”明瑶说,“之前我说过的,体育课学了。”
明丽愣了一下,打量着依旧对着她视线的女儿,罕见的有些无措,视线落在她胳膊上刻意遮挡位置的那一秒,她怔了一下。
明美认真地和她说过,很多出现心理危机的孩子,往往是家里病的最轻的那个,意识到这点,她只好用沉默掩饰无奈。
“也许,我们之间的相处方式是有问题的。”明瑶说,“你只想听到你要的答案,妈妈。”
以前常用的谈话手段此时失去了用处,明丽无措了一刻,意识到她真的没办法粉饰是非了,问题依旧在那里,两人之间的隔阂早已埋下,每一次她的刻意无视都是它生根发芽的养料。
而现在,两人各占在彼此的立场的一端,年轻面对着衰老,稚嫩面对着老成,谁也不能让谁了。
可她还有些不甘,如果,仅仅是为了一个男孩。
“那你来这里,是为了隔壁屋里的那个——”
明丽感觉自己的发问有些无力,但她还是想得到一个答案。
“不是。”明瑶斩钉截铁地说。
“我确实想见他,但他只是直接原因,不是根本原因。”明瑶说,“没有他,我也会走的,只是可能不会来锡市。”
最后一点希望落空,明丽彻底茫然,她不敢去追问根本原因是什么,怕问到让她失望的部分。
她忽然有些难过,她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自己女儿心里的一根刺的,明明最开始,她只是想替她规避错误。
毕竟自己的人生,是一步错步步错,父母早亡,没人给她当向导,入错行的不满,让她把所有希望都寄托于找个合适的伴侣为她遮风挡雨,却很不幸的再次选错。
她只是不想让自己在这个世界唯一的寄托在人生路上将将就错。
现在她想,也许这是她把自己希望寄托在女儿身上,不过是另一种把过去痛苦在她身上的代偿。
也许她做错了,可再来一次,她总是害怕,害怕明瑶会跌跟头,会走错,毕竟人生的每一步都那么重要,她不敢放手,可事实
是,她不能总让二十岁的女儿像两岁一样,在她的帮助下蹒跚学步。
明丽迟疑片刻,开口道,“可你还是来找他了。”
即使电话中和这个男孩聊了几句,得出他态度诚恳的结论,也让她对他有所改观,但多年来的经历让她依旧不对这段恋情抱有多少天真的期许。
尽管对他早年丧母,青年丧父的经历有所同情,她考虑到明瑶和他在一起后的婆媳关系复杂,以及实际的经济问题都已经以他父亲的离世得到了解决方案。
可是。
她尝试着让女儿接受她的想法,“我是过来人,今天不用母亲的口吻和你说,就用一个过来人的经验和你谈,不要轻易去认定一个人,尤其是在你还这么年轻的时候,我不说你爸爸,或者任何一个人,而是,你可能会为自己的选择后悔。”
“我没有选择他。”明瑶说。
明丽愣了一下,发现女儿很平静地坐在那里,声音如同往常一样轻,但态度坚定,
“我只是选择了一种我喜欢的生活,在这种生活中,我有了自己喜欢的专业,有了自己为之奋斗的目标,有和我志同道合的朋友,许镌是其中的一部分,但并不代表我选择了他。”
“再来一次,或者无数次,我都选我自己。”
第75章 拖延第七十五天世界尽在我的眼前
很多沟通其实并不指望对方能够理解,年龄相差二十岁以上的两代人,按照五年一代沟的算法,之间的隔阂远的如同天堑,轻易不能打破。
除非其中一方的态度坚决,带着随时出走的勇气和逐渐成长与之匹配的能力。
那沟通的效果,将有千钧之力。
明丽很想问她,如果我不同意呢?
可她并不敢承受这种诘问后的后果,明美已经警告过她,量表的检测里,明瑶已经有抑郁和焦虑的轻微症状了,可能来自长期接受了家庭内部的压力导致。
压迫后的结果是她义无反顾的出逃,无论是为了许镌,还是为了见义勇为,差一点,明瑶都会有生命危险。
她不敢去赌这种可能性,哪怕是万分之一也不愿意。
“我知道了。”明丽说,“我和你爸先回去了。”
“前段时间请了太长时间的假,单位一直在催。”明丽扶着门框,脚步沉重,
“我……知道你没事,我就放心了,至于别的,我会好好考虑,替我给那个男孩子带好,我就不看他了。”
明瑶知道,对明丽来说,这已经算是决定让步的口吻了,她一时有些怔愣。
她看着明丽犹豫的身影,她突然发现明丽的身影并不如她记忆中那般硬朗,已经有些佝偻,虽然还不明显,但也透出心力不足的无奈。
她忽然想,马上,二十岁的生日就这样在这些天短暂的母女战争中悄然过去了,在她的而立之年。
这一次,年轻战胜苍老,靠的也许并不是她尚未成熟的“能力”,而是明丽无所奈何的让步。
明瑶抿了抿唇,几步走过去,叫了声明丽的名字,“我送你。”
明丽‘“嗯”了声,摆了摆手,“别送了。”
“再送我就反悔了。”
明丽推开门,忽然听到诶呦一声,一个高大的身影敏捷地闪了过去,却还是摔倒在地。
乔之淮倒在祝晚宁脚边,有些尴尬地揉了揉自己的腰,“阿姨出去啊。”
明瑶听到动静,连忙跟出来,对上的是乔之淮一脸心虚,和祝晚宁明显关切的眼神。
以及,安静地守在门口的许镌。
她连忙轻轻摇了摇头。
明丽装作看不到这些小动作,只转头看着许镌,眼神复杂。
许镌站起身,姿态不卑不亢。
在明瑶的视线里,明丽和许镌对视片刻,最终只是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
许镌很罕见地怔了一秒,随即明白过来明丽的意思,看向明丽的眼神就带了几分受到嘱托的郑重,应允无需多言,点头的瞬间,兔子耳朵跟着一晃一晃。
明丽叹了口气,祝晚宁像是怕明丽反悔一般,立刻松开乔之淮,冲到明丽面前:“我送您出去。”
被甩到地上的乔之淮,不敢在走廊叫出声,捂着嘴看到明瑶倾身过来,抢先一步被许镌截住,顺势倒在闲置的轮床上,人飞出去几米远,眼神十分委屈。
“不用了,高铁还没恢复,我得坐她爸的车回去,你们不方便。”明丽看着被推到她面前的乔之淮,“谢谢你们照顾明瑶。”
乔之淮有些茫然地点了点头,“不客气。”
—
明丽走后的一周,苏省的天空终于放了晴,市政加急解决了内涝,于是来探病的人就陆陆续续地赶了过来。
病房里堆着宋时薇、蒋一昂、陶桃、纪疏韵送来的果篮和花束,花被祝晚宁插进了花瓶,果篮里的水果,被乔之淮风卷残云地一扫而空。
幸运的是,程言在洛杉矶疗养,暂时不知道许镌和明瑶出事的消息,程远望说他过两天再慢慢地告诉程言,反正到时候两个人都出院了,也没什么好着急的了。
但明瑶在电话一端叹了口气,
“我们现在还是有点着急。”
程远望一愣,忽然看到乔之淮举着两面锦旗与有荣焉挂在许镌床头,大声嚷嚷:“他去做检查了!等一会儿回来,咱们帮他拍照。”
程远望这才明白明瑶这话是什么意思,两面红底金字的锦旗,上书“智勇双全好少年”“见义勇为显担当“送进来,颇有些兴师动众的架势。
程远望嚯了声,“改天我回去,也跟着蹭个采访,沾沾光,好歹我也算英雄之哥是不是?”
乔之淮跟着一唱一和,“我作为两位英雄的好朋友,可以在专访里谈谈日常生活中我们是如何互帮互助的。”
祝晚宁从外面进来,把取得快递放在床头柜上,不忘白了他一眼,“他们帮你了,你什么时候帮助他们了?”
“我怎么没助?”乔之淮不高兴了,“他们被网上那群大傻子污蔑,不都是我骂回去的?是不是啊,小明妹妹?”
明瑶生怕他们在医院里吵起来,连忙挂断电话,“是。”
锡市暴雨天“见义勇为”的视频被一些路人发到了网上,大家感叹志愿者和热心群众奋不顾身的精神的同时,在视频里发现了两个十几岁模样的年轻人,有人认出来其中一个就是前不久陷入闻与集团舆论的华大学生。
于是这则社会新闻,关注度变得比往常要高很多,除了对见义勇为的路人们的赞许,还有一些不好的揣测。
这些言论其实前两天就有了,当时乔之淮拿着他和祝晚宁的手机,在评论区舌战群儒。
当明瑶看到这些有关部门的澄清时,评论区大多数路人都没被节奏带着走。
【AAA香肠代购:有的人是不是闲得有病,不管这个男生和家里有什么矛盾,那是他自己的事情,我说的是见义勇为这件事,难道不值得让大家赞赏吗?】
【momo:看我ip,那天暴雨我就在附近,水特别深,敢那个时候下去救人的都是英雄,怎么那么多说风凉话的呢?!】
【橙子飞飞:虽然但是,他们真的没有谈恋爱吗?两个人看到对方的时候,感觉一下都慌了。】
乔之淮探头,看到这条点赞量很高的评论,“哇哦——”
祝晚宁几步走过来就要把他扯出去的功夫,他一个鹞子翻身,绕着明瑶的床头下床,灵活地一躲,随即踩到了他自己扔的香蕉皮。
没来得及反应,扶着床头柜倒地,把进来整理床铺的护工吓了一跳,随后都没忍住笑了出来。
乔之淮的脸比西红柿还红,求生欲督促他手忙脚乱地捡起掉到地上的快递,大快递叠小快递,零零散散撒了一地,但是越收拾越乱。
明瑶看不下去,过去帮他收拾,乔之淮说着“我来我来”,就看到祝晚宁一巴掌过来。
他一个转身,开门碰上许镌,立刻心虚地拉着祝晚宁往外跑。
许镌睨了落跑情侣一眼,转头看到时候她在下面捡东西,几步过去拦住她,“你躺着。”
他的兔耳朵一样的绷带已经被拆下来了,伤口的线也拆了,顺手递给她一杯从医院超市买的柳橙汁,明瑶连忙问他,“没什么事吧?”
“没事。”
明瑶半信半疑地拉了拉他,“检查结果呢?”
“一会儿出结果。”许镌说,“真没事。”
他拆开那些快递,把东西都收到柜子里的包里。
她扒着他胳膊,才发现没有头发遮挡,他很彻底地露出清澈的眉眼,看起来比平时更透出清臞玉立的
气质。
只是头发那里剃的一截长一截短的,有几根长得很快,明瑶看着忍不住笑了笑,“你这样看起来好像三毛。”
他低头亲她一下,“那你就是三毛的女朋友。”
明瑶被他亲的痒痒,连忙帮他一起收拾东西,看他手里捏着厚厚的一个牛皮信封,上面一个大大的桃心有些褪色,她愣了下,“这是?”
许镌的眼神怔了一秒,眼睫低垂,“我妈妈的信。”
明瑶愣住了,意识到这可能是许雨留给他的遗物,于是连忙地缩回了手,没想到许镌拉住了她,“你看看。”
明瑶摆手:“这是你妈妈给你写的。”
“不。”许镌递给她其中一张,“这里面有关于你的。”
明瑶愣了一秒,小心翼翼地接过,在他的注视下展开,经年的纸张早已泛黄,明瑶匆匆扫过娟秀的几行字。
小镌,这是我生平第一次给你写信,我决定离婚了,也许你现在很难以理解这个有些抽象的话题,也是第一次试图和你探讨婚姻这一沉重的话题。
结婚的第十年,不过是一地鸡毛,但这并不代表我对爱情的本质失望,我更希望你是如此,不要因为我和程志闻的感情走到了尽头,从而去怀疑一切,怀疑爱。
我们依旧是会陪伴你继续成长的父母,这不会因为我们分开而就此改变。
希望未来,你面对真正让你喜欢的人,不要抗拒,也不要慌乱。
希望你长大以后能明白这个道理。
爱与被爱的本质,是相互照顾、理解、尊重,没有尽善尽美,没有无懈可击,最重要的一点是,告诉她,你在这里。
她没有的,你尽量你的弥补,你的孤单,她会尽量地陪伴。
尽量去走,去成长,去见新的世界,新的人。
明瑶怔愣许久,已经不忍心再看第二次了,看着同样沉默的许镌,对视的瞬间,她眼眶湿润,手已经被旁边的人轻轻扣住,他轻轻抚摸她的脊背。
她声音微哑,回握他的指尖有些发颤,但还是努力保持镇定的声线,“那现在你见过新的世界了吗?”
“见过了。”许镌轻声说,“世界已经在我的眼前了。”
—
一周后,检查无碍的许镌出院后,明瑶原意让他回家休息一段时间。
没想到他说,想去海市的月老殿看看。
一个月前的计划又被提上议程,明瑶犹豫了一下,那人就诱惑她,问她想不想去。
明瑶觉得他就是好心当成驴肝肺,害怕他身体还没恢复好的念头被她抛下了,可回到月老殿的山脚,那种念头又卷土重来。
缆车不能送到山顶,于是两人又走了一段路,他过来要扶着她,但她不敢用劲,非要自己走。
于是到了酒店,反而是很久没锻炼的她累的出了一身汗,进屋歇了一会儿才起来洗澡,洗完澡看到靠在床上,姿态淡然的许镌,她就来气,拽住他刚要吐槽两句。
衣摆松了的瞬间,明瑶愣了一秒,松手已然来不及了。
她边说不是故意的,边被他勾住了手心。
最后的意识,是她吻到他的唇角,他关了灯。
满室寂然,一屋温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