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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但凭公子做主

    林仲卿进了长安城,找一处最热闹的酒楼坐下。

    此时已过饭点,还在酒楼里流连不去的多是闲人,附近那桌就坐了五个闲汉,热火朝天地讨论一个叫刘全的幸运儿。

    “那小子当真撞了狗屎运,一言不合骂死了原配妻子,反因此得了公主娘娘。”

    “听说,那公主娘娘的躯壳是被他原配娘子占了去,说来不还是原配夫妻嘛!”

    林仲卿手拿酒盏,低语:“独坐常思己过,闲谈莫论人非。”

    他忽又转了口气,轻灵灵地笑道:“这其中的前因后果,我可是极清楚的呢!你若诚心问我,我就告诉你!”

    然后就是自斟自饮,半晌无声。

    路过的店伙计,倏然回头,一时还以为自己幻听了。

    旁边酒桌上继续讨论:“听说,那公主娘娘嫁奁十分丰厚,那日从大街上运过时,足有十数车呢!”

    “可惜,可惜,纵使我等有可骂死的妻子,却再无得公主的机缘了。”

    林仲卿喝了盏酒,伸筷去吃盘中鲤鱼。

    他那轻灵嗓音忽道:“莫吃这个鱼,刺极多呢!”

    林仲卿从善如流,改去夹一盘青瓜。

    那嗓音又道:“我不爱吃青瓜!”

    林仲卿便转了筷子,去夹那炸得酥脆的花生米。

    “油腻腻的,谁吃这个?”

    如此这般好半晌,终无可吃之菜,林仲卿便放下筷子,垂眸闭眼,入定一般。

    那轻灵嗓音又道:“你当真不想知道刘全如何娶了公主娘娘么?我悄悄告诉你,没人知道的。”

    林仲卿道:“君子慎独。”

    “可咱们是来打探情况的,你若一点儿好奇心也没有,还不如回家里坐着呢!”

    林仲卿又不言语了。

    那轻灵嗓音有些微怒:“杨二哥为人潇洒,怎么会有你这般呆板的化身?”

    林仲卿道:“也许,他为数不多的规整板正之识,已全部灌注于我身上。”

    “为何?”

    “以后若有机缘,你自然知晓。”

    他们你来我往地聊天,那站立静听的店伙计早惊呆了,眼见得这书生长相斯文俊秀,谁知竟有些失心疯呢?

    叫了一桌菜不吃,只在那儿自言自语,一忽儿沉默寡言,一忽儿娇俏伶俐,自问自答,仿佛真的两个人似的。

    店伙计也不敢惊动,默默听了会儿,悄默声地退下了。

    待他走后,那轻灵嗓音低声道:“瞧,咱们被人当做疯子了呢!”

    林仲卿淡淡道:“那便别说话了!”

    既不吃菜,也不说话,他就离了酒楼,信步走在街上。

    唐王组建水陆大会,街道上来来往往尽是僧尼,讨论的除了刘全娶公主,便是玄奘雪父冤。

    提到玄奘母亲满堂娇忍辱负重十八年后,如何从容自尽,众人皆赞她礼节不亏。

    林仲卿听了便走,并不表现出喜怒哀乐。

    他识海之内,一个红衣女孩子气得跳脚:“又不是她的错,为何要自尽?”

    斯文俊秀的男人,只是阖目打坐,闻所未闻。

    女孩子道:“你既这般漠不关心,便把身躯交我操控吧!”

    男人淡淡道:“可!”

    于是,迎面而来的路人,眼睁睁瞧着这书生一改沉闷模样,“唰”地打开折扇,走得玉树临风,风流潇洒起来。

    他步履轻快,风姿出众,沿途女子尽皆目光流连,频频回头,有大胆的甚至上来搭话,问名问姓。

    唐风这般开放,竟也要劝女子从容自尽。

    “林仲卿”去了举办水陆大会的化生寺,远远瞧见玄奘大师坐在高台之上,引经据典,神态自若,风姿与当年的金蝉子几无二致。

    “他”略放下心来,信步绕回了城里。

    泾河龙王已斩,李世民也在地府被好生恐吓了一番,水陆大会如约召开,玄奘法师现身……

    不知那传说中的袁守诚还在否?他究竟是谁的化身?

    “林仲卿”按捺不住好奇,在街上走了数个来回,也没见到原书中那个算卦摊子。

    一路上,各色小吃点心,竹子编的笼子,草叶扎的蝈蝈,陶泥罐子,布绒花朵……林林总总,“他”倒是拎了一大包。

    在“他”那个时代,久居深闺,偶尔出门打醮拜佛便是难得的消遣。

    哪曾想回到七百余年前,竟得了上街的自由。

    林仲卿调息一轮,睁开眼瞧见手上的大包裹,什么也没说,只施了个缩小术,将东西收入袖中。

    天色渐晚,随着宵禁时间接近,行人渐渐稀少。

    “林仲卿”施了个隐身术,依然在街头闲走。

    夜风习习,整座城仿佛睡着了,安静而恣意。

    城墙巍峨,巡逻兵士来来去去。半空中,夜游神、土地神、城隍去去来来,一刻不停地巡视。

    南海观音菩萨还在城里,若出了岔子,他们谁也担待不起。

    城北墙下忽传来一声呼叫,短而促,很快归于沉寂。

    “林仲卿”飞了起来,在夜游神中穿梭而过,引来一阵混乱。

    待这些最底层的神反应过来,“他”早已无踪可寻,众神只当是阵风,也不再在意。

    北城墙下,阴气森森,四个鬼使抓住了一个女鬼:“你已是孤魂野鬼,没有紫微斗数照看了。若再不服看管,我们就打得你!”

    那女鬼哭啼道:“我原阳寿未到,被你们错判了来的,为何不许我还魂?”

    鬼使们大怒:“谁告诉你错判了的?”

    鬼使们尽皆面目狰狞,头顶牛头,臂套鹰爪,肌肉虬结,声若雷钟。

    那女鬼却仍是生前娇滴滴模样,她柔弱弱缩成一团,吐字清晰道:“我亲眼看了生死簿子,还有三十年阳寿,有子有孙,寿终而死,岂能有假?”

    一鬼使道:“那你定是看错了。”

    其余鬼使一起挥手:“莫与她多言,这已是她第三次逃走了,抓回去必要魂飞魄散哩,冤不冤的也就不重要了。”

    四个鬼使一起使力,将那女鬼拎鸡一般按着臂膀,提在手里,就要回转地府。

    忽有一柄折扇,流星般旋来,打掉了四鬼使的帽子。

    一年轻公子,翩翩落地,接住旋转而回的扇子,展开轻摇,朗声道:“四鬼欺负一女,不公,不公。”

    鬼使们丢了帽子,大怒:“阎罗地府办案,谁敢搅扰?”

    那女鬼本已垂头认命,忽见有位俊俏公子出来挡路,惶惶然抓到一根救命稻草,大叫道:“公子救命,我是天子御妹,被他们冤杀了的!”

    鬼使们一起上前堵嘴:“阎王叫你三更死,不能留命到五更,哪个冤你?!”

    他们的鬼爪还未到,那扇子又飞旋而至,将众鬼使的鬼爪削得缩了回去,痛叫不已。

    那公子冷了神色,道:“男女有别,非礼勿近,你们不懂吗?”

    他一步步走近,鬼使们步步后退,忽一起撇了女鬼,掣出大刀,一起掩杀上来。

    那公子脚步从容,手中折扇击磬一般,在四鬼使头顶依次敲过,口中喝道:“躺下吧!”

    四鬼使眼冒金星,头痛欲裂,全数锁在地上,翻滚呻吟起来。

    公子拉了女鬼,消失不见。

    那女鬼正是被刘全妻子占了躯壳的玉英公主,自被拘了魂魄,往日荣华富贵固然不存,因阳寿实际未到,不得轮回,只能日夜在那奈何桥上徘徊。

    她不甘就此丧命,找到机会就要偷溜,却次次被抓回。

    一开始,地府忌惮她是唐王御妹,抓回去也只关两天。

    如今,玉英公主的躯壳已被刘全妻子李翠莲占了去,因刘全进瓜有功,唐王特意放他夫妻回均州生活,公主嫁奁、衣物、首饰也一起陪送。

    皇城中已无玉英公主,没了紫薇帝星护佑,地府自然也不会再客气。

    最后一次逃走时,玉英已心中无望,只有一缕执念,催着她回长安,问一问皇兄,为何将她这般无名无姓地送与旁人?

    鬼魂无形无质,她被那俊秀公子拉着,飞过城墙,穿过长安的风,落在皇宫高墙上。

    那公子声音温和:“你到了,想回来做什么,尽管去做吧!”

    宫墙依旧,皇帝住的太极宫,灯火透明,佛经声声。

    玉英怔怔看得半晌,忽轻笑一声,释怀了,真龙天子都被地府骇得乱了方寸,如何会顾及一个形如透明的皇妹?

    战场上厮杀出来的人间帝王,在神佛面前也是无能为力,何况是她?

    她转身,向那公子拜了一拜:“我执念已了,公子放我在此就是了。”

    月影清清,那月下的人修眉微蹙,眼神还带着一丝赞赏:“我若留你在此,只会被鬼使们抓回去驱散魂魄,岂不辜负了这般倔强的灵魂?”

    “跟我走,你愿意吗?”

    冰冷的魂体,忽得了温暖,一瞬间,玉英想起了话本中的一句话:救命之恩无以为报,若蒙不弃,小女子当以身相许。

    可惜她已不是金枝玉叶,而是飘渺无依的鬼身。这般清风朗月的浊世佳公子,已不是她可肖想的。

    曾经的玉英公主心下喟叹,款款福下身去:“小女子已是游魂,前无来路,后无归处,但凭公子做主!”

    “林仲卿”博览群书,自然听出这话中深意。

    “他”清咳一声,正要找话来答,忽听夜空中传来一声大喝:

    “敢从幽冥地府鬼门关抢人,谁也替你做不得主!”

    第52章 谁的?

    “走!”

    “林仲卿”拉起玉英公主,翻身下了宫墙,向北极奔。

    “他”并未看清来人是谁,但此地是长安皇都,中原繁华之地,神鬼大战难免殃及凡人。

    待行至一处空旷地段,“他”忽反身立定,手中折扇击出,正打在随后扑来的恶鬼头颅上。

    那恶鬼怒吼着仰倒,一连撞翻七、八名鬼同伴。

    看清眼前情形,玉英公主险些瘫软在地,数百只恶鬼,在鬼差驱使下挟风裹雾,顶着残肢腐肉,黑压压地压逼而来。

    “林仲卿”有些反胃,“他”压住恶心感,向玉英公主道:“跟紧些,摸被趁乱抓走了!”

    玉英公主颤声道:“公子,是我连累了你,你不如独个儿脱身吧!”

    “林仲卿”淡然一笑:“既然遇见了,就没有独个儿脱身的道理!”

    “他”道声“得罪”,展开左手臂膀,将玉英公主护得严严实实,右手中折扇一晃,化作一并寒光闪闪的长剑,低喝道:“闭眼!”

    玉英公主忙紧闭双眼,贴在那公子胸前,左耳边惨叫疾呼声不断,又有寒剑劈入血肉、残骨的钝响。

    右耳边,却是温热胸膛内,平稳有力的心跳,一声一声,带走一切惊惧不安。

    “我愿以身相许!”玉英公主心道,“只要他不嫌弃我,哪怕为奴为婢,逃亡一生,我也愿跟着他。”

    不知过了多久,只听那公子清冷好听的嗓音道:“还不退开!”

    鬼差唯唯诺诺,勉强放些狠话,才一个个飞身遁走。

    周围声响渐息,耳边有力的心跳声却渐转急促。

    玉英公主听得那公子的声音道:“对不住,失礼了!”

    然后,她便被推开,远处传来隐隐的呕吐之声,间或还传来一句嘱咐:“千万别睁眼!”

    玉英公主心底暖暖的甜甜的,在血雨腥风、断肢残躯之中,听话地闭着双眼,安详地站立原地,便如幼年时与皇兄一起玩捉迷藏那般。

    好一会儿,脚步声响,那公子回来了,拉住她的手臂道:“莫睁眼,我带你离开此地!”

    他们又飞了起来,夜风渐转清冽,耳边远远传来夜枭的低鸣,有不知名的花香,在鼻翼间弥漫。

    玉英公主悄悄睁开了眼睛。

    树木房舍在脚下飞速掠过,身边是独属于人类的温热与气息。

    那公子眉眼俊秀,凝视远方,察觉她的视线,公子低首,温柔一笑。

    玉英公主恍惚想起一年元宵节,父皇带着他们兄妹,站在城墙上看焰火。

    那盛大的焰火,如今在心房轰然绽放了。

    她伸出冰冷的手指,悄悄将那公子的衣袍边缘攥在手心。

    掠过一处山林,天地忽然安静下来,一簇簇树的影子,盘结出奇形怪状的恐怖形状。

    “不对!”

    那公子忽翻身后掠,疾速向上飞去。

    “嗷——”

    狮吼声,响彻云霄。

    树影海浪般地劈开,一只巨狮脑袋探出,张开血盆大口,霎时将玉英公主与“林仲卿”衔在口中。

    玉英公主骇得几乎晕过去,顾不得羞涩与矜持,拼命搂住了身边男子的劲腰。

    “换我来吧!”

    一声低叹,林仲卿伸出肉掌,猛然击向巨狮上颚。”

    “呕!”

    巨狮干呕一声,将口中人喷射出去,甩在地面上。

    林仲卿翻身而起,将玉英公主扒拉下来,淡淡道:“姑娘,男女授受不亲!”

    他站直身体,不知向谁说了句:“瞧,这就是为何要把所有的规矩和板正都给我!”

    他跺了跺脚,身子忽极速长大,头顶天,脚站地。

    方才还形如泰山的巨狮,成了一只乖巧的小猫儿,一声嚎叫,转头就要跑。

    被林仲卿轻轻揪住了后颈皮,提了起来:“连你都出动了,看来这位鬼姑娘确实很重要。”

    那巨狮狂吼一声,四肢乱抓,却连衣袖都挨不着一丝。

    林仲卿拎着它,迈着巨柱一般的两条长腿,阔步走过树林,参天大树在他脚下一路倾伏,野草一般。

    玉英公主早就惊呆了,那斯文秀气的年轻公子,竟能变成这样的庞然大物。

    她扶着断树站起来,跌跌撞撞起身,追那巨影。

    林仲卿将那狮子丢进了万丈深渊,然后原地坐下,打坐。

    识海中,红衣女孩子急得跳脚:“回去找那姑娘呀,她娇娇弱弱的,别被恶鬼抓走了。”

    斯文男子波澜不惊:“她已是鬼魂,自然得受地府管辖,恶鬼抓她不过是履行职责。”

    “她不该死,更不该神魂俱灭。”红衣女孩子道,“你不回去,就把身体操控权交给我!”

    男子叹了口气,合上眼睛。

    身体一缩小,“林仲卿”就翻身上了白云,急向来路掠去。

    飞至半路,遥遥瞧见一道纤细黑影,步履蹒跚,艰难地在断树残枝穿行。

    “林仲卿”忙降落云头,唤道:“喂,公主娘娘!”

    那身影怔住,小心翼翼地抬头,然后不管不顾地跑了过来,扑进“他”怀里。

    “不要丢下我!”玉英公主哭道,“我愿意为奴为婢,终身服侍公子!”

    “林仲卿”:“……”

    东方微白,天要亮了。

    玉英公主只剩鬼魄,照不得太阳,“林仲卿”拿出折扇,化作一只密不透风的黑匣子,打开,道:“来,进去!”

    “好!”玉英公主毫不犹豫地点头,走了两步,才停下,羞答答道:“小女子可有幸知道公子高姓大名?”

    她不问去哪儿,而是问名姓,粉面含羞,却紧紧盯着眼前人,似要将他面容牢牢刻在心底。

    “林仲卿”暗叹一口气,道:“我姓林,带你去个安全的地方。”

    “嗯!”玉英公主化作一缕黑影,飞进了匣子里,安静蜷伏下来。

    峨眉山上,已是阳光普照,诸弟子正坐在山顶,吸纳天地灵气,养精筑气。

    山上仙、神、妖、怪俱全,却没有鬼,还是个做过公主的女鬼。

    两缕神识各回原体,黛玉捧着那黑匣子,看向杨戬:“这鬼修,是怎么个修法?”

    杨戬挑眉:“又要收徒弟?”

    黛玉叹道:“我虽愿为人师,奈何不懂鬼道,无可教之法。”

    杨戬道:“我虽懂得些鬼道,却也泛泛。”

    他握住黛玉的手,笑道:“况且,这公主面相多情,留在咱们身边,难免惹出情债,不若送到旁处罢!”

    林仲卿的神识回归,昨夜发生一切皆栩栩如生,公主最后那番为奴为婢的表白,二人自然都记得。

    黛玉微红了面颊,啐道:“她看上的人本就不存在,哪里会有情债?”

    杨戬微微一笑:“便将这公主送到师父那里去,师父融会三教,诸道贯通,教个鬼道弟子绰绰有余。”

    “也好,”黛玉嫣然笑道,“给他老人家做个伴,省得他形单影只。”

    她唤来白兰,让她将黑匣子捧到后山祖师精舍去。

    待室内无人,杨戬施了个结界,道:“昨夜那狮子是九灵元圣,看来,幽冥教主也参与其中了。”

    黛玉点头,九灵元圣本就是取经路上一难,行为规矩到简直有些敷衍。

    它的主人,太乙救苦天尊世称幽冥教主,也曾出场降妖。

    不过,观音既安排了地府这一环,原就说明地府早在西方佛界掌控之中。

    思及此,她忍不住道:“凡人最怕死,既掌握了地府,四大部洲哪里传不得经,何必这般大费周章地针对大唐?”

    杨戬轻笑一声,道:“这四洲之中,还有哪一洲比得过南赡部洲人口鼎盛、香火聚集?”

    怀璧其罪,自古如此,唐太宗这一趟地府恐怖游是避免不了的了。

    黛玉无奈摇头,扶着桌子坐下,道:“过不得多长时间,小师哥就要出来了,我让小丫头去看看吧。”

    小丫头就是小黛玉,杨戬走至她身后,缓缓输入真气,低声道:“化身用起来最是耗力,你且修养几日,我让郭申多去看他。”

    一年后,小黛玉带了黑虎儿同行。

    黑虎儿已是个又高又壮的大小伙子,对着这个不知来历、永不长大的小师姐,却莫名地多了几丝敬畏。

    两人站在山岭之上,远远瞧见三个和尚骑马、挑担而来,小黛玉低声道:“瞧见马上那个和尚了吗?”

    黑虎儿点头。

    小黛玉道:“等他们走到那沟坎之前,你就扑过去”

    “将那马上的和尚吃了?”黑虎儿连忙摇手拒绝:“师父说过,咱们是好妖怪,不能吃人!”

    “谁让你吃他了?!”小黛玉伸手要敲他的头,却够不着,喝道:“蹲下来!”

    黑虎儿委委屈屈蹲下身子,被敲了三下脑袋,又听小师姐道:“那马上的和尚,休要惊动。你只将跟着走路那两个咬在口里,远远送出千里之外,就是了。”

    黑虎儿不明白,但被小师姐在后推了一掌,顾不得明白,已骨碌碌翻下山坡,堪堪跌在三个和尚面前。

    他忙爬起来,现出原形,大吼一声。

    三个和尚皆来自天朝上国,生活安稳,一路上又是唐皇钦差,被沿途官员高接远送,伺候得服服帖帖,狼都没见过一只,何况这小黑山一般的大老虎。

    三人登时大骇,马上的师父还能勉强坐定,两个徒弟立时丢了行李,拔腿就跑。

    黑虎儿追将上去,一口一个,一起轻轻衔在口里,四脚撒开,瞬间跑个没影。

    只留下一阵带着虎气的腥风。

    他刚跑掉不久,远处狂风滚滚,飞天走地来了五六十个妖邪,瞧见只有马上一个和尚,登时怔住了。

    不一会儿,又来了一条黑汉,一条胖汉,见得眼前情景,一起大叫道:“寅将军,你怎地不等我们,自个儿先将那俩和尚吃干净了?”

    那寅将军道:“想是信息有误,我来时就只有这一个和尚。”

    胖汉绕着白马,走了一圈,吼道:“兀那和尚,可是去西方取经的?”

    唐僧声色不动,垂眸念经不止,毫无书中滚鞍落马哭哭啼啼的脓包样子。

    他淡淡道:“贫僧正是取经人,各位妖王要吃便吃罢!”

    说罢,他双眼一闭,从容等死。

    三妖面面相觑,寅将军不相信道:“你是独个儿上路,就没个徒弟随从?”

    唐僧并不睁眼,只道:“两个小徒已被你们衔去吃了,何必多问?”

    那胖汉恼怒起来,向寅将军道:“原说好咱三家一起做这场功果,怎么你先占了头功?”

    寅将军忙分辨:“我等也刚来不久,并未见到他有甚么徒弟随从?”

    黑汉居中调停:“想是被不长眼的野老虎叼去吃了,咱们还是早些回去复命要紧!”

    三妖吵吵嚷嚷,带着众小妖狂风滚滚地走了。

    留下闭目等死的唐僧,愕然睁眼,瞧着这混乱的世界。

    他们这样稀里糊涂地了事,小黛玉坐在树杈上,拍手大笑不止。

    身后蓦然传来一个声音:“小娃娃,做的好大事!”

    第53章 金蝉子与孙悟空

    小黛玉转头,见是鹤发童颜、仙风道骨的太白星君,便从容下了树,像模像样地行了礼,问道:

    “他们是受菩萨点化,拜佛求经的和尚,若真被那些妖怪们剖腹挖肝,零碎吃了,岂不有损佛界普渡众生之理?”

    太白金星呵呵笑道:“小老儿一生见仙佛无数,如你这般如此在意凡人生死的,实在少见。”

    他将拂尘搭在手臂上,叹道:“也罢,这一难也算圆满,以后切莫再随意插手管闲事了。”

    小黛玉歪头,嫣然笑道:“我就跟着瞧瞧,可使得?”

    太白金星摇头,指了指天上,道:“半空中有六丁六甲、五方揭谛、四值功曹、一十八位护教伽蓝轮流看护,无论是和尚还是猴子,都安全得很,不必瞧,不必瞧!”

    小黛玉抓住他拂尘,摇了摇:“老伯伯,我不过是好奇嘛,就看看,绝不多事!”

    太白金星一向和善,又对着这样一个粉妆玉琢、软言糯语的小姑娘,终究心软,他拿出一道符,递给小黛玉,笑道:“带着这个隐身符,你若摘下来,我可就知道了啊!”

    小黛玉笑眯眯地满口答应,又道:“他们降妖捉怪,我自然不会管,若有凡人遇难,我可会忍不住出手的,老伯伯到时候别怪我哦。”

    太白金星笑道:“只要不碍大计,救得凡人,还算你功德哩!”

    小黛玉欢欢喜喜,眨着一双大眼睛,真挚地道:“老伯伯,您真好!”

    太白金星哈哈大笑,向远方看了看,又叹道:“凡间究竟有何好,去过的都被迷了眼,待这取经事一了,小老儿也要去红尘里经历一遭哩!”

    小黛玉道:“老伯伯这样八面玲珑的好人,若去了凡世,必定为官做宰,流芳百世呢!”

    “小丫头,你这是夸我还是挖苦我呢!”太白金星摇头,轻笑道,“我若去,必舍了一身世俗之气,独带真心真性情前往!”

    他挥挥手,身姿潇洒,驾白鹤而去。

    小黛玉贴了金星所赠隐身符,躲在空中,看唐僧遇到刘伯钦,在其家中借宿,又替刘伯钦超度了亡父,然后独个儿行至五行山,揭了法帖,与悟空相认。

    悟空压在山下数百年,身上衣衫早就化作尘埃,唐僧直接坐在山脚,掏出自己的一件新僧衣,飞针走线地改成猴子尺寸。

    有了新衣服,悟空穿戴起来,临水照影,欢喜不尽,对这位新师父又多了几分好感。

    唐僧看悟空被压五百余年,仍不减天真欢乐,也觉这弟子颇有慧根,不同于凡俗汲汲营营之徒。

    他欢喜赞叹道:“你虽是个猢狲模样,穿上僧衣,却比一般僧人要像样哩!”

    悟空嘻嘻一笑,大言不惭地道:“师父不知,我占山为王时,就有个美猴王的称号,容貌自然俊俏得很。”

    唐僧笑道:“容貌尚在其次,你这样不悲不怨,不改本心,当真难得。”

    他转身取过包袱,从中拿出一顶帽子,递于悟空道:“这帽子,是前些日子我在河州卫集市上见得,心中一时触动,买了下来,送与你作个见面礼吧!”

    悟空大喜,这师父又识人,又随和,旅程相伴,当真再好不过了。

    他带上帽子,服侍师父上马。

    金蝉子真魂犹在,依然是心性平和、灵智绝伦的前世模样;悟空压在山下五百年,每日与善信相面还愿,也是一肚子的世事通达。

    师徒俩谈天说地,一个学富五车、妙语连珠,一个经历丰富、言辞犀利,直聊到天黑,愈发觉得性情相投,若不是有师徒名分,恨不得搓土作香,拜为兄弟哩。

    周围百姓听得五行山地裂山崩,都扶老携幼来看。

    见是神猿大圣脱了灾难,众人皆欢喜无限,来迎大圣去家里做客。

    你家争来我家抢,轮不着请大圣吃饭的,甚至坐在村头街道捶胸顿足、嚎啕大哭。

    悟空过意不去,免不得引着师父,多吃几家。

    人气最旺时,甚至一天吃了十八顿饭的记录。

    唐僧与他一起,每日肚儿圆圆,本来的瘦削高挑身材,也白胖了许多。

    他见悟空如此受万民爱戴,愈发看重这个徒儿,甚至有些自愧不如起来。

    百姓们听得神猿大圣要离开两界山,皆苦苦挽留,挽留不住,只得含了眼泪,提壶担浆,依依送出数里。

    一路上,休息时,有善信管待师徒俩食宿,启程时,又有人挑担浆衣,送食送水,相送神猿大圣的队伍浩浩荡荡,绵延百里。

    如此数月,方出了两界山地界。

    唐僧感叹道:“怪不得菩萨要启示我到西方取经,西贺牛州有你这神猿,又有这般良善的百姓,与别处果然不同。”

    悟空笑道:“师父哎,你这才是一叶障目,不见泰山。老孙本是东胜神洲花果山人世,与这西贺牛州有何关系?此地百姓良善,多是我兄妹的功劳,与你那佛祖又有何关系?”

    唐僧忙询问因果,听得九天圣女闯天庭、上灵山为本地百姓讨公道只是,忽觉有种莫名的熟悉,却如何也想不起来。

    师徒俩晓行夜宿,又赶得数日,遇到劫路的六贼。

    悟空上前搭话,说不得几句,就要掣棒打人。

    忽听唐僧道:“悟空,且休动手!”

    他翻身下马,向那六人施了一礼,道:“六位这般打家劫舍,剪径夺财,就不怕死后进那刀山狱、黑暗狱、油锅狱”

    他绘声绘色,将各种阴司报应讲得栩栩如生。

    六贼听得着恼,跳将起来,叫道:“我等只要活着恣意快活,哪管死后罪浪滔天?你这和尚,这等聒噪,留下头来!”

    说罢,带枪的使枪,背剑的拔剑,六贼一起奔上前来,就要剁下唐僧的头来。

    唐僧忙让到一边,双掌合十道:“阿弥陀佛,贫僧口舌笨拙,渡不了你们的罪孽,还是让我徒儿的棒子来吧!”

    他又转身嘱咐悟空:“只打断手脚,让他们尝尝无能为力受人打劫的苦楚就是了。”

    悟空嘿嘿一笑,举起棒子,将六贼尽皆打个半死。

    唐僧摇头叹息:“罪过,罪过,我这徒儿没打过你们这般不经打的,手重了些,诸位海涵罢!”

    说罢,他丢下些干粮清水,径直转身上马。

    留下六名贼人原地呻吟哀嚎。

    悟空牵了马,嘻嘻笑道:“师父,我原还以为你要饶他们哩!”

    唐僧道:“我们饶了他们,谁饶那些被打劫过的过路行客?佛家既有菩萨低眉,也有金刚怒目,饶了恶人,可不就是坑了好人嘛!”

    师徒俩说说笑笑,继续前行。

    遇到路难行处,唐僧就主动下了马,让悟空将行李挂在马背上,师徒俩相扶而行。

    悟空性情跳脱,化斋时常常东游西荡半天不回来,唐僧就乖乖坐在原地等,绝不乱走一步。

    偶尔猴子回来晚时,他便借着腹中饿得打鼓取笑徒弟两句。

    悟空乖巧,下一次得了斋食,打个跟头就回来,倒需要唐僧劝他不用着急,仔细闪了筋骨。

    晚上在荒野露宿,悟空会教唐僧一些擒拿手、棍棒术。

    两人嘻嘻哈哈,互相扑倒在地,翻过来又打过去。

    一个不小心,悟空将唐僧翻进泥水潭子,他也不摆师父架子,站起来哈哈大笑,没有丝毫着恼。

    又行得数日,两人愈发亲密无间,险些将鹰愁涧错了过去。

    还是小白龙谨记任务,追上来强吃了白马,才把戏又演下去。

    有了小白龙,师徒三个日行百里。

    夜晚歇宿时,唐僧还叫小白龙变回原身,与悟空出去恣意玩耍一阵子,免得拘束了性子。

    如此行出数月,师慈徒孝,遇事有商有量,丝毫没有给紧箍咒出场的机会。

    小黛玉津津有味看了大半年的戏,这一日心痒痒按捺不住,揭了隐身符,跳下白丝细云,笑道:“猴哥哥,你好快活啊!”

    悟空见是小妹子,大叫一声,跑上来将她一把抱起,在空中抛了抛,欢喜道:“好妹子,我自由了!”

    小黛玉轻盈盈落在地上,含笑点头:“嗯嗯。”

    悟空喜不自胜,拉来唐僧:“我还得了个好师父!”

    小黛玉点头:“嗯嗯。”

    悟空看了一圈,又拉过白龙马,洋洋得意:“我们还得了一匹龙变的白马,昨夜我骑着他出去飞了好大一圈呢!”

    小黛玉扶额:“哥哥,压了五百年,还改不了你这爱炫耀的脾气。”

    悟空哈哈大笑,攀着唐僧肩膀道:“我老孙被压五百年,依然猴子猴孙、亲朋故旧遍天下,可不得好好炫耀一番嘛!”

    “我告诉你,这三百年来,牛魔王、四海龙王、各路神仙来看我不下一千次呢!”

    他滔滔不绝,似是有说不完的话。

    唐僧坐在一旁,笑容满面,仿佛看到自家蹦天入地的毛孩子。

    不经意间,他瞥到那红衣小姑娘泪光盈盈,又觉得分外熟悉,却依然想不出在哪里见过。

    直聊到天黑,悟空施了个安身法,将唐僧的住所圈住。

    他带着小黛玉骑龙出游,小白龙安心要施展本领,钻天入地,腾云过海,直玩到东方微白,方赶回唐僧身边。

    有安身圈子,六丁六甲诸神相护,唐僧依然高卧未醒。

    小黛玉陪着师徒三人西行数日,才依依惜别,回转峨眉山。

    化体神识回归,悟空重获自由的模样现于脑海,黛玉瞬间流下泪来。

    五百年过去,她到底保住了小师兄的快意本真,一切付出终是值得的吧?

    晚上,杨戬回来,见得妻子眼圈红红,走过去揽住她,笑道:“怎么了?是哪个徒弟不听话,还是哪个善信乱许愿?告诉为夫,替你出气去!”

    黛玉摇头,将那师徒俩情形讲给夫君听,又道:“金蝉子说到做到,当真让师兄做个恣意逍遥的猴儿。”

    杨戬唇角含笑,道:“金蝉子定力高深,心性旷达,与悟空做一对师徒,实在是再合适不过了。”

    见妻子眸中仍然带泪,他有意玩笑道:“你们兄妹俩的感情,当真让人歆羡。我有时候甚至会想,在你心中,只怕悟空排名要远远高于我哩!”

    “瞎说!”黛玉轻推他一把,嗔道:“你们对我皆是一样重要的。”

    “还好,还好!”杨戬作出轻吁一口气的样子,笑道,“差点儿以为我不如他呢!”

    黛玉轻啐一口,低声道:“你对杨瑛是何感情,我对小师兄便也同样。”

    杨戬叹道:“可惜,我那妹妹要是如悟空这般,是个不通风月的石猴就好了。”

    黛玉从他怀里抬眸,心下担忧起来:“你这一阵子早出晚归,时常往华山跑,可是杨瑛出了事?”

    “若是在华山能找到她也就罢了!”

    杨戬苦笑:“那丫头如今在长安,不知如何结识了个屡试不第的穷书生,天天红袖添香,为人家洗手作羹汤哩。”

    第54章 三娘子的幸福

    黛玉一惊。

    华山女神的传说最早见于唐代《广异记》,但其中女神并不叫杨瑛,与二郎神杨戬亦无关系,故而黛玉从未想过这段故事竟当真会在此时发生。

    她定一定心神,问杨戬道:“那书生姓什么?”

    杨戬轻哼一声,道:“叫甚么韦子卿,听说他考了三次京试皆不中,在长安城穷困潦倒,搭别人的马车去拜女神庙,胆大包天,借酒装疯,竟敢在神像上题诗。”

    “偏杨瑛还被他给迷惑了!”

    韦子卿,那便是出自《绿窗新话》或者《异闻总录》了。

    黛玉叹气,这世界到底要混乱到何种地步呢?

    她握住杨戬的手,低声道:“无须烦恼,明日我去看看,这其中许是有什么隐情呢。”

    杨戬点头:“也好!今日我对她严厉了些,你们都是女子,可以好好劝劝她。”

    次日一早,他方睁开眼,已见梳妆镜前坐着一位佳人。

    挽着唐朝女子特有的朝云髻,化了飞霞妆,淡扫新月眉,贴花钿,点面靥,窄袖衫襦,曳裾飘带,正对镜擦拭口脂。

    美得让人恍惚。

    杨戬翻身下床,走过去,俯身笑道:“这么美,如何又擦去?”

    黛玉侧过脸去,拿手指挡着唇:“太红了些……”

    “娘子久居山林,不知大唐就盛行这样鲜艳明媚呢!”

    杨戬拿过口脂,替她一点点补好,忽蹙眉道:“是太红了些。”

    黛玉面颊绯红,愈发不好意思起来:“就是嘛……”

    她的唇被覆住了。

    杨戬的手臂,抄过她的膝弯,将她整个人揽了起来,仿佛要揉进身体里。

    良久,杨戬放下她,故作淡然道:“这下好多了!”

    他径直走到一边,穿上外袍,推开窗子,用细细的水雾滋养窗台上的梅花。

    黛玉走到他身后,看那红到透明的耳廓,强压笑意,递过帕子道:“转过来,我给你擦擦!”

    不管过去多少年,她这个看起来淡然稳重的大师兄,在这些事上却总青涩得可爱……

    唇上红得乱七八糟,还强撑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方才那副作派,八成又学了什么稀奇古怪的话本子。

    杨戬不好意思起来,任她摆弄干净,低声道:“我与你一起下山吧!”

    作为可腾云驾雾的仙人,他两个每日都要如寻常夫妻般牵着手出门,互相送一段。

    两人出了庭院,瞧见青玉,远远作手势:“小师叔来了。”

    黛玉忙道:“我们还是驾云走吧!”

    她正要推杨戬捏诀驾云,那玉英公主已转过一株花树,快步而来,唤道:“师姐,林公子今日来了吗?”

    又是这一句,自从她在祖师那儿修炼得能出门,便每日来问这一句。

    她如今神魂未稳,全凭这股执念撑着,黛玉只能继续哄她:“暂时没有呢,你先回去修炼,待魂体再稳当些,自然会知道他的音讯。”

    玉英公主垂首,低声道:“我不知道还能等多久,师父今儿个接了幽冥教主的帖子,只怕要将我交出去呢!”

    黛玉讶然,继而笑道:“你既做了老爷子的弟子,便是玉皇大帝来要人,老爷子也只会顶回去!”

    玉英公主这才一步三回头地告辞,走到半路,她又回来道:“师姐,您与林公子当真不是亲戚嘛?你们甚是相像哩!”

    黛玉怔住,那躯壳不是杨戬的吗?相像的该是他才对。

    她睨了一眼杨戬,见他负手望天,并无解围意思。

    她只得继续道:“我们是有些关联,将来你便知了。”

    玉英公主这才依依不舍地走了。

    杨戬笑着打趣:“仙子下一次凡尘,给自己沾染的好桃花!”

    黛玉纳闷:“那林仲卿的模样是照你来的,如何她总来缠我?”

    “你当真仔细看过林仲卿模样吗?”杨戬轻笑,“他的身形虽像我,容貌却七分似你哩!”

    黛玉细想,那俊秀眉眼果然与自己如出一辙,她一跺脚,嗔道:“那么暴力的化身,怎么能用我的模样?”

    “暴力吗?”杨戬蹙眉,“一夜击杀数百恶鬼的,可是夫人你呀!”

    他退开一步,哈哈大笑,驾云而去。

    黛玉带着雪灵儿、黑虎儿,去了长安。

    她的神识小黛玉、“林仲卿”皆来过长安,借他们的眼耳心意,黛玉曾看过鳞次栉比的街道,熙熙攘攘的人群,亮如白昼的夜晚,万邦来朝的盛景。

    但这般亲自踏足在开阔的青石板上,融入大唐的盛世烟火,黛玉才第一次真正明白,为何灵山会谋划数百年,处心积虑要将佛经传往这一方盛土。

    她款款下了马车,立时引得万人回头,街道停滞,走路的忘了抬脚,骑马的丢了缰绳,撑船的撞上河沿

    有男有女,有老有幼,皆是大大方方地看过来,毫不掩饰欣赏与赞美。

    一些未婚女孩子们,呼朋引伴上前向黛玉打探:衣衫出自哪家布庄,胭脂出自哪家铺子?

    雪灵儿挽着双髻,伴在黛玉身边,笑道:“我们夫人天生丽质,才不需要胭脂水粉哩!”

    那些女孩子们凑上来看了,又赞叹着离去。

    也有男子上来搭讪,黑虎儿停好马车,上前铁塔般一挡,就唬得尽皆退散。

    三人下了桥,照着杨戬说的小路找过去,停在一处幽静小院旁。

    雪灵儿上前敲门,好一会儿,方有人出来开门,正是杨瑛的婢女灵芝。

    瞧见是黛玉,灵芝慌了手脚,一边请安施礼,一边大声道:“小姐,夫人来了!”

    院内一阵锅碗瓢盆叮叮当当,杨瑛挽着袖子出来了,头上简单挽着发髻,钗环皆无,青布棉裙,一双皓白玉腕上,还有没擦净的面粉。

    “嫂嫂,”她昨日刚被哥哥教训过,依然心有余悸,“你怎么来了?”

    昔时叽叽喳喳,只知吃喝玩乐的小姑娘,如今挽了妇人发髻,在长安城最偏僻的一条巷子里,为人洗手作羹汤。

    黛玉心底怅然,上前拉住她手道:“听说你在这里置了份家业,我来看看你。”

    杨瑛却是淡淡的,让她们进了房内,唤灵芝倒茶来,然后便是沉默不语。

    黛玉也觉尴尬,起身四处瞧了瞧,问道:“那位韦公子呢?”

    杨瑛道:“出门教书去了,想是就要回来了。”

    她向灵芝道:“去前门街上玉福意买四个菜,再到老梁家买些果脯来,招待夫人。”

    灵芝道:“小姐,韦公子不让买玉福意的菜,说那家的老板娘既庸俗又势力,昨日为了两文钱与他争执呢!”

    杨瑛羞恼起来,斥道:“那便多走两条街去买,值得什么?”

    灵芝不明就里,委屈地扁了小嘴,眼圈红红。

    雪灵儿忙跳出来道:“我和你一同去,顺便逛逛。”

    她反手又拉走了黑虎儿。

    房中只剩下姑嫂两个。

    黛玉坐到杨瑛身边,低声道:“我带了些东西来,等下让黑虎儿搬进来,你瞧瞧是否合用?”

    杨瑛站起身,淡淡道:“不用了,韦郎说每一文钱都须来得正正当当。”

    “阿瑛!”黛玉愕然,略高了声音道,“即便我不是你亲嫂嫂,咱们作为闺中密友,互送些东西也是应当的吧!”

    杨瑛靠在窗前,一点点将袖子拉下来,冷声道:“韦郎说,不食嗟来之食!”

    黛玉有些气结,道:“你是华山女神,有俸禄有供奉,谁敢给你嗟来之食?”

    杨瑛道:“韦郎说,我受人香火,就得庇护百姓,为何要收取民脂民膏?故而,华山的库房,都被我散尽了。”

    她一口一个“韦郎”,倒让黛玉不知该如何相劝了。

    良久,她轻声道:“你哥哥宠你爱你护着你这么多年,不是让你有一日去替人烧饭煮汤的。”

    “宠我、爱我皆是过去,”杨瑛抬起头,淡淡道:“自从有了你,二哥那里就不是我的家了。”

    她走到窗前,看向小小的庭院:“这个院子,如今才是我的家。”

    “怎么会呢?”黛玉怔住:“我与二哥一般疼爱你,无论灌江口还是峨眉山,都是你的家。”

    杨瑛转身,眸中盈出泪光:“你知道吗?我是个最爱热闹,最怕孤单的人。以前,我虽也不与二哥生活在一起,但每次觉得孤独了,不管多晚飞到浮云楼去,总能找到他的身影。”

    “他会陪我饮酒,给我舞剑,讲故事哄我睡觉,就像我还是个小孩子。”

    “如今不一样了,浮云楼成了双翼楼。我夜里找过去时,总只有满楼的风等着我。因为,我哥哥有了嫂嫂,他每夜都要去峨眉山陪他的妻子。”

    她冷笑一声:“他有了双宿双飞的妻子,却把我一个人留在黑夜里。”

    “不是的!”黛玉大声道,却一时不知该如何反驳。

    这三百年来,逢年过节,她都会让杨戬请杨瑛过来,一起团聚。

    杨瑛喜爱热闹,又有些孩子心性,与她的那些小弟子们相处甚欢,却不太爱掺和兄嫂的事务。

    久而久之,黛玉也就减少了找她说话玩耍。

    姑嫂俩相处愈来愈少,她也只当神仙寿命绵长,日常离别动辄百年起步,并不需要特别在意。

    黛玉走至杨瑛身边,拉住她的手腕道:“阿瑛,我与你哥哥在一起,只会多个人疼你爱你,你可以与我们一起回去,同住峨眉山”

    “不必了!”杨瑛抽出手,低声道,“我如今有韦郎,他许诺日夜陪伴,永不分离。”

    黛玉摇头:“可他是个凡人,寿命不过百年。”

    杨瑛道:“二十年、三十年,对神仙不过眨眼一瞬,对他却是一生。有人愿意在我身上用尽了一生一世,岂不是很甜蜜的事儿吗?”

    她看向黛玉,道:“你与哥哥今日虽然恩爱,但千年、万年过去,总有相看两厌的那一天,未必如我和韦郎这般圆满哩。”

    黛玉无奈,换了话劝道:“即便认定了这个人,你也无须过得如此清贫。凡人寿数有限,何必将时间花费在为银两奔波上呢?”

    “嫂嫂,原来你也是个俗人!”杨瑛挑眉,声音愈冷了,“我们自食其力,过得幸福满足,你就别管了。”

    黛玉问:“你的信民呢?你那华山女神庙的香火呢?”

    “我陪韦郎过完这一生,才顾得上他们呢!”杨瑛忽眼睫一眨,悄声道:“韦郎要回来了,他面皮薄得很,你可别像哥哥那般骂他。”

    说罢,她就匆匆迎了出去。

    远远听到一年轻男声道:“三娘子,你瞧我带了什么给你?”

    黛玉从窗口看去,见一个布衣书生,眉目清俊,从袖中掏出一只粗制银钗,小心翼翼地簪在杨瑛头上。

    杨瑛面颊晕红,眸中满是幸福。

    她这样满足,让黛玉恍惚想起,数百年前那场庙会。

    那时候,杨瑛举着掉了漆的绣珠,对着缺了一角的破布长龙,混在衣衫褴褛的人群中,兴高采烈舞了半日。

    第55章 书中世界的意义

    离开长安时,黛玉的心情低落到了极点。

    她挥手让两个徒弟先回家去,自己驾了云,漫无目的地四处游荡。

    这个世界是一本书,或者是许多本书的混合体,而无论她做什么,书里的一切几乎都会朝着预定的轨道奔流而去。

    悟空还是要去取经,金蝉子还是要经历十世轮回,牛魔王、鹏魔王都得去做取经路上的妖怪就连华山女神也照样遇到了韦子卿。

    黛玉坐在云上,信手鞠起一朵白云,湿润的细细的雾气,如梦似幻,似真非真。

    这一切,当真存在过吗?莫不是一场梦吧!

    一场关于她读过的书的梦!

    她不再看那虚无缥缈的白云,转了视线从云头看下去,楼台殿阁,一层层隐在山林之中,却不知又是书里的哪处?

    黛玉降低云头,缓缓飞过山门,那楼宇上四个大字:观音禅院。

    竟是这么个龌龊地方!

    黛玉轻笑一声,这里是原书她最不喜欢的地方,和尚不像和尚,师傅不像师傅,弟子不像弟子,就连妖怪也有几分不似妖怪。

    迟早要被一把火烧掉的地方,何必多看!

    她拨转云头,随意降落在一处山涧里,信步走到水边,折了一竿芦苇,轻轻搅动溪水,水波一层层漾开,却又很快归于平静。

    黛玉一阵恍惚,定定看着水面。她这数百年来所做的一切,是否也如这般水中弄影,无法留痕。

    身后忽有人道:“女施主,且等一等!”

    黛玉回头,见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和尚,瘦竹竿一般,僧袍肥大且打着补丁,晃悠悠挂在身上,稚嫩肩膀上担着一双破木桶,正淅淅沥沥往下漏水。

    定是那禅院的小和尚,不知是会杀人的广智,还是会纵火的广谋?

    黛玉漠不关心,仍垂头戳水底的水草。

    那小和尚却放下水桶,走过来道:“女施主可是有心事?”

    黛玉不答。

    那小和尚道:“若是心情不好,可以到那边山里走一走,漫山遍野的花儿,看得人心里暖洋洋的,走路都轻快了呢!”

    他眯起眼睛,笑道:“活着多有趣呀,天蓝蓝,水清清,小鸟儿叫得这样好听。”

    “原来,他是以为我要寻短见呢!”黛玉心道,”

    如此好心,当真是观音禅院的和尚吗?”

    她站起身,嫣然笑道:“小师傅,我在此歇歇脚,等下就要回家去了。你说的花儿,我该日带了家人一起来看吧!”

    那小和尚摸摸光头,嘿嘿笑道:“女施主还有家人,就更不能起那种念头。活着很好的,当真很好的,阿弥陀佛!”

    黛玉道:“小师傅有家人吗?”

    “曾经有吧!”小和尚想了想,道,“我记事起就在这禅院里了,出家人自当没有家人。”

    还是个长于淤泥而不染的和尚。

    黛玉心下触动,忍不住多问了一句:“这院里的和尚对你好么?”

    小和尚嘿嘿笑道:“挺好的,一天给我吃两顿饭,有不要的衣服也送给我穿。”

    他拉了下身上的旧僧袍:“瞧,还很宽大哩!”

    他笑起来时,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配上塌鼻梁,宽眼距,愈发憨实。

    黛玉点头,笑道:“很不错,你是个有福的和尚。”

    小和尚羞涩一笑,弯腰行了个礼,将两只木桶挑起来,口中不住念经,沿着小路边缘慢慢上山,水桶里的水依然淅淅沥沥流着。

    黛玉奇怪起来,远远跟着走了一段,直到小和尚的水桶漏光,才轻唤一句:“小师傅,你的桶里没水了。”

    “哦!”小和尚恍然,停下念经道:“多谢女施主提醒!”

    他熟练地转身,担着空桶下到溪边,又打了满满的两桶水,换了一条路继续上山。

    黛玉奇道:“小师傅,你这样打水,是什么修炼法门吗?”

    “这个呀!”小和尚有些脸红,“这是师父对我的惩罚。”

    黛玉道:“你这样挑水还不忘念经的好和尚,因何罚你?”

    小和尚嘿嘿笑道:“三年前,师兄们替师祖晾晒袈裟,唤我去帮忙。怨我笨手笨脚,将一件袈裟挂破了口子。”

    “师父便罚我用这副木桶挑水,直到将院中水缸挑满为止。”

    黛玉细细看了那桶底,道:“这桶底的口子这样大,半里路就漏光了吧?”

    小和尚憨笑道:“用不了半里,就算我用尽全力跑,也最多只能到山门口。”

    黛玉道:“你为何不将桶底补一补呢?”

    小和尚道:“这是师父交我的课业,弄不得虚假。”

    “这样挑水,何时是尽头?”黛玉轻叹,“不过是一时无心之失,这罚得也太重了些吧!”

    小和尚忙摇手道:“不重不重,袈裟是师祖的宝贝,之前有师兄不小心烧毁了一件,就被赶下山去呢!”

    “我这样每天有事做,晚上回去还有饭吃,师父偶尔骂我一声笨,当真很好很好了。”

    黛玉叹道:“出家人四大皆空,因何为一件衣服着相?”

    小和尚憨厚地笑了:“那我就不懂了,师祖活了二百多岁,想来有不同于常人的智慧。”

    黛玉心道:应是有了不同于常人的执念吧!

    那小和尚见黛玉眉头轻蹙,以为还在为他难过,忙安慰道:“女施主无需替我烦恼,比起以前每日挑满十缸水,这破桶挑水的差事有意思多了呢。”

    黛玉奇道:“空桶而来,空桶而返,有何益处?”

    小和尚道:“女施主,请看!”

    他脚下轻盈,又换了一条路走,溪水淅淅沥沥地浇在路边花草上:

    “自从用这破桶挑水后,我向上多走一步,担儿就愈轻,久而久之,我愈发悟到放下的道理了。”

    “而且,”他指着刚浇过得野草,“这山里的花草树木,也越长越好了呢!”

    他不停变换道路,如此数个来回,整个山坡皆被浇灌得水草丰盈,花瓣上挂着莹莹水珠。

    小和尚立在山头,指着远处一株高树道:“那里本是株快枯死的小苗儿,自从我每日挑水路过,瞧这三年长得多高啊!”

    黛玉仰头看去,是一株树干笔直的杨树。

    树梢上顶着一个大鸟窝,山风吹过,满树叶子哗哗作响,小鸟儿们也唧唧欢叫起来。

    小和尚笑得真诚:“我虽空桶来空桶回,却并非毫无益处。”

    他向她行礼:“女施主,我要继续担水去了,告辞!”

    小和尚口中诵经,汲满了水,走上了一片没路的山石,水淅淅沥沥地流进石缝中,缝中簇簇观音菜,郁郁葱葱。

    黛玉笑了,她忽想起问一句:“小师傅,你叫什么?”

    远处传来两个字:“广空!”

    新浇过的地面散发着泥土的芬芳,黛玉心头,已是一片清明。

    她摇身飘上云端,向东飞去,远远瞧见一僧一猴一马,说说笑笑而来。

    一瞬间,黛玉特别想下去,见一见她亲手浇灌过的花草。

    她不再犹豫,按落云头,现身在唐僧师徒面前:“三藏大师,小师兄!”

    唐僧下了马,双掌合十,温文尔雅地回礼:“阿弥陀佛,女施主!”

    悟空却惊呆了,他不可置信地走出两步,雷公嘴都颤抖了:“妹子,当真是你!”

    黛玉笑道:“哥哥,是我来看你了。”

    她仰头,大声道:“诸神众目睽睽之下,我只叙兄妹故旧之情,算不得破坏约定罢。”

    半晌无声,她福身为礼:“多谢佛祖!”

    悟空笑道:“妹子,你若是与那如来有约定,千万要谨慎,他可是个行骗的老手!”

    唐僧干咳一声,含笑低喝道:“悟空,不得轻慢佛祖。”

    悟空吐吐舌头,一摊手,走到黛玉面前,绕着她走了一圈,点头道:“不错,没瘦了斤两,否则我定要那显圣小儿好看哩!”

    他歪头又道:“你们也成亲这许久了,怎么小侄儿也没造出一个。”

    黛玉羞得跺脚:“你再胡说,我以后都不来看你了!”

    悟空忙捂住嘴巴,呜呜道:“再不敢了,以后还要常来呀!”

    他带僧帽,穿僧衣,猴毛金灿灿、毛茸茸,嘴角上扬,一双眼睛乌溜溜地转。

    这样生动的一个人,怎么会仅仅是书中人呢?

    黛玉心头愈发轻松了。

    唐僧忽道:“女施主神采奕奕,想是境界又上得一层,可喜可贺。”

    黛玉回礼道:“大师在凡世走这数遭,境界已非我等可企及,可喜可贺。”

    悟空抓下帽子,挠挠头毛:“你们在打什么哑谜?”

    唐僧笑道:“悟空,你兄妹久别重逢,可以到附近走走,自在说会儿话,为师正好歇个中觉打个盹哩!”

    说罢,他在背风处找了块石头坐下,点头向悟空示意。

    悟空掏出金箍棒,熟练地画了个圈。

    师徒俩默契十足。

    悟空收了金箍棒,向黛玉嘻嘻笑道:“咱们走远些,免得我这老师傅触情生情,想到自己无人看望,心中凄凉。”

    黛玉随他走开数步,才笑道:“我与大师也是故人,此次前来,一为探望哥哥,二也有访故之意。”

    她轻声说起金蝉子的往事。

    西方隐隐有雷声劈响,黛玉便避过灵山诸事,转而说起昆仑山初遇。

    悟空聪慧,已猜到一二,笑道:“灵山派了个这样的人做我师父,也不算埋汰我老孙。”

    他在一株榕树下站定,向黛玉道:“妹子,这些年我已带累了你许多。你如今成了婚,以后莫再为我的事儿操烦了,好好与显圣大哥过日子罢。”

    他嘻嘻一笑,又道:“多生些小娃娃,待我取经回来,就可以带着小外甥们翻江倒海再闹天宫啦!”

    黛玉面颊飞红,啐道:“先管好你自己吧!取经可不是好顽的,其间错综复杂”

    一道雷电忽从头顶上空劈过。

    黛玉衣角都未拂动一下,淡然笑道:“我还什么都没做,这天雷就畏我如虎了。”

    悟空怒目瞪着那雷消逝方向,取出金箍棒,怒叫道:“有种的,你真劈她一下试试!”

    他竖起棒子,瞬间暴涨十丈有余,将那半空中监视的伽蓝神打了下来。

    那伽蓝神就地翻了个滚,起身双掌合十道:“大圣,我等也是受命行事,并不敢有意冒犯圣女!”

    悟空举棒又要打,被黛玉拉住道:“哥哥,与他置气无用。我与佛老有约在先,不得插手取经事宜,自然也不能透漏其中机密。”

    她拉着悟空走出几步,笑道:“你的话,我会思量。待取经功成,我在峨眉山与你摆酒相贺!”

    悟空笑道:“放心,你的婚宴我没赶上,以后不管是生日宴还是满月宴,我必一个不落地去看你。”

    两人依依惜别,悟空送出两里地,又道:“妹子可有什么想要的,待我路上见着了就给你留着。”

    黛玉想了想,道:“我山上什么动物都有,独缺几只狮子,哥哥路上若遇到招人喜欢的,给我留上几只。”

    “放心,放心!”悟空拍胸大笑,“我路上不拘遇到什么妖怪,只要有几分可爱,便都抓到峨眉山去任你挑拣!”

    黛玉又道:“有个叫广空的小和尚,甚有慧根,下次见到菩萨,你可提一提。”

    悟空并不懂这话,但依然满口答应:“甚是,甚是!”

    黛玉又忍羞道:“你有现成的侄儿,莫再惦记着催我了!”

    悟空闻言怒道:“那牛孩子,上次来五行山看我,竟敢在老孙头顶撒尿,下次见面非打他屁股不可。”

    ……

    伽蓝神隐在空中,一时拿不定主意,这些话究竟该不该劈雷打断。

    见空中久久无事,黛玉忍不住调皮一句:“哥哥,黄毛貂鼠与白毛老鼠原是表兄妹,你问问你那圣僧师傅可知道吗?”

    悟空正要回答,忽竖起眼睛,拔出金箍棒,一棒劈向空中,唬得那要放雷的伽蓝神四散奔逃。

    黛玉笑如银铃,纵身一跃,驾云飘飘东去。

    第56章 仙佛之路

    黛玉行至中途,忽觉手腕上微微发热,是师父送的鸳鸯同心环。

    想来是见到唯有两个小徒弟回去,杨戬有些担心了。

    她敲击三下手环,很快传回三声振动。

    这是他们约定的记号,一切安好,家里见。

    手上余温犹在,黛玉心中也暖起来。

    就算是书中世界又如何,就算她改变不了结局又如何?她的丈夫,她的师父、兄长、徒弟们及一众亲友,皆是实实在在的。

    杨戬在倚梅亭。

    这个季节自然没有梅花,但梅树的味道,也可让他安心。

    黛玉拾阶而上,看到夫君独立亭中,背影萧索,心下也不由得涌出一分悲凉。

    她走上前,搂住杨戬的腰,低声诉说了见杨瑛一事。

    杨戬没有回头,良久,才道:

    “我父亲与兄长被打死时,阿瑛就被扣在院中的水缸下面。”

    “她躲了九天九夜,若不是半仙之体,早就没命了。我回去时,父兄的尸身皆已腐烂,阿瑛缩在缸下面,尽剩最后一口气。”

    当时的场面,一定惨烈至极。

    黛玉靠着杨戬的后背,面颊贴住他的心跳,有意转移他的思绪:“去搜查的都是天兵天将,没人发现她么?”

    杨戬低沉的声音,透过胸腔、肩胛,传入黛玉耳中:“后来我问她,她说有一刀柄在缸顶上敲了敲,然后就没人再靠近过。”

    “她一定被发现了,可那领头的天将,有意放过了她。”

    杨戬转过身,将黛玉揽入怀里,苦笑道:“后来,曾有个机会可知道那天将是谁,但我放弃了。”

    黛玉点头:“有恩有仇,又是受命行事,即便知道了,又能如何呢!”

    杨戬叹了口气,继续道:

    “后来,在流亡路上,我为了引开追兵,经常将阿瑛一个人藏在深山老林里。有一次,我们半夜被一众天将围堵在闹市边的小巷子里,我只得顺手将她塞进附近一眼枯井,独个儿跑出去引开追兵。”

    “很多年后,有一日我们兄妹路过相似的闹市,阿瑛告诉我,当年天亮后,那枯井附近的街道开始办庙会。”

    当时,杨瑛语气淡淡地道:“我躲在淤泥里,听到有舞龙舞狮,还有卖冰糖葫芦、小糖人儿的声音,有父母带着孩子,也有哥哥带着妹妹。”

    “我盼着他们走近一点儿,让我能闻闻味道,可一旦声音近了,我就怕得钻进污泥里去。”

    他试着用同样平淡的语气描述,却嗓音哽咽,胸腔剧颤,一时有些说不下去。

    黛玉双手紧紧揽着他的腰,面颊贴在他胸前,安慰地轻轻磨蹭着。

    杨戬叹了口气,道:“数千年过去,我只当她忘却前尘,恢复当年的快活天真。偶尔晚上来找我,也不过是孩子气的恣意任性。”

    “方才听你说起,才知,她原来还是那个怕黑的小女孩。”

    黛玉贴着他的胸膛,低声道:“童年创伤,本就难以抚平。”

    她想起自己的小黛玉化身,换了个世界,在她心里留下印记最深的,还是第一次乘船北上去寄人篱下。

    黛玉看向丈夫:“如今这样,你打算怎么办?”

    杨戬冷然:“那个叫韦子卿的,既敢碰我杨戬的妹子,就得做好万劫不复的准备!”

    话锋如刀,语冷如冰。

    黛玉从未见过他这副样子,抬眼间,那双茶褐色的眸子里仿佛也没了温度。

    她轻抚他胸口,软语安慰,待他情绪平稳下来,才推他坐下,倚在他身边道:

    “那个韦子卿之于阿瑛,就像是一个孤独的小女孩,得到的一只娟人娃娃。”

    “你夺走他,除了让阿瑛重新陷入孤独之中,又有什么用呢?”

    她声音愈发轻柔了:“卓文君为了司马相如,能当垆卖酒。祝英台为梁山伯,化蝶而亡。”

    “自古家长棒打鸳鸯,除了将鸳鸯直接打碎之外,从未听说有成功的。他们如今情好日密,你愈是去阻她,反而让他们心意逾坚,情感逾真。”

    手里揽着妻子温软的身体,耳边是软语温言,杨戬渐渐冷静了三分,叹道:“依你说,该怎么办呢?”

    黛玉道:“不若先莫逼阿瑛,我们且多关心她,待她明白自己有家人陪伴,不是孤身一人时,自然就会慢慢放开那位韦公子。”

    杨戬锤了下柱子,肩背颤栗:“我只怕,她会重蹈母亲的覆辙。”

    他平日甚少提起母亲,却常常提起那位豁达开朗的凡人父亲,字里行间都是孺慕与追思,想来这个重蹈覆辙不会是指嫁凡人丈夫。

    黛玉低声道:“你担心的是?”

    杨戬伸指拈决,捏了个小结界,将倚梅亭护住,才道:“你可知,仙佛与妖鬼最大的区别,是什么吗?”

    黛玉想了一想,道:“妖若成仙,须得天庭封仙箓。若有僧人要成佛,自然也须佛祖金口钦封。”

    杨戬点头:“三界众生万物皆有灵,但灵力总数却是定数。修仙修佛者,皆需夺取天地众生造化,侵日月万灵之玄机。”

    黛玉道:“我在灵台方寸山时,听师父讲过,也是因此,才会有三灾利害,渡劫飞升。”

    杨戬继续道:“玉帝登上帝位时,三界仙佛位数已由佛、道诸家钦定,当时便由玉帝出面协调诸方定下三界盟约,若有盟约之外的人敢僭越,便三界共击之。”

    黛玉颤声道:“既有这三界盟约,那普通人岂不永无修仙成佛之道?”

    她忽想起斜月三星洞里那些师兄们,还有那本应有大功德的玄奘法师。

    杨戬知她所想,点头道:“咱们的师父,便是因反对这盟约,才自我流放,隐居避世。”

    他看向远方群山,缓缓道:“自封神大战以来,你可曾听说过哪位毫无背景的凡人成仙得道的?”

    “凡人,不过是供给香火,维持六道轮回的燃料罢了。”

    他声音低了些:“即便是天庭这些人的亲信,要跻身得一个位次,也需要多方博弈,相互妥协。”

    “金蝉子是西方佛老亲传弟子,要成佛也须经十世轮回、九九八十一难才可成功。我母亲虽是玉帝亲妹,当年成仙也是经过千年苦修,万年渡劫,经三界公议,才授了仙箓。”

    杨戬将妻子搂得更紧了些,黛玉甚至感知得到他逐渐加速的心跳:

    “但仙凡通婚,却可能直接孕育出天赋异禀的异数。相传远古时代,伏羲、女蜗的母亲就是凡人,只因误踩了雷神脚印,就孕育了两位上古大神。”

    “凡人在仙佛眼中本是最微末不值一提的生物,用情欲迷惑了神仙,血脉后代就能一飞冲天,夺取仙佛位次,扰乱三界定数。”

    “这对已居于上位,掌握三界秩序的仙佛来说,是极不能容忍的,故而当年三界盟约中,仙凡通婚被定为十大禁忌之一。”

    “当年母亲生了我兄妹三人,大哥是凡人,我与阿瑛却皆是半仙之体。那时玉帝帝位未稳,他的妹子却先坏了三界盟约,当然要大义灭亲,赶尽杀绝。”

    他冷笑一声:“他派下天兵天将,杀了我父亲兄长,又将母亲压在桃山之下,派人追杀我和阿瑛数十年。”

    “直到我修炼有成,持开天神斧杀上天庭,差点儿将天劈出个窟窿,他才伏地求饶,给了我和阿瑛仙位。”

    “可惜我母亲,为了”

    他没有再说下去,黛玉深知母亲一向是他的心结,也不多问,只温柔地轻抚他的手臂。

    杨戬深吸了口气,又道:“况且,仙凡相恋,后代多半天生反骨!”

    他轻笑一声,摊开双手:“你瞧我,当年担山赶日,劈桃山,反天庭,一把将玉帝从凌霄宝殿上扯了下来,让他丢尽了颜面。”

    “还有那哪吒,母亲殷夫人也是位凡人,闹龙宫,搅东海,剔骨还父,又一心要杀李靖报剔骨之仇,至今那李天王还塔不敢离手哩。”

    “孙悟空大闹天宫,你引天雷劈天庭,都是我和哪吒之后的事儿了。他们如今学了乖,不再一味靠武力镇压,但妥协也意味着要分他们自己的腰包,哪会那般轻易甘心?”

    杨戬垂眸,与黛玉眼神相接:“仙凡之子,天生地长的灵物,都是一样的变数。他们所作的,要么是扼杀变数,要么就是驯化变数。”

    “所以,你,我,哪吒,悟空,咱们皆是脱出他们控制的异端,是破坏了秩序的异类。不被驯服,不受同化,必被灭之。”

    “取经计划,除了重新分割四大部洲,引渡金蝉子成佛,还有一个功用,就是驯化悟空。”

    “悟空大闹天宫,让他们看到了价值,故而值得费力气去驯化。”

    “可阿瑛”他咬牙道,“一旦阿瑛不慎有了身孕,为保他们所谓的安稳,只怕他们会提前设法除了她。”

    “我决不允许,再以我亲人的命,去换他们所谓的三界秩序!”

    两人相依而站,久久无语。

    黛玉忽颤声道:“若是两个神仙生的孩子呢?”

    杨戬眼神瞬间柔和了,他勾住黛玉的手指,却依然说了下去:“神仙的孩子,多半会有些平庸,你到时候可别嫌弃。”

    黛玉叹道:“惟愿吾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

    杨戬轻抚她的云鬓,低声道:“神仙之间要有孩子,不似凡人那般轻易。”

    “要维持长生,便需每日打坐修道,固精养气,故而历来成仙者,修道修佛清心寡欲者居多。修成仙佛后,也没哪个轻易敢犯戒,走了精气。”

    “你瞧这天庭众仙,除了在凡世时就有的后代,哪个会得添新丁?”

    黛玉低声道:“可我们并没有清心寡欲,为何还没有?”

    她语焉不详,杨戬却明白了,低笑道:“再等等吧,我还没过够和你双宿双飞的清静日子,暂不想有个小黏人精来分你的心。”

    黛玉推他:“瞎说什么呢?!”

    杨戬笑了一声,又止住道:“况且,如今还有阿瑛和那猴子身在局中,咱们也分不得心。”

    他松开黛玉,俯身在她耳边道:“我不放心阿瑛,须得离开一阵子,你若有事儿,可用鸳鸯手环唤我。”

    黛玉拉住他手臂,道:“切莫操之过急,不如先顺着她的心意来。那位韦公子不过几十年的阳寿,阿瑛迟早会明白的。”

    杨戬道:“我省得了,你好好照顾自己,我得空就回来看你。”

    黛玉拉着他的手,依依送至山下,才独自一步步回山上。

    方转过一处山林,她忽见山顶上有道人影,单薄纤细,一动不动地遥望下方山路。

    正是那痴等林公子的玉英公主。

    第57章 女孩儿家的心思

    杨戬去了六、七日,皆无消息传来,每夜睡前,鸳鸯手环会传来一阵阵的温热。

    黛玉心知,是杨戬在抚摸那鸳环了,她将鸯环抱在怀里,这一夜便睡得分外香甜了。

    算算日子,悟空他们也该到高老庄了,不知为何她一年前派出去的那两个姑娘,迟迟不见回来。

    黛玉多等了一天,仍无杜鹃、白兰的消息,便化出小黛玉,前去查看。

    小黛玉一年多未出门,早就按捺不住雀跃,立时摇出白丝细云,飞身前往高老庄。

    此时天已近午,她一路往西,遥遥瞧见唐僧师徒骑马挑担,已走在前往高老庄的必经之路上。

    小黛玉忙催云超过,到了那高家后院,一跃跳上墙头,隐身在一株玉兰树上。

    她定神看了半晌,并没有那猪妖的踪影。

    长廊下,白兰伴着那高小姐,正慢悠悠地低头做针线,杜鹃却不知在哪里。

    小黛玉正要跳下去唤白兰离去,却听她叹了一口气,道:“那猪刚鬣虽是妖怪,到底也曾待你好过。我念的那人,只怕今生也不会明白我的心意。”

    白兰念的那人是谁?

    小黛玉好奇起来,便又回身坐好,摸出一股麦芽糖,放在嘴里,边吮边听。

    那高小姐道:“不管他懂不懂,却是个实实在在的人。我那高壮憨实的汉子,却是个镜中花水中月,从不存在的人。”

    她抹了眼泪,泣声道:“若不是你与杜鹃姐姐来护着我,我如今还不知被那妖怪怎么折磨呢!”

    白兰道:“他们面目虽不同,但实在是一个人,小姐缘何这般排斥呢?”

    高小姐道:“他是个憨壮汉子时,事事顺着我,也懂得小意温柔。如今换了嘴脸,性子也暴躁起来了,见了我便要往床上拉。”

    她眼泪又滚落一地:“哪里还是我那个人?”

    小黛玉听得似懂非懂,幸而她也不太关心,听不懂,便阖目靠在树上休息。

    不过片刻,竟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忽听到杜鹃的声音道:“兰姐,我在街口瞧见孙师伯他们了,正拉着高才问路呢,想是就要过来了,咱们快些走吧!”

    那高小姐慌了,道:“两位姐姐,你们若走了,晚上那妖怪再来,我要怎么办?”

    杜鹃笑道:“放心,我们师伯是擅能锄强扶弱的美猴王,听得这里有妖怪作祟,保管来替你除个干净。过了今夜,小姐你就彻底得了干净了!”

    “除个干净?”高小姐怔住,喃喃道,“姐姐们可否向贵师伯求个情,只将他变回人样,消了妖力……”

    杜鹃笑道:“净做美梦!他如今的猪样子才是本体,以前的人样是变身,如何能除了本体,只留变身呢?”

    那高小姐听了这话,泪珠儿落雨一般,再也止不住。

    小黛玉从树叶间望去,见杜鹃正不住劝解,白兰却倚着廊柱发呆,不知在想些什么。

    正混闹间,忽听得前院马蹄响,又有人高太公训斥高才的声音。

    杜鹃跺脚道:“不管了,兰姐,我们真得走了!师父早交代过,不许与师伯打照面的。”

    她放下哭哭啼啼的高小姐,转而去拉白兰。

    白兰跟着走出几步,忽听前院有人笑道:“我老孙丑自丑,却有些本事……”

    她便一步也走不动了,反扯住杜鹃道:“好妹妹,我不与他说话,只留下看他一眼。”

    杜鹃叹道:“他火眼金睛,神通广大,如何识不破你?怎么平日伶伶俐俐的两个人,遇到男人,一个个说起痴话来?”

    白兰只是恳求,定要见那人一面。

    杜鹃不解道:“他在山下压着时,你隔三差五就去看他,吃的玩的变着花样去送,便是个金猴,也看出金丝儿了,还有啥可看的。”

    白兰道:“他出山后,我还没见过他一眼,好妹妹,只要让我看到他重获自由的模样,接下来我再不惦记了。”

    杜鹃撇嘴:“这话你不知说了多少次了,自己信吗?”

    两人拉扯半晌,听得前院脚步声已往这边来了。

    白兰噗通跪下,向杜鹃道:“这院里有我的本家树木,我隐身其中,一点踪影不会漏的。”

    杜鹃忙拉她:“姐姐,莫发痴话,师父说过,他是个不通男女的石猴,一世也不会明白的!”

    “我不需要他明白!”白兰哭道,“我只为我的心,你若当真可怜我,就容我一次吧!”

    说罢,她推开杜鹃,转身化作一朵玉兰花,飘飘挂在玉兰树上。

    杜鹃气得跺脚,听得脚步声将近,只得将哭得半昏的高小姐扶进屋里,一个人驾云走了。

    小黛玉尴尬了,她躲身之处,正在白兰所化玉兰花上方,听了这半日八卦,虽然似懂不懂,也觉当面出去不妥。

    她只得摒了呼吸,继续一动不动地隐身藏着。

    后宅门锁洞开,悟空迎着光走了进来。

    那玉兰花,每一片花瓣都绽开了,迎风微微颤抖。

    小黛玉心下好奇,上下将悟空打量数番,仍是只猴子,除了更俊美更英武更聪明更神通广大更有灵性,也看不出特别值得惦记的地方。

    她好奇的目光停留得久了些,悟空似有所觉,火眼金睛闪电般射了过来。

    小黛玉忙忙地一躲,“咚”地撞到了头,不由得“哎哟”叫起来。

    惊得下方那玉兰花扑朔朔颤动起来。

    悟空识出小妹子声音,便微微一笑,眨了眨眼,作出个噤声的手势,跟着高老往里走。

    那玉兰花颤动得更厉害了,带动着整棵玉兰树微微摇摆。

    吓得高老缩身在悟空后面,见半晌无动静,才探头自嘲道:“那妖怪擅能弄风,害得老汉我如今是草木皆兵了。”

    悟空嘿嘿一笑,推他进屋:“无妨无妨,不过是只过路的小猫儿。”

    玉兰花蔫了下去,半晌无声。

    不一会儿,高老带着高小姐匆匆走了出来。

    高小姐眼圈儿红肿,走至门口,摸到门框,缓缓顿住脚,回首瞧了一眼。

    高老连声催她:“快走,快走,还不够丢人现眼的!”

    他把女儿一把推了出去,还不忘返身把门锁搭上。

    隔着墙,传来高小姐的一声轻叹,便再无声息了。

    玉兰花在小黛玉手上拂过,白兰的声音道:“小师父,你怎么在这里?”

    小黛玉有些脸红:“本是来叫你们回家的,谁知太困睡过去了,误了时辰。”

    白兰轻哦一声,不再说话了,花瓣微微缩在一起,不知是害羞还是尴尬。

    小黛玉刚想安慰她几句,天边忽然阴了下来,飞沙走石间,半空中飞下来一只黑脸长耳的猪妖,冒冒失失撞进房内去了。

    白兰小小声“呀”了一下,低声道:“小师父,这妖怪不会伤着师伯吧?”

    小黛玉轻嗤一声:“你孙师伯可是历代驰名第一妖,区区猪八戒,再来十打也不济事。”

    “猪八戒?”白兰好奇起来,“那妖不是叫作猪刚鬣吗?”

    小黛玉轻咳一声,不说话了。

    西游记,是她刚记事起,就听父母讲过的睡前故事,里面的人物皆是耳熟能详,情节也是倒背如流。

    一不小心,漏了馅了。

    幸而白兰害怕惊动妖怪,并没有再追问。

    房内有了响动,听起来是重物掉地的声音。

    白兰又担忧起来,不时用花瓣去碰小黛玉的手背。

    小黛玉无奈道:“无妨,是那猪妖被小师兄掀下床去了。”

    白兰轻哦一声,白烁烁的花瓣都有了几分粉意。

    又过了许久,房门突然开了,猪妖慌忙忙奔逃在前,悟空掣金箍棒追赶在后,一股风奔过院墙,眨眼间都不见了。

    白兰摇身下了树,就要赶过去追,被小黛玉一把扯住道:“哪里去?”

    白兰急道:“我们去帮助师伯!”

    “哈!”小黛玉忍不住笑出声来,“这一路妖魔鬼怪,比猪八戒厉害的多如过江之鲫,咱们都跟去相帮么?”

    她摇出白丝细云,拉着白兰跳上去,道:“回家去吧,你师伯神通广大,哪里需要你那些微末伎俩了!”

    白兰垂下眼睫,脸颊红红,低声道:“就算他能通天彻底,也会累,也会疼”

    小黛玉小大人似地拍拍她:“好了,好了,有些信心吧!你瞧我那本体,什么时候担忧过二郎哥哥?”

    她清清嗓子,模仿黛玉的声音道:“相信他的能为,也是一种惦记方式。”

    白兰瞬间脸红过耳,心中侥幸倾刻消失:“小师父,你都听见了?”

    “我没有啊!”小黛玉忙摇头,“我是说,大家都惦记你孙师伯呢!但他是闹过天宫的齐天大圣,相信他好了!”

    白兰脸更红了,低声道:“小师父,你能不能不要告诉师父知道?”

    “那我就爱莫能助了!”小黛玉似模似样地叹道,“神识回归本体,便是心中曾想过什么,本体也是一清二楚。”

    她坚定摇头:“所以,我是想也不会想一下的,否则下次她再也不放我出来了。”

    “你瞧南湘师父,有了自己的心思走后,男师父整个人都瘦了一圈,我可不要让本体伤心。”

    白兰无奈,只得抱着膝盖,将双颊都埋了进去。

    她沉浸在自己的羞涩中,没有听到小黛玉最后一句低喃:“她和我虽是一个人,却像妈妈一般宠爱我,我永远也不会离开她的。”

    两人各有思绪,白丝细云险些撞上一朵金云。

    小黛玉跳起身来,见是一位慈眉善目的白发老母,与外祖母有几分相似,心下不由大起好感,乖乖行礼道:

    “神仙奶奶,我们一时没有看路,挡了您的去路,还望海涵。”

    那老母被她萌得心都化了,拍着胸口道:“哎哟,这是谁家可爱的小姑娘,真让人恨不得抱回自己家去。”

    小黛玉甜甜笑道:“神仙奶奶家在哪里?我回去禀报了大人,改天上门拜访您!”

    老母笑道:“我家住在黎山,随时欢迎你去呀!”

    原来是黎山老母,小黛玉作出一副懵懂无知的模样,乖巧笑道:“待家里人同意,我定会去的。”

    老母从袖中拿出一枚晶莹剔透散发莹润光辉的圆球,递给小黛玉道:“这个夜明珠,送你做个见面礼吧!回去告诉你家里人,这一年的相助之情,我心下领了。”

    什么相助之情?

    小黛玉不明白,但依然笑盈盈地接了夜明珠,甜甜道了谢,乖乖地挥手告别。

    待那金云走远,她立即催促白丝细云,飞回了峨眉山。

    白兰也是一头雾水,但她满心皆是心事,只静静坐着,等待黛玉知情后的反应。

    对白兰的心事,黛玉倒不甚是吃惊,她小师兄虽是猴子,却比大多男性物种有魅力的多。

    只可惜,他是不通风月的石猴,如今又皈依佛门,绝了尘世之念,白兰注定要伤心了。

    以后只能继续装作不知道,希望时间能淡化白兰的痴念吧。

    至于黎山老母,她虽与天蓬元帅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但这次能直白出来说领情,倒是难得了。

    不过,她派杜鹃、白兰去高老庄,单纯是怜惜那高小姐而已。

    黛玉将夜明珠收进匣子里,款款起身,从墙上取下一页画轴,抽出一张长长的细绢,提笔沾了墨,勾去“高老庄”。

    接下来是:黄风岭!

    第58章 故人来访

    峨眉山来了一个女妖。

    一袭白衣,容貌艳丽,远看楚楚动人,近处瞧时却又带着说不出的妖娆妩媚。

    峨眉山是九天圣女道场,像这样大大方方走上山来的妖怪,还是第一个。

    今日负责守山的是黑虎儿,他目瞪口呆,呆呆看着来人的妖艳姿容,妖娆身段,半晌才省起喝问:

    “你是什么人?为何闯入峨眉山道场?”

    那女妖嫣然一笑,娇滴滴道:“小哥哥,我不是什么人,不过是圣女的故人,劳你通报一声!”

    黑虎儿哪经过这般阵仗,忙慌慌地喝一声:“你在此等着!”

    急切切跑上山去,一连跌了两个跟头,他心下羞急,爬起来又走,却不慎跌了第三跤。

    待赶到黛玉面前,他恍然想起忘了问那女妖姓名,一时黑脸儿涨作紫色,愈发说不出话来。

    好一会儿,他才想出一句话来禀报:“师父,山下来了个女妖怪,说是你的故人哩!”

    女妖?故人?

    黛玉从不以出身论人,女妖故交一瞬间能想出近百个,这样的通报不如没有。

    她略想了一想,道:“是不是一位着白衣,羞怯怯的女子?”

    黑虎儿一张紫脸又转了黑红:“是穿着白衣,却一点儿都不羞怯哩!”

    难道她猜错了,竟不是她?

    黛玉迎出门外,见正是那灵山结识的金币白毛老鼠精,白锦儿!

    只是她神色少了七分娇怯,多了五分娇媚,加之她本就妖艳的容貌,与往日哭哭啼啼的形象简直判若两人。

    白锦儿上前,盈盈拜倒,笑道:“灵山鼠精白锦儿,见过圣女娘娘!”

    黛玉扶起她道:“咱们是故友,无须多礼!”

    白锦儿抹却不存在的眼泪,娇滴滴道:“圣女竟还记得奴家,如此情义,当真让人感动!”

    她这般作态,与当年的心碎惶恐更无一分相似。

    黛玉引着她,有意从照妖镜下绕过,镜中纤毫毕现,确是那只金鼻白毛老鼠。

    却不知这三百多年发生了何事,让一个水做的娇怯怯女子,变成这般妖妖娆娆模样?

    两人进了正堂,分宾主坐下。

    白锦儿唧咕一笑,半掩口道:“圣女与真君已成眷属,怎么还是这般冷清模样?难道是那显圣真君不懂得疼人吗?”

    这话,让人如何接?

    黛玉只得冷了脸,假作没有听见。

    白锦儿却又熟练自若地轻轻给了自己一个嘴巴子,啐道:“瞧我这张嘴,圣女定是被真君捧在手心里的珍宝,自然保得本性不变。”

    雪灵儿端茶进来,好奇地看了白锦儿一眼,才放下茶,轻轻退了出去。

    黛玉便让白锦儿喝茶。

    茶是碎银子普洱,当年在灵山千窟洞时,白锦儿亲手烹煎过的那种,却因主人慌乱失手打在地上。

    茶香不过瞬间,但黛玉记住了。

    白锦儿浅抿一口,熟悉茶味入口,她终于有些无措起来,仿佛方才那强撑着的架势,被这一口热茶给冲散了。

    她又依稀有了故人的模样。

    捧着茶盏,白锦儿叹道:“我知道你是念旧的好人,与我们相交也是出于真心,可我在红尘中打滚了三百年,一时竟不知如何与你这样真诚的人相处了。”

    黛玉道:“你慢慢说,我慢慢听。”

    白锦儿的一双艳丽杏眸,红得晶莹起来。

    她的故事很长,她讲得也很慢,三百年过去,再说起时,那段故事依然清晰得像是昨天。

    那时候,金蝉子刚被打入轮回,她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何事,也不知道金蝉子还能否回来,每天只能呆在千窟洞里,漫无目的、抓心挠肝地等待。

    红衫姐姐看她可怜,常来劝慰,终于有一日说漏了嘴,金蝉子是做取经人去了。

    取经?

    白锦儿不知道何为取经,她在灵山时常听佛祖派人下山诵经、讲经,有换得三斗三升米粒黄金的,也有换得满园黄金地砖的。

    既然金蝉子是投胎去取经,想来他必是托生到附近富贵人家去了。

    白锦儿化出原身,偷溜下山数百次,找遍了天竺国的富贵人家,却并没有与金蝉子气质相合的。

    一次,她从山下回来,无意间听两位菩萨谈论取经计划,说道有个文稿藏在佛祖的禅房,上面记载得清清楚楚。

    白锦儿起意去偷。

    她从未到过佛祖禅房,那地方有护卫金刚层层把守,又有护教伽蓝时时巡视,是灵山第一威严庄穆之地,绝不是她一个小小老鼠精敢于冒犯的。

    但她已经被无望的等待磨掉了恐惧,只心急如焚地想知道他的消息。

    白锦儿日日去禅房附近哨探,却次次无功而返。

    终于有一日,燃灯古佛出山讲经,西天诸佛皆去听讲,如来带走大部分的护法,做了铺天盖地的大排场。

    白锦儿瞅准机会,缩小身体,溜入禅房中,她刚翻过半边书架,就听得有人走了进来,便忙化回原体,藏身于烛案之下。

    来的是摩能、闳巢两尊者,他们奉旨前来取经书。

    不知何故,他们拿了两卷经书,却不忙走,站在书架后说起闲话来。

    白锦儿担心被人抓住,本欲寻机逃走,刚钻出一半,忽听他们说到取经人,便急缩回了小爪子。

    那摩能、闳巢大发感叹,说取经是个大功德,金蝉子这一遭回来必是要封佛了。

    白锦儿心头大震,金蝉子若成了佛,她以后便是多看他一眼,也是僭越的了。

    她缩在香案之下,痛得几乎站不住脚,却有几分理智在旁呼啸,她与金蝉子本就无望,他成了佛就更能施展抱负,她该当为他欢喜才对。

    情感与理智极致拉扯,白锦儿那小小的鼠身颤栗不止,几乎要被撕成两半。

    摩能、闳巢仍在议论金蝉子,话语间夹杂了各种讽刺讥馋之语。

    白锦儿握紧了小小的爪子,想要冲出去,划破他们的嘴脸,终还是用尽力气钉在原地。

    那两人说够了金蝉子的坏话,转而开始说起取经计划,又道取经路上的妖物难以凑够,观音菩萨正在到处借神仙的坐骑,凑犯错的妖怪呢!

    白锦儿耳中嗡嗡作响,心头起了一个念头,灵山下了这么大的本钱,金蝉子成佛之路是必然要行的了。

    她与他已注定无缘,若能再与他相聚一场,便是被当作妖怪打死了,她也心甘情愿!

    犯错的妖怪,该如何做个犯错的妖怪呢?

    白锦儿抬头,忽看到案上香花宝烛,她再顾不得细想,纵身跳上去,咬了一口就跑。

    那闳巢、摩能平日专以检举、揭发他人为能事,今日竟在佛祖禅房当场捉到了偷盗者,岂有不为这功德心动的,立时喊打喊杀地来捉拿这小白鼠。

    白锦儿一心要被抓住,没跑出多远,便想绕个圈撞回他们手里。幸而她心情激荡之下,脚下软了一下,便在山石后略喘了口气。

    正是这脚下一软,教她听到那两个畜牲的盘算,才侥幸留得残命。

    白锦儿将茶盏捧至唇边,啜饮一口,继续道:“那摩能道,这妖精是那金蝉子的心爱之物,咱们抓住她,就剥了皮作成围脖,待他成佛归来,就送去与金蝉子贺喜,恶心他一把!”

    “心爱之物”四字,被她说得千转百回。

    当天一切都发生得急而混乱,唯有“心爱之物”这四个字却是清晰明白,在之后的三百年内被她反复咀嚼回味。

    说话的人虽恶心,这四个字却着实让她心动。

    她还是只未开灵识的小老鼠时,就陪伴在金蝉子身边,一夕未曾分离,便如他腕上那串念珠一般亲密。

    但她从未敢想过,她曾是他的“心爱之物”。

    这四个字忽给了她莫大的勇气,她要活下去,再见见他,不计代价地见见他!

    她拼了命地逃跑,满山的护法金刚、菩萨伽蓝皆来捉拿她,她也还是逃掉了。

    众菩萨、金刚慌忙去报于佛祖。

    白锦儿捧着茶盏,含泪笑道:“红衫姐姐当时正在佛堂听经,她听说是我被缉拿,一时心慌之下,竟用毒勾扎了佛祖手指。”

    “佛祖一时疼痛难禁,也顾不得细细盘问,忙喝令金刚去捉拿红衫姐姐。”

    她眼圈儿红红,两行清泪滚落入尘:“我那黄风表兄,眼见得我被围在佛堂内角,便窜过去,跳起来吃那琉璃盏的清油,又替我引开了一大半围捕的金刚。”

    “我与黄风表哥、红衫姐姐都成了通缉要犯,一时间,灵山上闹了个人仰马翻,混乱无序。”

    “佛祖见人手仓促,便调了李天王和哪吒三太子来,将我捉住。”

    白锦儿站起身,盈盈拜倒,谢道:“三太子是显圣真君好友,听说我认得圣女,他立时向佛祖说情,饶了我性命,只赦令将我流放下界。”

    黛玉扶她起来,笑道:“三太子侠义心肠,即便你不说出我来,他也必会救你!”

    “是呢!”白锦儿也笑了,“三哥确是好人,他还愿意认我为义妹,下界为妖后,也时时照拂我。”

    她又叹了口气,道:“可惜,我连累了红衫姐姐与黄风大哥,也被打下界为妖了。”

    说至此,她又跪下拜道:“我这次来,就是向圣女求情,希望你能看在过往情分上,救我那表兄一救!”

    黛玉早有准备,立时扶住她双臂,道:“你兄妹皆是有情有义,我若帮得上忙,自然会尽力相帮。”

    “不过,以我推算,你那黄风表兄应当无性命之忧才是!”

    黄风怪在原书的结局,是被灵吉菩萨带回了灵山,确实没有伤及性命。

    白锦儿却道:“当年在灵山一场大闹,那里已没了我们的容足之地,即便活着被带回灵山,也不过是受那些小人磋磨罢了。”

    黛玉手指轻敲桌面,这黄风怪原不在她的救护名单之内,小师兄他们已过了高老庄,这时候布局筹谋,却也有些晚了。

    看她有为难之意,白锦儿落寞一笑,起身叹道:“圣女今日愿听我说这么一大番话,我已足感盛情。若救人之事为难,圣女也切莫烦扰,便只当我没来过吧!”

    黛玉心道:时间紧急,智取是不太可能了,唯有以武压人。

    思及此,她心下已有了盘算,便笑道:“你既然已来向我说过,又怎么能当没说过呢?”

    她站起身,淡然笑道:“金蝉子是我夫妇挚友,你是他的故人,理当替他照拂。你表兄之事,我会设法,且放心罢!”

    “故人”二字,又引得白锦儿落下泪来。

    金蝉子转了十世,早已不知她是故人,如今黛玉愿称她一声“金蝉子的故人”,比那“心爱之物”四字还沉甸甸地有分量。

    白锦儿再拜倒于地。

    黛玉拉着她,道:“你来这一趟,甚是难得,不如就在山上等消息吧!”

    白锦儿摇头,轻笑道:“我如今不是个干净人,还是莫带累了圣女的名声。”

    “此话何讲?”黛玉话刚出口,已大约猜到缘由,不由得红了面颊。

    白锦儿落寞一笑,道:“你这般帮我,我便不应对你再有所隐瞒。”

    她坐下,叹道:“当年下界为妖后,我原满心欢喜,盘算着要到两界山去,做取经路上的第一个妖怪。”

    “谁知,这取经路上的妖怪,却也竞争激烈哩!若非四御五老这样级别的坐骑、童子,寻常妖怪哪个能挨得上边?”

    “我从东到西跑了数遍,位置皆已占得满满当当。况且,这一路的妖魔也不能安插得太过密实,他如今毕竟是个凡人,日日被抓、夜夜被擒,也太过折磨了些。”

    “我寻不到位置,又有沿途护教伽蓝出来驱赶,只得郁郁行至一处山下,无奈痛哭一场。”

    “心灰意冷之下,竟又遇到了那摩能尊者,他告诉我,取经路上需要数个觊觎圣僧元阳的女妖怪,只是标准高一些,我这样的小妖是万万达不到的。”

    “我本不想听他多说,但听到说觊觎元阳,”她面上一红,垂首接着说下去:“我便动了好奇之心,多问了一句,谁知,他说”

    白锦儿手指绞在袖中,面颊绯红,半晌,才道:“他说,需要熟知风月的女妖精,我这样的雏儿,根本不可能在考虑之内。”

    黛玉叹道:“难道,你就此信了他的谗言?”

    “我一开始当然不信,”白锦儿轻咬嘴唇,低声道,“后来,我听说西梁女国是觊觎元阳的一大国界,便过去打探情况,正好遇到了红衫姐姐。”

    “言语之中,我从她那儿印证了摩能的话。”她捂住脸颊,道,“我当时立志无论如何要见他最后一面,便打定主意欺瞒红衫姐姐,只说我已忘了金蝉子,从此唯想享受俗世欢乐,求她引我入门。”

    “红衫姐姐早就劝我放下执念,见我如此说,自然开心。她带我去了人间国都,我二人扮做一对女道士,与人吟风弄月,做了许多放浪形骸之事。”

    “后来,红衫姐姐被召回西梁女国,我独个儿又在人间流连了百年。”

    她叹道:“我在风月场中的名头愈来愈胜,遂大着胆子闯到南海去,求观音给我一个取经路上的位置。观音菩萨大慈大悲,长叹一声‘可怜’,安排了我到陷空山去。”

    “我已不是原来那个白锦儿了。”白锦儿局促起来,双手绞着衣襟,垂眸滴泪。

    “况且,取经路上的妖怪,大家各有职司,沿途有护教伽蓝巡视,当地又有土地山神监守。”

    “若不是为了报答表兄高义大恩,我也是不敢擅离一步的。”

    她抬起头,雪肤没有一点儿血色,杏眸中蓄满盈盈泪光,

    一瞬间,妖娆媚骨全然褪去,她几乎就是当年千窟洞那个,娇怯怯、泪不断的女孩子了。

    第59章 熟悉的剧情又来了

    能从飞龙宝杖下抢走黄风怪,唯有拥有神力的林仲卿。

    他是杨戬一段未成型的神识所化,即便离体,对杨戬本身神识也几乎没有影响。

    黛玉已打定主意硬取,便去寻杨戬商议。

    况且,她这些日子,实在惦记杨瑛的情况,借机去探一探他们兄妹,也是一举两得。

    灌江口空空荡荡,只有郭申、直健留守。

    郭申道:“大哥去长安城抓了三姑娘回来,如今兄妹俩正在华山较劲呢!”

    直健道:“听说,三姑娘将神庙都险些砸了,誓要与那书生做一对凡人夫妻!大哥一怒之下,就把她关了起来。”

    这熟悉的故事走向,终究还是到了这一步。

    黛玉心下暗叹,驾云赶往华山。

    华山已设结界,人兽仙佛皆不得入。

    黛玉伸出手指,结界温柔地一颤,涟漪般散开,放她进去了。

    华山脚下,那韦子卿正抱着石墩痛哭,康张姚李四太尉守在半空中,抱臂漠然。

    见了黛玉,四太尉一起俯身行礼。

    韦子卿看出利害,又认得是黛玉,忙唤道:“嫂嫂,救命啊!”

    在长安城时,黛玉曾与他说过两句客套话,那时他还毕恭毕敬地唤声“夫人”。

    数日未见,“嫂嫂”都唤出来了。

    黛玉按落云头,语声疏离:“科考时间将近,韦公子不回去温书,在这里闹什么?”

    韦子卿哭得捶胸顿足:“大丈夫,不能守护妻儿,读书还有何益?”

    妻儿?

    黛玉大惊,难道他们竟已成婚孕子?上次见时,杨瑛明明还是少女装扮

    一道白光打在那书生嘴上。

    杨戬的声音冷冷道:“这张嘴,原还想留着给你科考殿试用,如今这般癫狂胡说,想来也是不需要了。”

    韦子卿呜呜痛叫,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趴在地上,用手指划道:华山女神是我妻!

    一道白光打在他背上,他的手指忽然抽搐不止,那个“妻”字便成了乱麻。

    黛玉蹲下身子,温声道:“韦公子,仙凡通婚是禁忌,你若当真为了阿瑛好,就不该在此大嚷大闹。”

    韦子卿拼命摇头,使劲儿拍自己胸口。

    黛玉道:“你若是要为自己博个前程,就更不该这般害人害己。站起来,要么回长安考科举,做个好官流芳百世;要么找处深山老林,修仙得道。你既与阿瑛熟识,想来她不会不帮你。”

    “如今这般撒泼打滚,不过斯文扫地,引人发笑而已。”

    韦子卿趴在地上,涕泗横流,面上都糊了些泥土。

    黛玉冷喝一声:“你先自己站定了,才好说自己是大丈夫,再谈护妻护子的话罢!”

    韦子卿“啊啊”痛叫,一副癫狂模样。

    黛玉叹了口气,道:“好好想想吧!。”

    她飞身上了华山。

    杨戬孤身坐在山顶,衣衫猎猎,萧索苍茫。

    黑色的细犬趴在他身侧,黑脑袋搭在前爪上,一副不知如何是好的样子。

    看见黛玉,它瞬间看到了救星,一跃窜起来,绕着黛玉打了两转,又回去拱杨戬的长腿,催他抬头看谁来了。

    黛玉走过去,轻抚杨戬的肩膀,柔声道:“才几日不见,怎么就闹到这般田地?”

    杨戬修眉紧锁,不语。

    黛玉偎着杨戬坐下,轻声道:“单看那韦公子的悲惨模样,世人定以为你是个戏台上涂白脸的大反派呢!”

    杨戬冷哼道:“用那样恶心手段欺骗无知少女,我若当真是大反派,他如今已是飞灰了。”

    黛玉握住他的手,轻抚他指尖薄茧:“能和我说说吗?”

    杨戬低声道:“小玉儿的灵识呢?”

    原来是小孩子不能听的,黛玉低声道:“她从外回来后就在我识海沉睡,一向如此。”

    杨戬搂住她,在她耳边低语:“阿瑛,已有了三个月身孕了。”

    “怎么会?”黛玉惊道,“明明我上次见面……”

    杨戬道:“都怨我将她护得太好了,总将她当个孩子,一切人世险恶皆没有接触过。”

    “她与那姓韦的刚相处不久,一日,姓韦的邀她去家里做客,自己却在外与人喝酒。天黑后,姓韦的借酒回去,说自己中了旁人陷害,不慎喝了春酒,求她救命……”

    “这般俗套低劣手段,竟然骗了一个数千年道行的女仙!”

    他一拳锤在身边山石上,整个山体都摇晃了起来:“可恨我杨戬一世自负,竟被个凡人骗了亲妹子。”

    黛玉将他手捧在膝上,轻抚他指背上红痕,劝道:“你是男人,总不好教妹妹这种事情,终是那恶人太坏了些。”

    “事已至此,自责无用。”她低声道,“要紧的是,接下来该怎么办?”

    杨戬道:“我已用法力封印了胎气,教它不再生长,待阿瑛想明白些,就找人替她除了,权当被狗咬了一口罢。”

    黛玉轻叹一声,道:“阿瑛在哪里?我去看看她。”

    杨戬道:“她还在旧日那院子里,有我设的结界,你去无碍的。”

    小院里,依然热热闹闹开满了花。

    杨瑛坐在凌霄花架下,倚着花柱,怔怔出神。

    听到有人推门进去,她眼珠都没转一下。

    黛玉走至她身边,坐下,唤道:“阿瑛!”

    杨瑛木然转过脸,瞧了她一眼,冷冷道:“劳驾,将这满园的假花假草除去,我看了恶心。”

    黛玉道:“这些花,是你哥哥用法力维持得四季不败,皆是真花真草。”

    “四季不败,还不假么?”杨瑛冷笑,“真花就该有开有落,就像人就应该有衰老病死一般。”

    黛玉不愿与她争执,便软语道:“你若实在不喜欢,就和你哥哥说一声,将法力撤了吧。”

    杨瑛冷笑道:“我也不愿再做个不死不灭的假人,劳烦你和那杨二郎说一声,将我的仙根也抽去罢!”

    这声“杨二郎”一出,黛玉也冷了声音,道:“你觉得长生不死法力无边是负担,是挂累,对么?”

    杨瑛大声道:“不错,若没有这一切,我与韦郎就可以厮守一世,白头到老,同生共死了。”

    黛玉冷笑一声,道:“然后,做个受病痛折磨、官役盘剥、一世为生存奔波的凡人,死后被地府摄取魂魄,入六道轮回,将命运交他人掌控?”

    杨瑛不语。

    黛玉接着道:“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从哪里来的呢?好,我告诉你!”

    “我母亲是国公府最受宠爱的小女儿,我父亲,祖上世袭侯爵,是极受皇帝看重的探花郎。”

    “他们夫妻恩爱,对我也是千宠百爱。”

    她看向杨瑛,一字一句道:“这样的人生开局,我理当很幸福很美满,对吧?”

    杨瑛转开视线,点了下头。

    黛玉道:“可实际是,我自会吃饭就吃药,自小体弱多病,路都多走不得一步。”

    “在我之后,我母亲又生了一位弟弟,三岁夭折。我母受不得打击,在我五岁那年撒手人寰。我十二岁时,父亲也去世了。我寄人篱下到十七岁,泪尽而亡。”

    她看定杨瑛的双眼:“单从这一段来看,你觉得我是幸还是不幸?”

    杨瑛转向一边,仍然嘴硬:“你没有尝过爱情,自然体会不到那种为爱而生的滋味。”

    黛玉叹了口气,道:“这段往事,我原想烂在心里的,这世上你是第一个听过的人。”

    她缓缓道:“我母逝后,外祖母接我进京抚养。在那里,我第一次见到了舅舅家的二表兄……”

    窗外传来鸟鸣,黛玉讲了宝玉,讲了大观园的诸位姐姐妹妹,讲了贾家的鲜花着锦、烈火烹油,讲了宁荣两府的一朝衰败、落得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最后,她道:“相信我,做凡人绝不是什么幸运的事儿,不过是随波逐流的浮萍,任命运将你抛向各种深渊。”

    杨瑛仍不语,只垂头看向自己的小腹。

    黛玉叹了口气,道:“这些事,在我是切身之痛,在你不过是话本里的故事,对吧?”

    杨瑛眼睫不动。

    “人世悲欢,就像饭菜里的酸甜苦辣,总得尝过才知滋味。”黛玉无奈长叹。

    “这样吧,”她站起身,“这一胎是不能轻易生的,你若应我这个条件,我便去劝你哥哥,暂时封了你的法力,让你过一过凡人的生活。”

    杨瑛抬眸:“给我三年,若后悔了,我自会向二哥赔罪。”

    黛玉摇头:“你不需要向二哥赔罪,在他那里永远没有你的罪,他只会心疼你,然后怪罪自己。”

    她推开院门,满门楼的蔷薇花下,站着蓝衣素服的杨戬。

    不知他在这里站了多久,黛玉的脸瞬间红了。

    “你嫂嫂的话,便是我的话!”

    杨戬走至杨瑛面前,淡淡道:“封印胎气,封印法力,封印华山道场,丫鬟钱财皆不许带,你可以下山去找你的韦郎了!”

    “三年后,你若主意未改,我就许你双飞。若改了主意,”他拿出一个针脚粗制的荷包,上面绣着一只小黄莺,“焚了荷包里的东西,我自会去接你。”

    杨瑛犹豫了片刻,起身,向她哥哥福了一礼,双眼含泪接过荷包,展开双臂。

    杨戬闭上眼睛,手掌按在她肩头,施了封印术法。

    随着仙力消退,肉体凡胎的凝滞沉重感回到了杨瑛身上,她白皙的额上,也开始渗出汗水。

    杨戬收了手掌,见她气喘吁吁的疲惫模样,心生不忍:“我带你到山下,以后的路,自己走罢!”

    黛玉坐在院内,怔怔看着满院花朵,她从未向杨戬说过宝玉的事儿。

    在她,一切都已过去,可……

    日上正中,又缓缓向西偏去。

    院内的凌霄花,突然开始衰败,一切不属于这个季节的花朵,也慢慢展现出凋零。

    他,撤回了布在这院中的法力。

    方才她与杨瑛的对话,他果然从一开始就听到了。

    黛玉捂住了脸。

    “你来华山,不只是为了看花开花败的吧?”

    耳边传来带笑的声音,杨戬揽住她,低声道:“听郭申说,你来的很匆忙,像是有要事。”

    黛玉不敢回头,匆匆说了白锦儿的事。

    “原来是和尚袖中常带的那只小老鼠,确实可称金蝉子的心爱之物。”杨戬语气轻松,“你既答应了,便帮帮他们吧!”

    黛玉点头,又道:“为何撤去这院里的花?”

    杨戬道:“阿瑛有句话说的很对,我把这世界打扮得花团锦簇摆在她面前,太虚假。”

    他握住黛玉双肩,轻轻转过来,笑道:“她长大了,是时候看一看现实的世界了。”

    黛玉眨眼:“那现实的世界,不会有两位梅山兄弟住在隔壁吧?”

    “知我者,贤妻也!”杨戬轻刮她的鼻子,“风筝要远飞,放手虽是最好的选择,但还是需要根线牵着才安全。”

    他低下头,与黛玉额头相对:“谢谢你,玉儿,替我想了个天地一宽的好主意。”

    他语气轻快,让黛玉心头也松快起来。

    却听杨戬话风一转,问道:“所以,那位二表兄是怎么回事儿?”

    第60章 红粉知己的表兄

    黛玉垂了头:“你不是都听到了?”

    “是听到了一些,”杨戬揽着她,走到花廊下坐定,“但我想听你亲口跟我说一说。”

    黛玉转身,看向一片凋零落地的红色花瓣:“没什么好说的,都是过去的事儿了。”

    杨戬转至她面前,缓缓低下身子,看着她的眼睛道:“过去经历的一切,才造就了昆仑初见,那个让我一眼万年的你。”

    他握住她的双手,柔声道:“我感谢他,在我没有出现的时候,能够照顾你,陪伴你,在你寄人篱下时,带给你欢笑幸福。”

    黛玉泪珠儿滚落,扑进丈夫怀里。

    杨戬轻柔地拍着她的后背,待她心绪平复,才笑道:“不过,他竟敢害你流干了前世的眼泪,等我遇到他,定打他三拳!”

    黛玉刚止住了眼泪,又被他逗得想笑:“你方才一拳,险些将华山都捶倒了,凡人哪经受得起?”

    杨戬一本正经道:“那就锤他一拳好了!”

    他双手捧住黛玉面颊,真挚地道:“如果当时有幸遇到你的是我,即便凡人之躯,我也要奋起抗争,将你牢牢守在身边。”

    黛玉与他额间相触,叹道:“你与你妹妹一般自信,岂不知,凡人多的是命运裹挟,身不由己。”

    “也许吧,”杨戬搂住她,“但如果我是你那二表兄,应当不会放任家族走到那一步。”

    黛玉笑道:“这个我相信,也许你会揭竿而起,造皇帝的反呢!”

    杨戬点头:“对,皇帝轮流做,也该轮到我贾二郎了。”

    说这话时,他面色岿然不动,又引得黛玉一阵莞尔。

    夫妻俩手挽着手,一起下了华山。

    那韦子卿自然已经不见了,杨戬叹道:“那窝囊家伙,只会抱着阿瑛大哭大嚎,气得我一脚把他踹出结界了。”

    黛玉担忧道:“你若踢伤了他,岂不还是给阿瑛制造负担?”

    “我控制了力度,不过是让他回去多躺几天。”杨戬看了看天色,向黛玉道,“你先回去吧,我去阿瑛的庙里看看,真纵容得她断了香火,将来无以为继的时候,就不可收拾了。”

    黛玉眼珠子一转,调皮笑道:“你可以扮做阿瑛的模样,先充一段华山女神,毕竟你俩是亲兄妹,长得嘛……”

    她装模作样地上下打量一番:“也甚是相像呢!”

    杨戬笑着摇头:“刚夸你贤妻,就开始出主意折腾你夫君了。”

    他揽着黛玉走出几步,低声道:“都道人心易变,三百年未见,那白毛鼠的话也不可尽信。”

    “不要与那灵吉菩萨正面冲突,找个机会掳走黄毛貂鼠就是了。”

    黛玉点头笑道:“到时候出力的八成是你那边,你且交代自己吧。”

    “就怕林女侠正义感爆发,看见了不平事,大杀四方起来,我那残缺神识也只能跟着添乱了。”

    黛玉也有些疑惑:“我随手抽的神识,却不知为何这般活泼。”

    杨戬笑道:“还很有魅力,引得玉英小师妹念念不忘这么久。”

    他伸指念诀,化出林仲卿,道:“你们就此去吧!回峨眉山时仔细些,避一避玉英公主。”

    黛玉也化出一缕神识,与他捏合在一起。

    “林仲卿”潇洒地划开折扇,夸张地叹息一声:“本少侠风姿过人,有佳人倾心再正常不过。无奈,无奈啊!”

    黛玉默默捂住了脸。

    黄风岭,名为黄风,实际却是山清水秀,风景奇绝。

    “林仲卿”隐身在密林之中,见得唐僧师徒远远过来,撞上虎妖,又中了调虎离山之计,失了师父。

    “他”便化作一只小虫儿,叮在唐僧的袈裟上,跟着被摄进洞去。

    那黄风大王并没有几分老鼠模样,反而颇英俊威武,带着几分懒洋洋的落拓之气。

    看见手下抓了唐僧,他脸上并没有一丝喜气,反而多出三分倦怠来,只懒洋洋地一挥手,让将唐僧绑到后院去。

    这妖怪洞府也颇敷衍,石为顶,土为墙,桌椅板凳皆是大株树木挖就,绑人的定风桩上还挂着新鲜的绿叶子。

    一切看起来就是两个字:潦草!

    小妖们将唐僧寥寥草草捆了,哈欠连天地各自散去。

    “林仲卿”在空荡荡的院落里飞了一圈,又落回唐僧肩上。

    唐僧淡然自如,垂眉敛目,口齿清晰地念起《多心经》。

    “圣僧!”

    “林仲卿”低唤一声。

    唐僧止了经文,抬起眉眼,扫了一眼,继续:“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林仲卿”笑道:“念心经不受伤害,圣僧都被抓进妖怪洞里了,还信这个吗?”

    唐僧朗声道道:“伤害不过加诸吾体,念经却是修心。”

    “好一个有德的和尚!”那黄风大王拎着大酒坛,大步走了进来,站定在唐僧面前,“你可认得我么?”

    那妖怪脚步初响,“林仲卿”就已灵巧一滚,藏进唐僧衣领褶皱里。

    “他”看不到唐僧表情,只听他嗓音淡然道:“仓促被请了来,还未请教主人尊讳。”

    “尊讳?”黄风大王哈哈大笑,忽一口啐在地上:“轮回十世,你还是这般假正经模样!”

    他一把抓住唐僧衣领,恶狠狠道:“她总说你这是心怀众生,一视同仁。我却知你是个最虚伪的伪君子!”

    “表面看起来对谁都是彬彬有礼,实则这天地众生没有一个能入你眼!你哭过吗?笑过吗?痛过吗?试过为一人辗转难眠、骨瘦神消吗?”

    “没有爱过任何一个人,凭什么说你爱众生?”

    “林仲卿”缩在唐僧衣领下方,被勒得透不过气,那黄风大王的满身酒气近在咫尺,又让“他”有些想作呕。

    识海中,林仲卿盘坐于地,打坐调息,忽睁开眼眸道:“你若受不住,还是我出去吧?”

    “不用,”“林仲卿”在识海中道,“外面情敌相见分外眼红呢,我可不能错过这个热闹。”

    现实是,只有黄风大王一妖眼红。

    唐僧神色不动,只轻轻叹了口气:“你说得对,我自幼出家,七情断绝,并没有为某一人特别触动过。”

    他真挚地道:“我这样一个人,确实可称为伪,多谢施主赐教!”

    一席话,气得黄风大王愈发怒气冲天,跳脚道:“你,你!分明就是个空长了人样的石像……”

    “大王!大王!”小妖在外喊道,“有个毛脸雷公嘴的和尚打进来了,要索还他师父哩!”

    “哈!”黄风大王冷笑道,“给我派的买卖来了!好好好,就让我去会会那传说中的齐天大圣!”

    他摔了手中酒坛,大步走了出去。

    “林仲卿”钻出唐僧衣领,顾不得满院酒气,大口大口地喘气。

    唐僧怔怔看着前方,似乎没注意到肩头这只行为奇特的小虫子。

    喘足了气,“林仲卿”生命力恢复,看到他这幅模样,八卦心理又起,“你是不是很想知道他是谁?”

    唐僧:“嗯,并没有。”

    “林仲卿”:“你们前世今生的故事我都知道。你若想知道,我可以告诉你。”

    唐僧道:“其实,我比较想知道阁下是谁?”

    “我不重要!”小虫子挥动触角,“我告诉你吧,这黄风大王有个表妹叫做……”

    哄!

    院正中天井上,忽响起一道炸雷。

    “林仲卿”唬了一跳,在唐僧肩头挺直身子,大声道:“来来来,将我连同取经人一起劈了!”

    那雷哑了声。

    “林仲卿”向唐僧道:“瞧,我要说的每句话都真实的,足以让天雷灭口。”

    唐僧微笑:“我相信!”

    “林仲卿”叹道:“我却不能多说了,他们劈不了我,却有可能去给一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平民百姓降灾降难哩!”

    唐僧点头:“施主宅心仁厚。”

    “你真无趣!”“林仲卿”摇头,低声道,“明明当年在昆仑山,你还会和杨二哥开几句玩笑呢。”

    唐僧继续微笑。

    “林仲卿”八卦之心不死:“我小小声告诉你,这黄风大王一直将你当情敌哩。”

    唐僧毫无波澜:“哦?”

    “林仲卿”叹气,声音又低了些:“明明和小师兄在一起时,你也还算活泼,怎么这会儿这般无味。”

    唐僧低声道:“我也小小声告诉你,其实这是我第一次被妖怪抓进洞府,实在有些紧张。”

    “林仲卿”不可置信地瞪着他,终于哈哈大笑。

    唐僧也微微一笑。

    “哈哈哈哈!”有人比他们笑得更大声。

    嘈杂喧嚷过后,一众小妖拥着黄风大王走了进来。

    黄风大王大笑不绝,向唐僧叫道:“和尚!你那徒弟被我的神风给吹死了,再不能来救你,你就在这桩上绑到老罢!”

    他披风一甩,哈哈大笑走了出去,笑声中却是说不尽的沧桑悲凉。

    小师兄死了?!

    当然不会,原著中不过是被吹得眼珠酸痛。

    可这个黄风大王明显与原著不同,也许特别凶狠也说不定。

    “林仲卿”心乱如麻,正纠结要不要追出去看时,“他”的小虫肩膀忽然被砸了一下。

    抬头望时,原来是唐僧听得徒弟死了,正默默流泪呢。

    “林仲卿”忙劝道:“不可能的事儿,齐天大圣当年闹天宫,刀砍斧剁,雷劈火烧,放在老君的八卦炉里烧了七七四十九天都没事儿,怎么可能被风吹死?”

    唐僧叹道:“我枉为人师,却只能连累徒弟受苦,一时替我徒弟们心酸呢。”

    “很好,你这种心态就很好!”“林仲卿”立刻夸赞,“遇事多替徒弟们想想,千万别动不动就赶徒弟回花果山。”

    “他”展开双翅,飞至唐僧面前,悄声道:“我去替你探探情况去。”

    不待唐僧答应,“他”一溜烟儿就飞了出去。

    悟空依然是被吹着了眼睛,“林仲卿”跟着飞了半日,眼瞧得护法伽蓝替他医了眼睛才安心,仍飞回来与唐僧做伴。

    妖怪抓唐僧的戏码,得演个十足十,“他”跟着唐僧,就好判断什么时候好戏散场,可以跳出去抓老鼠了。

    唐僧仍低低念经,“林仲卿”趴在他衣领里,昏昏欲睡。

    “师父!”

    熟悉的声音,“林仲卿”一个激灵醒来,压着气声道:“小师兄!”

    “他”与一只同款小飞虫对上了眼。

    小飞虫悟空疑惑:“听语气是我妹子,听声音又像是那二郎,你到底是谁?”

    “林仲卿”捏了个防偷听的诀,才清清嗓子,大声道:“我是你显圣大哥,还不叫哥哥!”

    悟空嘿嘿笑道:“妹子,你这样说可就漏了馅了。”

    他趴在唐僧另一边肩头,问:“好端端来此做甚?”

    “林仲卿”道:“受故人之托,想带这貂鼠回去养呢。”

    悟空道:“妹子就是心善,什么妖王鬼怪都要救一救。”

    “不一样,不一样!”“林仲卿”忙道,“这个妖王可是你师父转世前红粉知己的表哥,我们是替你师父跑腿哩!”

    口中念经不止的唐僧,卡壳了一瞬。

    悟空嘿嘿笑道:“既是亲戚,是该救一救。”

    他扇动翅膀,正要飞走,扑面闻到一股酒风,黄风大王又撞进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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