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冬，天气一日冷似一日，又扑扑洒洒落了两夜的雪。
忧心妹妹在长安受冻，杨戬一大早变换了模样，打扮成个在京候考的富家公子，领着两个僮儿，拿了些散碎金银，打算去长安杨瑛开的酒庐里投宿，借故送与她过冬使。
天冷，凡人多在家中窝冬，圣女庙香火也少了许多。
黛玉送别丈夫，独自坐在小楼中，翻看一本唐诗。
这是前阵子，杨戬从长安给她带回来的。
厚厚的一本，汇集了这一时代最时新最齐全的诗作，有耳熟能详的传世名作，也有后世失传的沧海遗珠。
黛玉捧着书卷，正读得着迷，忽听窗外似有细微响动。
她放下书册，走过去，轻轻推开窗子，竟是悟空双眼红红，坐在窗台上发怔。
黛玉探出头去，笑道：“哥哥，为什么事儿不痛快了？”
悟空擦了眼睛，回头笑道：“原来你在家，我原只想坐坐就走的。”
黛玉邀他进来，亲手沏了壶滚滚的热茶，打开装小食的柜子，拿了悟空爱吃的桃酥、糖核桃出来，端过去摆在他面前。
肚中装了热茶甜点，悟空低落的情绪好了三分，叹道：“我们这一路西行，真是步步灾回回难！”
黛玉给自己也倒了茶，坐下，凝神聆听。
悟空心情又好了三分，自嘲地笑了一笑：“我是不怕麻烦的，可谁知如今遇到一怪，甚是难缠，用个圈子套走了老孙的棒子。”
他面上又沮丧了：“老孙一路强堆欢笑，与人陪了许多小心，求了几路天神来援，却终是白费。”
黛玉伸手过去，轻拍悟空的手臂。
她也是心性高傲之人，自然明白这种失了依傍，低声下气的痛苦。
悟空笑了下，语气轻松了些：“我本要去灵山，求西方如来查勘怪物底细，行到半路，心下实在委屈，就转了残步，来望一望妹妹！”
他虽没明说，黛玉也知定是遇到了太上老君的青牛精。
那青牛精，单论手段在一众妖王中也仅算过得去，唯有手上金刚琢最是难缠，能套众仙法器、兵器。
想来，在平顶山时，金、银两童子坐拥五件宝贝，尚且在悟空面前一败涂地，定让那太上老君大失颜面。
此青牛精一局可是下了血本，要挽回一局、显显手段，与灵山再掰掰腕子哩。
这一局，若悟空求到如来那里，固然迟早能解，却是让小师兄丢了脸、低了头，让那佛、道的两个老祖如了意。
黛玉想到此处，坐直身子笑道：“哥哥莫恼，也休要忍辱去求灵山，待妹子先去替你出口恶气！”
她这几日，也时常盘算青牛精一难的破法，心下已有了三分主意。
悟空急道：“妹子，那厮圈子着实厉害，你又是个斯文的女孩儿家，还是莫要去趟这浑水了罢！”
黛玉笑道：“无妨，我这一向少与人动手，手都有些生了，须当练练哩。若不济事，你再往灵山去不迟。”
悟空连连摇手道：“你若想找人操练，找显圣大哥就罢，我闲时也能来与你练两手，何必去与那粗鲁的妖魔赌斗。”
黛玉笑道：“哥哥不必忧心，他既这般神通广大，必是有来头的，轻易也不敢伤我。”
说罢，不等悟空再反对，她转回房内，换了一袭方便行动的衣裙，解下钗环首饰，发间只挽了两条淡黄绸飘带。
悟空看她心意坚决，也不好再阻止，只暗暗打定主意要紧紧跟在妹子身边，绝不让那妖魔碰着她一毫。
悟空请来的众仙，都在高峰上坐地，见悟空引着一位弱柳扶风的女仙来了，都有些惊讶。
哪吒认得黛玉，迎上来唱喏道：“嫂夫人，如何今日有空出来走走？杨二哥好么？”
黛玉笑道：“他甚好，我听说这里有个难缠的妖魔，心下好奇，前来会会他！”
众仙这才知她是显圣真君的夫人，玉帝钦封的九天圣女，都忙上来见礼。
黛玉与众人寒暄过，便随着悟空下去叫战。
那青牛精跳出洞来，见是一个花容月貌的女仙，身形纤细，一阵风都要吹到的娇弱模样，不由得大笑：
“弼马温啊弼马温，你这是要献美人投诚么？”
悟空迎上来，一拳砸在他脸上，怒道：“泼魔找死，让你外公先来教训你！”
青牛精大怒，也挥动一双铁拳，向着悟空招呼。
斜里插过一掌，将二人隔开。
黛玉笑道：“哥哥，你这一路辛苦了，且让小妹替你一战！”
那一掌正击在青牛精手腕，震得他手臂发麻，咬紧了牙，才没有后退一步。
他大吃一惊，这才正眼看那女仙。
黛玉慢悠悠地从袖中抽出两段淡黄绸子，一圈圈缠在手上，拱手道：“请！”
青牛精端正身姿，道：“你不使硬兵器，我也不占一个女人的便宜，咱们拳脚见真章吧，请！”
他态度虽端正了些，到底还有些轻视她是纤纤女子，且有些怜香惜玉的心思，第一拳只出了七分力。
黛玉并不与他硬碰，脚下走着雪影迷踪，手上黄绸蝴蝶般上下飞舞，将那青牛精罩得密不透风，手脚忙乱。
高峰上观战的众仙齐声喝彩，哪吒高声叫道：“嫂夫人，好身手！”
不过盏茶时间，黛玉已出了有近百招，黄绸数次抽在青牛精头脸上，只打得他呲牙咧嘴。
青牛精几次想腾手去取那圈子，却总找不到空当。
眼前女子仿佛有一千只手，快得漫天残影，脚下步法又难以测度，绸子抽在身上，更是疼得他躯体发麻，哪里还拿得出圈子来？
悟空在旁拍手笑道：“好外孙，怎么尽挨打不还手呢？”
青牛精心下愈发急躁，跳脚叫道：“好男不和女斗！女神仙，咱们且罢手，换个对手罢！”
黛玉并不答言，手上攻势愈发凌厉了。
青牛精本指望她力竭慢下来，谁知打到太阳落山，那女仙速度竟愈来愈快，下手也愈来愈重。
两条绸子更是铁鞭一般，抽得他鼻青脸肿，眼皮肿得老高，几乎有些看不清前路了。
青牛精干脆晃动两条胳膊，不顾三七二十一地要以法宝套取，那女仙却原地不见了。
青牛精不敢恋战，忙转身向洞内飞奔，脑后风起，那黄绸不知从何处又抽了过来。
他忙扬手用圈，套走了两条黄绸，女仙却仍是不见。
青牛精收了圈要走，又一条黄绸从后抽到，正中后脑，几乎打得他跌在地上。
他又扬手用圈，再套走两条黄绸。
转身时，又被打中后心，青牛精几乎吐出一口血来。
幸而已到了洞门前，他顾不得回身报仇，扑进洞内，忙不迭地叫小妖们关门，又亲自搬来数十块石板，将门堵得严严实实。
喘得一口气来，青牛精细想战局，不由得后心一冷，全身冒汗。
这女仙手法如此迅疾，倘若她使得不是软绸，而是略加些强度的兵器，他此时哪里还有命在？
洞外，黛玉摘去隐身符，现了身形，向悟空笑道：“这怪不能死在我手，只能替哥哥出一口气罢了。若想收服此怪，还得去灵山，或者”
她走近一步，在悟空耳边说出“兜率宫”三字，然后轻轻一眨眼，飞身上了高峰，与李天王、哪吒等人告别。
哪吒喜道：“嫂夫人这般身法，可称天下第一快！”
黛玉笑道：“历来修仙者要么一力降十会，要么法宝众多，我这不过取巧之法罢了！”
哪吒道：“法宝再多，不如本事在手。以后小弟还要上门讨教，请嫂夫人莫要嫌烦！”
黛玉笑道：“哪里，杨二哥也盼着你常来呢！”
她告别众人，飞出不远，悟空从后追了上来，道：“我还是上灵山吧，那老君这般表演，我岂能不带佛祖的人也来观赏一番？”
黛玉微微一笑，她这小师兄已愈发成熟了。
悟空又道：“不过，你能来这一趟，震撼下那老君，也省得他日后老是要下手折腾老孙。”
黛玉道：“这圈儿若在老君手里，我定然是讨不得便宜的。”
“已是极难得的了！”悟空四下看了一眼，低声道，“不过，你这气力连绵不绝，丝毫不需换气的间隙，就连我老孙只怕也难以做到，却是有何玄机？”
黛玉看了眼地面，也压低了嗓音：“这是我近日闭关所悟，此地眼多人杂，我随后再告诉你！”
她踢踏出一片云朵，换了调皮的笑容道：“过了这一关，你们就要到达一处极有趣的地方了。”
“西梁女国？”悟空依稀想起陈氏兄弟所言，眯眼笑道，“若是又要遇到那种勾当，老和尚就要难受了！”
黛玉道：“这一关对唐师父确是要难一些”
她忽想起一人，忙道：“这西梁女国境内有一女妖，是我的故人，小师兄若打她不过，还望去峨眉山找我来，切莫让他人伤了她性命！”
“女妖？我老孙还会打不过？”悟空指着自己的鼻子，听笑话一般大笑，“放心，放心！老孙若遇到你那故人，亲自缚了与你送去！”
他哈哈大笑，摆摆手，径驾起筋斗云，向着灵山方向飞去。
黛玉站在云端，想起那蝎子精红衫，唇角含笑。
西梁女国后，便是真假孙悟空，这一难究竟代表什么，历来众说纷纭。
有人说六耳猕猴是悟空的二心，除去二心，一心向佛。
也有人说，真假悟空，不过是悟空为得果位自编自演的局，因这一闹，他才得了大职正果。
更有人说，这是灵山的阴谋，他们找了更听话的六耳猕猴，替代了悟空本尊……
思及此，黛玉幽幽叹了口气。
前世，她对这些阴谋论一笑置之，并不放在心上。
如今，她亲自去过天庭、灵山，见过太多明争暗斗……
黛玉手指暗暗掐进手心。
没有人，可以伤害小师兄！
第72章 真魂不稳之相
过了几日，悟空两手空空，来峨眉山找黛玉了。
他从正门进来，上了楼，坐在椅上。
悟空是天地灵根所化，平日灵动无双，恣意张扬，这样一板一眼的规矩做派甚是少见。
黛玉不由得细看了两眼，他眼眸转动时，似有些微微的凝滞……
她还待再看，悟空忽伸手捂了头皮，有些生硬地道：“师妹啊，你那什么妖怪故人，不知用何物事扎了我一下，一夜过去还隐隐作痛哩！”
这话，倒像是一路上背熟了来的。
黛玉心下愈发惊疑。
她不动声色地起身，拿出昨个儿准备好的药膏，要替他涂抹。
却被悟空劈手格挡开，他夺过药膏，自己挖了一块，抹在头皮上。
黛玉站在一旁，强做了个笑容：“她本体是只蝎子，自然有毒刺呢！”
悟空头皮疼麻解了，忽又恢复灵动模样，后知后觉想起维护面子来：“我是听得她与你有故，下手收着，才着了她的道。若不是你的故人，早一棒送她归西了！”
原书中，即便没有故人一说，悟空还是中了蝎子精的倒马毒。
想来小师兄方才是羞恼了，才行事那般生硬，这会儿在强行给自己挽尊哩！
黛玉心下略觉好笑，面上作出十足诚意：“对，对，妹子十分承情，这就随哥哥去做个说客。让我故人识趣些，立时放了你师父！”
悟空点头道：“早该如此！”
兄妹俩出了小楼，迎面遇见一人，按落云头，却是杨戬。
杨戬在长安小住至今，方才回来，见他兄妹俩，拦住道：“哪里去？”
悟空在背后扯了黛玉一下，不停向她使眼色。
堂堂齐天大圣，被一个娇滴滴的女妖伤了，这样难堪之事，万万不能叫显圣大哥知道。
黛玉会意，笑道：“哥哥如今到了西梁女国，那里风景奇异，特邀我去游玩呢，二哥要不要同往？”
听得要邀杨戬同去，悟空愈发急赤白眼，不停地向黛玉挤眼睛。
黛玉笑吟吟地，只看着她夫君。
杨戬道：“你们兄妹去吧，长安那边近日有了进展，我在家里看着人收拾房屋。”
听这话语，像是杨瑛要回来了。可他语气中，却似不怎么快活。
黛玉点头：“嗯，我尽量早点儿回来，与你一起布置。”
杨戬手掌贴她脸上，用大拇指轻捻过她面颊，语声温柔：“早点儿回来！”
悟空翻身先跳上了筋斗云，远远叫道：“你夫妻俩慢慢话别，老孙先走一步！”
黛玉歪头，轻蹭了下丈夫掌心，看清他凤眸中一抹忧色，低声道：“你在长安，一定也发生了许多事，等我回来咱们再细谈。”
杨戬道：“无妨，过去的已经发生，该来的总要面对，你放心去做自己的事儿吧！”
黛玉追上悟空，与他一起赶往毒敌山。
眼见得悟空带来一位生平罕见的大美人，八戒一双眼瞬时直了，又觉得这女子隐隐有些面熟。
他盯着黛玉看个没完，又听得是悟空的师妹，忙涎着脸上来笑道：“既是大师兄的师妹，便是我与沙和尚的姐姐了，好姐姐，请问芳龄几何？如何称呼呀？”
悟空扯住他耳朵，揪到一边，喝道：“惫懒的呆子，她是我一人的师妹，再要混叫，仔细你的猪头！”
八戒捂着耳朵，向沙僧哭叫：“大师兄这些日子愈发暴躁了，动不动就扯耳朵揪鼻子的，待师父回来，你可要与我作证哩！”
沙僧向他使个眼色，低声道：“既然知道，你还惹他作甚？”
听到他二人谈论，黛玉心下愈惊，这一日，她也发现悟空偶有恍惚，脾气急躁，却看不出究竟。
悟空并不在意，只嘱咐八戒、沙僧看守行李，便引了黛玉前往琵琶洞。
蝎子精红衫容貌如昔，风情依旧。
她走出洞来，慵懒地靠在门口，笑意中透着一丝紧张：“原来是圣女娘娘，好久不见。我听说您大发慈悲，收留了那黄毛貂鼠。”
黛玉也笑，笑容真诚：“算不得收留，不过是为朋友提供下住处。峨眉山上也为你与锦儿留了屋子，可愿给我这个故友一点儿薄面？”
红衫松了一口气，干脆利落地点头：“我当然跟你走，留在这儿不过是个死！”
她拍手打开洞门，昂头向悟空道：“唐僧就在里面，你们自取吧！”
悟空冷笑道：“你这妖女，听话语反倒该我谢你哩！”
“你当我愿意与那和尚歪缠？”红衫翻了个白眼，“不过是被人看着，不得不为，这样无趣的家伙，也就白锦儿那丫头会数百年念念不忘。”
对金蝉子前世的风流孽债，在黄风岭时，悟空也有些耳闻，心下虽有股隐隐的急躁，却还是压了下去，不与那蝎子精为难，进洞寻找师父去了。
待他走远，红衫立即收了方才的倨傲模样，重新整理衣衫，走至黛玉身边，俯身跪下去：
“弟子红衫，也愿与黄风一般，归于圣女娘娘门下，望乞收容！”
黛玉扶起她，道：“你放心，咱们都会好好活着的。”
红衫笑了，相识以来，这一笑最真。
她转头，指着悟空的背影道：“师父，我观孙师伯似乎有些真魂不稳之相。”
黛玉一惊，问道：“何以见得？”
红衫看了下四周，低声道：“当年，在灵山上，金蝉子便有这些症候，心思恍惚，性情急躁，偶尔还作出些性情不符的事儿来。”
“抽取真魂，是一个需要时间的过程，抽的急了，会将原有魂魄弄碎，一个人也就彻底废了。故而，这抽魂须得慢之又慢，一步步来。”
黛玉心底一沉。
真魂不稳，难道是上次去灵山，他被做了什么手脚？
只听红衫又道：“不过，我看孙师伯似乎还有别的症候，他前两日与我打斗时数次恍神。若非如此，他那样灵敏的人，如何会被我轻易刺中头皮呢？”
恍神？
黛玉所知会让人恍神的法术，莫过于抽取神识，炼制化体。
她想到即将到来的真假悟空之争，一时心乱如麻。
说话间，悟空扶着唐僧出来了。
唐僧识得黛玉，正要上前行礼，忽见那蝎子精站在她身后，又不由得顿住。
蝎子精冷笑道：“金蝉子，方才洞中那些虚情假意都忘了吧！我如今拜了九天圣女为师，以后绝不会多看你这和尚一眼。”
说罢，她转身走至远处一株柳树下，背面而立。
黛玉道：“小徒顽劣，圣僧莫怪！”
唐僧双掌合十，行礼道：“有劳圣女驾临解围，贫僧感激不尽，令徒回归真我，可喜可贺。”
黛玉还礼，余光却见悟空怔怔站着，双眼看向远方，一副恍神模样。
她迎上去，唤道：“哥哥！”
悟空回过神，笑道：“师妹，今日辛苦你了，且先回山去吧，免得显圣大哥悬望。”
这两句话，说得一本正经，黛玉叹了口气，道：“哥哥，你先到旁处走走，我有几句话要同圣僧讲。”
悟空听了，也不深究，立时大步离去。
黛玉看着他的背影，良久无言。
唐僧走至她身边，低声道：“圣女可是要问我悟空近日行状？”
“正是，”黛玉转身，轻声道，“圣僧可有发现？”
唐僧点头：“自从金兜洞青牛精手下救我出来后，悟空便有些疲累之相，我原以为是因与青牛精的几番交手太过劳累了。”
“这些日子，症候却愈发严重，对有些事情，他甚至有些记忆模糊。可过一日再问，他又能说得分毫不差。”
“一时冷漠，一时热情，实在让人忧心呐！”
黛玉领着红衫回到峨眉山，安顿停当，急急回到小楼，发现杨瑛回来了。
她腹部高凸，已是即将临盆之相，眸子里再没有当年的热烈天真。
见到黛玉，她垂下头，温顺地叫了声：“嫂子！”
黛玉握住她的手，柔声道：“回来就好，我和你哥哥一直盼着这一天呢！”
杨瑛扑进她怀里，大哭一场。
她到了长安，那韦子卿不相信她彻底没了仙籍，一开始仍有许多的浓情蜜意。
时间愈长，这甜蜜便越少。
杨瑛抛头露面、当垆卖酒，赚钱供他专心读书，考科举；回到家，她便洗手作羹汤，操持他的一日三餐，四季衣饰。
然而，付出愈多，愈被视为理所应当。
韦子卿再次科考失败后，对杨瑛的不满达到了顶点，字里话间暗示她去向神明哥哥低头，恢复仙力来作他的助力。
杨瑛性情刚烈，当时又与杨戬说得决绝，当然不肯。
见她不为所动，他便开始冷落她，彻夜不归，眠花卧柳，回到家还要指责都是杨瑛的错。
可怜杨瑛一个涉世未深、心思澄明的女孩子，被他的渣男理论洗脑得彻底，终日痛苦不堪。
甚至为了挽回一切，她用日渐恢复的一点点灵力，强行破除了孕身封印，想要用孩子挽回那个体贴温柔的韦郎。
为了防止梅山兄弟发现，她小心翼翼、费尽心力地遮掩。
前些时候，杨戬假扮的富家公子，在她酒庐留宿，原想留了钱就走的，却一眼看穿真相。
见妹妹这般执迷不悟，杨二郎一咬牙，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他也装作个体贴温柔的读书人，对杨瑛大献殷勤。
爱杨瑛，本就是他延续了一万年的习惯，驾轻就熟，体贴入微。
那韦子卿，却是气急败坏。
风雪夜，俊美如铸的富家公子，为生活所迫的清贫少妇，无功名无财富的穷酸丈夫。
终于，在一次杨瑛晚归时，韦子卿动了手。
啪的一掌，打在杨瑛脸上。
即便被追杀得最狼狈的岁月里，她哥哥也没舍得让人动过她一指头。
成仙得道数千年，高高在上的华山女神，显圣真君的妹妹，有的也只有恭维与吹捧。
如今，在付出了一切之后，这个凡人竟敢动手打她？！
这一巴掌，终于让杨瑛大彻大悟。
她早已认出了哥哥。哥哥宠了她数千年，她习以为常。这几日的温柔关怀，却让她感触至深。
她不再犹豫，拉开房门，大步奔向哥哥的怀抱。
杨戬等在门外，展开双臂，紧紧搂住了妹妹。
那韦子卿追出来，还要污言秽语，被杨戬一掌打在后脑，消去了他与杨瑛有关的一切记忆。
黛玉抱着杨瑛，耐心听她说完一切，亲自拉开被褥，哄得她睡了，才轻步上了小楼。
“仙凡之子，已被天庭觉察。”杨戬倚栏站着，看向远方：“我最不想看到的一幕，终还是来了。”
黛玉站在他身边，想到悟空的真魂不稳、神思恍惚，默默握住了夫君的手。
夜色垂暮，没有一颗星，一片漆黑的乌云翻滚着，低沉沉地压向山顶。
风裹着雨，要一起来了！
第73章 真假美猴王
当年，在两界山，太白金星曾赠送给小黛玉一张隐身符。
黛玉此前大战青牛精，也借了这符的效用。
她将隐身符拿出，放在梳妆台上，旁边摆着玉簪剑、白丝细云手镯、女祖师送的护体仙衣。
杨戬掀开床帐，见她这样郑重，下床走过来，按住她手道：“你在家里照管阿瑛，我去！”
黛玉抽出手指，摇头道：“小师兄于我有重生之恩，这一次，非要我去不可！”
杨戬在她身边坐下，道：“夫妻本是一体，我去就是你去！”
“各有各的天命，”黛玉拉住他手，笑道，“阿瑛随时可能临盆，到时候十万天兵天将压境，我可应付不来。”
她轻声道：“放心吧，我只是去探一探情况，若当真是灵山抽了小师兄的真魂与神识，再以鸳鸯手环唤你相助。”
杨戬叹了口气，举起手腕，指着手环道：“只可查探，不能轻易出手，即便是当真抽了真魂、神识，也还有挽回的余地，切莫急躁。”
黛玉点头，也回身嘱咐道：“若当真有天兵天将围上峨眉山，你也莫与他们大动干戈，遇事缓则圆。”
她举起手腕，也摇了摇，笑道：“真要动手，记得摇一摇手环，唤我回来帮忙！”
杨戬笑了一笑，站起身，缓缓道：“我打算带着阿瑛回华山，仙凡之子降世，天地动荡，峨眉山上还有一些无自保之力的小弟子，我不能将灾祸引到山上来。”
黛玉叹了口气，点头道：“你将杜鹃、白兰带走吧，若阿瑛分娩，她与孩子都需要人照顾。”
杨戬摇头：“我已在民间找了一个接生婆，一个奶娘，她们皆是凡人，杀伤凡人，是违背天条的。”
他冷笑一声：“若真有人敢在我面前动手，我便借此再将天掀了！”
黛玉轻笑一声，不无骄傲地道：“看来，你那边确实比我稳当。”
她将绞丝手镯带上，藏了隐身符，再去拿玉簪。
杨戬已先捏在手中，柔声道：“我来给你戴！”
他拈着簪子，细细端详爱妻面庞，轻轻替她抿过鬓边碎发，将簪子簪进发间。
他柔声道：“你带着杜鹃、白兰吧，这两个丫头对你忠心不二，身法也还过得去。你再将黄风和那蝎子精带上，他们皆与灵山有仇，关键时刻，能替你挡一阵。”
黛玉推他，嗔道：“我真不是去打架的，你莫再多想了。”
她只带了杜鹃、白兰，在一处山涧旁，截住了取经队伍。
唐僧远远向她摇头。
悟空肩头扛着金箍棒，冷漠地挡在桥头：“九天圣女，哪里去？”
刚过了一天，他整个人都变了。
黛玉吃惊：“哥哥，我来看看你！”
悟空不耐烦地道：“昨日刚看过，今日又看怎的？”
八戒吆喝道：“哥哎，不要这般冷心，若我家里人天天来看我，不知道有多暖心呢！”
悟空冷声道：“就因你是个恋家的呆子，才这般没出息！”
八戒又要回嘴，被沙僧抓住衣服后摆，扯了回去。
白兰急了：“孙师伯，你还认得我们吗？”
悟空双眼一翻，掣出棒子道：“小花妖，若非你与九天圣女同行，这会儿早上了我的除妖功劳簿了！”
杜鹃惊叫一声，躲在了黛玉身后。
黛玉不再犹豫，带了二女，飞身前往灵山，先求见东来佛祖。
东来佛祖弥勒佛却不在。
她又去南海求见观音，观音闭关修行。
文殊菩萨见了她，却是一问三不知的模样：“悟空最近来过灵山么？哦，他既已见过佛祖，想来诸难自解，圣女何必忧心？”
诸难自解？
黛玉心下一凉，直奔灵山大雷音寺。
摩能、闳巢笑嘻嘻迎了出来：“佛老在大禅堂讲经，圣女可至偏殿稍待。约莫一炷香时间，佛老中途停讲休息，到时再请圣女过去。”
他二人礼仪周全，推开偏殿大门，敞开窗户，又殷勤备至地端茶倒水，放在桌案上。
从外看进去，这偏殿内外通透，一览无余，殿门高悬“澄心堂”三字，龙飞凤舞，笔意潇洒。
黛玉站在门口，冷冷道：“无妨，我在这里等即可！”
闳巢从善如流：“圣女随意，只要不嫌怠慢。”
摩能笑道：“咱们把茶替圣女端出来罢！”
他们一前一后，走进殿中。
黛玉站在廊下，紧紧盯着大禅堂，默默计算故事进展。
过了毒敌山，中间还有打杀强盗、留宿盗匪父母家、恨逐悟空等诸多情节。即便灵山时光流速与凡界不同，一炷香之内，真假美猴王也打不起来。
闳巢、摩能进去好一会儿，却没有端出一杯茶。
黛玉干脆带着杜鹃、白兰走开了。
她们绕着大禅堂走了一圈，梵音声声，能听到如来讲经的声音，并没有什么特别。
回到澄心堂窗前，隐隐听到内中有猴子的叫声，又听得摩能道：“你叫也没用，我们好意请她进来，人家不愿意啊！”
闳巢笑道：“她若知道错过了什么，必然追悔莫及，哈哈！”
难道……
黛玉急走到门口，又止住脚步，回头对杜鹃、白兰道：“你们守在这里，若半日内不见我出来，就回去请杨二哥！”
杜鹃道：“里面会有危险吗？”
黛玉摇头：“不会，他们不敢对我怎样！”
二女这才点头。
黛玉拔下玉簪，独自进了偏殿。
殿内，满壁佛龛，大大小小的佛像约有千尊，铺天盖地压逼而下。
黛玉伸掌去挡，却只是万千虚影。
她身形一转，脚下竟成了一片黑海，瞬间将她吞至没顶。
黛玉仰头望去，水面漆黑一片，脚下毫无浮力，这竟是鹅毛不起的弱水。
中了圈套了！
她捻动辟水诀，将水面推开，飞掠过水面，无边无际，完全找不到边缘。
她挥掌，将弱水击出泼天海浪，海浪一层层涌动，完全看不到水底。
她拔出玉簪剑，向天直刺，碧惨惨的天空，完全触不到穹顶。
她化出白丝细云，坐在半空中盘旋。
漆黑如墨的水面，映不出一丝倒影，碧蓝惨淡的天空，沾不上一点儿其他色彩。
这天与地，皆透着一股极端的诡异。
黛玉一袭绯衣，坐在白丝细云上，是这蓝与黑之间唯二的异色。
没有一丝风，她却感觉到时间在飞快流逝……
她甚至可能算错了步骤！
这一世，没有紧箍咒，唐僧与悟空心意相通，根本就不会有为打杀强盗争执，二心慢慢出现的机会。
小师兄的真魂与神识，已经在上次到灵山求助时被完全抽离了。
他之所以还能撑那么久，全是因为齐天大圣本领高强，自身意志极为强大。
很快，真假美猴王的戏码就要开演。
真悟空对决真悟空，无论死的是谁，都将被淬炼为灵山完美的斗战胜佛。
缺了部分神识，又散了真魂，悟空根本无力阻挡。
而她，却陷入这样一个境地，完全无法出去帮忙。
心急如焚，终是无用！
须得静心！
黛玉阖上双眸，竭力从微弱的灵力波动中寻找方向。
片刻后，她不再犹豫，人剑合一，冲向水底。
无力的黑色水流，迅速向两边分开。
黛玉闭着双眼，一往无前。
剑尖触及地面，她一个鹞子翻身，稳稳立在地面。
睁开眼睛，满壁佛像，皆在狂笑：“你，值得一战！”
他们一个个跳出佛龛，向黛玉攻来。
黛玉下手毫不容情，玉簪剑舞出残影，将一众佛像斩落。
墙壁一阵摇摆，满墙的佛头蜂涌而至，险些将黛玉压在下面。
黛玉翻身从窗户跳出，杜鹃、白兰却不在了。
她飞掠至大禅堂，一脚踢开大门。
堂内空悠悠，一僧坐在地上诵经，听见动静，微微抬头。
黛玉倒抽一口冷气，那人，赫然是金蝉子。
金蝉子的眼神跃过她，落在后方：“我意未改，你们继续吧！”
黛玉转身，见是迦叶、阿傩二尊者，各捧着一尊木鱼，在金蝉子身边跪下。
他们道声得罪，开始不停敲击木鱼。
金蝉子阖目端坐，额角却开始渗出汗珠，身形四周有虚影溢散，一点点被吸入二尊者捧着的木鱼。
门外，有声音问道：“抽取真魂，旷日持久，若要片刻之间成功，该以合法？”
一声音答道：“何不直接抽取神识？”
又一声音道：“神识终会养回，我有一法，可两者并用，数日便可功成”
黛玉正听得入神，耳边蓦然传来一声低喝：“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继而，是一阵穿透力极强的朗朗笑声。
弥勒佛？！
黛玉猛然惊醒，睁开眼，仍在那澄心堂中。
她奔出殿门，门外只有杜鹃一人。
看见她，一向活泼的小花妖瞬间流出了眼泪：“师父，你终于出来了！”
黛玉惊问：“时间过了多久？白兰呢？”
杜鹃哭道：“已过去七天了，我们想要去找真君师父的，可试了各种方法，怎么也离不开这灵山！”
她抓住黛玉的手，指着大禅堂道：“刚有两位孙师伯对打着闯了进去，白兰跟过去了！”
黛玉一路撞过数个金刚罗汉，飞身闯了进去。
殿内情形，险些让她昏过去。
白兰蜷缩成一团趴在地上，她的怀里，紧紧搂着一只猕猴。
悟空持金箍棒高高跃起，一棒敲在她的后心。
玉兰花霎时飞散，白兰甚至没有发出一点儿声音。
她护在身下的猕猴，忽消了身躯，只余一颗透明光球，冉冉升在空中。
佛祖拈诀，道：“悟空，这六耳猕猴已只余内丹，赦了他吧！”
悟空冷冷道：“这妖精变我模样，坏我名声，留他不得！”
金箍棒再起，直向那光球砸去。
黛玉已奔至，抢过光球，护在身前。
那棒子，堪堪停在她的头顶。
悟空举棒停在空中，逆着光，看不清表情。
第74章 我会救他！
黛玉捧着那光球，软软的，脆弱易碎，和数百年前她灵魂所化的那颗，一般模样。
那时候，她即将跌下瀑布时，也有一双毛茸茸的手，捧起了她。
黛玉落回地面，看向半空中的悟空：“哥哥，它就是你，不要伤害自己！”
失了魂识的悟空，双眼冷漠，举起棒子：“放手，或者受死！”
黛玉看向四周，诸佛的面目，遥远而模糊。
她掏出手帕，一瓣瓣捡起地上的兰花，与那光球一起裹了，小心地收入袖中，拔下玉簪剑：“绝不！”
悟空不带感情地道：“我知道你是师妹，但维护妖精，就得死！”
他举棒劈来。
黛玉闪避，绕过悟空，玉簪剑直至高台之上。
脑后风声响起，金箍棒如影随形。
黛玉脚下走着雪影迷踪，险险闪开，一位叫不出名字的罗汉，莲台被击得粉碎。
她向着高台，再进一步。
悟空的金箍棒，毫不犹豫地又打碎了一座莲台。
一路前行，一路莲碎。
高台之上，终于传来佛祖的声音：“悟空！”
悟空立即收了棒子，毕恭毕敬地道：“弟子在！”
“住手吧。”佛祖的声音空灵，也没有一丝情感，“此地我会处理，你的位置，在唐僧身边。护他取经功成，汝亦坐莲台！”
悟空道：“那六耳猕猴敢冒我名，罪大恶极，佛祖要为我做主！”
“这个自然！”佛祖道，“对一切有碍取经大业的妖孽，皆要除恶务尽！”
悟空离开了，一眼也没有看黛玉。
黛玉袖中的光球，突突跳动着。
她的剑没有放下，仍指着高台：“我要带他走，谁也拦不得！”
佛祖轻叹：“你可以试试！”
十八罗汉应声而起，将黛玉团团围住。
不同于上次五行山下，他们这次的出手，狠厉不留情。
飞腿！双掌！重钵！长眉！游蛇！泰山般高的佛塔！巨石般大的佛珠！
密不透风地砸向中心纤弱的女子。
幸而有雪影迷踪，黛玉脚法迅捷，在罗汉间穿梭，以剑身拍击每一个撞到的罗汉。
罗汉一一倒地，黛玉离高台又进一步。
佛祖的面目，依然隐在层层云雾之后。
文殊、普贤二位菩萨挡在面前。
四圣试禅心时，文殊曾做过她的姐姐，此时，菩萨低眉，开口劝道：“圣女，放下吧！”
黛玉摇头，剑尖上指：“我不怪你们，来吧！”
两位菩萨皆以智慧闻名，战力平平，交手不过数招，就各自退开。
黛玉再进一步，对上观音菩萨。
菩萨开口，语气温柔：“那猴子顽劣不驯，佛祖拔除的只是劣根，此后清除六欲、一心向佛、修成正果，未必不是好事！”
黛玉摇头：“好还是劣，皆是他，没有人应该替他选择！”
她收了剑，从袖中扯出一根飘带：“你是七佛之师，大慈大悲的化身，不该被人以兵戈相对，请吧！”
观音叹了口气，径直走开了。
黛玉再上一步，她终于看清了高台上的佛祖。
面无表情，看她如蝼蚁。
黛玉一层层上了高阶。
大禅堂，金碧辉煌，就连地砖也隐隐流转着金色。
讲一次经，就要金砖铺地，想来这灵山的地面，皆已铺满金子了吧。
黛玉猛然一脚，踩碎了地面层层厚砖。
金砖四散，漂浮在空中，砸向四面诸佛，又被一只巨大的手，轻轻拦住。
黛玉的脚，踩到了地面。
她纤细的手掌，印在了那巨手之上。
这个得道不足千年的女仙，竟敢直接与佛祖对掌？！
诸佛不敢置信，尽皆呆在原地，不知哪位菩萨，发出了一声慈悯的低叹。
也许下一瞬间，这小丫头，就会化为齑粉。
观音菩萨闭眼，默念经文。
良久，却听到佛祖的一声轻“咦”。
这九天圣女，是二郎神之妻，玉皇大帝的外甥媳妇。
故而出掌时，佛祖保留了八分实力，只想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仙知难而退。
双掌相接，他三分掌力未出实，那纤细的手掌就已摇摇欲坠。
他掌力再压，那葱白的手指更是剧烈颤抖起来。
站立高台之下的女子，面色惨白，已处于崩溃边缘，似乎随时就要倒下去。
佛祖微微一笑，道：“放手吧，我答应不伤他的性命就是。”
女子银牙紧咬，拼尽全力道：“你休想再禁锢住他！”
佛祖收了笑，掌力再催，一丝血痕划过九天圣女的唇角。
她的身姿，却更直了。
待佛祖出至五分力，那纤弱的手掌竟稳定下来，掌心更是纹丝不动。
力量，从那弱柳扶风般的女子身上，丝丝缕缕、源源不绝汇入掌心，仿佛永无穷尽。
这绝非千年、万年可达到的修为！
佛祖低眸，看向圣女的脚底。
她的双足，已深深扎进地底湿泥之中，地底涌现的灵力，环绕在她的腿旁，愈积愈多。
古老磅礴的气息，带着泥土的芬芳。
佛祖悚然，怪不得这小丫头这般有恃无恐，原来她的身后，是那个人！
他面色变了，慈悲重新一点点涌上眉间。
她要带走那猴子，带走就是了，但要撤掌，还需要一个体面的台阶。
佛祖面带微笑，左右看了一看。
黎山老母适时走了进来。
她站在黛玉身边，双掌合十，笑道：“小女娃家不懂事，佛祖在教诲你呢，还不撤手赔礼？”
众佛皆笑：“佛祖是大慈悲之人，不过开个玩笑，小女娃娃就当真了。”
黛玉白皙的鬓边，汗珠儿滚落。
她也有些顶不住了，但还是咬牙道：“佛老，请你饶了这只猴子罢！”
“自然，”佛祖笑了，他语气变得极为和蔼：“它是最后一只六耳猕猴，打杀一只，便绝一类，我佛慈悲，岂会轻易伤害？”
黛玉点头道：“请佛祖将这猴子送给小仙！”
佛祖朗声笑道：“你若喜欢，尽管拿去！”
黛玉眼前一阵发黑，她想撤掌，手却已僵住，动不得一毫。
从地面涌出的灵力太多，已不再管她这个载体的意愿，拼命往前冲。
一双手臂从背后拥住了她，清朗的嗓音响彻整个灵山：“佛祖已答应把猴子送给你了，松手吧！”
杨戬握住她的手臂，以法力包裹着，温柔地撤了回来。
黛玉看见他，勉力笑了笑，将袖着光球的手臂微微抬起，轻声道：“替我护住他！”
她晕了过去。
杨戬握住她的手臂，拿出光球，拢入自己袖中。
万籁俱寂。
观音走过来，俯身摸了黛玉的脉，忽抬头笑道：“恭喜真君！”
杨戬：“？”
观音起身，向着佛祖的方向：“九天圣女，已身怀有孕。”
杨戬心底愈发惊异，他与黛玉在一起时，一直十分注意，如今群敌环饲，绝不是孕子的好时期。
他心念急转，瞬间想到溶境里的那面送子观音。
再看向观音时，观音却不看他。
黎山老母大笑道：“要做母亲的人了，可得回去好好养着，再不能这般顽皮了。”
大殿上凝固的气氛瞬间轻松了，众人皆走上来，向杨戬贺喜。
佛祖也笑着催促：“快回去吧！莫为了一只顽劣的猴子，伤了自己的亲生骨肉。”
大禅堂内，一时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杨戬看向高台之上，佛祖的神色，又变得高深莫测。
杨戬笑了一笑，笑意不达眼底：“猴子，孩子，我夫妇都护得住！”
佛祖微微摇头，半边唇角微勾，慈悲与冷漠并存。
杨戬礼貌地向诸佛点头，又谢过黎山老母，将黛玉抱起来，驾云离去。
华山，已被天兵天将层层围住。
杨瑛仍在惨叫，一声声透过墙壁，传至他心间。
杨戬将黛玉放在床上，他的面上，早已没了方才在灵山的镇定自若。
鸳鸯手环颤动时，杨瑛也在生死关头，妻子与妹妹同时身陷险境。
当时，他没有犹豫。
此时，他的一双手却颤抖个不停。
杨戬掩上门，站在院中。
满院的凌霄花，没了法力维持，依然灼灼怒放，火红的一片。
杨戬靠在廊下，痛苦地闭上眼。
他早已解除杨瑛的仙体封印，但她还是痛叫了三天，每一声哭喊，都仿佛挫过他心头的钝刀。
仙女产子，不该如此难熬，杨瑛却似比凡人还要痛苦。
“吱呀”一声，房门开了。
药神婆婆佝偻着腰走了出来，向杨戬施礼道：“真君，只怕情况不妙！”
女岐也走了出来，美艳的面庞上全是沉重。
她们一个是药神，一个是生育之神，三天前就被杨戬胁迫了来，昼夜不休地守护着华山女神产子。
杨戬道：“有何不妙？”
他嗓音平淡，药神婆婆却吓得向后一缩。
女岐道：“胎儿被人用灵力强行催育过，习惯了汲取灵力，与母体粘连紧密，根本无法分娩。”
她顿了顿，又道：“且挣扎了这么久，是否活胎也有些难以判断了。”
杨戬冷喝道：“取出来！只要不伤害母体，不用理那东西的死活。”
女岐与药神婆婆相视一眼，迟疑道：“华山女神不许我们这样尝试，说谁要敢动她的孩子，天上地下绝不轻饶……”
杨戬推开门，径直走了进去，两个凡间的接生婆连忙上来拦阻：“产房不干净，男人家可不能进来！”
他没有多看她们一眼，看到阿瑛的一瞬间，整颗心都要碎了。
曾经明艳热烈的少女，面色惨白躺在床上，毫无神采的双眸，看到哥哥进来，微弱地亮了一亮：“二哥，快救救我的孩子！”
她纤长的手指，紧紧抓住杨戬的手臂，用仅剩的一点儿力气，将指甲抠进了哥哥的肉里。
杨戬想说“别管它了”，口唇微颤，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这一幕太熟悉了。
一万年前，桃山下，也曾有个女子，含泪望着他：“只要孩子们平安，我命不足惜！”
见他久久不应，杨瑛慌了，她强撑着要爬起来，给这个无所不能的哥哥磕头：“求你救救他！救救我的孩子！”
她那双曾经灵动无双的眸子里，只余下这点儿光火。
似乎她的生命，已仅系于腹中那团血肉。
杨戬心痛如绞，他并非无所不能，他只想保全妹妹。
袖中，有物在突突跳动。
那个凝结了悟空神识与真魂的光球，不停冲撞着他的衣袖，想要跳出来。
杨戬犹豫一瞬，才将光球拿了出来。
光球仍在跳动，朝着杨瑛的方向，一闪一闪地挣扎。
他瞬间明白了它的意思。
灵山对悟空的炼化与追杀不会停止，华山下，天兵天将也已布下天罗地网，等着将暂未成气候的仙凡之子斩草除根。
黛玉腹中有了孩子，他们又多了一份牵挂，腹背受敌，多方掣肘……
“好，我会救他！”
杨戬不再犹豫，举起光球，轻轻打进了杨瑛腹内。
第75章 悟空＋沉香=？
黛玉醒来时，先听到了隐约的婴儿哭声。
她下意识地去摸自己的衣袖，触手只有一团玉兰花瓣。
花瓣枯卷，唯有末端还有些生命的痕迹。
白兰……
黛玉起身，以灵力将花瓣护住，搓了一搓，花瓣凝聚在一起，化为一枚玉兰种子。
她捧着种子，走进院子里，用法力在墙角挖了个小坑，将种子放进去，又召来清水，浇了水，设了灵力护罩。
满院青绿，唯有墙角一片新土。
这枚种子，即便有一天可以再修为人，也不会是白兰了。
黛玉轻拂地面泥土，珠泪一滴滴落下，渗入泥土，内中种子感受到灵力，在地底萌动起来。
片刻后，一株嫩生生的小芽儿钻出地面，叶尖碰了碰她的手指。
黛玉也温柔地抚摸它，许久，她才站起身，打量这个院落。
看远处山峦，似是在华山，内室布置与双翼楼的卧室也有几分相像。
她推开一座小小的月亮门，迎面是熟悉的大院子，凌霄花红得灼眼，正是杨瑛昔日住处。
一个陌生的削瘦妇人坐在廊下，咿咿呀呀，逗弄怀中婴孩。
那婴儿却只是攥着拳头哭。
黛玉轻轻走过去，那娃娃侧头看见她，忽然不哭了，伸出一双肉肉的小手，要让她抱。
那瘦妇人转过脸，大惊道：“夫人，您终于醒了！”
她怯生生地站起来，向黛玉行了个礼：“奴家王李氏，是这娃娃的奶娘。”
小娃娃撇撇嘴，又挣扎着让黛玉抱。
黛玉便伸手接了过去。
又一个妇人从院外跑进来，与瘦妇人眉目相像，只身材更丰满些。
她口中嘟哝道：“还没出月子呢，就坐在风口里，怎么劝都没用……”
看见黛玉，她眼前一亮，惊喜道：“哎呀，夫人您可算是醒了！杨公子每日除了打架就是守在您床头，真是好恩爱的夫妻！”
“您病还没好，怎么能抱孩子呢，还是让我来吧！我夫家姓张，和王家嫂子都是这娃娃的奶娘。”
她伸手要来接走孩子，那小娃娃却挥着双手，极力抗拒。
那张氏有些怕他，忙收手，熟络地转了话题：“夫人快去劝劝那位小夫人吧，才二十三天，得了月子病可不是顽的！”
原来这孩子出生，已有二十三天了！
黛玉举起娃娃，亮晶晶的双眸，笑成月牙，熟悉的感觉。
娃娃也看着她，兴奋地挥舞拳头，咧着没牙的嘴大笑。
她抱了娃娃，径直往院外走去。
张氏在后叫嚷：“没满月的娃娃，可不能抱出去吹风啊！”
杨瑛裹着披风，独自站在崖边，目不转睛地看向远方翻滚的浓云。
黛玉走过去，与她并肩站着。
那不是浓云，而是有人在对战，云间有枪头一闪，三尖两刃**出，架住了火尖枪！
杨瑛忧心忡忡道：“已打了七天七夜了，哪吒这臭小子，一点儿也不懂得手下留情。”
黛玉怀里的娃娃更兴奋了，挥舞拳头大叫。
“他是不是饿了？”杨瑛伸手来接，“奶娘今日没给他喂奶么？”
娃娃翻身从包被中掉了下去，在他娘亲、舅妈的惊呼下，赤条条飞了起来。
懵懂如黛玉，也知道这不是出生二十多天的婴儿该有的状态。
她奇道：“这娃娃出生就如此吗？”
杨瑛一边熟练地去追，一边回道：“也不是，只是以前从来没飞这么远过……”
说话间，那娃娃已飞下了山，踩着云飞升入半空，冲着远方战团飞奔而去。
仙凡之子，这般不凡吗？
黛玉忙赶上去，一把将他抱了回来。
娃娃失望地挥舞着拳头，指着打斗的方向，做了个挥棍的姿势：“嘭！”
那边，杨戬已从与哪吒的打斗中跳开：“你嫂子醒了，我得回去看看，今日到此为止，明日再战！”
哪吒也不恋战，收了三头六臂、诸般法宝：“好，明日你记得用开山斧，咱们比比力量！”
杨戬嗤笑：“你，要与我比力量？”
“我怎么了？”哪吒不服气了：“你不与我比，我就上奏玉帝，换人来烦你！”
杨戬笑道：“尽管上奏，看谁有胆敢来！”
他回到华山顶峰，从黛玉手里接过娃娃，举起来笑道：“小猴子，又不安分了？”
娃娃挥着小拳头就要打他。
杨瑛嗔道：“你个做舅舅的，怎么总叫他小猴子？瞧他浓眉大眼，长得多俊呐！”
那娃娃，忽闪闪的大眼睛，圆圆的脑袋，玉藕一般的小胖手，隐约还有几分杨戬的样子。
杨瑛展开包被，将娃娃包起来，抱在怀里哄道：“我们宝宝要去睡觉觉了，咱不理舅舅！”
她抱着孩子，轻快地走进院子里去了。
黛玉蹙眉：“天庭就派了哪吒来纠缠么？”
杨戬笑道：“娃娃刚出生那天，李天王会同佑圣真君、荡魔天尊，带了四大天王、九曜星君、二十八星宿、五岳四渎，领着十万天兵天将，将这华山围得水泄不通，轮番上阵，一连十天，皆被我打得落荒而逃。”
“第十一天，西方佛老去了趟凌霄宝殿，那玉帝不知怎的就撤回了一众天兵天将，只让佑圣真君领着王灵官等来与我挑战。七天前，又换了哪吒，与我缠斗至今。”
他说得轻描淡写，其中艰辛，却是难以测度。
黛玉握住他的手，低声道：“这般说，玉帝最终是有心要放过咱们了！”
“也许，他坐稳了帝位，愿意施舍些亲情罢！”杨戬冷笑，“不过，听哪吒打探来的消息，多半是那西天佛祖去说了什么，他们还有后招未出呢。”
听到西天佛祖，黛玉忙拉住杨戬手臂，轻声道：“小师兄在哪里？咱们需得尽快设法让他们融为一体，他如今只有魂体，便是一个寻常护法金刚也能捏碎他。”
那六耳猕猴身躯已碎，悟空的这部分魂识，状态就如刚来到这个世界的黛玉，若非祖师以仙草为她重塑身体，根本撑持不了太久。
杨戬笑道：“放心吧，我已给他找了寄体，安稳着呢。”
“你将他放在了哪里？”黛玉奇道，“小师兄魂体强大，如来捏的那个六耳身体尚且无法承受，寻常寄体就更不行了。”
“放心吧，”杨戬揽着她往回走，“天底下再没有比这具身躯更合适的了。”
黛玉啐道：“瞎说，最合适的只有小师兄原身！”
杨戬哈哈大笑：“那就第二合适！”
黛玉依然有些忧心：“只怕时间愈久，愈难以与本体融合，况且还有真魂，万一彻底分成两人就遭了。”
杨戬沉吟道：“若此时让他们融合，防不了灵山再寻机会抽魂。索性取经路已过了大半，不如等到取经功成，悟空得了正果，有了自由，那时咱们也可少些阻力。”
黛玉看向西方，冷声道：“这次融合后，我便跟着他们一路西行，他们若干再来，我必不饶！”
杨戬轻捏她的鼻子，笑道：“知道你如今厉害得紧，只怕我也比不过！”
“不过，你当真去不得。”
他转身，看着她，轻声道：“你已有了身子，时日愈久，孩子会汲取你愈多的灵力……”
“什么？”黛玉一时没太明白，“什么孩子？”
杨戬扶着她坐在花架下，才又清晰地说了一遍：“你已身怀有孕，咱们要有孩子了。”
黛玉不可置信：“你不是答应过我，咱们暂时不要孩子么？”
杨戬闭眼，无奈地道：“你还记得上次在珞珈山，观音菩萨赠的那个送子观音吗？”
“当然记得！”黛玉依然有些懵，“为避免对咱们有影响，我还将它封印在溶境里”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上次，在溶境内，他夫妻两个一时忘情
她手指抚在小腹上，若里面真的有孩子，已经快要四个月了。
似乎感应到她的注意力，腹内微微一动，如游鱼浮过水面，蝴蝶舒展双翅。
一个属于她和杨二哥的孩子。
这事实如此清晰，黛玉尚在迷茫的心，瞬间柔软起来。
她忙去拉杨戬的手：“你快来，他方才动了。”
“动？”杨戬迷茫，“谁在动？”
“孩子呀！不是你告诉我的么，怎么这会儿又迷糊了？”黛玉已拉了他的手，放在自己小腹上，“手指张开，手心贴好，莫动。”
杨戬的手几乎在颤抖了：“孩子，会动？”
良久，并没有动静。
杨戬的手真的在颤抖了：“他为何没动，是我伤到他了么？”
黛玉也不太懂，幸而那经验丰富的奶娘张氏，端着刚洗干净的衣服出来了。
她笑道：“娃娃还小呢，多半是又睡着了。”
会动？会睡着？
杨戬夫妻简直震惊了，他们四眸相对，皆从对方的眼眸中看到了泪光。
杨戬弯腰，将黛玉抱了起来：“你肚子里有了宝宝，一定要小心才行，我抱你回去歇着。”
张氏又笑起来：“哪有那么娇气？我怀家里老三的时候，还一口气磨了三十斤豆腐呢！”
杨戬低声道：“我们家并没有这么多活要做，夫人还是好好歇着吧！”
黛玉搂着他的脖子，羞道：“我照顾得好自己，快放我下来！”
杨戬却一直将她抱进了屋里，轻轻放在床榻上。
孩子虽让人有忧有喜，但让人担忧的，还是悟空。
黛玉游目四顾，在附近活物上逡巡，最终落在外面那簇灼灼的凌霄花上：“你到底将小师兄存在哪里了？他最怕无聊的，你切莫将他放在不能动的物事上。”
“放心吧，”杨戬替她拉好被子，笑道：“他这会儿只怕比谁都自由呢！”
隔壁院子，传来娃娃的哭声。
黛玉好奇了：“沉香怎么又哭了？”
杨戬也好奇：“沉香是谁？”
黛玉道：“当然是阿瑛的娃娃了，难道你们不叫他沉香么？”
杨戬笑道：“行气止痛，温中平喘的好药材，好名字，就叫他沉香罢！”
黛玉：“？”
说话间，那娃娃又赤条条地跑进来了，一把抱住了黛玉的腿。
明亮的大眼睛，嘻嘻的笑脸，亲近而熟悉的眼神。
黛玉霎时明白了，不可置信地看向杨戬，杨戬微微点头。
杨瑛跟着追进来，有些吃味道：“这孩子不知道怎么回事儿，总有些和我不亲，对嫂子倒依恋得紧。”
“难道这样小的年纪，也知道谁更美吗？”
她说完笑话，自己先笑了笑，然后展开手中包被，熟练地从黛玉手里将孩子裹了起来。
杨戬道：“给这娃娃起名叫沉香，如何？”
杨瑛抱着娃娃，笑道：“杨沉香，像个女娃娃的名字，不过我喜欢！”
杨戬正在给黛玉倒水，闻言手下一顿：“你要叫他姓杨？”
“当然了！”杨瑛在小沉香脸上亲了一亲，理所当然地道，“他娘姓杨，他舅舅姓杨，他当然也得姓杨！”
曾经的那个凡人，已被她弃之如敝履，再不愿提起了。
黛玉与杨戬相视一笑，知道妹妹是彻底走出来了。
唯有刚被定了名姓的杨沉香，呜呜叫道：“孙！孙！”
可惜婴儿声带没有发育完全，他叫的更像“睡！睡！”
杨瑛笑道：“瞧，咱们小沉香又要瞌睡了！”
黛玉掩唇轻笑，假装没看到娃娃求救的眼神。
接下来数天，哪吒也不再来了，天庭似乎彻底放过追究仙凡孕子之事。
小沉香一日日成长惊人，三个月后，他已健步如飞，力大无穷。
三个多月的孩子，倒有四、五岁的模样。
有一次，黛玉在林间散步，远远看见他拎着根棍子，手提一只斑斓猛虎的尸体，大摇大摆地穿过丛林。
再见到时，他又成了天真可爱的小娃娃，杨瑛的座椅上却铺着一张漂亮的虎皮，母子俩母慈子孝，杨瑛一脸幸福满足。
一切好像平静下来，黛玉孕身沉重，杨戬尽量不再外出，每日陪在她身边。
天气由春转夏，夫妻俩坐在山亭纳凉。
黛玉谈及火焰山：“按行程算，他们应是秋天到那里，也不知铁扇姐姐会不会按原说好的痛快借扇？”
杨戬道：“那猴子如今冷漠，规矩，视妖魔如仇寇。铁扇公主是得道女仙，若单是撞上她，倒也无事，就怕遇到牛魔王或是红孩儿。”
黛玉垂头，忧道：“他若伤了牛大哥的性命，将来恢复完整，定要懊悔伤心的。”
“无妨，”杨戬握住她手，劝道，“若这几天华山当真安稳，我会先过去看着……”
话未完，郭申走上山来，唤道：“大哥，太白金星来传玉帝谕旨，邀您与嫂夫人、三姑娘并小公子上天同赏丹元大会。”
黛玉与杨戬对视一眼。
天庭的下一步，来了！
第76章 组团不？
太白金星依然一副笑呵呵的慈祥老人模样，一进门，先拱手道喜：“恭喜，恭喜！三界诸仙冷清了这么多年，今年托诸位的福，一下子就热闹了起来。”
杨瑛抱着小沉香，站在门口冷笑：“那李天王，不也新添了小女儿吗？怎么就冷清了？”
太白金星完全不受这句嘲讽影响，转向小沉香笑道：“这孩子天庭饱满，眉清目秀，是有福之相啊！”
小沉香嘻嘻笑道：“那是，那是！”
太白金星定定看着他，忽眼眶一湿，伸袖拭泪：“若云华女还在世，看到这般可爱的小外孙，还有圣女腹中的小金孙，该有多开心呐！”
黛玉对这位给了她隐身符的老神仙，还是颇有好感的，起身请他坐下。
杨戬以目示意杨瑛出去，问太白金星：“老金星，算日子，今年远不到举办丹元大会的时候，却不知为何如此提前？”
太白金星笑眯眯道：“此是陛下御旨，小老儿不过奉命行事，想来多半是为真君添丁提前庆贺吧。”
杨戬又问：“丹元大会，请的都有谁？”
太白金星笑道：“三清四御五老六司七元八极九曜十都哦，圣女的尊师菩提祖师，陛下也派人送了请柬呢！”
黛玉道：“我师父多年云游在外，怕是难以接到请柬吧？”
“陛下已派出去十路送信人员，”太白金星抚须笑道，“就连哪吒三太子都做了送信者，想来令师必是要请到的。”
他拿起拂尘，双手放在膝上，笑道：“此次丹元大会，陛下十分看重，原说要多派几个人来请真君一家。”
“是小老儿拍着胸脯担保，说真君与圣女都是明理之人，小老儿一人去足矣。”
黛玉与杨戬对视一眼，并不接话。
太白金星也不着急，饶有兴致地背着双手，观赏起墙上挂的画来。
夫妻俩走到门外，杨戬道：“这分明是个鸿门宴，你如今有身孕，天庭上又汲取不到大地灵力，还是和阿瑛在华山呆着，我带着沉香前去就是了。”
“你就不怕调虎离山？”黛玉扶着腰走到廊下坐好，不紧不慢地道，“他们既然敢去请师父，想来已有十全计划，咱们分开也许才是麻烦哩！”
“怕他怎的？”小沉香忽从院墙上探出身来，嘻嘻笑道，“舅舅劈过天，舅妈也在天上引过天雷，我老那个也是闹过天空的人物！”
“咱们何不同去？纵横恣意闹他一回，叫那天地仙佛以后都再不敢打我们的主意！”
杨戬挑眉，回身向黛玉笑道：“我觉得你说得对，还是早些融了的好，这小猴儿没了那一半理性牵绊，迟早要昏头哩！”
“谁昏头了？”小沉香站在墙上，叉腰叫道，“是你杨二郎老了，瞻前顾后，再算不得英雄！”
杨戬大步走过去，拎起他的肚兜带子：“算不算英雄，你说了不算！我是你的舅舅，却无可更改。来来来，让舅舅教教你如何与长辈说话！”
他抓着小沉香进了内院，不一会儿，里面传出小沉香的惊呼：“舅舅，我再不敢了啊！”
杨瑛挽着头发，从外走进来，闻声忙求情道：“二哥，饶了他吧！”
杨戬道：“今日谁也别劝，看我怎么教训这个猴崽子！”
室内声响渐息，半晌没了动静。
杨瑛挽好发髻，走到黛玉身旁坐下。
她换了一袭红衣罗裳，头戴紫金飞凤，打扮得珠光宝气，金碧辉煌。
与这些日子的素衣布衫截然不同。
黛玉道：“阿瑛，你这样打扮了做什么去？”
“当然是去参加丹元大会！”杨瑛掏出五罗金帕，仔细地系在手腕上，认真地道：
“我现在是个母亲，得学会保护自己的孩子，不能总还依赖你和哥哥。嫂子，你身子要紧，和哥哥回峨眉山去闭关养息吧，我独个儿上天赴宴去！”
“这场官司也非因你一人而起，”黛玉笑了笑，扶着腰站起身道，“咱们是一家人，龙潭虎穴也得同去。”
杨瑛忙去扶她：“嫂子，你和小侄儿若有个闪失，哥哥永远也不会原谅我的！”
黛玉微笑道：“为何你们都说是男孩，我倒觉得多半是个小女儿呢！”
她推开杨瑛，径直走进房内，向太白金星道：“劳您老稍等，晚辈去梳妆更衣。”
太白金星笑道：“不急不急，天上一天，地上一年呢，便是再等十天半月也没什么。”
一行人出发时，已是十天之后，因为杨戬与沉香在房内关了十天才出来。
小沉香看起来又大了不少，背着个小包袱，一蹦一跳地跟在他舅舅身后。
杨戬走至黛玉身边，替她扶正发簪，揽着她的腰，轻声道：“走吧！”
他的语气沉稳，似已下定了某种决心。
丹元大会，设在瑶池。
便如此前举办了无数次的宴会一般，歌舞饮宴，其乐融融。
众仙对杨瑛甚是客气，对小沉香也是一派和善，有相熟的女仙，还上来与杨瑛说笑。
若非有云华女、七仙女、织女等惨痛教训在前，只怕连杨瑛自己也要相信他们此次受邀上天，是一件极其平常的事儿。
菩提祖师没有出现，就连哪吒也不见影踪。
宴会中途，太上老君姗姗来迟，手中只有一柄拂尘，并未献出一粒金丹。
宴后，玉帝颁下旨意，赏赐众仙丹药，然后离席，再也没出现过。
如来佛祖与太上老君低语两句，也起身告辞，西天诸佛跟着浩浩荡荡地一起走了。
宴席上诸仙，有头有脸的，见势不妙的，都三三两两地去与太上老君辞行。
元始天尊叫走了杨戬，半晌未归。
留下的众仙，一大半绕着黛玉、杨瑛、沉香三人，兜着圈子监视，唯有一小半不明真相的，则是真心饮宴喝酒，等着分丹药。
好一会儿，杨戬才回来，坐在黛玉身边，低声道：“方才，大天尊与我讲了半日的上古恩怨、天庭秩序、黎民疾苦，听起来似乎与咱们之前的事没甚关系。”
黛玉奇道：“什么上古恩怨？”
杨戬刚要开口，坐在主位下首的太上老君忽站了起来。
他客客气气地邀请众仙前往兜率宫，按谕旨分丹药。
那些等丹药的仙人，一个个喜出望外，麻溜地跟着童子们前往兜率宫。
杨戬诸人未动，杨瑛抱着沉香，温柔耐心地给他剥橘子。
杨戬仍在与黛玉低语：“天尊师父说，你在灵山施展的身法，与女……”
“咳！”太上老君行至杨戬面前，慈眉善目地道，“诸位！陛下特意命我练了两炉金丹，有助小儿生长、护孕妇安胎的奇效。”
“还请诸位随我到兜率宫，亲自验取！”
他话音方落，王灵官带着五百灵官围了上来，躬身道：“真君，奉陛下口谕，由小仙护送诸位前往兜率宫。”
杨戬挑眉，冷笑道：“王善，就凭你也护得了本君？”
王灵官腰弯的更低：“不敢，小仙奉命伺候真君！”
太上老君笑着打圆场：“二郎，丹药既是奉君命炼制，原该让人送到府上。只是小老儿有些私心，想请诸位到我那宫里喝杯清茶哩！”
他是元始天尊师兄，说话这般软和，杨戬也不能托大。
他站起身，笑道：“师伯既然有命，小侄自当遵从，请！”
黛玉款款站起身，扶着杨戬手臂，嫣然笑道：“咱们成婚时，师伯还送了一葫芦金丹做贺礼，今日又有见赐，论理，我也该去拜谢呢！”
小沉香跳了起来：“我也去！我也去！”
杨瑛站在他身后，手搭在自己孩子肩上。
兜率宫，丹炉不可计数，丹房层层沓沓。
先去的众仙已得了仙丹，欢欢喜喜，次第拜谢离去。
太上老君引着杨戬一行人，径上离恨天。
三十三天，离恨天最高。
但过了离恨天，老君仍在前引路，众仙渐渐行至一处奇境外。
亭台楼阁，玉苑琼窗，鲜花遍地，异草芬芳，却有一帘半透明的屏障，起起伏伏，流动的水一般遮挡在外。
老君站在屏障外，指着内中问黛玉：“圣女，此地眼熟否？”
确是眼熟得让人心惊，细瞧之下，却又全无印象。
黛玉摇头道：“我来天宫仙阙，至今不过三次，师伯宫里，更是第一次前来，从未来过这般高远之处。”
老君道：“此地名唤太虚幻境，是我化身女娲时，为天下女子所建。”
小沉香忽笑道：“既是老倌你的地方，何不打开让我们进去瞧瞧？做什么这样小家子气，用帘子遮挡起来。”
老君呵呵笑道：“听说，令师菩提祖师丢了一位化身，已独立化作女体，也被你们敬为师父？”
小沉香笑嘻嘻地转过头，向他母亲道：“这老倌，有意这般转移话题哩！我们不看就是了，老倌无须东拉西扯。”
杨瑛摸摸他的头，笑眯眯地不说话。
“你这泼孩子！”老君连连摇头，“这太虚幻境虽是我化身所建，那化身却也如令师的化体一般自立于外，非我能够辖制的了。”
杨戬扶着黛玉，皱眉道：“内子身子重，不便久行。既然已不能继续前行，就请师伯让人取了金丹，让我等尽快回家休息罢！”
老君道：“这太虚幻境自封神大战后就封闭了起来，那化体也再没了音讯。”
“如今好容易从圣女身上得了线索，又费心费力请陛下召了你们来。”老君拂尘一甩，化出一张软凳：“圣女若累了，只管坐下休息，这答案却必须问到才行。”
杨戬、黛玉对视一眼，黛玉问：“什么线索？什么答案？还请师伯明示！”
老君向前两步，走到黛玉面前，道：“你快人快语，我也不多耽误时间，那女娲如今何处？”
“女娲娘娘？”黛玉蹙眉，“娘娘是补天造人的上古大神，晚辈如何有幸得知？”
老君再上一步，正待逼问，杨戬已挡在黛玉面前：“内子说不知道，就是不知道！”
老君冷笑：“圣女在灵山时，曾借大地灵力与佛老对掌，据说让佛老也不得不退让三分。这功法显然来自于女娲一脉，如今推说不知，岂不晚了吗？”
“修仙之道，归根结底皆出于同源，咱们哪个不是夺天地灵气修炼？”杨戬笑得比他还冷，“内子些许修炼法门，皆是机缘巧合自行悟得，不值得佛祖、道祖这般惦念。”
老君道：“三国时代，圣女曾与诸葛亮的夫人交好，那诸葛夫人逝后，灵魂并未归于地府，不知圣女可知她的下落？”
黛玉身躯轻颤，表现得比他还激动：“宝姐姐的魂魄，我也打探了许久，却是毫无线索。师伯若有消息，还请不吝告知，晚辈感觉不尽！”
“那诸葛夫人不是凡人么？”杨瑛奇道：“难道天下间，竟还有能超脱出三界五行，不受天庭地府掌控的凡人？”
老君的面色已极为难看，他忽一甩拂尘，数道结界落下，将杨戬等人困在内中。
老君闪身在外，冷声道：“此事已禀明玉帝恩准，你们交出女娲下落，过往罪孽一笔勾销！若交不出，大闹灵山、私通凡人、抗拒天兵抓捕这些罪名可就要一笔笔清算了！”
小沉香跳起身道：“你这老倌，絮絮叨叨，没完没了，真烦死了！”
他飞身跃起，从小包袱里扯出一柄大斧子，瞬间将结界劈出个大口子。
“劈天神斧？”老君大惊，连连后退数步，闪身消失了。
杨瑛急得跺脚，指着他儿子的脑门道：“哪有一出手就放大招的？你舅舅把法宝交给你，是关键时刻用的，怎么这般沉不住气？”
她拔出宝剑，护在黛玉身侧，道：“我护着嫂嫂，你们两个男的走在前方。”
“咱们不是说好了要先礼后兵，后发制人？”杨戬扶额：“这般轻易就亮了兵器，果然是一点儿闹天宫的经验都没有！”
黛玉扶着腰，款款跟在杨瑛身后，笑道：“你个把斧子交给小孩子的人，就不要在这儿装经验丰富了。”
她低声道：“仔细老君的金刚琢，雪影迷踪配合快招抢攻，应能抵挡一阵！”
“费力又不保险，”小沉香摇头，从袖中摸出个金圈子，嘻嘻笑道，“还是空空妙手绝技有效，这东西的亏，老孙可再不想吃了！”
杨瑛再次跺脚：“沉香！你还不到一岁，竟敢偷东西？！”
沉香飞身跟在杨戬身后，还不忘回头解释：“妈呀，实在是那老头话太多，我无聊之下才拿来玩玩的，不能算偷！借，借而已！”
他舅甥俩走远，杨瑛才反应过来，站住脚，问黛玉：“他明明姓杨，为何要说‘老孙’？”
黛玉回头，望向那太虚幻境：这地方，为何这般熟悉？
第77章 混战
铁扇公主赶到了峨眉山。
过年时，她曾带着红孩儿来拜访过黛玉，故而守山的黄风认得她。
当时，她虽是已婚妇人妆扮，却是一袭红衣，英姿飒爽，看起来比红衫还精神三分。
如今，铁扇公主青丝蓬乱，眸含珠泪，衣裙上还有灰尘污迹，袖上沾了一片血迹，神色惊惶，不时回头。
黄风迎上去问道：“牛夫人，何事惊慌至此？”
铁扇公主急道：“圣女在吗？我夫君与孩儿，快要被那孙猴子给打死了！”
“孙师伯与大力牛魔王不是结义兄弟么？”黄风大吃一惊，道：“难道您没有依照圣女所说，主动借出宝扇？”
铁扇公主哭道：“那猴子一到芭蕉洞，我就拿了扇子给他。我那孩儿久不见孙叔叔，从门后跳出来与他开了个玩笑。”
“那猴子立时翻脸，掣出棒子，便要打死我儿。我夫出来护子，那猴子说什么除妖务尽，定要将我夫我儿斩草除根。”
“孙悟空神通广大，又有神佛相助，我夫我儿不是对手，请通禀圣女一声，求她出手救命啊！”
黄风为难道：“圣女师父在灵山受了伤，如今在华山休养，真君师父禁止我等前去打扰。”
听得黛玉不在，铁扇公主眼前一黑，险些跌倒在地，幸而黄风扶了她一把。
铁扇公主面若死灰，摇头，喃喃道：“来不及了，圣女若不去，这天下只怕没人再救得了他们了！”
“看来，我还是回去，与他们同死罢！”
她推开黄风，目光坚毅，手却抖个不住，几次拈决驾云都未成功。
黄风看她这般模样，不平与愤慨一同涌起，一手扶住她，一手念诀召唤了山上诸人。
数月前，杜鹃独个儿从灵山回来，已将悟空遭灵山算计抽魂，进而打死白兰一事讲给大伙儿听。
白兰温柔和善，平日为大伙儿做饭缝衣，又素来愿意照顾年龄幼小者。
大伙儿皆当她是一位知心姐姐，竟因回护悟空真魂，被他一棒打死。
虽然大家都知道那并非完整的齐天大圣，但心底仍免不了愤慨，此时听得悟空要对昔日结义大哥赶尽杀绝，一个个义愤填膺，都要去助那牛魔王。
黄风拦住众人道：“孙师伯是圣女师父极重要的人，咱们绝不能当真伤了他。可他失了部分魂识，正是六亲不认的时候，却绝不会对咱们容情。”
“此战凶险，年纪小的不许去！”
黑虎儿大叫道：“我已经有三百多岁了，算不得小！”
黄风看他一眼，挥手道：“黑虎儿以后入门的不许去！”
蝎子精红衫冷哼一声。
黄风道：“你我这样带艺投师的自然不算！”
他又转向东海三位龙公主道：“咱们这一去是与佛家对抗，你们是海龙王的女儿，倘若去了免不了要带累父母家族，也不许去！”
红莲、雪灵儿面面相觑，有退却之意。
青玉叫道：“我们掩了身形，远远去看一眼孙师伯如今的模样。他若当真无情无义，我哪怕拼了龙筋不要，也得出手替白兰出气！”
红莲犹豫道：“咱们是去救牛魔王与红孩儿的，救了人就跑罢。白兰的仇，师父自有主张。”
“红莲师姐此言在理！”黄风转向铁扇公主道，“路上还有劳夫人说一下地形，咱们须得算好退路，以救人为先！”
众人浩浩荡荡赶往翠云山，远远看一眼，不免惊的惊，惧的惧，忧的忧，怒的怒。
原来，六丁六甲、十八位护教伽蓝、四大护法金刚并一众佛兵天将，正将翠云山围得水泄不通。
牛魔王现了原身法相，是一只千余丈长、八百余丈高的大白牛，正以铁塔似的两只牛角，抵住悟空的金箍棒、八戒的九齿钉耙。
红孩儿拉着牛尾，站在他父亲背上，口喷三昧真火，抵御四面围上来的佛兵天将。
想是苦战良久，他那三昧真火时断时续，已隐隐有熄灭之相。
护法金刚们趁机掩杀上来，以金刚杵击打牛魔王的后腿。
牛魔王吃痛，几次腾挪跳跃，顾忌背上孩儿，终不敢拼力蹦跳，前方牛角又被悟空、八戒制住，只能痛吼不已。
众人看得心惊，铁扇公主已拔出双剑，冲过去叫道：“莫伤我夫君、孩儿！”
黄风当年被灵山追缉时，受命抓他的正是这四大金刚，金刚杵打在后腿的痛楚，此时还历历在目。
旧仇新恨涌上心头，黄风大怒：“好秃驴，当年追击我时，就用的这般手段！”
他飞奔而去，抢上牛背，大叫道：“红孩儿，我来助你！”
三昧神风吹上三昧真火，火借风势，瞬间暴涨，将众金刚身上金甲都烧了起来。
蝎子精红衫也大喝一声，举着钢叉跳到牛魔王头上，以倒马毒刺上八戒嘴唇。
八戒霎时疼得丢了钉耙，滚在地上呜呜大叫。
悟空却仿佛未看见一般，目光冷然，金箍棒好不容情地仍向着牛魔王头顶击落，被红衫的钢叉架住。
峨眉山其余弟子远远站着，看到以往与他们玩闹一团的孙师伯这般模样，身上皆是一阵发冷。
红莲低声道：“他们斗得凶恶，咱们若是出手，就只能对付那些围山的佛兵天将，这可是公然与天庭、佛家翻脸了！”
话未落，忽听一人喝道：“什么佛家？他们才是害死兰姐的凶手！”
却是杜鹃，她自灵山回来后，就一直闭门不出，不知何时跟在后人之后，此时跳将出来，一瞬也不犹豫，仗剑直杀入重围。
青玉撕下一片衣襟，蒙了面，叫道：“天兵天将只会越来越多，此时不出手，更待何时？”
“瞧！”雪灵儿忽指向天上，“天兵天将们都忙着呢，只怕没功夫来这儿了！”
众人抬头看去，空中乌云翻滚，天兵天将层层排列，将一人围在内中，正恶斗不休。
黑虎儿眼尖，大叫道：“是真君师父！”
众人看得清楚，头戴三山飞凤帽，身着淡鹅黄长袍，眉目俊逸，长身玉立，以一柄三尖两刃枪对战托塔李天王、王灵官、四大天王、佑圣真君等一大堆天将的，不是杨戬是谁？
黑虎儿欢呼道：“师父都动手了，咱们还等个什么劲儿，一起反他娘的！”
峨眉山诸人不再犹豫，嗷嗷叫着加入战团，霎时冲散了翠云山的围攻。
凌霄宝殿上，玉帝面前御案上，明晃晃搁着一柄斧子。
小沉香握着斧柄，翘腿坐在御案上，笑嘻嘻道：“皇帝轮流做，今年到我家。玉帝老儿，该让贤了吧！”
玉帝左右环顾，却见武将大多被杨戬引了出去，大殿上战战兢兢站着数名文臣，唯一被李天王留下护驾的巨灵神，笨手笨脚，投鼠忌器，根本挤不上前。
他强自镇定，道：“这丹元大会是老君一力促成，其中缘由朕委实不知。”
沉香将斧子举起又放下，嘻嘻笑道：“想来，老君也没告诉你我有这个吧！”
那斧子寒光凛凛，熟悉得让人心惊。
十万八千斤的巨斧，在那娃娃手中便如玩具一般。
玉帝连连摇头，心下腹诽：那太上老君，明知这娃娃手中有这般大杀器，也不提前告知。害我错估形势，竟让人抓了这母子俩来做人质，却把大把兵马全撒出去围那杨戬！
杨瑛抱剑站在殿中，笑道：“舅舅，沉香身体里也留着你的血哩，传位给他，不算离谱！”
太白金星忙上前打圆场：“都是一家人，遇事好商好量。陛下有真君那样战名赫赫的外甥，如今又得了沉香这样天赋神力的甥孙，以后一家人相扶相持，共享富贵，陛下欢喜还来不及呢！”
玉帝面上，勉强露出个欢喜的笑意。
太虚幻境外，黛玉扶腰站着。
老君坐在对面，得意笑道：“区区驱虎吞狼、调虎离山之计，就让他们将天庭闹成了一锅粥，还把你这个我真正想找的人单独落下。”
“看来，杨二郎不过如此，对你的情意也着实有限。”
他缓缓拿出一只紫金葫芦，对着黛玉道：“圣女，你如今身体里可不是一个人，当真要为了维护一个早已是传说的古神，就要将自己的骨肉化作脓血么？”
黛玉手轻轻按住背后的透明护罩，低叹：“调虎离山，可到底谁是虎、谁是山呢？”
“知道他们为什么放心将我留在这里吗？这地方抗拒你、防备你，对我却只有熟悉和接纳。”
她的手透过护罩，轻轻一掀，瞬间整个人消失不见了。
老君飞扑过去，却被护罩弹飞了出去，跌倒在地，半晌爬不起来。
过了护罩，一切喧闹瞬间隔离在外，天地都宁静了下来。
鸟语花香，水流潺潺，隐隐有女子的笑声。
黛玉走过一段小桥，远远瞧见湖心亭子里站着数位女子，各执一只画笔，正在一张极大的宣纸上作画。
看见她，众女子皆欢喜起来：“是绛珠妹妹来了！”
宝钗、湘云、迎春、探春、惜春、香菱，甚至还有晴雯、袭人、莺儿一干丫鬟，说说笑笑，一起来迎黛玉。
贾府，大观园，外祖母，宝玉，诸位姐姐妹妹……前世的一切，如蒸腾的云海，铺天盖地将黛玉笼罩其中。
她心神仿佛被熨烫过，身子又如在梦中，飘飘然不像是自己的。
恍惚间，脚下踩上了圆滚滚的碎石，身子不由得一晃。
一双柔软的手扶住了她：“姑娘，你有了身子，可要当心呐！”
黛玉回头，眼泪再抑制不住，扑簌簌连珠落下。
梳双髻，穿紫衣，眉目秀丽，眼神温婉，正是贴身服侍她多年的紫鹃！
第78章 我是谁？
宝钗等人也已走了过来，将她围在中间。
湘云笑道：“咦？绛珠姐姐有了身孕了，却不知是哪位才貌仙郎配得姐姐？”
“有了身孕的人可不能劳累，”探春道：“快，咱们扶绛珠姐姐到那边坐一坐。”
宝钗已伸手扶了黛玉，吩咐莺儿：“把那软垫子拿一张铺好，再端温热的水来，莫放茶叶，有身孕的人，不宜饮茶。”
黛玉被众姐妹簇拥着，走到亭子里，舒舒服服地坐下。
湘云碰来一盘点心：“有身孕的人，最怕饿了，绛珠姐姐你吃糕点！”
探春打趣她：“枕霞仙子下凡一世，孩子生了三个，已是有经验的人了。”
湘云红了脸，拉宝钗道：“蘅芜君，她们是在嫉妒咱们呢！”
宝钗捧了水，递给黛玉，柔声道：“妹妹，你这一向受苦了。”
紫鹃端来了黛玉爱吃的糕点，众姐妹围着她，摩挲她，替她整理发髻、衣衫。
惜春拈起一支画笔：“绛珠姐姐，大家都画过了，就差你了呢！”
这样温暖，这样美好，大观园的幸福时光。
黛玉心头热流涌动，一瞬间，她不再是九天圣女，不再是杨戬的妻子，孙悟空的妹妹，菩提祖师的徒弟。
她成了大观园的林姑娘，林姐姐，林妹妹……
腹中胎儿，忽动了一动。
黛玉瞬间清醒过来，她的哥哥被分成两半，她的丈夫正被人围攻。
即便一时侥幸抢占上风，待天庭高层反应过来，他们仍是危险境地。
她必须见到那个人！
黛玉喝了水，站起身，说出了第一句话：“姐妹们，我想见女娲娘娘！”
众人沉默，面上皆有惊讶之色。
半晌，宝钗迟疑道：“能见娘娘的，素来只有警幻仙姑一人！”
警幻仙子住在放春山遣香洞，众姐妹引了黛玉前去，一再嘱咐她回去找她们，才依依不舍地作别。
她们大多都还没有大观园的经历，仍是无忧无虑的仙子，心中牵挂的也是那个住在灌愁海的绛珠仙子。
唯有宝钗、湘云多了两世记忆，她们看着黛玉，欲言又止，最终只是轻握了下她的手。
刚进入放春山，还有许多青春美丽的女孩子来来往往，愈接近遣春洞，人影愈少。
遣春洞正中有一方天井，阳光透过上方树影，洒下满地斑彩。
一位女仙坐在石椅上，手持刻刀，专心雕刻一支人像。
饶是才貌绝世如黛玉，近前看时，也不由得心神一凛。
只见那女仙，素若春梅绽雪，洁若秋菊被霜，静若松生空谷，艳若霞映澄塘。
世间春花难以形容其美，天宫之月难以尽显其清。
最主要的是，这女子不过十七、八岁模样，却让任何一个初见她的生灵，都有下跪膜拜的冲动。
黛玉定一定心神，上前福身行礼：“姑苏林黛玉，求见警幻仙子！”
那女仙抬头，笑道：“我就是你要找的人，请坐。”
这话答得并不清晰，她就是警幻仙子？亦或是
黛玉在她下首坐了，轻声道：“仙姑是这太虚幻境的主人么？”
“天下人，皆可为这幻境主人。”女仙笑意盈盈，放下手中刻刀，倒了一杯茶，推给黛玉。
黛玉接过茶，目光扫过那刻了一半的人像上，是位头戴凤冠，神采奕奕的女子，神态间颇有几分似王熙凤。
她心下一动，问道：“仙姑可知我是谁么？”
女仙笑道：“我能知道我是谁，自然也知道你是谁，你我本为一体。”
黛玉不敢置信：“你是说，我是你的化体？”
“化体？非也！”女仙微微摇头，笑道：“五岳江河、日月星辰、草木金石，皆出自盘古，你能说它们都是盘古的化体么？”
黛玉不再怀疑，跪下身去：“林黛玉拜见女娲娘娘！还请娘娘指教，我到底是谁？”
女娲点头微笑，默认了自己的身份。
她搀住黛玉，拉她坐在身边，娓娓说道：“我还是个少女时，每天都会到一处山林中散步。”
“一日清晨，我独自走到清溪边，山中云雾乍起，遮住了我的双眼，草上清露打湿了我的衣裙，地上石子硌痛了我的脚底。”
“我忍不住叹了口气，一缕气息幽幽离体，穿过清露云雾，附着在一株灵草之上。”
“霎时间，清溪漫涨，化为灌愁海；石子长大，成为三生石；轻雾腾空，生成离恨天。”
她看向黛玉：“那株绛珠灵草最终化成女体，成为一位旷绝今古的奇女子。从这个意义来说，你说自己曾是我的化体，也有些道理。”
黛玉目不转睛看着她，只觉得被她眼眸注视时，身心皆是暖融融的，仿佛历尽世事苍茫的浪子，重回母体之中。
女娲也慈爱地看着她，眼神中溢满欣赏之色，这是她最出色的造物，却是无意中得来的。
黛玉忽记起一事，蹙了眉道：“老君说，您是他的化体”
“你信？”女娲拿起刻刀，又开始一点点雕琢那凤姐人像，神色淡漠，隐含一丝不屑：“为世俗名利所迷，沉迷于权势浊臭的男人，能分出我这样的化体么？”
黛玉忙道：“我自然不信！”
女娲轻叹了一口气，道：“不过，他也不是一开始就是这样的人。”
“当年，共工怒触不周山，致使天塌地陷，我欲炼制五色石补天。有一个年轻的修道者，放下修炼，奔波各地替我收集原料。”
“此后，我因补天力竭，需要一地休养，也是他主动陪我寻到这离恨天休养，并自愿作为护法守在封印之外。”
“我再睁眼时，时光过了十二元。那年轻的修道者坐拥法宝无数，且有补天之功，已被尊为道祖，离恨天也成了他的道场。”
她手中的凤姐人像逐渐完美，只差眼睛尚未刻出。
黛玉注意到凤姐身上穿的是宋制大衫霞帔。
女娲将人像放好，拿出一方丝帕遮住，继续道：“成神成圣者，听惯了歌功颂德，习惯了俯瞰众生，难免淡漠了悲悯，膨胀自我。”
“这些我懂，也不会苛责。我醒后，那老君心中不安，对我处处警惕监视，既可笑又可怜。”
“我造人时，只想让他们体验欢乐悲喜，感受花开月明。我造男女时，是为了让他们繁衍生息，代代传承。”
“可我醒后，在天庭见到的是对天地灵气的疯狂争夺。先得利者独占长生资源，用尽一切手段严防死守，生怕给后来者一点点机会。成仙得道者越来越少，天地灵力集中在少数神仙手中，并以手中资源驱策奴役他人。”
“花木鸟兽辛苦修炼千年，运道好一些的给神佛当个坐骑，运道差的被降魔除怪，内丹成为仙佛炼制金丹的原料。凡人穷尽一生，再摸不到成仙机会，只得费心竭力在凡世争权夺利，富的愈富，穷的愈穷，男的愈尊，女的愈卑。”
她叹了口气：“但归根结底，三界终是形成了新秩序，没了上古时代动辄天塌地陷的隐患。与我同代的那些神祇们，多半已回归天地，把后世留给后人。”
“我本也想消解自身，将灵气回散天地，但心底对造物们的牵挂却始终难消。我便借警幻之名隐居此地，又设了太虚幻境收容那些痴男怨女，替自己消解一些执念。”
“可此举却引起了老君的恐慌，他去找天庭玉帝、西天如来商议，猜测我是要培植势力，夺回当年的尊位。”
“一个上古神祇还存活在世，且可能拥有毁天灭地的力量，这对现世掌权者来说，绝对是难以消除的隐忧。”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女娲轻笑一声：“他们数次来找我谈判，我不愿与他们冲突，便重新封印了太虚幻境。”
“谁知这隔绝又引发新一轮的恐慌，他们不知道我在干什么，只能往最坏的地方想，甚至组织三教势力，数次试图破解封印，却一直未能功成。愈失败，愈恐慌，愈恐慌，愈要来袭扰”
“让人烦不胜烦！”女娲喝了口茶，向黛玉轻轻眨眼，“故而，我也起意给他们找些麻烦。”
黛玉指向自己：“我？”
“对，”女娲调皮地笑了，“我跨过已流逝的岁月长河，将你的灵魂拉了回来，逆行日月，送回两千年前。”
“当然，你那石猴师兄能化成人形，我也在其中送了些灵气，助了些小风。”
黛玉道：“宝姐姐、湘云妹妹的灵魂也回溯到了三国时期，还有你手中这”
她的目光，再次落在那丝帕遮住的人像上，透过朦朦胧胧的纱帕，那人像简直就是王熙凤本人。
“对！”女娲笑着承认了，“拨转历史轨道，让这些统治三界的神佛们，为天命波动而烦恼，少一些内部争斗、灵力盘剥，最好也再腾不出手来烦我，岂不好么？”
“是很好，”黛玉笑了一下，眉尖又轻轻蹙起：“可我的能力实在有限，只怕对不起娘娘的期望。”
“你知道我为何要费力将你的灵魂拉回来么？”女娲轻抚黛玉的鬓发，笑道，“你与这世间一切造物不同，他们大多是我有意设置了智识、容貌，外力雕琢而成。”
“而你，却是我自身的一缕清气，附着在天生地长的灵草上所化。”
女娲摇摇手指，轻声道，“你可以说是我的孩子，也可以说是我的化体，能为极限绝非世人靠勤修苦练可以达到。”
黛玉垂眸，想到她曾以地底灵力，试着以竹笋为玉英捏出身躯。
女娲单手托腮，眨眼笑道：“当日在灵山击败如来的感觉，如何？”
黛玉想了一想，有些沮丧道：“我并没有击败他呀！而且只有立足土地上，我才能借助您的灵力呢。”
“唉，若灵力只能借助土地施展，我这上古神祇做得也太憋屈了吧！”女娲摇头，握住黛玉的手，道：
“你既是自我身出，如今又有了身孕，我再助你一滴心头血，大地之母要素齐备，便可短期内施展我全部的力量了。”
她手指在心口轻轻一弹，一滴红艳艳的血珠游过她的肩臂，消失在黛玉手心。
天地灵气源源不断地进入黛玉体内，站在大地上的充盈感又回来了。
黛玉盘膝而坐，闭目，天地众生霎时尽收于她眼耳鼻舌意之间。
她看见，南天门外，杨戬三尖两刃枪暴起，劈碎了李天王的塔，他的肩头，却被王灵官的神鞭抽得鲜血淋漓。
她看见，小沉香举起劈天神斧，眸中却闪过一丝不忍，这不忍的瞬间，已被随后赶来的如来以掌轻轻罩住。
她看见，杨瑛的剑被击落在地，陷于众雷将的天罗地网之中。
她看见，峨眉山诸弟子带着牛魔王一家，仓惶逃亡。身后，神情冷漠的悟空举起金箍棒。护法金刚、十八罗汉各领佛兵天将左右包抄而来。
她听见，北俱芦洲一片玉米地里，一只蚂蚱轻轻振翅，攀上了泛着清香的玉米穗。
她感到，万里之外，祖师破开了异域结界，正与人对峙，那一头金发的外神，咬牙拉开了神弓。
结界外，哪吒大声疾呼，掷出了乾坤圈。
她嗅到，太虚幻境结界外，老君握着七星剑，隐身弓步，目光灼灼，心跳如雷，蓄势待发，空气中却皆是他紧张与惊恐的气息。
黛玉睁眸，缓缓起身，道：“娘娘，我该走了！”
女娲点头，嘱咐道：“你此时能为，是借我心头血暂时蕴化，一滴血用尽，法力仍回从前。”
“世间没有一蹴而就的捷径，修为若想长久，最终还得靠自身苦修。”
黛玉点头。
女娲挥手，做了个“走吧”的手势，低头，刀尖轻灵，霎时为那木像雕出神采奕奕的瞳仁。
黛玉走出几步，又回首问道：“娘娘，您为什么不亲自出面去教训他们呢？”
“归根结底都是我的孩子，”女娲叹口气，将神韵俱全的凤姐小心地放回桌上，“过得不好的，我设法贴补贴补。太过猖狂的，我暗地打压一二。”
“但孩子们大了，总有自己的路要走，我这个做母亲的，也不好太过偏心不是？”
她站起身，慵懒地伸了个懒腰，眼眸中却是无尽的悲悯，笑道：“等你真正做了母亲，就能明白了。”
第79章 敌我之势
黛玉走出封印，抬手挡住了向她劈来的七星剑。
老君现了身形，正要抛出幌金绳，打眼向上一瞧，霎时软了腿骨，心神俱惊：“你是，女娲娘娘？！”
黛玉凌空而坐，一手拈决，一手指地，头顶霞光笼罩，背后瑞气千条，金光万道，灿然难以直视。
便是修为高深如老君，也无法看清她眉眼。
黛玉一指点在他额前，却如何也按不下去。
有了大地之母的灵力，她目光直视向老君时，所见即是他的过去未来。
面前不再是鹤发童颜的道祖，而是当年那个英气勃勃，自告奋勇替她收集世间宝物，炼制五色石的年轻修道者李耳。
他攀上仙藤，小心翼翼摘下一个紫金葫芦，回首笑出一口白牙：“娘娘，这葫芦这般神奇，咱们终于可以将那肆虐人间的穷奇收了，再不叫他吃人。从此天地清明，百姓安居乐业，岂不好么？”
一瞬间，黛玉忽明白了女娲眼中的不忍。
她卸了三分力道，轻轻按在老君后心：“李耳，你还记得自己是谁吗？”
老君本是被女娲出关的气势所慑，此时听出声音不对，却在猝不及防之下，已被她点在灵台。
一片清气涤过心灵，霎时不能再动了。
黛玉先赶往凌霄宝殿。
小沉香举斧，抵住如来手掌，叫道：“嘿嘿，胖老头，你若再来，仔细我将你五个指头全划下来！”
如来笑道：“猴头，既做了孩童模样，就莫说此等血腥之语。”
玉帝大骇：“你说，他是谁？”
杨瑛被众雷将绑缚了上殿，听得此言，早已怔住。
如来笑道：“此身虽是仙凡之子，里面的芯子却是那大闹天宫的猴子哩！”
玉帝上下打量沉香，见他虽是人类孩童模样，蹦蹦跳跳、抓耳挠腮的模样，可不就是那大闹天宫的猴子吗？
他霎时恍然，拍桌案道：“唉，老君误我！”
玉帝目光转向失魂落魄的杨瑛，心道：杨丫头既非这猴子的亲娘，费劲抓她来人质，想来亦是无用功矣！
小沉香嘻嘻笑道：“如来，你喏大年纪，还爱揭人底细，该打，该打！”
话未落，他就举起开天神斧，祭起仙凡之力，向如来劈头砍去。
如来摇头：“开天神斧已封印万年，需以血亲相祭，才开得光，重现开天辟地之力，此时不过一把锋利些的大斧子而已。”
“猴儿！”他一掌挡住斧势，一手指向杨瑛，“你杀得了那女娃娃吗？”
小沉香看都没看杨瑛一眼，斧光凌厉，只是向着如来左劈右砍。
玉帝轻吁口气，忙挥手示意雷将，把杨瑛带远些，以防那猴子打急了眼，真的去劈杨瑛开光。
开天神斧的威力，他当真不愿试第二次了。
血亲祭斧？
杨瑛忽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原来如此……
她奋力回头，看向被如来逼得节节败退的孩子，他那小手小脚上穿的衣裤，还是上天庭前，熬了一夜，一针一线缝出来的。
无论内里芯子是谁，这小小的身体，皆是她的骨中骨血中血。
杨瑛心如刀绞，拼命挣脱雷将束缚，向沉香奔去，厉叫道：
“孩儿，你劈我祭斧吧！开了神斧，劈烂这冷血无情的天庭！带了你舅舅、舅母回家去，再莫回来！”
沉香手中斧头呼呼作响，冷笑道：“你这女人，说什么疯话？快闪一边去！”
话说得冷厉，他的斧子却使得乱了。
如来轻叹一声，笑了：“明明石头变的，一颗心偏偏比人还要软十分！”
他伸掌去抓杨瑛，这女子，绝对是那猴儿的软肋！
手掌抵上了熟悉的阻力。
浮在空中的女仙，睫低垂，唇微带讥笑：“石猴心软，佛心却冷，可叹，可叹！”
小沉香面前压力乍泄，持斧再劈，口中笑道：“妹子，有何可叹？岂不知修佛便是要将一颗心修得梆梆硬哩！”
“舅母也不叫一声了？没礼貌！”黛玉笑得云淡风轻，掌力再催，竟将如来压入地面三分。
满殿仙佛登时大惊，佛老现世以来，还是首次这般落入下风。
如来心底比旁人惊骇十倍，对面掌上法力源源不断，与当日的时断时续已是天壤之别。
他瞬间换了三十七种调息心法，皆被对方以磅礴无垠的灵力压制。
玉帝看出不对，慌张起身，挥手叫道：“快，将这妖女拿下！”
太白金星摊开双手，道：“陛下，我等都是文臣，无能为力啊！”
如来面上，隐隐现出汗珠，他已修成不垢仙体，出汗则是天人五衰之相。
他是半途返转回来，随从的金刚罗汉们，大都被他派往翠云山，围剿牛魔王诸人。
他原道，对付半只猴子，不过一掌之力而已。
谁曾想，又遇到这个硬茬！
如来身后只余四金刚、八罗汉，此时各持法器，想要上前偷袭。
小沉香拉起杨瑛，护在自己身后，举起神斧，对那些蠢蠢欲动的金刚罗汉以及天庭神将呲一呲牙。
众人又唯唯退了回去。
玉帝拍案叫道：“快，调李天王他们回来！”
抢先回到凌霄宝殿的，是杨戬！
他手持三尖两刃枪，向黛玉微一点头，与小沉香一同立在黛玉身后。
众仙佛远远围做一个大圈，却无一人敢上前。
李天王赤手空拳，王灵官气喘吁吁，四大天王形容狼狈……
围观的仙佛中，有忧心如焚者，有忧惧恐慌者，有幸灾乐祸者，有摩拳擦掌者，有偷偷溜走者……
太白金星叫道：“圣女，有话好说，切莫伤了和气，伤了大家体面啊！”
玉帝站起身，郑重道：“华山女神已舍了那凡人，迷途知返，朕决意不再追究！”
他又朝着小沉香挥手：“至于这猴子，本就是天生地长的灵物，你们佛家不要，就还让他完完整整回来做齐天大圣罢！”
如来掌心微微颤抖，面上却保持微笑：“悟空已皈依释家，我们所作一切都只为导他走上正途。”
“他是个天生地造的石猴，此次借华山女神宫体重生，人性已趋完整，完成取经试炼，便可成大职正果矣！”
黛玉垂眸，并不答言。
如来转向身后金刚，大声道：“即召悟空上界，还他完整灵识！”
那金刚领命而去。
黛玉仍未撤掌，如来眉头紧皱，显然已在勉力支撑了。
玉帝却已放松许多，靠在御座上，呵呵笑道：“圣女功法大增，应当予以加封。”
他召来张天师，即可颁下谕旨，封黛玉为九天玄女，位同五老；封杨戬为惠民大帝，位同六御。封杨瑛为三圣公主，封沉香为金龙太子。
黛玉叹了口气，缓缓松开手掌，轻盈盈落下地面，握住杨戬的手，扶腰向玉帝行礼。
玉帝心绪大定，降阶扶起，亲亲热热道：“一家人，何必这般多礼？以后，你与二郎好好过日子，有不如意处只管来找舅舅！”
黛玉握着杨戬的手，道：“我有几个问题，可否向陛下求个答案？”
“当然！”玉帝笑声爽朗，“咱们是骨肉至亲，莫说几个问题，便是在天庭立几座宫殿，也是小事！”
黛玉问道：“请问陛下！一千年以来，三界中成仙得道者有几？”
玉帝不知她用意，下意识看向如来，如来正闭目调息，并未看他。
玉帝向仙官道：“打开仙箓，查看！”
那仙官战战兢兢取出仙箓，翻了两遍，道：“止有齐天大圣、九天玄女二位尊仙。”
黛玉又问：“三千年以来，成仙得道者有几人？”
仙官向前翻了几页，喜滋滋道：“封神大战后，天庭敕封正神三百六十五位。”
黛玉问：“五千年以来，可有以凡人之躯勤修得道者？”
仙官摇头：“没有！”
“可有花木鸟兽修炼成仙者？”
仙官迟疑一瞬：“被收为坐骑，算吗？”
黛玉转身，再向玉帝施礼道：“陛下，对此怎么看？”
“这不很正常嘛！”玉帝回行几步，高高坐在御座上，理所当然道：“三界仙佛果位已满，各职司皆有神仙负责，无需再渡人成仙了。”
黛玉道：“天蓬元帅，卷帘大将，奎木狼这些被罚下界的仙职有谁承担？”
玉帝不在意地笑了：“奎木狼带俸差操，已有功复职矣！天蓬、卷帘二职，也有他人填缺。”
“什么功？”小沉香嘻嘻笑道，“替老君烧火，烧得特别好吗？”
玉帝脸沉一瞬，立时又变得和蔼可亲：“仙界职司已有冗余之相，不宜再渡人升仙。”
黛玉道：“再问陛下，这五千年来可有哪位仙佛得证大道？”
玉帝道：“我等已在大道之中，何须再证？”
“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黛玉轻叹一声，道：“陛下，如此固步自封，只怕诸神末路不远矣！”
玉帝面上不虞，哼了一声，碍于她如今能为，未出言反驳。
如来调息完毕，面色恢复如常，笑吟吟道：“玄女娘娘所虑极是，我命金蝉子转生十世，大费周章派观音安排取经之路，皆是为了证大道，修人心。”
沉香嘻嘻笑道：“还有拓展势力，巩固高位，垄断香火……”
杨瑛不安地轻拉了他一把。
“哪里的黄毛小儿，敢对佛祖如此无礼？”
一个冷漠的声音响起，熟悉的身影从南天门一步步迈了进来。
头戴紫金冠，身穿黄金锁子甲，脚踏藕丝步云履，齐天大圣孙悟空，手持如意金箍棒，昂首走进了大殿。
在他身后，是乌乌泱泱铺天盖地的护法金刚、罗汉菩萨、护教伽蓝……
第80章 一切刚刚开始
四大天王欲上前阻拦，却被金箍棒轻易地拨到一边。
悟空大步走至大殿中央，四下扫视一圈，眼神冷漠，仿佛没看见黛玉几人一般。
然后，他规规矩矩地弯腰，向如来、玉帝行礼。
玉帝转向一边，看黛玉神情淡然，便挥手示意悟空平身。
如来笑得亲切：“悟空，那边的金龙太子是你另一半灵识，你可去与他亲近亲近！”
悟空这才向那边睨了一眼，冷笑：“奶口未褪的娃娃，也敢碰瓷我老孙！”
小沉香拎斧走上前，嘿嘿笑道：“这世间能有机会与自己一战的，只怕我还是第一个哩！来来来，当日被那如来制住，未分出胜负，今日咱们再大战三百回合！”
杨瑛忙伸手拉住他，急道：“你才多大，不要逞强，让你舅妈制住他就是了。”
“小孩儿！”悟空挽了个棍花，将金箍棒收进耳朵，空出两手，抱臂道：“听你妈的话，回家玩泥巴去吧！打架可不是好顽的。”
沉香不再搭话，轻轻推开杨瑛的手，回身将神斧交于杨戬，飞起一脚，便向悟空踢去。
悟空施展铜头铁臂，翻身挡开，挥拳与他战在一处。
他二人皆身姿灵活，身法迅疾，手上你来我往，脚下仿佛踩了哪吒的风火轮，满场窜动。
天庭众仙避之不及，一个个被带得东倒西歪。大殿上诸般宝器，被撞得翻滚碎落满地。
就连摆在玉帝面前的海水纹双龙戏珠屏风，也被推倒在御案上，磕了个粉碎。
玉帝拍案叫道：“玄女，佛老，快管管这猴子！”
如来挥手。
灵山的一众罗汉菩萨、金刚伽蓝四面围了上去，将二人挤在其中。
杨戬低声向黛玉道：“我去将他们引开，你趁机为悟空塑魂。”
“不急。”黛玉柳眉轻挑，略带着些小得意，在杨戬耳边低声道，“等下，瞧你夫人的能为就是了。”
她这般胸有成竹，杨戬放下心来，只握了下她的手：“小心身子。”
杨瑛惊慌失措，急道：“收了魂，我的孩子怎么办？”
杨戬松开黛玉，上前一步揽住妹妹的肩膀，柔声道：“你那孩儿原本在母胎中灵识受损，幸而悟空的魂识将他催眠，经这数月滋养，如今已是无事了。”
“所以，这些日子与我朝夕相处的，一直是他么？”杨瑛的目光又转至殿中战场，看着那上下翻飞的娃娃，喃喃道：
“若融合了魂魄，他还会记得我么？”
黛玉笑道：“傻话，神识会将记忆纤毫毕现地带给原身，他当然会记得你。”
杨瑛不再说话了，手指绞缠在衣角，指尖发白。
悟空与沉香扭手扭脚，已翻滚在一起。
黛玉伸手拈决，低喝一声：“就是此时！”
灵力自她指尖涌出，将扭打的二人禁锢在一起。
如来同时喝道：“动手！”
众罗汉菩萨、金刚伽蓝一起暴起，向着黛玉三人攻来。
杨瑛惊叫一声，杨戬护住了她。
黛玉一手指定悟空、沉香，一手推向如来等人，清斥一声：“住！”
如来跌回莲台，众佛也被无形枷锁束缚，再难前进一步，
悟空与沉香同时被一道白光包裹，在空中翻转。
满殿仙佛，同时受制，再无人动得一步。
“上古神力！”玉帝喃喃道，“自伏羲大神隐退，三界已有十元未见这般境界了。难道，她竟是女娲娘娘？”
杨戬看着爱妻背影，神情中也有三分复杂。
自黛玉告知她能感受到大地的力量后，他就猜测她身份必定与女娲有关，两人据此一起商议了离恨天太虚幻境之行。
他本猜想她是女娲的后人或弟子，却从未设想过，妻子竟可能与女娲本人有所关联
场中诸仙皆震惊地看向黛玉，唯有杨瑛一人，目不转睛地看着那道旋转的白光，指甲深陷进肉里。
这一刻，她自己也不明白，担忧哪一边更多。
旋转速度渐缓，白光散去，一人立在殿中。
紫金冠，黄金甲，步云履，齐天大圣一双金灿灿的眸子里，恢复了昔日的温情与不羁。
他的手中，抱着一个小小的孩子。
杨瑛奔了过去，颤抖着双手，接过孩子，目光却仍定在猴王身上。
悟空微微一笑，道：“你是位好母亲，他是个有福气的孩子。”
杨瑛含泪点头。
一人闯入殿内，指着黛玉道：“你到底是不是，是不是”
竟是太上老君！
众仙佛皆看向黛玉，殿内一时变得极静。
黛玉笑道：“我当然不是女娲娘娘，不过是她的一缕清气所化。”
众仙面面相觑，一缕清气就有如此能为，女娲娘娘本人该有多厉害啊！
如来与玉帝对视一眼，幸而当年没能真正攻入太虚幻境。
他们一起瞪向太上老君，这老倌儿，专会骗人！
太上老君跌坐于地，口中喃喃低语：“我以前是谁？如今又是谁……”
黛玉升入半空，扬声道：“娘娘叫我转告诸位，天地间一切生灵，皆是她的儿女。她愿升仙之路不再掌于少数人之手，她望终生平等不是虚妄，她盼咱们守护弱小扫净天下不公之事！”
众仙佛一起跪下，同声道：“谨遵娘娘旨意！”
玉帝躬身道：“请玄女转告娘娘，此后，潜心修炼者皆有成仙之路，仙佛不守仙职者亦有拔除仙骨之忧。众仙靠守护善信攒取香火，以功德簿论职位高低。”
如来面色发灰，双掌合十道：“佛渡众生，阿弥陀佛！”
太上老君站起身来，一甩拂尘，恢复了当年的俊朗身姿：“即日起，凡我道家传人，皆以守护弱小、维护世间正义为己任！”
悟空笑道：“诸公许下的大愿，我们以后可都是见证人啰！”
他跳至黛玉面前，笑道：“妹子，老孙取经路上，定替你好好看着！”
佛祖想到取经线路上的狮驼国，脸色愈发灰败。
玉帝心底也是一惊，忙召来张天师，低声道：“凤仙郡，快去，快去！”
悟空耳尖，嘿嘿笑道：“玉帝，什么凤仙郡？”
“猴儿，你听错了！”玉帝转了下眼珠，很快找到了措辞，“朕说的是成仙要浚源，让张天师快去定下天规，凡是灵力修到一定境界，或者善缘积累足够者，皆可成仙得道。”
他有些苦恼地叹了口气，摊开双手道：“到时候，三界必然人才济济，仙佛拥挤，该朝哪里安排这么多仙职呢？”
咄！
一支金箭插入殿门，枪身金闪闪，颤巍巍，震颤声不绝。
哪吒随后跳上南天门，回身，摆出一个阻挡的架势。
一个金发碧眼，眼神傲慢的男神升入空中，手挽长弓，口音生硬，面带不屑：“原来，这就是你们的神界……”
他面上笑容渐渐凝固，眯眼看了一圈，惊道：“这大殿竟如此金碧辉煌，你们的天神也未免太多了些”
菩提祖师随后赶到，呵呵笑道：“早告诉你了，我们这里的神仙，便是撒出去守护宇宙，也是绰绰有余呢！”
他走至大殿上，拱手道：“我云游在外，路远来迟，不知丹元大会可是在这儿举办？”
众仙都看玉帝。
玉帝呵呵笑道：“丹元大会已毕，但这个守护宇宙的事儿，听起来倒是十分有趣，不如咱们再举办大会，请众卿议一议！”
他走下御阶，态度十分恭敬，向祖师道：“仙老云游四方，经验丰富，便请做此次宴会的上宾！”
“我是个四海闲人，做不得上宾。”菩提祖师淡然笑道：“人我带来了，如何做你们自行商议吧！”
他走至黛玉他们身边，道：“我要回峨眉山去，你们呢？”
黛玉笑道：“自然与师父同归！”
玉帝赶上来，向黛玉道：“以后天庭诸事，还请玄女娘娘多替我们把关。过往不当之处，也请玄女替我们在女娲娘娘面前美言。”
黛玉笑道：“娘娘教我多闭关清修，潜心追寻大道！”
她此时身上所负大地之力，乃是女娲一滴心血所化，撑持不了太久。
众仙佛哪里知道缘由，听得她如此大能还要清修，皆啧啧赞叹，对这位九天玄女愈发敬畏。
“可……”玉帝心下松了一口气，面上依然凝重：“女娲娘娘的口谕，如何落实，我们还需人指教呐！”
黛玉拉过杨戬，笑道：“以后天庭有事，可与我夫君商议。”
她又看向悟空。
悟空会意，嘻嘻笑道：“我如今皈依释教，佛门的事只管先来找我！”
众佛垂头。
悟空上前，向祖师施礼告别。
祖师笑道：“猴儿，以后可得护好自身，别再丢魂了。”
悟空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嘿嘿笑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弟子以后定当小心在意。”
“师父，我得陪着老和尚去取经了，顺便帮妹子……”
他回身，伸出两根手指，向如来等人做了个“盯着你们”的手势。
看到众仙佛浩浩荡荡地散场，那金发男神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露出见鬼的表情：“我们的天神也蛮多的，就不劳诸位操心了！”
说罢，他回身就走，却被哪吒拦住道：“哪里去？等我们派出天使与你一起去，咱们互相交流，一起守邦安民呐！”
太白金星听到“天使”二字，立刻跟上笑道：“对，对！咱们这里许多无职事的散仙，可以到其他地域做天使。”
哪吒向玉帝道：“我跟着祖师，一路见了许多荒蛮无人烟之地，百姓民不聊生，天神毫无廉耻，只顾自己玩乐，咱们天朝上邦”
他忽一瞥眼瞧见李天王，立时来了精神：“咦，你手上宝塔呢？”
李天王悚然惊惧，忙追上黛玉等人，躲在杨戬身后，拉住他手臂道：“真君，我的塔是被你打碎的，你可不能放任这孽子胡来啊！”
杨戬笑道：“此乃天王自家家事，杨某可不好随意置喙！”
他拉了杨瑛，快步追上妻子与师父。
旭日初升，翠云山下，有人还在等他们回去。
一切都才刚刚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