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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1章 嫁与周郎

    听到周瑜主动要求自己为妻,湘云第一反应是震惊的。

    她自以为并没有给周瑜留下什么好印象,满脸是血地滚下山坡,一剑刺破他衣衫,似乎算不得什么美好形象吧?

    想起两次相遇的种种尴尬,她脸颊红到耳根,垂眸不语。

    闺阁女子做出这种表情,往往是一种含蓄内敛的应诺。

    来询问她意愿的两位吴夫人登时喜笑颜开,出了门就大声吩咐人准备马车,她们要出门去采买嫁妆。

    “母亲!”湘云站起身,下意识地要阻止,脚下却挪不动一步。

    茫茫然间,湘云忽想起一事。

    她平生最爱苏东坡之词,其中那首《赤壁怀古》尤为喜爱: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

    史书上,大乔、小乔分别嫁给孙策、周瑜,后世传为美谈。

    在湘云的心中,周瑜也应当娶小乔这样的绝世美女才是,不管为妻还是做妾。

    如今大乔已住进孙策的院子里,小乔却并无嫁周郎的消息。

    难道是因为要娶她为妻,将小乔的进门之期推迟了吗?

    湘云换了男装,信马由缰,走在街上,不觉间竟到了乔府门上。

    大乔嫁给孙策后,她父亲桥公就带着一家老小搬到吴郡居住。

    湘云见过大乔,确是有倾城之色,颇有些前世宝姐姐的模样,端庄雍容,两位吴夫人曾私下谈论要将这位大乔转为正妻。

    这位小乔,不知是何气度容貌?

    小乔不在家。

    听桥公言,前两年有一女道人路过皖县,称小乔有仙气,度化了她出家修道。

    小乔现如今在玉峰山隐居清修,颇有成效,已有霞举飞升之相。

    即便没有湘云,她这一世也是不可能嫁于周郎了。

    湘云站在山上,遥望玉峰山,心下着实有些羡慕,又有些莫名的心安。

    周家很快就正式请了媒人,送了聘礼上门。

    烛光摇曳,一如灯下人飘忽的内心。

    湘云坐在窗前绣嫁衣,心底却仍觉得不可置信。

    她在三国时代生活,且要嫁周郎了!

    前世,她嫁给卫若兰,婚前二人并未相见过,心中虽有忐忑,还算得静如止水。

    可这一世,要嫁的是周郎哎!

    一个在史书上熠熠生辉,万千少女梦中人的英雄人物。

    湘云放下嫁衣,燃上香,走至案前,轻抚那张作聘礼送来的焦尾古琴。

    她自以为才华纵横,配得上任何人,可若此人是周公瑾呢!

    琴声响,难得的忧思流淌于湘云的指尖,她第一次对自己没那么自信了。

    前世,卫若兰新婚夜吐了血,他母亲就一直不让圆房,防止坏了她儿子的身体,故而湘云与丈夫婚后虽琴瑟和鸣、相互扶持,却更像是一对挚友、亲人。

    她其实并不知该如何做一个人的妻子。

    琴声幽幽,湘云分外想念她前世的那些朋友,宝姐姐、林姐姐、三姐姐

    不管是谁在此,都可以听她诉说下烦扰,如今却只能将心事付瑶琴。

    房门吱呀轻响,有人推门进来。

    湘云回头,月光下,佳人如一朵披了轻纱的芍药花,朦胧而美好。

    正是大乔。

    湘云忙站起身,以嫂呼之。

    大乔轻轻掩上门,俏脸微红:“小姐切莫折煞了我,我不过是将军带回来的一个战利品罢了。”

    “可不要这般想,”湘云拉住她的手,扶至榻旁坐下,笑道:“自你到家中,帮母亲料理家务,亲手照管大哥的四个儿女,对我和小妹也极是照顾,我们早就将你当大嫂看待了呢!”

    大乔摇头:“小姐”

    “别再叫我小姐,”湘云打断她的称呼,摇着她的纤纤玉手撒娇:“你若不愿我叫嫂嫂,咱们姐妹相称好了。”

    “恭敬不如从命,”大乔微微一笑,伸手拂过琴弦,低声道:“听琴声,妹妹似有心事?”

    湘云松开大乔的手,起身踱步:“只是心下有些感叹,两个完全不熟悉的人,忽然就要结作至亲至密的夫妻……”

    大乔掩口笑道:“周郎人才风流,名声在外,妹妹有何好担心的呢?”

    “我不担心他,”湘云望向窗外,轻叹道,“我只是奇怪,他为何要求娶我呢?”

    大乔走至她身旁,轻抚她的发辫:“你有才有貌,又是江东之主的妹妹,这天下谁配不上?”

    湘云欲言又止,她知道自己有才有貌,可这才貌足以匹配青史留名的周郎吗?

    但面对大乔的好意安慰,她还是露出了灿然的笑容。

    大乔忖度她心思,笑着劝道:“妹妹年幼,想是担忧惧怕新婚夜。”

    她俏脸羞红,低声道:“无须害怕,新郎官自然知道要做什么,新娘子只要顺着他也就是了。”

    湘云的脸也红了。

    三国婚俗与后世不同,对新娘的限制也没有那么多。

    新娘子盛装打扮,却扇缓缓走过大堂,余光看得到满堂宾客,多是史书留名的风流人物。

    张昭、鲁肃、程普、黄盖、太史慈

    堂前,两位吴夫人笑容温暖,孙小妹拍手欢笑,孙权满面红光,孙策微微点头。

    湘云唇角也弯起笑容,透过团扇上的轻纱,凤冠上摇曳的琉璃珠,她见到了一袭玄色冠服的新郎。

    身姿挺拔,朦胧若仙人,二十三岁的周郎。

    湘云的肩背渐渐挺直了,她有后世一千多年的时间智慧,有在坐所有人物的命运剧本,有视她如己出的家人。

    这一世,不论是孙小姐,还是周夫人,她应当都能做得很好。

    新人同入洞房。

    扇子仍举在面前,湘云手腕酸痛,面上笑容端庄到有些僵硬,她忽然有些怀念前世的盖头,至少在盖头下是哭是笑真的不会有人看见。

    侍女扶着她跪坐在案后,然后鱼贯退出,房内只剩下一对新人。

    案上红烛跳动,炙得湘云面颊红热,心跳加速。

    对面人的一呼一吸,一举一动都清晰可闻。

    她忽觉不出手腕的酸软了,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奔涌到了耳,听对面人衣衫的窸窣作响,呼吸的清浅悠长。奔涌到了眼,余光下见那玄色衣摆一点点靠近,烛光摇曳出的影子修长优美。

    奔涌到了一颗心,咚咚咚,仿佛要从腔子里跳出来。

    新郎在她对面坐下,修长的手伸到她的手边,在手指即将相触的瞬间,转而轻轻拿走了她手中团扇。

    现在,挡在二人面前的只余凤冠上的琉璃珠。

    新郎拿起喜秤,将琉璃珠挑起,两人四眸相对。

    湘云面上灼灼,只看得一眼,就羞得垂下眼睫。

    暖黄烛光下,盛装打扮的周郎,恍如天人,让人无法正眼相视。

    不知是否错觉,对面人的呼吸似乎也加重了些,想来自己在他眼里也是不错的吧。

    案上放着一只葫芦剖成的两瓣酒器,玉黄的内里盛着琥珀色的喜酒,中间用红绳紧紧缠连。

    周瑜先端起一瓣,温声道:“夫人,请饮合卺酒!”

    他说话时,带着一点儿吴侬软语的味道。

    湘云忍不住再瞧他一眼,他神色似有些凝重,眼眸只是望着手中酒器,面颊却晕着些红。

    他,也在紧张呢。

    湘云心下微定,伸手拿起另一瓣,欲待放到唇边,中间的红绳太短,对面的人太过迁就,一下子就被拉到了面前。

    蓦然靠近,两人额头相触,温热热的,睫毛似乎打在了一起,扑朔朔地痒。

    彼此呼吸可闻,在微凉的夜里感知到另一人的温度。

    两人先是一怔,然后一起大笑。

    周瑜笑声朗朗,湘云笑声清清。

    周瑜笑道:“千军万马尚且不能惊动的心脏,今日却跳个不停。”

    “原来你也是这样!”话一出口,湘云的脸更红了,但仍是带笑将话说完,“我还以为,就我这样心跳如雷呢!”

    周瑜举起手中葫芦酒器,提议:“喝一口酒,想来好些!”

    “这绳子也太短了些,”湘云看着被红绳缠绕的两半瓣葫芦,想了个主意:“不如我捧着,你先喝!”

    周瑜的笑声又朗朗而起:“夫人啊,你猜合卺酒的容器为什么设计成这样?”

    这么短的绳子,原就是为了让新夫妻亲密接触,拉进距离。

    湘云红着脸,心下暗道:比起后世手腕交缠喝交杯酒,这设计还是含蓄了些。

    两人在案后跪直身躯,额几乎相触,在彼此错乱的呼吸间饮下了合卺酒。

    周瑜小小地呛了一下,转身低咳不止。

    湘云忙上前,替他轻抚后背,背后肌肉紧绷,他是在紧张无疑了。

    确定对方的紧张,湘云就没有那么紧张了。

    前世今生加起来,她已活了二十七岁,眼前的周郎刚过弱冠之年,年轻稚嫩,她没道理比他还要慌张。

    湘云转身,替他倒了杯茶,送至他手边:“喝一口,润润。”

    周瑜低咳着接过茶盏:“有劳夫人!”

    他如此相敬,湘云的胆气愈发壮了,忍不住笑了一句:“名闻天下的周郎,原是喝酒也要呛住的。”

    周郎面如冠玉,因低咳润湿了一双眸子,眼尾飞红:“为夫在江东还未扬名,谈何名闻天下呢?”

    他的眸子深邃,眼睫卷长,莫名地带着深情。

    湘云与他眼眸一触,脸又羞红了,眼睫不由得再次低垂下来:“以你之才,迟早要作出一番大事业。”

    “多谢夫人抬爱!”周瑜止了低咳,上前一步,拱手道:“窗外夜色深沉,累了一天该安寝了!”

    他伸出了一只手,悬在湘云面前。

    彬彬有礼,周到至极。

    湘云含羞回握,温暖的手指立刻将她的小手包裹在内,不容置疑却又温柔地一拉。

    湘云便身不由己地随他走至床帐边。

    第132章 我其实来自于后世

    红帐低垂。

    烛光透过纱帐,柔柔地笼罩着一对新人。

    周瑜揽着新婚妻子柔软的身子,一手去解她的嫁衣,素日灵巧的手指在衣襟摩挲了许久,却终是不得其法。

    湘云本是羞得埋脸在他肩窝里,好一会儿才恍然他在做什么,忙坐直了,自己三两下打开,解释道:“这个呀叫作盘扣,你们这里没有的。”

    “我们这里?”周瑜挑眉,但新娘子已自行脱下了嫁衣,他的话便问不下去了。

    解了衣衫,接下来要做什么呢?

    湘云似乎知道又似乎不知道,但她还记得新郎的年少,解盘扣时的紧张笨拙,侠义心肠发作,忍着羞意主动伸手去替他摘冠。

    她嫁衣下是一套水红色丝绸中衣,抬手摘冠时,宽袖丝滑地垂下,露出一双玉藕般的手臂来。

    玉臂就在周瑜的面颊旁。

    湘云面上火烧一般,偏那冠她从未见过,拔掉玉簪,又去解系在颈下的冠带。

    冠带系得也紧,湘云的手指又不听话地打颤,半晌也没解开。

    新郎呼吸微重,喉结上下颤动了一下,正好触到湘云的小指。

    她忍不住轻叫一声,仿佛一只被忽然挠了下巴的猫。

    新婚夜,一对同样紧张却又同样假装不紧张的小夫妻。

    周瑜轻咳一声,笑道:“还是我来吧!”

    他三两下解下冠带,捉住湘云的手指道:“有劳夫人帮我拿下来。”

    若伸手去拿,免不了又要将一双手臂送到他面前去。

    湘云轻咬水唇,想到了一个主意,她在床上跪直身体,轻轻拿下周瑜的冠,有些得意地举给他看。

    却见面前男子眸色深重了许多,接过冠随手放在一旁,也在床上跪直了,嗓音微带低哑:“请夫人帮为夫宽衣!”

    这个时期的男子袍服样式简单,湘云十分顺利地解开了。

    脱下冠服,水蓝色丝绸中衣包裹的,是健美的男子身躯,炙热的,肌肉纹理下皆蕴含着力量。

    湘云忽有一瞬间的怔神,原来新郎官应该是这般模样。

    神思还未进入回忆,她已被眼前人揽进怀里,顺势按倒在床上,铺天盖地的鲜活炙热瞬间包裹了她。

    如在海浪上起伏,海水呼啸而起又一层层落下,周围的一切都是模糊的,纱帐飘忽,床榻摇晃,唯有眼前人的躯体是坚实而稳健的。

    在海浪起伏至顶点时,湘云抓住周瑜结实的后背,哭得难以自抑。

    前世,她对一切都很满意,疏淡的叔侄亲情,早逝的多病丈夫,漂泊无依的处境。

    她以豁达开阔的心境拥抱了能得到的生活,告诉自己一切都刚刚好。

    可这一刻,仿佛火红的熔岩冲破平板无波的海面,以绚丽的姿态堆砌出新的高峰。

    以前的一切,都瞬间恢复了平淡而疏离的最初模样。

    周瑜有些慌:“怎么了?我弄疼你了吗?”

    湘云搂住他的脖子,紧紧地贴进新婚丈夫的怀里。

    这一世,她有母亲,有兄弟,有夫君,她将会放开一切去爱他们,燃烧掉她本就热烈奔涌的生命。

    她突然有了个大胆的想法。

    云销雨霁。

    周瑜揽住妻子,轻轻拍着她白皙圆润的肩头,拉过被子将她与自己紧紧裹在一切。

    良久,他才起身吩咐人准备热水,帮着湘云擦洗收拾。

    湘云泪流得太多,有些口渴。

    周瑜倒了水,送至她唇边,低声道:“可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湘云摇摇头,抬眸看他:“你过几日回军中?”

    周瑜有些不好意思:“军务繁忙,可能等回了门就要走。”

    那便是三天了,湘云靠进他怀里,低声道:“三天后,我要送你一件礼物!”

    三日不够写出细节,但大概脉络应当是够了。

    天微亮,周瑜隐约看见灯光,伸手一摸,枕边是空的。

    他坐起身,见外间亮着烛光。

    他披衣下床,看见他的新婚妻子正伏在案旁奋笔疾书。

    周瑜脱下外袍,披在妻子肩头,笑道:“写什么呢?觉也不睡了。”

    湘云伸袖遮住案上书简,眨眼笑道:“若三日后你还对我这般好,才给你看呢!”

    周瑜大笑,替她倒了杯温水:“天色还早,再去躺一躺吧!”

    他伸手在湘云鼻尖上轻轻一捏:“这么有精神,看来昨晚上对你太温柔了。”

    湘云张口,猫一般去咬他的手指。

    原只是开个玩笑,吓他一下,谁知对方撤回的动作慢了一步,竟真的咬住了。

    两人都有些面红心热,尴尬间,湘云忍不住吞咽了下,柔软的小舌滑过口中指尖。

    周瑜轻嘶一声,一把将她打横抱了起来,大步走回床上。

    湘云大叫:“我还得写书呢!”

    “我喜欢听书,”周瑜将她放在床上,轻轻俯身上去,“既是送给我的,夫人不如口述给我听。”

    湘云迟疑:“咱们还没那么熟呢,说了只怕你不信!”

    “只要你说,”周瑜吻过她的额头、鼻尖,落在唇上,“我就信!”

    湘云相信了,但还不忘要个保证:“你说过的啊,到时候可别说我怪力乱神,将我当作”

    她的话被新一轮的惊涛骇浪吞没了,然后什么也没说出来。

    周瑜父亲早逝,他自少年时就是一家之主。兼之周夫人性子温和,湘云进门就要做掌家夫人。

    拜了婆婆出来,看着跪了一地的家仆侍女,湘云霎时感觉责任重大。

    周瑜在她身后笑道:“没关系,慢慢来。遇事记住一句话:一切有夫君在呢!”

    湘云大咧咧地一挥手:“些许家事我还料理得来,你只管建功立业就是了。”

    她白日掌家理事,夜晚便挑灯写书,从十八路诸侯共讨董卓写起,遇到与东吴关联远的便一笔带过,或者干脆先空着,有所关联的事无巨细一笔一划记下来。

    周瑜怜她辛苦,接下来的两日都只是揽着睡觉。

    新婚第三日,回门宴后,湘云拉着夫君进了书房,神秘兮兮地关上房门,从一只紫檀木匣子里,拿出三卷书给周瑜看。

    周瑜捧着厚厚的一摞,有些惊讶:“这三日你就写了这么多?”

    湘云得意洋洋:“我文思如泉涌,下笔如有神,算不得什么!”

    周瑜翻开,一目十行看了数页,赞叹道:“当年伯符曾跟随孙伯父讨伐董卓,这些事都是他告诉你的吧?难为你记得周全。”

    湘云趴在案上,催促:“看下去!”

    周瑜看到貂蝉连环计一章,挑眉笑道:“如此细节,难为你编的出来!”

    “哎呀,你接着看嘛!”湘云探身过去,替他翻了几页,“这一章不重要,这个也没意义”

    她噼里啪啦翻书简,周瑜见她翻过去的几章大多只写了个标题,大片大片的空白,心下暗笑。

    “这个!”湘云终于翻到了一页有字的:太史慈酣斗小霸王,孙伯符大战严白虎。

    周瑜细细读了,笑道:“这一节故事我也在场,细节倒是不差。”

    湘云又翻了数页,停留在最后一章,以手捂住道:“这个你看之前得保证不能告诉别人,若让外人知道了,定有人以为我居心叵测,诅咒大哥呢!”

    见她说得郑重,周瑜举手道:“夫人的大作,我保证只自己观看!”

    湘云慢慢撤走手指,现出标题:小霸王怒斩于吉,碧眼儿坐领江东。

    不详的文字,周瑜抬眸看了眼妻子,见她眼神哀伤,不像是玩笑,便双手捧过书册,细细看了。

    湘云小心翼翼地看着他,既怕他不信,又怕他相信,心神忐忑间将手边灯花挑了又挑。

    良久,周瑜才读完这一章。

    他闭眼细思半晌,终还是叹道:“这个结局虽算是意外,却也在事态发展的必然之中。”

    湘云放下一半的忐忑,问道:“你相信我不是在胡写八道,对吗?”

    周瑜点头:“伯符南下江东时是打着袁术的名号,本就出师不正。他又为稳定诛杀大批反对者,且惯于独来独往”

    说至此,他看向妻子:“当日你在路上拦我,可是因为这个?”

    湘云面颊晕红,点头道:“我实在担心大哥”

    周瑜起身,踱步至窗下:“劝他配备护卫不过是治标之法,归根结底还是要设法稳定江东人心。”

    “对呀!”湘云走至他身旁,拉着他的胳膊道,“一人计短,二人计长,我把这本书送给你,登时感觉自己的压力轻多了呢!”

    她轻抚自己的胸口,面颊贴在周瑜肩头,一副不堪重负的模样。

    周瑜忍俊不禁,勉强压住笑意,沉了声调道:“夫人所预判天下走向,竟如此合乎情理,当真匪夷所思。”

    湘云靠着夫君挺拔的身躯,坦白道:“我不是提前预判,而是后知后觉。”

    周瑜讶然:“此话何解?”

    “我其实是从一千多年后来的,”湘云抬眼,与周瑜对视,坦坦荡荡地说下去,“三国归晋,南北朝动荡,开唐盛世,宋朝羸弱,蒙古人建立大元,然后才是我的朝代呢!”

    周瑜心下掀起惊涛骇浪,然而因信息量太多,面上的神情反而是波澜不惊的。

    湘云观察了良久,见他始终神色不动,不由得拍手赞道:“我夫君果然非同常人,泰山崩于前而不动声色!”

    周瑜道:“这个三国归晋怎么说?”

    湘云道:“就是曹魏、刘蜀、孙吴三国对峙四十年,最终被司马家捡了漏子,建立了晋朝。”

    周瑜:“”

    夫人来自于后世,三国归于晋朝,他一时不知该对哪件事表示更震惊。

    湘云从书案上拿起那卷书,举起道:“这个故事,是后世一个名为罗贯中的文人收集三国故事编纂而成的,一共有一百二十回。”

    “时间有限,目前我只写到第二十九回,夫君只管先去忙军务,下次回来时我一定能全部写完。”

    “夫人不用太过辛苦,”良久,周瑜才找回自己的舌头,“日已三更,你且去床上歇着吧!”

    湘云挑亮灯芯,回首细看他表情,还是沉稳安定,比新婚夜还冷静呢。

    果然周郎非常人也!

    她笑道:“也好,反正接下来的大事件官渡之战还有两年,咱们有的是时间。”

    她解下外袍,走至床帐边,回眸笑道:“夫君不休息吗?”

    “你先睡吧,”周瑜温声道,“明日就要离家了,我去找管家交待些家里庄园的事儿。”

    湘云点头,新婚不久,周家的产业她还不太熟悉,这些事还得周瑜亲自操心。

    周瑜看着她睡下,贴心地掖了被角,出了房门,一路奔至湖心亭,才放任自己的表情开始失控。

    妻子的来历非同凡响,他是有些预估的,可孙策之死、江东覆灭

    第133章 刘皇叔也有剧本?

    周瑜坐在湖心亭,天微亮时才缓缓站起身。

    回身瞬间,他怔在原地。

    新婚的妻子站在桥头,不知等了他多久。

    周瑜忙大步走过去,解下身上外袍披在她身上,柔声道:“来了多久了?怎么不叫我,着凉了怎么办?”

    湘云本就是聪明灵秀的女子,周瑜出门不久,她就反应过来,信息一下子给的太多了。

    周郎再算无遗策,也只是个凡人呐!

    她在府内找了许久,才在湖心亭找到了痴然静坐的周郎。

    湘云握住周瑜的手,道:“你不能接受我的身份么?”

    “傻话,”周瑜轻抚她冰凉的面颊,“你可是裹在陨石里降落的神女,若来历平常反而不正常呢!”

    他揽着她慢慢往回走:“我只是一时不敢相信,时间又向后滚涌了一千多年。”

    他指着漫天星辰道:“一千多年后,你所见到的还是这一片星空,而我却已是历史中的一粒尘埃。”

    “何其渺小,何其无助,纵然拼尽全力,也难以在时间长流中掀起波浪。”

    “不是!”湘云断然道,“你在史书上赫赫有名,后世有许多文人墨客以你的人生作为终极向往呢!”

    她在湖边停步,曼声吟道:“年少曾将社稷扶,三分独数一周瑜。世间豪杰英雄士,江左风流美丈夫!”

    东方微白,站于湖边的女子,在将出日光的映衬下,美如明玉,显得天幕上的星子瞬间黯淡了不少。

    周瑜上前,揽妻入怀,低声道:“云儿在后世,也听过为夫的微名喽?”

    这还是他第一次这般称呼她,湘云靠在他胸前,听着他强健有力的心跳,含羞道:“悄悄告诉你,我第一次读三国时,就独爱周公瑾!”

    夫妻俩紧紧相拥。

    “其实你完全不应该伤感呢!”

    湘云搂着夫君的劲腰,小声道:“上一辈子你什么都不知道,就已经名垂青史了,这次有了我带来的剧本,你定能辅佐大哥建立更大的功勋!”

    “你说得对!”周瑜心底也渐渐升起万丈豪情,已知后世事态走向,他周公瑾没道理不能统一三国。

    两人回到房间,周瑜忍不住问道:“究竟在史书上,我的结局是怎么样的?”

    湘云坐在床前收拾行李,闻听此问,模棱两可地回答:“就病逝的呀!”

    周瑜没再多问,下次回来时妻子写的故事一定有了结局,何必此时追问让她为难呢。

    翌日一早,周瑜随孙策出军攻打荆州。

    湘云依依不舍地送他至府门外,塞给他一张写满字的白绢,低声道:“此战会胜,具体我都写在上面了,早些回来。”

    周瑜握住她的手,声音也压得极低:“昨夜你说的那些话,不许再告诉第三人知道。一旦消息传散出去,你便是身怀其璧,免不了招致宵小惦记。”

    湘云点头,这个道理她自然懂,成婚三日,她对周瑜产生的信任,有时候让她自己也深感诧异。

    周瑜走后,她白日侍奉婆婆,掌管家业,夜里挑灯写到三更。

    三国志与三国演义她都读过,便将两者糅合在一起,写成颇有可看性的小说。

    有时兴致来时,她会随手在旁边题写批注,留下一首小诗。

    为了保密性,她不再用竹简,改而用当时尚未推广开的纸,价格虽昂贵,周家负担得起。

    周瑜回来时,这本与后世不同的《三国演义》已写到了第八十回。

    夜晚,夫妻俩温存过去,在案头点了十数枝红烛,将纱帐挂起,相依偎着靠在床头,共读三国。

    周瑜先按照目录,翻到与江东有关的章节,大致看了熟悉的人结局。

    这书主要框架仍是《三国演义》,眼看要读到“诸葛亮舌战群儒”,湘云忙道:“这个写书的罗贯中,站的是蜀汉立场,选定的主角是刘玄德、诸葛孔明,为了衬托主角,难免会摸黑他人形象。”

    周瑜笑道:“不消说,这个被摸黑的人八成是区区在下了。”

    湘云撇嘴:“谁让我夫君这般光彩夺目呢!”

    她小心地观察周瑜神色,却见他一直眉眼含笑,显然觉得这些故事分外有趣味,读到“群英会”、“借东风”桥段时,还笑着评判:“故事性十足,真实性存疑。”

    湘云并没有抹去书中小乔的影子,周瑜读到“智激周瑜”一章,哈哈笑道:“这么明显的激将法,常人尚且不能上当,何况周郎乎?”

    他指着“小乔”的名字道:“其实,当年伯符攻下皖县时,曾提议与我做连襟”

    湘云心下紧张,面上却作出大度神色:“我也觉得小乔甚美,你若喜欢,改日请母亲去乔家说媒如何?”

    周瑜抬起她面庞,目光逡巡在她眉眼之间,轻声道:“你不吃醋?”

    “自古英雄配美人!”湘云垂下眼睫,“再说,男人三妻四妾原也没什么。”

    “美人?”周瑜拇指摩挲过她面颊,深邃的眼眸里满含笑意,待湘云不自信地轻咬嘴唇,转过眸光,才柔声道,“天下女子,最美者莫过于眼前人。”

    湘云一怔,伸拳轻锤他肩头:“说话这般大喘气,很好玩嘛!”

    周瑜在她唇上亲了一亲,笑道:“不如此,怎么能欣赏到夫人吃醋的模样呢?”

    “当年,伯符提议与我同纳乔氏姐妹,夫人可知我是如何回答的么?”

    “若能娶得令妹为妻,此生不会再想她人!”

    湘云眼眸红了,泪滴欲坠不坠地挂在睫毛上。

    周瑜忙哄她:“好好的,怎么哭了,我再不开玩笑了!”

    他伸指去替夫人拭泪,湘云眼睫一眨,泪水盈了回去,昂然道:“我这样才貌双全的奇女子,原就值得一生一世一双人!”

    “对!”周瑜俯身,双唇印在她眼睫上,“咱们就要一生一世一双人!”

    两人读了赤壁之战,为黄老将军的苦肉计感慨不已,又指着曹操败走华容道哈哈大笑。

    周瑜还要往后翻,湘云按住他的手,接下来很快就要到周郎的结局了,她还不忍他现在就看。

    她心下早已有了主意,提议道:“咱们先看看官渡之战吧,史书上大哥曾想趁着曹操与袁绍之争进攻许都来着,因遇刺而没有成行。”

    周瑜笑道:“夫人言之有理!”

    这一夜,读书停留在“郭嘉遗计定辽东”。

    天已入冬,又飘飘洒洒地落下雪来,不宜动兵戈。

    接下来两日皆是难得的休闲日子,周瑜让人红炉煮酒,打算继续与妻子围炉读三国。

    两人都是读书一目十行的人,湘云见避无可避要读到夫君的末路,也只得屏退侍女,亲自温了酒,先陪夫君喝了三盏。

    见她这般模样,周瑜心下有些猜测,举杯笑道:“今日的章节必有惊心动魄之处,夫人是怕为夫失了体面呢!”

    湘云轻轻与他碰盏,低声道:“夫君天雷崩于前亦不动声色,我只是怕管不住自己的眼泪。”

    周瑜瞬间明白了。

    自己的英年早逝,来得有些猝不及防。

    病逝!且是不太明白缘由的病逝!

    若是其他命运还可以设法预防,偏这病逝让人无处可以着手,只能被动听从命运安排。

    窗外飞雪下得扯絮撕棉,将天地笼罩成了白茫茫的一片。

    周瑜忽省起一事,湘云是知道自己三十六岁必死结局的,仍义无反顾地答应嫁给他。

    他总以为自己是先动心的那个,可妻子的付出却是一开始就存在的。

    他揽住妻子,叹道:“当年我求娶云儿做妻子,谁知反累了你。”

    湘云摇头:“能做公瑾的妻子,别说十年,便是十个月、十天我也甘之如饴。”

    她搂住周瑜的颈,将自己深深地埋了进去。

    这一刻,她已完全无法想象不出无法嫁给周瑜的可能。

    夫妻俩久久相拥,听雪花落下的声音。

    湘云先拭去了眼泪:“十年,咱们也可以做许多事呢!”

    她望着周瑜的双眼,正色道:“曹操已经在准备攻打袁绍,咱们早做准备,定能拿下许都,扶天子以令诸侯,既解江东人心不定之危,又能让将来统一天下师出有名!”

    “说得好!”周瑜拍手称赞,“夫人有此气魄,为夫岂能陷入哀哀戚戚?”

    他拿起跌落地面的书,继续读了下去。

    在他之后,还有鲁肃、吕蒙、陆逊等人前赴后继,孙权虽有十万军败于张辽八百勇士的耻辱,但终归还算是位守成之主。

    何况,这一世保护好孙策,孙十万的名头必不会再存在。

    雪停后,周瑜带着湘云回了趟孙家,向孙策谏言如何借曹袁之争袭取许昌,抢夺天子。

    孙策也早有此意,两人一拍即合,开始整军备战。

    官渡之战爆发后,孙策、周瑜统兵袭取寿春。

    战事胶着之际,荆州传来战报,刘备趁机北上,拿下了宛城、樊城与汝南。

    远在寿春的周瑜,与还留在吴郡的湘云,不约而同地睁大了眼睛。

    怎么这么快就有人不按剧本出牌了?!

    第134章 是否难以改变?

    攻下寿春后,周瑜建议孙策借屯兵柴桑,顺势拿下江夏,再图荆州,彻底打通北上攻伐之路。

    江夏太守黄祖的部属曾射杀孙坚,与孙策有杀父之仇,不止孙策当然应喏,江东老将程普、黄盖等人也是激情响应,立时准备坚船利箭,挥兵攻入夏口。

    在夏口对战中,周瑜收服了甘宁。

    此人在史书上最终就是东吴大将,如今正与黄祖有嫌隙,周瑜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剖析天下大事,将甘宁连带夏口一起收入麾下。

    夏口虽得,但江夏毕竟背靠荆州,实力雄厚,一时难以攻克。

    正在与黄祖对峙之际,刘备、诸葛亮来了。

    对这个《三国演义》中极力渲染的对手,周瑜本就有着三分好奇,加之刘备近日各种不同于书中的操作,这份好奇已涨至七分。

    孙策在夏口设宴,招待刘备一行人。

    诸葛亮比周瑜还要小六岁,容貌俊美,意气风发,刘备对他言听计从,敬重至极,丝毫没有因他年少而有怠慢之意,反而带着几分长者的宠爱。

    周瑜与诸葛亮各自试探,最终达成了一份貌合神离的盟约,暂时退出江夏。

    回兵路上,甘宁谈笑时提起诸葛亮曾派人打听过他。

    周瑜面上大笑,夸赞甘宁名动四方,心下却萌生一个念头:诸葛亮只怕也知道很多事情。

    这一年,刘备兵不血刃夺下了荆州,历史轨道开始偏移,周瑜对之前的念头更加确信了。

    曹操北征乌桓之际,孙策再次挥师北上,却突然病重。

    这一病来势汹汹,请了多少神医都探查不出病症,周瑜只得护送他回守江东。

    回到吴郡,孙策已陷入昏迷不醒。

    大乔眼圈红红迎了出来,去年她已由两位吴夫人做主,成为孙策的继室。

    此时见到孙策昏昏沉沉的消瘦模样,大乔珠泪儿成串落下,哭得说不出话来。

    湘云扶着小吴夫人站在廊下,衣衫松阔,仍难以掩饰高高隆起的腹部,十岁的孙小妹依偎在她身侧。

    分别半年,她已有了七个多月的身孕。

    虽然之前书信中已得知了消息,见到妻子这般模样,周瑜还是一怔。

    他快步走上前,向小吴夫人行礼。

    小吴夫人含泪道:“快,将伯符送到屋里去!好好的孩子,怎么半年不见就成了这般模样?”

    湘云软语安慰着,扶她跟着抬孙策的软榻进了里屋。

    许是心下哀伤,过门槛时脚下绊了一下,湘云一个趔趄,险些摔倒。

    周瑜本是跟在孙策的软榻后面,仿佛心有灵犀般,回身揽住了妻子的后腰:

    “小心!”

    夫妻俩对视一眼,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担忧。

    因忧心儿子之病,大吴夫人也病倒了,有气无力地靠在榻上,见到孙策被抬进来,强撑着站起来。

    湘云忙过去扶她。

    抬孙策的家仆在大吴夫人面前停住,这些日子水米难进,孙策本来威武雄壮的身躯瘦得可怕,颧骨高高耸起,眼窝深陷,双目紧闭,唯有鼻翼间的起伏显示他还是个活人。

    大吴夫人只看得一眼,哀叫一声,险些跌倒在地,湘云与孙小妹一左一右扶住她。

    小吴夫人急道:“快将伯符抬到内屋去!”

    家仆领命抬着孙策进屋,周瑜俯身将孙策抱到床去,大乔拉过软枕、被褥。

    收拾妥当,周瑜出来拜见两位吴夫人。

    大吴夫人已回过一口气来,靠在榻上问道:“伯符的病到底是怎么回事?”

    周瑜简单说了病发情况,又道:“自夏口回来路上,已请了五位大夫会诊,皆未诊出病因,只是昏迷不醒,偶尔会醒来一会儿,吃得下一碗人参粥。”

    小吴夫人忙道:“快,将府里的好人参都找出来,小厨房从白天到黑夜炖上人参粥,以备随时取用。”

    大吴夫人手拍床头,哭道:“若当年没有驱逐老神仙,此时我儿必有救矣,偏这孽障当年不听我的话,一定要将老神仙赶出江东!”

    湘云道:“母亲切莫伤心,女儿已遣人去寻找神医华佗行踪,听说在荆州一带已有他的消息,不日便能请来给大哥看病了。”

    大吴夫人摇头:“凡医无用,还是得请神仙才好!”

    她眼中含泪,看向小吴夫人,这一对姐妹心神相通,小吴夫人握住她手道:“我会再派人去请老神仙的!”

    她们口中的老神仙就是于吉,当年于吉被吴会之地的人称为“老神仙”,人人供奉,孙策恼他扰了自己的统治,本要杀之,被周瑜劝住了。

    《三国演义》中孙策诛杀于吉后,病势加重,不日便英年早逝,湘云担忧两者之间有关联,请周瑜劝孙策改将于吉驱逐出江东。

    孙策的病非一日可救,众人伤感半日,大吴夫人心情平静下来,向周瑜道:“你带云儿先回去吧,她有了身子,这几日跟我熬着,也瘦了许多。”

    夫妻俩拜别两位吴夫人,又去看了大乔,安慰一回,才携手回家。

    周瑜扶着妻子上了马车,见她坐下时先得扶住后腰,行动间笨重了许多,心疼不已:“累吗?”

    湘云微微摇头,低声道:“会不会是大哥的天命到了,人力无法更改?”

    孙策昏迷不醒这些日子,周瑜也想过这个可能。

    史书上,孙策逝于建安五年,因护卫得当,这两年又着力于安抚民心。许贡门客刺杀一事被及时化解,孙策已多活了两年。

    如今毫无征兆地得病,未尝不是天命难以抗拒之故。

    心下虽有此猜测,面对妻子的泪眼,周瑜还是坚定地摇头,低声道:“不会!”

    湘云低声道:“若真是天命不可违,不如早些召二弟回来”

    周瑜忙以眼神止住她:“此乃废立之事,不可擅言。”

    他叹了口气,又道:“若主公再醒来,我会提醒他考虑。”

    即便无性命之忧,主公这样不能理事,江东迟早会生祸乱。

    除了孙权,孙策还有三个弟弟孙翊、孙匡、孙朗,但即使知道十万大军不敌八百人的败绩,周瑜也不得不承认,孙权是目前最合适的江东之主接任者。

    孙策再次醒来时,让人召回孙权,将江东暂时交他代管,由张昭、周瑜辅政。

    失了小霸王,周瑜不得不改变计划,以稳定江东为主,不再考虑袭取许都之事。

    江东的一切又回归历史轨道。

    这一年秋天,湘云产下一女。

    周瑜对这个女儿,简直是疼到了骨子里,女儿喜爱伴着琴声入睡,他常在夜里抚琴至三更。

    他弹琴时,湘云便坐在一旁,摇着摇篮,说一些后世的历史。

    她性情豪爽,谈起历史轶闻也往往能大处着眼,大开大合,帝王将相,家国兴亡,最后以一句话做结。

    或者是“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或者是“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周瑜手下琴声不停,听着后世这些王朝兴衰,叹道:“倘若咱们将来统一了国家,定要效仿汉文帝,轻徭薄赋,与民生息。”

    湘云停下摇摇篮的手,随口道:“若天命不能改,仍走向既定的结局该怎么办?”

    周瑜闭眼道:“不过尽人事,听天命罢了!”

    琴声渐转萧索,湘云自悔失言,哄睡了女儿,抬头笑道:

    “不会的!刘皇叔不也改变历史,提前拿下了荆州嘛!”

    她为摇篮中的女儿盖好小被子,走至周瑜身边,伏在他膝上,柔声道:“我们也能做到的。”

    周瑜轻抚妻子的鬓发,望向窗外的月色,还有不到十年的寿命,未及弱冠的代理主公,时常闹事的山越部落,各有盘算的江东士族,虎视眈眈的曹操、刘备……

    只怕,难啊!

    一曲毕,湘云从丈夫膝上起身,按住他的双手:“我来弹一曲吧!”

    周瑜微微一笑,将女儿从摇篮里抱起,交给乳母带至暖阁睡觉。

    他带着琴,陪妻子到了湖心亭里,让人焚上香炉,笑道:“你呀,琴声素来铿锵,还是在这儿弹吧!”

    湘云嘿嘿一笑:“弹琴嘛,就要浩浩如流水,巍巍如高山!”

    她素手轻扬,琴声浩浩汤汤,大气磅礴。

    周瑜坐在一边,闭眼倾听,琴声如海浪起伏,他的云儿,似是经过无数的苦难,却总还保留着坚韧不拔的心志。

    琴声中,只听湘云道:“其实在后世,我不姓孙,而是姓史。我的父亲是保龄侯,听说是一位很爱笑的人。”

    “听说?”

    湘云从不避及谈论后世,后世历史兴衰,小姐妹起诗社的欢乐时光,她曾去过的大好河山。

    这还是第一次谈及自己的身世,周瑜立时捕捉到了关键词。

    湘云笑道:“对呀,我还在襁褓中时就没了父母,是叔叔婶婶将我养大的。”

    她垂了头:“其实,我在后世还嫁过人”

    说这话时,她的琴声骤然低落下来,仿佛磅礴奔涌的大江,被迫涌入一条狭窄的山涧。

    周瑜走至她身旁,蹲下身子,仰头笑道:“嫁过人怎么了?汉武帝刘彻的母亲也嫁过人呢!”

    湘云心下一松,这个时代的人还未经过靖康之变,也未受过后世程朱理学的桎梏,对女人的贞洁看得并没有那么重要。

    她低声道:“史家后来被抄家了,我嫁的人家也败落了,为了养活公婆与年幼的小姑子,我替人做针线,抄书,做过许多粗活。”

    “小姑子出嫁时,我变卖了一半家当给她做嫁妆,公婆去世后,我用剩下的积蓄替他们收敛,然后扮成一个男人,买舟南下,游览了许多地方。”

    “有一日,船翻落水,我就来到了这个地方。”

    她按下琴弦,望着周瑜的双眼道:“在这里,我得到了曾梦寐以求的一切,两位母亲视我如己出,兄长护着我,弟妹敬着我,我又得到一位最完美的丈夫。”

    “我常常想,安排我来这里的神,必是很宠爱我的,愿意满足我一切的不如意。”

    “从今日起,我会每日在神前祈愿,求神能让我的夫君实现安邦定国的理想。”

    湘云伸指,抚平周瑜微皱的眉头:“所以,不用担忧,神会听到我的愿望,帮我们解决眼前这些难题的。”

    原来,她剖开过去的一切,只是为了安慰失落的夫君。

    周瑜心下酸软,张开双臂,将妻子紧紧搂进怀里:“你这么好,不仅神会宠爱你,你的夫君也要永远宠爱你呢!”

    湘云在他怀里抬头,笑得明媚开朗:“既如此,咱们一起联诗吧!”

    在这里一切都好,就是缺少一起作诗的朋友。

    周瑜在她额头轻吻一下,也笑了:“好!”

    “不过这些韵脚我刚学不久,夫人可要让让我啊!”

    第135章 意外的来客

    月升中宵,天凉如水。

    湘云诗兴不减,仍指月长吟,周瑜担忧她身子撑不住,便主动认输,好说歹说劝她回房休息。

    湘云不满道:“当年我与林妹妹在凹晶馆联诗,联至后半夜依然精神抖擞,还能作出奇绝之句呢!”

    周瑜不由分说将她抱起来:“你如今身子不同了,待生了孩子我陪你联诗三天三夜!”

    湘云又羞又喜,见四处无人,也就大大方方地揽着夫君的头颈,找了个舒坦的位置,靠在他胸前道:“这可是你说的啊,三天三夜,一刻钟也不能少!”

    说罢,她伸出小指在周瑜的小指上勾了勾。

    周瑜心下酥软,忍不住俯身在她面颊上轻吻一记。

    自与她婚后,聚少离多,两人感情却是一日千里,多数功劳只怕都缘于妻子的娇憨爽直。

    她是从不避讳表达出对夫君的情感的。

    回到卧房,两人安置了躺下,周瑜忽问了一个问题:“你有没有想过,送你来到这里的是什么神?”

    湘云已困得睁不开眼睛,迷迷糊糊道:“定是位体贴温柔的女神仙,才会帮我安排好这一切。”

    想起家里堂屋挂的那副仕女图,周瑜讶然失笑,怪不得妻子每天都要焚上香,在那儿独坐一会儿,口中念念有词。

    原来,那是她供奉的神仙啊!

    数日后,华佗找到了,为孙策施了针开了药,让他在昏睡间也略能进些食水,阻止他进一步衰弱下去。

    如此又过了一年,曹操亲提二十万大军,夺取了江夏。

    周瑜正在山越平乱,听闻此事,也只能心下叹息。

    待回到吴郡,他又要忙着帮孙权梳理各士族纷争,即便有心在荆州之争中分一杯羹,因分身乏术,也只能望洋兴叹。

    他们的女儿已经一岁多,小名唤作阿湘,每日叽叽咕咕地说说笑笑,像极了她的母亲。

    这一日,湘云坐在花园里,看着丫鬟们带阿湘玩耍。

    耳边忽听到一声轻唤:“云儿!”

    嗓音轻灵而熟悉。

    她四下张望,却未看到一个人影。

    阿湘捧着一支海棠花,口齿不清地奔过来,送给母亲。

    湘云接过花,随口吟道:“神仙昨日降都门,种得蓝田玉一盆!”

    这是她当年所写海棠诗中的第一句,如今她女儿都这般大了,却不知当年那些姐妹们又在哪里呢?

    午后,周瑜饮宴归来,下了马车,正欲进门,忽听身后有人道:“周将军,令夫人可在家吗?”

    他回头,只见一素衣少女,带着冪篱,仙姿飘飘,站在门槛之下。

    湘云喜爱交友,所交的闺中好友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周瑜并不人人认得。

    他温声笑道:“夫人在家,小姐不妨去北边角门问一声。”

    那女子笑道:“劳烦将军告诉令夫人一声,就说凹晶馆故人来访!”

    凹晶馆?

    周瑜心神一动,拱手道:“阁下可是住在潇湘馆的林小姐?”

    那女子讶然失笑:“这个云丫头,怎么什么事都说呢!”

    听到“云丫头”,周瑜心下已有七分相信,他朗声笑道:“她就是这样一个人,心中有什么事非要全倒出来不可!”

    “小姐请至书房等候,我去唤夫人来!”

    回到内院,小阿湘正在湘云怀中撒娇,听到父亲声音,挣开四肢跳了下来,迈着小短腿,伸着肉乎乎的小胖手:“爹爹!爹爹!”

    周瑜一把将阿湘抱了起来,在空中转个圈,逗得女儿咯咯直笑。

    湘云一边笑,一边伸手在旁边护着:“小心,别摔下来了!”

    在笑声中,她忽听到周瑜云淡风轻的声音:“云儿,潇湘馆的林姑娘来访!”

    “什么?”湘云的笑还挂在脸上,一时没回过神来,“哪位姑娘?”

    这个时代,姑娘指的并非年轻小姐,湘云听到了,却没敢往想要的方向想。

    周瑜将女儿抱回怀里,笑道:“凹晶馆故人,能与你联诗作对的朋友!”

    湘云仍是不信:“开什么玩笑,她们在一千多年后早就”

    话止,既然她能来到三国时代,未必别的姐妹就不能。

    湘云慌慌张张整了衣衫,急道:“她在哪儿?为何不请她进来?我看起来怎样?”

    “我请她在书房稍坐,”周瑜一手抱着女儿,一手替她理过鬓发:“很美!去吧,若真是故人,不用急着回来,我在家照顾阿湘呢。”

    小阿湘在一边拍手:“美!”

    湘云匆匆走至书房外,却有些不敢进门,这是什么人的恶作剧?当真是林姐姐在里面吗?

    她脚下踟躇,曼声轻吟:“近乡情更怯!”

    房内一个清凌凌的熟悉声音接道:“不敢问来人!”

    一人款款走出,摘了头顶冪篱,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两弯似蹙非蹙罥烟眉,娇喘微微,泪光点点。

    不是林黛玉是谁?!

    湘云大叫一声,扑过去将眼前人紧紧抱住。

    黛玉身子纤巧,被她一把抱离地面,轻飘飘地转了一圈。

    湘云轻轻将她放下,握着她肩膀,拭泪道:“数年不见,林姐姐怎么身子这般轻弱了?我都抱得动了!”

    黛玉笑着替她拭泪:“非是我弱,此乃修道人身轻如燕之故也。”

    “林姐姐在修道?”湘云半信半疑,绕着转了一圈,见她面色莹润,身姿轻盈,比往日更有三分仙气光辉。

    黛玉打了个响指,书房下一丛水仙瞬间抽出嫩芽,开出数朵白花。

    湘云又惊又喜:“哇哦!你果然不一样了!”

    她拉着黛玉快步走向内院:“走,我带你去看看我夫君和孩子去!”

    周瑜正抱着阿湘攀折海棠花,看见妻子拉着一位姿容绝世的少女进来,进门就指着自己,大笑道:“瞧,我夫君,周郎周公瑾!”

    她又从周瑜怀里抱起阿湘,继续向黛玉献宝:“我女儿,阿湘,湘云的湘!”

    黛玉抿嘴一笑,先福身向周瑜行礼:“周将军,久仰大名,如雷贯耳,今日有缘得见,幸会之至!”

    湘云笑向周瑜挑眉:“这是我一千多年后的姐妹,说的这些话完全不是在客气哦!”

    周瑜拱手回礼:“林小姐的大名在下也久仰多时,小姐是我们云儿最服气的诗友,日日惦念着姑娘的好诗、好词、好口才,幸会幸会!”

    湘云在一旁咬牙,做口型道:“谁要你说这些了?”

    黛玉笑盈盈道:“云丫头总是这么推崇我,其实她自己才是大诗人呢,想当年的‘只恐石凉花睡去’”

    “阿湘,去和你林姨姨亲近亲近!”湘云一把将阿湘塞进黛玉手中,堵住了她后面会说的话。

    黛玉没抱过孩子,一时有些慌张,架住孩子的腋下举了起来。

    阿湘本是好奇地看着这个天仙一般的阿姨,此时被架得难受,扁了扁嘴就要哭。

    黛玉忙展袖将她托住,手指一搓,一朵粉嫩嫩的海棠花出现在手中,在阿湘小脸上碰了下,逗得小丫头含泪笑咯咯。

    她袍袖轻软,却能让孩子安稳躺在上面,变出的海棠花足有牡丹花大小,绝非世间凡品。

    周瑜神色一动,向湘云使了个眼色,走至一旁,低声道:“林小姐既然有此神通,何不请她去看看伯符?”

    湘云恍然,拍手道:“瞧我,见到姐姐险些将哥哥给忘了!”

    她忙走至黛玉身边,有些忸怩地道:“林姐姐,你修的这个道会治病吗?”

    黛玉逗着小阿湘,随口笑道:“寻常病痛,也曾医得一二。”

    “哦!”湘云素来心直口快,以为她说的是实话,不忍心为难昔日姐妹,就回身向周瑜摇了摇头。

    黛玉早看见了,将阿湘抱在手腕中,扯了湘云袖子道:“谁病了?反正我来也来了,就去看看呗!”

    湘云垂泪道:“是我大哥,昏睡两日才能醒来片刻,吊着条命已快两年了。”

    见她伤心,黛玉忙将阿湘交还给周瑜,为她拭泪,哄道:“放心吧,就算我治不得,我师父很厉害的,必然会治!”

    湘云抹去眼泪,哽咽道:“你远道来看我,待我先招待你两日,再替我去劳心劳力吧!”

    黛玉笑道:“咱们姐妹,还要讲究这些客套吗?走,我现在就随你去!”

    周瑜在一旁道:“我让人准备马车!”

    他刚走出两步,已有家仆进来禀道:“将军,夫人!荆州诸葛先生已至江东,子敬先生请您速回!”

    湘云快步上前接过孩子道:“诸葛先生远道而来必有要事,你且去忙吧,我陪着林姐姐去见母亲和大哥!”

    周瑜点头,又向黛玉拱手告辞,才匆匆离去。

    听到诸葛先生,黛玉已知来由,她本要将心底的好消息告诉湘云,此时见她忧心家人的病,先暂时按捺下,随她回家去看她大哥。

    一路到了孙府,才发现所谓的大哥竟是小霸王孙策。

    事情,愈发有趣了!

    第136章 你是守护我的那位仙子吗?

    听说湘云又请来一位看病大夫,孙家众人虽已不太抱希望,还是依着礼数迎了出来,站在廊下等候。

    见是一位年方二八的标致小姐,大乔面色不过微微一凝,两位吴夫人则直接把怀疑写在了脸上。

    孙小妹越过湘云,继续向外踮脚张望:“姐姐,你请的神医在哪儿呢?”

    湘云拉着黛玉的手,心底也有些拿不准黛玉的能为:“母亲,这位是我的表姐,听说大哥得了病,特意过来探望。”

    “哦,”大吴夫人叹了口气,“原来是云儿的朋友,快请进!”

    黛玉彬彬有礼地向众人行礼,笑道:“晚辈来得匆忙,未曾备得礼物,现画两张护身符,给伯母、大嫂做镇宅护院之用。”

    她信手向旁边榕树上一勾,两片榕树叶子飘飘荡荡落了下来,在空中化作符纸。

    她又指向旁边水池,一缕水线疾飞至半空,转为朱砂红色,随着她纤纤玉指的绕动,曲曲弯弯地落在符纸上,成了金光闪闪的两道平安符。

    黛玉拈着两张符纸,向两位吴夫人及大乔欠身笑道:“这两张符张贴在大门上,寻常妖鬼难以靠近十里之内!”

    众人早已惊呆,这一手,即便当年的老神仙于吉也不一定做得到。

    小吴夫人忙走下台阶,笑道:“原来是位仙子,云儿怎么不早说?让我们都怠慢了。”

    大吴夫人也降阶而迎,吩咐搀扶着她的大乔道:“快,将仙子画的仙符请过来,贴在咱们大门上。”

    “无须麻烦,”黛玉微微一笑,双手一拍,两张符悠悠飞出,分别落在孙策与吴夫人的宅院大门上,金光一闪,消失不见了。

    大吴夫人喜道:“云儿请得仙子前来,我儿必然有救了,仙子快请进正堂高坐!”

    说罢,两位吴夫人一左一右,伸手恭请黛玉进去。

    湘云向黛玉吐了吐舌头,低声道:“林姐姐,能救则救,救不了也不要太有压力的。”

    黛玉微微摇头,笑容轻松:“无有压力!”

    她款款进了房内,笑道:“先让我看看病人吧!”

    大吴夫人拭泪道:“有劳仙子!”

    大乔匆匆走进内室,掀起床帐,只见一人趟在床上,面颊消瘦,鬓发灰败,全不像二十多岁的年轻模样。

    黛玉看得一眼,便已明白端的,回身叹道:“孙将军命格已极,魂元已损,只怕撑不过下月初七。”

    大乔闻言,珠泪滚滚落下。

    湘云忙扶住摇摇欲坠的大吴夫人,抢先道:“林姐姐,可还有办法吗?”

    黛玉道:“别着急,我去和六司七元谈一谈。”

    她拍拍湘云的手臂,向众人福身行礼,一个转身,消失不见了。

    “哇哦!”孙小妹望着仙子消失的方向,张圆了小嘴巴。

    小吴夫人擦着眼泪,向大吴夫人道:“姐姐,别担心了,这位仙子如此神通广大,必有办法的。”

    大吴夫人的泪眼中渐渐有了光辉,俯下身,为儿子掖了掖被子。

    天近黄昏,黛玉的倩影才重新在院中出现,拿出一枚金丹,递于湘云道:“孙将军的命格暂且不会有变动,这枚丹药,给他做肉身恢复之用。”

    湘云大喜,拿过去给两位吴夫人看。

    大吴夫人急道:“快,拿去给伯符服下!”

    大乔忙去倒水,小吴夫人让人扶起孙策,湘云将金丹放至孙策唇边,黛玉暗暗拈指,那金丹闪了一闪,消失不见了。

    众人皆惊,回望黛玉。

    黛玉笑道:“此仙家丹药,服法自然与众不同。”

    众人松了口气,两位吴夫人请黛玉到堂上说话,大乔守着孙策。

    湘云刚按着黛玉在榻前坐下,大乔已命人来报喜,孙策醒了。

    吴夫人等过去看了,孙策神智清除,甚至坐起身吃了一碗饭,喝了两碗汤。

    孙家人欢天喜地摆设宴席,又派人去传鼓乐,找陪客,要大张旗鼓地宴请黛玉,为女神仙扬名。

    黛玉微微蹙眉,向湘云摇摇头。

    她的道场在峨眉山,信民多在巴蜀一带,若在江东这般张扬,只怕会招致本地神仙不满,徒惹是非。

    况且,孙策是本代关键人物,改变他的命格,不宜如此招摇。

    湘云虽不知其中的利害,但与黛玉相识已久,知道这位林姐姐素来不爱这般排场交际,便悄悄告诉吴夫人,追回请柬,退了鼓乐,只摆了家宴。

    又交待家中人,对外一致只说黛玉是一位神医,并不向外宣扬她的其他神通。

    宴席结束,湘云拉着黛玉到自家安歇。

    周瑜外出未归,湘云让人在书房另外给夫君布置了床榻,携黛玉同床共榻,叙说别后之语。

    窗外月光流银,姐妹俩并肩靠在床头。

    湘云眼圈微红,握着黛玉的手道:“林姐姐,你还记得吗?当年在潇湘馆,咱们也常这般联床夜话。”

    “潇湘馆,大观园!”黛玉轻叹一声,“岁月流转,皆恍若梦中。”

    “二哥哥呢?”湘云抬眸看她,“你们当年那样要好,也如一场梦吗?”

    黛玉叹道:“那不是梦,而是一场因还泪而起的孽缘。”

    “我蒙受他灌溉之恩,便以一世的眼泪还他。”

    湘云坐起身,有些替宝玉抱不平起来:“可那一世,他那般护你、懂你、宠你,这些情谊便不算数吗?”

    “当然算数,”黛玉望着窗外月,幽幽道,“我们是一世的知己,一世的兄妹,一世的回忆。”

    想起卫若兰,湘云心有戚戚焉,霎时理解了黛玉。

    她靠回枕上,挨着黛玉肩头,叹道:“你说得对,过去的就是过去了。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从后种种,譬如昨日生。”

    她低声道:“你香消玉殒后,我嫁的卫公子也去了,贾王史薛都被抄了家,家里人被杀的杀,卖的卖,高楼塌,宴席散,落得白茫茫一片大地真干净。”

    黛玉揽住她的肩头,柔声道:“你们受苦了。”

    “苦是苦的,”湘云眸中含泪,唇角却仍带着笑,“不过也得感谢这些苦,不然那一辈子还不会这么厚重有趣呢!”

    她说起抄家后的生活,谈到苦楚之处,自己先哈哈大笑,眼圈儿却越来越红。

    黛玉静静听完,才正色道:“云儿,你该感谢的不是苦,苦就是苦,从来没什么好感谢的。该谢谢的,是心胸豁达、坚韧不拔,且能苦中作乐的你自己!”

    她望进湘云的双眸,一字一句道:“云儿,那一世命运亏待了你,你值得更好的一切!”

    湘云再也忍不住,泪珠儿成串滑落,扑进黛玉怀中,大哭不止。

    自有记忆以来,她的叔叔婶婶就教她惜福,教她多看人的好处。

    到别人家做客时,亲戚们大多都会说:“史大姑娘虽没了父母,叔婶对她和亲生的也没两样了,贾家老太太又那般宠爱她。”

    他们转头都会劝她:“叔婶们都待你不薄,你要懂得知足,将来好好孝敬她们。”

    久而久之,她也相信自已不应有什么不满。她听话,懂事,坚强,豁达,爱笑,倾尽一切地爱着身边的人。

    袭人烦她替宝玉打蝴蝶结子、做鞋子,哪怕自己要作女红到三更天,哪怕惹得婶娘不开心,她也得熬夜做出来,为的是袭人小时候照顾过她的情分。

    得了绛纹戒指,她一枚一枚地包好,一个一个地送给贾府的丫鬟小姐们。

    她珍爱宝姐姐,她常想,若宝姐姐能做她的亲姐姐,便是没了父母,也没妨碍的。

    她感激叔婶,感激贾家,感激卫家,感激命运。

    她倾尽一切地去热烈拥抱生活,最终得到的是孤苦一人,漂泊江湖……

    她仍觉得自己应该感谢命运。

    直到这一日,有人告诉她:“你不该感谢命运,而是该感谢你自己!”

    月亮缓缓爬进云层,又一点点挣脱出来。

    湘云的哭声终于止住了,有些不好意思地捂着脸。

    见她还有些抽抽噎噎,黛玉有意逗她笑一笑:“都做娘的人了,还这般大笑大哭的。”

    “我就要大哭大笑!”湘云红着眼睛,笑意慢慢盈在唇角,“我有才有貌有家有势,如今又有一个做神仙的姐姐,可不想哭就哭,想笑就笑嘛!”

    黛玉也笑了。

    她正欲再说些什么,手腕上的绞丝玉镯忽然闪了一下。

    她忙坐直身子,向湘云道:“我山上有事,须得回去一趟。”

    “啊?这么快啊!”湘云依依不舍地替她拿过外衫。

    黛玉接过,伸手拈决,一闪之间已穿好衣衫,挽好发髻。

    她轻捏湘云的面颊道:“别难过,我明日再来看你,没准儿还会带一位熟悉的姐妹同来呢!”

    “睡?!”湘云大喜,追着送她至门口,“是咱大观园的姐妹吗?”

    黛玉回眸笑道:“你猜!”

    她一个转身,消失不见了。

    湘云站在门口,看着她消失的方向,久久不愿回去。

    这不是个梦,林姐姐来看她,还治好了大哥的病,听她说话安慰她。

    月光漫过她的脚下,又一点点离去。

    湘云喃喃道:“林姐姐,你就是一直守护我的那个神仙吗?”

    第137章 三国儿郎

    书房内,周瑜卸下一身疲惫,歪在榻上,手捧妻子默写的三国,开始了第一百零三遍的阅读。

    这书常看常新,每次都能让他有不一样的发现。

    “吱呀”一声,房门开了,一道高挑轻盈的身影轻快地走了进来,一把拿过他手中的书,埋头钻进周瑜怀里,顺便拉过他的袍袖,劈头盖脸遮蔽在自己身上。

    周瑜微微一笑,轻抚来人的发顶:“怎么了?不是要和你的神仙姐妹秉烛夜谈吗?”

    湘云窝在他胸前,闷声道:“她山中临时有急事,回去了。”

    周瑜挑眉笑道:“然后夫人就想起孤守书房的夫君了。”

    他口中打趣,手下仍不停地摩挲湘云的头发,安抚她被留下的失落心情。

    湘云轻咳一声,换了话题:“你去看大哥了吗?”

    “看了,”周瑜抬手,轻捏眉心,白日的烦闷又袭扰心头,“我陪仲谋一同去看的。”

    湘云在他怀中翻身,灯下美人如美玉生辉,一双眼眸亮晶晶的:“听语气,你似乎不太欢喜呢!”

    “当然欢喜,”周瑜揽住她,在她颊上亲了亲:“伯符能醒来,自然是大喜。我只是担心,经过这一番权力交接,他与仲谋之间恐怕要有嫌隙。”

    湘云道:“大哥是开国之主,仲谋是守成之君,倘若两人配合得当,未尝不能建立一番大业。”

    “若人人都如你这般想得开就好了!”周瑜长叹一声,“绍儿已经十岁,伯符又正值当打之年,将来储君人选多半不会落在仲谋头上。”

    “他代理江东一年多,也培植了一点儿势力与野心,岂能轻易善罢甘休?”

    湘云伸指,轻轻替他抚平眉头,笑道:“绍儿才十岁,孙氏基业不过江东一隅,将来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呢,未尝不会有其他变数。夫君这眉头,皱的也太早了些。”

    她仰起头,伏在周瑜耳边,吐气如兰:“你这叫,杞人忧天!”

    周瑜展眉笑道:“夫人说的是,车到山前必有路,是为夫太早陷入迷障了。”

    他一手揽住湘云的细腰,一手抄在她膝弯里,长身而起:“今日之事多烦忧,乱我心者不可留!还是与夫人安寝要紧。”

    湘云伏在他怀里,格格而笑:“李太白的诗,是让你这般混用的吗?”

    周瑜将她放在床上,笑道:“李太白还未出生,也无法与我周公瑾争辩呐!”

    湘云道:“人家李诗仙还写诗赞过你呐!”

    她曼声吟道:“烈火张天照云海,周瑜于此破曹公”

    诗未吟完,周瑜已翻身上床,拉过被子将两人一起裹了起来。

    湘云挣着探出头,娇喘微微:“诸葛先生来这一趟,所为何事?”

    周瑜道:“曹操大军压境,他来联吴抗曹。”

    “咦?”湘云翻身而起,“那岂不是和史书上一样,要打响赤壁之战了吗?”

    周瑜叹道:“时事多变迁,史书上曹操威逼的是江东,此次却只指荆州一家,江东诸族未必愿意出力。”

    湘云道:“曹操势大,倘若一味坐山观虎斗,难免错失良机,失了三国鼎立的契机。”

    “夫人所言,亦是我心中所想。”周瑜眼睫微闭,轻声道,“奈何江东非你大哥与夫君的一言堂,在利益未损时主动出击,只怕反而引起江东势力不稳。”

    湘云躺回床上,喃喃道:“呸,这群鼠目寸光的家伙!”

    周瑜伸过手,在她鼻尖上轻捏了下:“骂谁呢?”

    “当然是那些投降派、骑墙派、欺软怕硬派啊!”湘云回头,忽见周瑜唇角弯着笑意,恍然道,“夫君定已有了主意,却在这儿害我瞎着急。”

    “不急,不急”周瑜闭上眼,唇角笑意未散,已被无边的疲惫拉进了睡眠。

    他今日先见了有一千个心眼的诸葛亮,又在孙氏兄弟间殚精竭虑,着实是累了。

    湘云替他掖好被子,躺回枕上,轻柔地捏了捏他挺直的鼻尖,低声道:“原是来找你猜谜玩儿,你倒是先睡着了。”

    她闭上眼睛,心底还在盘算:到底林姐姐要带来的,会是哪位姐妹呢?

    不会是宝姐姐吧?

    夫妻俩一夜甜睡,一早就急坏了小阿湘。

    小丫头一早睁开眼,张着双手去找双亲,却见房内空空荡荡,爹爹、娘亲一个不见。

    小阿湘扁一扁嘴,嘹亮的啼哭声霎时冲破云霄,乳母、丫鬟们哄了半晌都不奏效。

    待周瑜、湘云衣衫未整,匆忙赶来时,小小的女儿已哭得几乎背过气去。

    夫妻俩轮番上场,才将小阿湘哄得愿意睁开眼睛,扑进父母怀里开始了新一轮的哭泣。

    午后,一片海棠花瓣悠悠落入湘云手中时,她刚将缠了一天的阿湘哄睡着。

    花瓣上是熟悉的蝇头小楷,带着三分调皮:芦雪庵故人,因何分嫁三国瑜亮?午时相见,自知分晓!

    原来那位姐妹嫁了诸葛孔明!怪不得这一世荆州易主那般轻易。

    芦雪庵故人?是探春,宝琴,凤姐,还是宝姐姐?!

    湘云喜不自胜,捧着花瓣看了又看。

    可惜周瑜有公务外出,女儿又刚睡着,她一时找不到分享好消息的伙伴,只得自己悄默声地在屋内跳了两圈。

    午时相见!

    她望一眼更漏,匆忙换了衣衫,小跑出去吩咐家仆准备马车,声音都激动得颤抖了。

    驾马车的仆妇问道:“夫人要去哪儿?”

    湘云并无头绪,但冥冥中却有一股感应,让她一路向西找了过去。

    还未走出她家所在的那条大街,史湘云见到了薛宝钗!

    虽有猜测,湘云霎时仍流出了眼泪。

    姐妹三人在吴郡街头相拥,此后便是相谈,相约,组织了三国读书会。

    虽有意外来客曹操、荀彧的参与,三国读书会仍完成得非常圆满,因对未来有了预判,孙策与刘备的魂体当即立誓,达成孙刘联盟,立志共抗曹军。

    黛玉引雷飞升后,周瑜、诸葛亮、宝钗、湘云四人又聚了一次。

    红楼女儿与三国儿郎共处一室,引经据典,畅谈过去未来,分析当下时局,瑜亮两人还不忘见缝插针,为自己的主公争夺优势。

    周瑜笑容儒雅:“曹军威逼的是荆州,江东可出将出兵,但粮草后勤、开路架桥都需要刘皇叔操烦了。”

    诸葛亮轻摇羽扇,笑得如一只小狐狸:“曹操既知江东有神书,以公瑾之才,难道还能认为孙氏可以完全置身事外吗?”

    周瑜挑眉:“江东可以有神书,荆州也可以有,只要消息散播出去,曹孟德必不会舍近求远。”

    “欸,”诸葛亮笑得云淡风轻,“以周公瑾的为人,应当不会这么快就主动坏了联盟之义吧!”

    周瑜端起茶盏,轻呷一口:“联盟是双向的,大家都得有诚意才行!”

    他俩你来我往地交锋,宝钗一直笑而不语。

    湘云忍不住了,站起身道:“既是竭诚合作,大家就别在这儿浪费时间了,有话直说,有要求就提。”

    “此一战与史书上不同,曹操并未顺利取得荆州,不会志得意满大意犯错,咱们孙刘两家要打的是硬战,若再分心与盟友勾心斗角,还能留下多少心力对付曹操?”

    “从古至今多少事,都坏在窝里斗三个字上,你们两个千古少有的智者,难道还要犯这种低级错误吗?”

    她铿铿锵锵一席话,说得诸葛亮、周瑜皆面有赧色。

    宝钗笑吟吟地打圆场:“我们云丫头这一张嘴啊,比淬过火的刀子还利!”

    她向瑜亮二人道:“话虽利,她却是一片好意,两位都是聪明人,这些道理自然不需要我们小女子来提醒,不过是两位身后的责任太重,不敢将信任轻易付人罢了。”

    门外传来一阵响亮哭声,乳母抱着哭得抽抽噎噎的小阿湘进来,向湘云道:“夫人,小姐闹着非要见您,我们使劲了浑身解数也哄不住啊!”

    湘云接过阿湘,温和地道:“无妨,把她给我就是了,你去吧!”

    进了亲娘的怀抱,阿湘瞬间止住哭声,小胖脸上挂着泪珠,满眼的委屈。

    房内的气氛瞬间缓和了。

    宝钗起身,逗弄阿湘道:“好标致的小姑娘,与我们阿瞻年纪倒是相仿。”

    她转头对诸葛亮道:“夫君怎么看?”

    诸葛亮与她心有灵犀,立时明白了此话之意,向周瑜笑道:“我觉得甚好,不知公瑾意下如何?”

    周瑜看向湘云。

    联姻,自古以来就是最有效的利益绑定方法,如今孙小妹不过十岁,甘、糜二夫人皆在,孙刘联姻只能另找人选。

    周瑜的女儿与诸葛亮的儿子,自是最好的选择。

    湘云抱着阿湘,轻咬下唇,低声道:“阿湘被我夫妻娇养惯了,连吴郡都没出过呢!”

    宝钗笑道:“女孩子自然离不得爹娘,幸而我们阿瞻皮糙肉厚,妹妹若不嫌多养一个麻烦,我立即写信让人将他送来!”

    “宝姐姐!”湘云鼻尖一酸,眼眶瞬间红了。

    做了娘后,她是最能明白骨肉至亲的分量,宝钗却能眼睛不眨地将孩子送来为质。

    论杀伐决断,宝姐姐从来都是大观园的佼佼者。

    “云儿,”宝钗握住湘云的手,柔声道,“你我多年相交,把阿瞻交给你,我没有什么不放心的。”

    她眼圈红红,低声道:“他若能学得周郎的三分儒雅,你的一分豁达,就是我夫妻的福气了。”

    “姐姐!”湘云咬牙道,“咱们定下儿女亲家就是了,无需让你们骨肉分离!”

    诸葛亮摇头道:“还是送阿瞻来吧,抗曹之战,我们都要全力以赴。”

    周瑜拍拍他肩头,温声道:“你之子既是我之子,孔明尽管放心!”

    两人相视而笑,笑容之中少了防备算计,多了知己真心。

    湘云叹道:“这才是瑜亮该有的相处模式嘛!”

    宝钗转身,悄悄擦去颤在眼睫已久的眼泪。

    第138章 统一天下

    赤壁之战仍然打响了。

    曹操为了夺取预知未来的神书,将主战场阴差阳错地又摆在了孙刘之间的赤壁。

    苦肉计、连环计轮番上演,曹操缺少荆州水军,只有江夏黄祖的两万水军可用,为了稳定北方军队的战力,不得不铁索连环。

    对有可能真心投降的黄盖,他也释出了最大的诚意。

    火焰在江上蔓延了半夜,人马嘶喊嚎叫也持续了半夜,江边乌烟滚滚,弥漫着皮肉烧焦的臭味。

    宝钗忍不住吐了。

    她女扮男装,骑马跟在诸葛亮身侧,在远处山峰上观战。

    本来应是闻不到味道的,火光在此地看来也是壮丽大于惨烈,可一想到火堆里是曾经活生生的人,就让她止不住胃中难受。

    诸葛亮轻拍她的后背,低声道:“受不了的话,就先回去吧!”

    “不用了!”宝钗直起腰,握紧手中弓箭,“我还得保护你呢!”

    今夜是决定性的一战,荆州能调用的兵马几乎全部出动了,跟着诸葛亮来观察战场形势的只有亲兵护卫队。

    她得来保护夫君!

    论战力,自幼习练的她比主修智力的诸葛亮要强不止一点。

    她强压住生理上的不适,强令自己看向远方江面。

    一道熟悉的身影飞过火焰上方,手中擎着玉瓶,温柔地收走那些濒死之人的魂魄,减少他们死前的痛苦。

    林妹妹!

    宝钗手搭凉棚,极力向上看去,云层中淡鹅黄袍子一闪,又有僧袍划过,然后就是梵音声声,为死去的亡魂超度。

    “走吧!”诸葛亮声音冷峻,毫无起伏地发出一道道指令,“今夜,必要赶在孙策之前拿下许都!”

    宝钗纵马跟随,再不看江上惨叫的生灵一眼。

    烛光摇曳,湘云坐在榻上,耐心地看两个孩子画画。

    两岁左右的孩子,说是画画,不过是举着蘸满墨汁的毛笔,到处挥舞而已。

    这一刻,赤壁上的战火已经点燃了吧!

    湘云托腮,忽觉出宝姐姐的聪明来,她此时身骑白马冲锋陷阵,见证历史时刻。

    而她,却只能呆在家里看着娃娃们涂鸦。

    阿瞻大一些,画得还有些形状,一张三角形的嘴巴挂在圆圆的身躯上。

    他回头得意洋洋地指点未婚妻:“小鸟要有喙,你的没有!”

    阿湘举笔,毫不客气地在他嘴上画了一道。

    阿瞻不可置信地看着她,终于再忍不住委屈,哇地哭了。

    湘云只得跳起身,开始了新一轮的哄娃。

    赤壁之战后,诸葛亮趁势让张飞攻下许都,与孙策平分江夏。

    荀彧带着汉献帝撤退往北方,与败逃至此的曹操汇合,迁都至邺城。

    孙策领兵攻下合肥,在徐州与张辽对峙,三个月过去,双方互有胜负,陷入拉锯战。

    次年秋天,刘备取下了益州,开始进逼汉中,张鲁慌忙向曹操投降求援。

    三国鼎立之势成,曹操并不如史书上那般占优势,无瑕回应张鲁的求救。

    战争前后持续了三年,直到三方都觉得需要休养生息,各自默契地罢兵,转回经营地方。

    诸葛亮要进川辅佐刘备,临走时与周瑜约定在江夏一见,就荆州之事再次协商。

    宝钗写信给湘云,请她带着阿瞻、阿湘同往,

    三年过去,阿瞻已认不得父母,搂着周瑜的脖子不下来。

    诸葛亮无奈叹气,宝钗早已滴下泪来。

    湘云从周瑜怀里接过阿瞻,走到宝钗身边,哄道:“好孩子,这是你亲娘呢。”

    她拿起阿瞻腰间的旧荷包:“这个可是你娘亲亲手做的,你日夜抱着睡觉,不记得了吗?”

    阿瞻紧紧捏着荷包,看一眼宝钗,又看一眼诸葛亮,抽抽噎噎地哭了。

    宝钗再抱他时,也就让抱了。

    诸葛亮眼尾泛红,还是作出笑容,向周瑜道:“公瑾,里面请!”

    刘备入川,带走了大部分部属,留在荆州的只有关羽、徐庶以及刚年满三岁的阿斗。

    湘云见到关羽,眼睛里直冒星星,这可是后世万人敬仰的关圣大帝兼财神爷。

    阿湘看着阿斗,一双大眼睛也是亮晶晶:“哇!你就是扶不起的阿斗!”

    关羽莫名其妙,只当是小孩子的笑话。

    徐庶干咳一声,看向诸葛亮,目光微妙,他曾听诸葛亮说过神书之事,对后世走向略知一二。

    阿瞻哈哈大笑,往日在家里说起这个笑话,大家都是要笑的。

    周瑜、湘云神色尴尬,忙向诸葛亮、宝钗解释:“不过是万千三国笑话中的其中一个,绝没有针对性。”

    诸葛亮挑眉:“这笑话确是和合肥战神孙十万一般好笑!”

    孙十万已注定不会出现,阿斗有刘备悉心教诲,有叔叔、相父等一众人辅佐,未必不能扶起。

    阿斗看阿湘、阿瞻都笑,他也嘿嘿笑了,绵软软的一团,丝毫未觉得受冒犯。

    房内一时弥漫着快活的空气。

    晚宴后,宝钗、湘云带着两个孩子,联床夜话。

    周瑜、诸葛亮坐在院里,秉烛夜谈。

    月光流转,阿瞻、阿湘都已沉沉入睡,睡梦中还亲昵地拉着小手。

    湘云好奇道:“宝姐姐,林姐姐给的仙丹,你都让谁喝了?”

    宝钗抿嘴笑道:“自然是该喝的人!”

    湘云歪头笑道:“还要瞒我呢,用脚趾头也想得出来。”

    她伸出手指一个个点过去:“姐夫必然是第一个,然后是刘皇叔,五虎上将,法孝直,庞士元……”

    宝钗只是笑而不语。

    湘云先泄了气:“若这些人都能长命百岁,刘皇叔确是最可能统一天下的人。”

    宝钗笑道:“云儿聪明绝顶,何不把这番分析讲给令兄、贤夫君听?咱们早日合作一路,统一天下指日可待,令兄也不失封疆为王!”

    湘云嘿嘿一笑,也不言语了。

    月华挂在天空,温柔的月光同时照着室内与室外的人。

    他们的话题逐步趋同,又逐步走向不同的方向。

    湘云趴在窗前,看向川蜀方向:“宝姐姐,你说林姐姐在做什么呢?”

    “将来,我们还有机缘再相见吗?”

    “会的!”宝钗温柔地道,“即便我们看不见她,她一定在天上守护着我们。”

    湘云点头,忽见一片花瓣般的云从月下飞过,向着她们点头似的摇了摇。

    她笑了,伸出手去大力挥动。

    周瑜正与诸葛亮谈论北伐事宜,见爱妻伸手出来,便回以挥手。

    却听湘云大声道:“林姐姐,有空再来看我们哦!”

    她的双手明显是在朝天空挥舞。

    周郎囧住,只能尴尬而不失礼貌地举起手,拂过耳边鬓发,儒雅风流地回头,继续与诸葛亮说笑。

    诸葛亮笑道:“她们的那位神仙姐妹,实在是助益咱们良多。”

    “是啊,”周瑜由衷地微笑,“我夫人堂屋供奉的那副画像,已换成她林姐姐的模样。”

    诸葛亮话锋一转,回到最初的话题:“依公瑾看,倘若孙刘两家打起来,这位九天圣女娘娘会帮谁?”

    周瑜不语。

    如今在刘备的宣扬下,益州、荆州的人都开始供奉九天圣女,而江东自有信仰的神灵,倘若有一日孙刘大战,这位林姑娘的立场确是不好预测。

    一夜过后,湘云夫妻与宝钗夫妻各奔东西,阿瞻仍跟随湘云回江东。

    徐庶辅佐关羽镇守荆州,刘封、孟达被诸葛亮带往西川,另留可信任之人驻守。

    次年,刘备征伐汉中,张鲁仓皇北逃,留下了国富民强的完整汉中,以及前来投奔的锦马超。

    五虎上将集齐,马超进帐的第一天就得了一盅白水,忐忑饮完,立时目朗神清,身轻如燕。

    法正悄悄告诉他,这是“黄先生”向九天圣女求来的圣水,主公就是因为这个,才年近半百依然满头乌发、貌如而立之年。

    马超心下感激,从此对刘备愈发忠心不二。

    入川两年后,甘夫人去世,刘备如史书上一般娶了孙小妹。

    这一年刘备已四十九岁,却如二十九岁一般英姿勃勃,孙小妹一见他就红了脸,掩去平日的刁蛮模样,羞答答地垂下了头。

    自主公以下,孙刘两家通婚者愈来愈多,愈来愈难分你我。

    如隆中对中计划的那样,诸葛亮开始组织北伐,关羽率军从宛城攻打洛阳,刘备率军自汉中攻向长安,另有孙策引军再攻徐州。

    曹操分身乏术,只能再次向北撤退。

    北伐中,诸葛亮得到了心心念念的姜维,与邓艾、阿斗一起养在身边。

    他政务繁多,孩子们大多由“黄先生”也就是宝钗亲自教养。

    曹操最终也没有得到神书,取而代之的是从江东、川蜀来的种种流言。

    什么“王与马共天下”、“三羊同槽”、“易冠张渡”、“旧时曹魏堂前燕,飞入夏侯许张家”……

    种种传言不一而足,让他的疑心病更重了,看朝中谁都像乱臣贼子,加上与孙、刘对战的常年失利,曹操最终止步于魏公。

    逝前,他拉着荀彧的手,叹道:“文若啊,这一世我终未负你。”

    荀彧泪流不止,自此携家眷隐退。

    多年后,曹丕强行加九锡,自封魏王,并在去世前迫献帝禅位,称魏文帝。

    此时,刘备已亲提二十万大军,与孙策一西一东,包围了邺城。

    如官渡之战重演,魏军溃退往辽东,势力四分五裂。

    司马懿迅速崛起,带着两个儿子将匈奴、乌桓等打得四散奔逃,在北方继续称王称霸。

    新上任的曹睿恍然大悟:“原来祖父念念不忘的乱臣贼子是你!”

    在与司马懿的混战中,曹睿主动带领曹魏势力南归,投降了汉章武帝刘备,被封为安乐王,过起了富贵闲王的一生。

    孙策上表向刘备臣服,奉汉为正统。刘备封孙策为吴王,仍令其统领江东。

    这一年,湘云已经三十三岁,十五岁的阿湘嫁给了诸葛瞻,随夫君回长安定居。

    湘云的两个小儿子、两个小女儿也一点点地长大,每日热热闹闹,与孙策、孙权等人的一众儿女们上演爱怨情痴。

    她的丈夫周瑜,已活过史书上的年龄,仍活得意气风发,被刘备封为左将军,辅佐吴王孙策继续治理江东。

    时光轰轰烈烈地奔流,三十年后,孙策病逝,其子孙绍继位,其女嫁于刘禅为后。

    孙绍自请削减孙氏权柄,并主动派子入长安为质,三国完全统一于大汉。

    诸葛亮携妻归隐隆中草庐,年近八十仍可男耕女织,骑马打猎,弹琴吟诗。

    他八十岁生日那天,书童推开草庐大门,门外站满了人。

    周瑜、湘云夫妻,诸葛瞻、阿湘与他们的一众兄弟姐妹,关平捧着刘禅的圣旨与寿礼,姜维,邓艾,关兴,张苞,赵统……

    来人太多,门外的小桥被压塌了。

    于是,八十高龄的诸葛亮,拄杖站于廊下,指挥一众小辈吭吭哈哈重新建了一座小桥。

    第139章 从囚车到花轿

    王熙凤醒来时,眼前是昏昏重重的红色。

    她怔了一瞬,才扯下头顶的遮蔽物。

    竟是一方红盖头,而她处身之所是一顶花轿。

    贾家败亡后,她得了女儿巧姐儿被拐卖的消息,病痛交加,在狱神庙中奄奄一息,又被硬塞上了递解回金陵的囚车。

    醒来时,她竟然凤冠霞帔、涂脂抹粉,坐在一顶晃晃悠悠的花轿上。

    难道,有人救了她?

    凤姐悄悄掀开轿帘一角,迎亲队伍浩浩荡荡、吹吹打打,摆出一条街还不止。

    队伍顶头,一年轻男子坐于高头大马之上,身穿红衣,头戴簪花,不住向周围围观人群拱手大笑。

    转身顾盼之际,龙眉凤目,皓齿朱唇,意气风发。

    倒是一副好相貌。

    凤姐转眸,目光落在身上的绿色大袖衫上,这婚服颜色也太过奇怪了些,可这样好的料子,又不像是娶去给人做妾的模样!

    她的目光扫过双手,一时怔住。

    手指白皙细嫩,手背上小小的梨涡娇俏可爱,这绝不是在狱中备受摧残的手,倒像是她十七、八岁时的模样。

    她拉起袖子,藕臂雪白,没有一点儿伤痕,甚至昏过去前因惊惧而抓磕掉的指甲也恢复完整了,贝壳一般的粉色,泛着莹莹光辉。

    这简直不是医术能达到的,倒像是仙术。

    她还要再看,一阵风吹过,窗帘飞起,扑打在绿色的衣袖上。

    轿外忽有个苍老的女声道:“娘子哎,将帘子拉拉好,仔细风吹着了凉。”

    带着明显的北方口音,却听不大仔细是哪个地方。

    想是走在轿外的婆子瞥见她在拉扯衣裳,便有意提醒。

    凤姐放下衣袖,拉紧窗帘,靠回轿厢上,一时既莫名又茫然。

    她不是第一次出嫁,上次嫁给贾琏,亲姑父的内侄儿,他二人自小一起长大,算得上青梅竹马,贾、王两家门当户对,最后也不过惨淡收场。

    如今作为一个判了罪罚的女囚,竟然还能再次坐上花轿,嫁给一个眉眼端正的年轻男子,虽是稀奇,却也让人再难以对婚姻之事提起心气儿。

    她现在只盼望新丈夫有些能耐,可借些力来救一救巧姐。

    轿外锣鼓喧天,这娶亲摆出的排场倒是颇有些像模像样,不知是个什么样的人家。

    窗外热闹,半晌再未听到那婆子言语,凤姐便随手又扯下盖头,将帘子掀开一点缝隙去看外边风景。

    牢中两年岁月,在暗黑不见天日的地方昏昏沉沉,早忘了外面的自然山光。

    两旁树木郁郁葱葱,漫山鲜花姹紫嫣红,想是暮春初夏时节。

    如此明媚风光下,想到被卖往瓜州的巧姐儿,凤姐心下凄然,不觉垂下泪来。

    泪滴掉了三两颗,就被她决绝地擦掉了。

    如今不是哭的时候,她一个没了家势的弱女子,趁早笼络住丈夫,再设法救女儿才是正事。

    至于以后……

    男人的情爱靠不住,赫赫扬扬的虚排场也靠不住,唯有能护住自己与家人的真权力才是实实在在的。

    凤姐从身旁小匣子里摸出一面小铜镜,开始整理妆容,无论这个娶了她的是谁,她都要牢牢抓住。

    铜镜打磨得不太清晰,镜中人模模糊糊的,看起来似乎年轻娇艳了许多。

    凤姐心下纳罕,愈发觉得这事儿稀奇,不过终归是好事。

    窗外人声鼎沸,有许多贺喜的宾客声音夹杂其中,想来是新郎家到了。

    凤姐盖好盖头,在轿帘掀开时,便在喜婆的搀扶下款款走了出去。

    跨火盆,拜天地,仪式整整齐齐。

    凤姐舒了口气,她应是被娶作正头奶奶了。

    送入洞房后,身边有许多女子叽叽喳喳,口音浓重,语速飞快,似是在谈论嫁妆、排场等事,又夹杂着“大官人”、“财主”等词,听起来似是河间府一带方言。

    一个怯生生的小女孩声音道:“小姐,可要吃茶?”

    这是南方口音了,听起来像是个丫鬟。

    凤姐从盖头下看见她裙摆一闪,心知在问自己,也觉出喉咙的干渴难忍来,便点头道:“倒茶来。”

    有女子的声音立即道:“娘子此时喝茶,岂不是乱了妆容吗?”

    又有人笑道:“等下有交杯酒吃,新娘子急什么?”

    房内哄笑做一团。

    凤姐心下恼怒,因不明白周边行势,不好轻易漏了怯,只做未听见,仍向那丫鬟道:“倒茶来!”

    那丫鬟答应一声,不一会儿端了一碗茶来,茶碗描色画釉,看着不像粗货,就是有些不成体统,连个盖也没有。

    凤姐在盖头下吃了茶,一派自然地递了出去,又命令道:“拿点心来!”

    房内渐渐安静下来,众人都好奇地看这新嫁娘,倒是不认生。

    丫鬟送上来一盘点心,凤姐自顾自吃了两块,又喝了一碗茶,让丫鬟拿来胭脂,在盖头下补好妆容,自顾自坐好了。

    她气势凛然,举手投足皆舒展而自然。

    房内渐渐止住窃窃私语,没有方才的大声吵嚷了。

    不一会儿,喜婆道:“新郎官来了!”

    众人一哄而散,那丫鬟匆匆帮凤姐整理了衣裙,轻步走了出去,怯生生地唤了句:“大官人!”

    随后是年轻男子的一声低“嗯”,有教养的,但透着生疏冷漠的,上层人惯于使用的一种回应方式。

    凤姐心下微定,仍端庄地坐着。

    透过盖头下的缝隙,她看到来人身着绛纱袍徐徐而来,短靴微微一并在她眼前站定,然后是斯文有礼的嗓音:“娘子!”

    古老的称呼,仿佛一出戏文。

    凤姐心下觉得奇妙,世家千金的教养驱使她款款而起,福身行礼道:“爷!”

    面前人似乎一怔,轻咳一声,道:“你父亲当年对我有恩,如今二老皆不在本地,我会好好照顾你的。”

    父亲对他有恩的北方人,会是谁呢?

    凤姐心下疑惑,口中却只作柔弱之语道:“我入了爷家的门,便是爷的人了,以后自然要倚仗爷过活。”

    新郎官又干咳了一声,从旁边拿过喜秤,低声道:“我要挑去喜帕了。”

    说罢,秤杆一挑,将盖头揭了去。

    房内烛光敞亮,晃得凤姐眼眸闭了一闭,待睁开时,见那新郎官怔怔看着自己,面带惊艳愕然之意。

    她含羞低头一笑,心下道:常言道,灯下看美人,比白日更胜十倍,我这样神仙妃子一般的容貌,可不得让你惊艳半晌嘛!

    不过,话说回来,这新郎官长得也着实不错。

    白日侧脸惊鸿一瞥,只见他凤目朱唇,此时映了烛光,愈发显得容颜如玉,龙章凤姿,不过十七、八岁年纪,眉眼之间尚带着三分稚气。

    她垂睫轻笑,那新郎才回过神来,伸手要放下喜秤,却失手只挂在了案角,转身之际,袍袖带得喜秤噼啪跌落在地。

    他忙弯腰去捡。

    凤姐见他这般,心下又定了三分,俯身去帮忙,手指有意也拿了秤杆的中点。

    新郎指尖与她轻轻擦过,面颊都飞红了,欲待起身,慌忙间却又与新娘撞到了一起,软玉温香一触即离,鼻尖似乎还萦绕着幽幽清香。

    他又咳了一声,强作镇定,走到案桌边道:“新婚夜,该当与娘子喝交杯酒的。”

    凤姐心下已定了五分,先回身坐在床边,待这小新郎举着杯子过来,也不起身,只是含羞带怯地微笑。

    新郎在她身边坐下,递了一杯过来:“娘子,请!”

    凤姐接过一杯,道:“老爷,请!”

    新郎再咳一声:“你我既是夫妻,‘老爷’这个称呼也太过客气了。”

    难不成唤他少爷?还是二爷、三爷?他们虽拜堂成了亲,她对他姓甚名谁还是毫无概念的。

    幸而,女子的无知向来是男人最欣赏的美德。

    凤姐眨一眨眼睛,做出懵懂之态来。

    新郎镇定了些,笑道:“许是你们南方风俗与此地不同罢,在这里是要叫‘官人’的。”

    说至“官人”二字,他压低嗓音,带了一丝暧昧沙哑。

    凤姐从善如流,嫣然笑道:“官人!”

    这地方有许多古怪,她举着杯子,并不先作动作,而是等待观察新郎举动。

    新郎见她犹豫,笑得更加从容,伸过手臂,道:“请!”

    这交杯酒的姿势却是一样的,凤姐舒了口气,与他手臂相绕,饮了酒下肚。

    新郎接过两人酒杯,放在一旁,回身笑道:“娘子远道而来辛苦了,咱们安置吧!”

    凤姐低声答应,仍是羞答答的模样。

    新郎心下得意,消解了最初的紧张,展臂揽她在怀里,托起下颌,在她粉扑扑的面颊上亲了一亲,手指顺势搭在了她衣襟上。

    凤姐嫁过人,前夫贾琏是个热衷房事的人,两人新婚前几年很是蜜里调油地好过,凤姐对床上之事并不陌生。

    眼前这新郎年纪虽小,也似乎不乏经验,唇舌温柔,手指灵活。

    两人亲昵半晌,滚倒床上时,凤姐已被撩拨得有三分动情,新郎再压过来亲她,她一时忘情伸臂搂住了新郎的腰,微微抬腿。

    那新郎轻咦一声,在她身上顿住了:“娘子小小年纪,倒是懂得”

    凤姐吃了一惊,幸而思维敏捷,心念急转间垂下眼睫,双腿掩于被下,轻声答道:“在家中时,母亲请了老嬷嬷教过。”

    “原来如此,”新郎恍然,微微一笑,俯身下来轻轻吻住了她玉白的耳垂,吐着热气道:“你们方家倒是礼仪周全”

    什么方家?!

    凤姐一时懵了,可以是贾家,也可以是王家,可这方家是怎么回事儿?

    第140章 柴家娘子

    凤姐微微一怔,立时作出随意语气道:“以官人看,方家应是什么样人?”

    新郎笑道:“我只在五年前与泰山大人有一面之缘,此后俱是书信往来,娘子家里的事儿如何会知?”

    五年前?

    王熙凤的父亲十多年前就没了,他极大可能是将自己错认成方家小姐,才这般明媒正娶地迎进门。

    只不知他是如何将自己从囚车里救出来的……

    凤姐心下不安,从囚车到花轿,中间毫无记忆,到底经历了什么?

    她欲待再行探问,又怕露了蛛丝马迹,一时踌躇不定。

    新郎见她神色不安,还以为是害怕,深吸了口气,翻身躺在一旁,放柔了声音安慰道:

    “你在路上行了这三个月,想是累了,好好休息一晚,咱们来日方长。”

    说罢,他闭了眼睛,不一会儿呼吸就变得绵长低沉。

    路上行三月,到底是什么地方

    凤姐确定新丈夫睡熟了,才从他身上慢慢翻过,下了床。

    她嫁了一个人,可对新婚双方毫无所知,且明天一早就要拜见公婆,倘若在问话时露出了马脚,没准儿会被退回囚车、继续递解金陵……

    凤姐不敢再想,她绝不能放弃这个奇异的机会。

    她在屋内走了个来回,想要寻找些书纸文书,看一看能不能得到线索。

    墙上挂着一副仕女画,题字落款三个字,凤姐只认得最后一个“之”字。

    案头摆着一本书,书名四字凤姐全部认得,却是《孙子兵法》,谁房内都可能有,毫无作用。

    窗旁靠着的小桌上摆着一副白玉棋子,玉色泽润,挺昂贵;桌下栽着一盆铁树,看起来足有三十多年,张牙舞爪的没甚趣味。

    门口悬着珠帘,斜挂着一柄宝剑。

    房内装饰既像武人又像儒客,全无有线索的东西。

    凤姐正觉得泄气,回身间忽见房内有个人,不觉吓了一跳。

    待定一定神,她才看出是一面梳妆镜,这镜子比昨日的小铜镜打磨工艺好很多,烛光下也照得清晰。

    她理一下鬓发,走至镜前,但见镜中人身段苗条,丹凤眼,柳叶眉,乌发如云,肤色白嫩,眼角唇边一丝细纹也无,恍然是当年刚嫁进贾府时的十七、八岁模样。

    凤姐素来是不信鬼神的,此时也不免心惊。

    肤色气色、伤疤伤累皆可以调理,但返老还童则必须借助鬼神之力了。

    到底是什么东西在作怪?

    今夜无月,窗外漆黑一片,风声呼呼刮过树梢,有夜枭在远处咕咕低鸣。

    凤姐心下怕起来,疾步退至床前,掀开帐子,躺在床上仍觉得难以安心,见新郎睡得甜熟,便悄悄牵住他的手掌。

    活人温热真实的触感让她舒了口气。

    胡乱睡了一夜,醒来时她发现自己竟已窝进了新丈夫的怀里,一手搂着他的窄腰,一手攀着他的阔背。

    新郎官衣衫半开,露出结实的半截胸膛,而她的面颊就紧紧贴在上面。

    新郎官已经醒了,面上也有些绯红,嗓音微哑,轻笑道:“我本来还体恤娘子劳累,但娘子的睡姿也太不安稳了。”

    他们是拜过堂的正经夫妻,凤姐对洞房夜已有预期,含羞低声道:“窗外有夜枭鸣叫,我一时害怕……”

    新郎笑道:“咱们家的庄园宽阔,附近也没有人家,自然会有些飞鸟野兽出没,改日我带你打猎去,住惯了就不怕了。”

    他推开床帐子看了眼窗外,低声道:“外边还黑着,娘子若实在怕,就让我……”

    凤姐将他搂得更紧了些,面颊缓缓摩挲过他胸前。

    新郎呼吸沉重起来,在被下扯开中衣,炙热雄浑的男子气息瞬间将凤姐包裹了起来。

    贾琏是世家子弟,手段花样虽多,体力却一般,往往只顾得自己快活。

    这新郎年少雄威,肌肉结实,仿佛一头不知疲倦的年轻豹子,横冲直撞到天边微亮才罢休。

    凤姐被揉搓成了一团水,身子酥软,手指都软得抬不起一节,却觉出从未有过的畅快满足。

    那新郎在她唇上吻了一吻,柔声道:“你睡着,我去让人给你弄水来。”

    外间有守夜的丫鬟,新郎拍了拍手,立时有两个丫鬟匆匆进来,听了吩咐又出门去准备。

    新郎将凤姐抱至浴桶里,让丫鬟们服侍着洗了澡,自己也简单洗了,才发现新娘子已在浴桶中睡熟了。

    他哈哈一笑,对自己新婚夜的表现极为满意,对新娘子也愈看愈觉得喜爱,俯身将她从水里捞出来,湿淋淋地抱在怀里,亲手擦干身子,才放回床上。

    凤姐再醒来时,阳光已洋洋洒洒铺了满屋,枕边无人,独有她赤条条窝在被子里。

    她心下微窘,生怕误了时辰,忙匆匆扯了床头衣衫裹在身上,挽了发髻,走至外间。

    两个丫鬟斜靠在塌上打盹,听到响动,睁开惺忪睡眼,一个唤“小姐”,一个称“娘子”。

    唤她小姐的丫鬟年约十三、四岁,粗手大脚,圆圆的眼睛里满是亲近欢喜,正是昨日为她倒茶的那个,想来是陪嫁丫鬟。

    却不知她是否认得本来的方小姐?

    凤姐心下惴惴,见她看清自己眉眼后,并未表现出异色,心下才略安定了些,却又愈发觉得怪异了。

    她完全不认得这丫鬟,她一口一个小姐,若不是弄错了人,就是这丫鬟失了智,或者是有人施了法

    那唤她娘子的丫鬟,大约二十上下年纪,颇有几分妖娆颜色,一身葱绿绸缎衣裳,鬓上簪着金灿灿的金钗,笑道:“娘子可算是起来了,我让人打洗脸水来!”

    说罢,她径直掀了帘子,出门向外道:“娘子起来了,快进来伺候。”

    不一会儿,便有四个小丫鬟端着洗漱之物,走了进来,顺眉低眼地听那绿衣丫鬟吩咐。

    凤姐霎时明白了,这穿绿衣服的八成是新丈夫的屋里人,平日里多半就在这屋里伺候惯了的。

    与贾琏在一起时,她是最恨琏二爷屋里人的,如今形势未明,势单力薄,只能假作不知。

    她在绣凳上坐下,懒懒地伸出手臂。

    那绿衣丫鬟微微一怔,才反应过来是要她伺候,面色上先有三分不愉,但还是弯腰为凤姐推起衣袖,服侍她洗脸。

    凤姐洗了脸,绿衣丫鬟又不情不愿地捧上柔软的棉巾。

    凤姐擦了脸,随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丫鬟脸上堆了一些笑意,道:“婢子唤作绿萝。”

    凤姐面上淡淡的,点头道:“你们下去吧。”

    那绿萝等人去后,凤姐召了陪嫁丫鬟道:“去把我的嫁妆单子拿来。”

    嫁妆单子上必有双方名姓,是姓方还是姓王,一看便知。

    陪嫁丫鬟娇怯怯的,不过十三、四岁年纪,期期艾艾道:“嫁妆单子一直是奶娘拿着的,她老人家染了病,还寄住在江宁呢。”

    凤姐挑眉:“嫁妆放在哪儿?你引我去看!”

    丫鬟更加为难:“嫁妆是提前送来的,婢子一直跟着小姐,并不知道放在哪儿。”

    这可就是两眼一抹黑了,甚至眼前丫鬟叫什么也不知道。

    凤姐在椅上坐下,假做不经意问道:“你跟了我多长时间了?”

    丫鬟奉上茶道:“婢子是奶娘在江宁买的,跟着小姐也不过一个多月。”

    是个半路的丫鬟,这样说即便中途换了人,她也认不出来了。

    这方家看来家底并不怎么样,陪嫁丫鬟竟还要半路现买。

    凤姐吹去茶上浮沫,貌似随意道:“你叫个什么来着?”

    丫鬟道:“婢子原叫做二丫头,后来奶娘取名叫做阿香。”

    这样粗笨,在贾家时也就配做个扫地看屋子的粗使丫头,以后还得设法再调教两个有用的才是

    院外传来“呼呼喝喝”之声,又有刀剑枪棍挥动声响。

    凤姐一惊,脱口道:“呀!什么声音?”

    “是庄客们在演练武艺,”门帘挑起,新郎手持长剑,穿着一身劲装,走进来笑道:“吓到你了吧?”

    凤姐放下心来,见到他额角挂着细汗,掏出手帕上前替他擦拭,笑道:“吓了我一跳,现在心头还怦怦跳呢。”

    新郎哈哈大笑,放下长剑,双掌握住她细腰,微一使力,竟高高举了起来:“你身子纤弱,胆儿也小,将来可怎么办呢?”

    阿香忙避了出去。

    凤姐被他举在空中,又怕又酥,忙揽住他头颈道:“仔细些,别把我跌在地上了。”

    两人正亲昵间,珠帘响动,那绿萝端着水盆走了进来,抿嘴笑道:“大官人爱使枪棒,养了许多好汉在庄上,娘子若这样,以后只怕还有的害怕呢。”

    有人进来,新郎只得放下凤姐,过去洗脸。

    绿萝熟练自然地绞了块棉巾,要给新郎擦手擦脸。

    凤姐走到梳妆镜前坐下,淡淡道:“看得见的枪棒再可怕也有限,官人自会护着我!有些人口蜜腹剑,人心里的枪棒才可怕。”

    新郎虽未听明白,也察觉出她的不悦,便接过棉巾自己擦了,走至凤姐身旁道:“对,做了我的娘子,只要不谋反,便是杀了人也不怕。”

    他将棉巾丢给绿萝,挥手道:“这里不用你,且去看看老夫人起来没?等一下我和娘子过去敬茶。”

    绿萝委委屈屈地答应一声,柔柔弱弱地分开珠帘,还不忘回眸含泪再望一眼,见大官人并未抬头看她,才含了两包眼泪袅袅去了。

    狐媚样儿!

    凤姐心头恼怒,面上依然笑意盈盈,将新郎轻轻推起来,软言细语:“来,我服侍官人穿戴。”

    她开了衣柜拿衣裳。

    新郎站在窗前,点评了一会儿院内庄客武艺,末了道:“这些人水平有限,改天有真好汉到庄上来,我再叫他们使好枪法给你看。”

    凤姐心头一动,他既爱枪棒,何不从这方面入手。

    她嫣然笑道:“我的官人就是真好汉,何必舍近求远?”

    新郎俊脸一红,笑道:“这天下好汉甚多,我实在算不得什么。”

    衣柜中的衣衫样式都颇为复古,凤姐挑了件蓝色绸衫,为丈夫穿上,一点点抚平褶皱,继续道:

    “我虽是个女子,也曾有心学些武艺,可惜向来没遇着高明的师父,官人若不嫌弃,改天点拨我几招呗。”

    新郎哈哈大笑,愈发欢喜:“我虽平平,大约还教得你,就勉为其难收下你这个徒弟吧!”

    凤姐调皮地拱手:“师父在上,请受小徒一拜!”

    新郎笑容满面地回礼:“徒儿免礼,为师以后有不当之处,还请莫放在心上。”

    他年少英俊,志得意满之时也自带一股初春青草般的朝气,并不惹人讨厌。

    凤姐拿出当年哄老太太的架势,恭维中带着调戏,一套甜言蜜语将他哄得心花怒放,看着他俊美的笑脸,心下其实也有些自得其乐。

    新郎穿戴整齐,凤姐便自坐在镜前梳妆,丫鬟阿香进来替她梳头,可惜实在笨手笨脚,只会梳最简单的圆髻。

    凤姐看不上,拆了发髻重新收拾。

    新郎等得无聊,见她发髻上还未装饰,信步走至新婚妻子身边,随手拉开匣子,现出金碧辉煌的凤钗、金簪、珠宝首饰。

    他道:“这些金银首饰都是让人新打的,你看着中意就留下,不中意就拿着赏人,若要好的只管派人去买。”

    言语中透着一种直率可爱的财大气粗!

    凤姐顺着他的手一件件抚摸过去,笑道:“都很好看,官人有心了,不如官人替我选一件簪上吧?”

    新郎笑道:“选一件怎么够?”

    他拣了最华贵的几件,一口气将凤姐打扮得满头珠翠。

    凤姐容貌艳丽,最适合华丽妆扮,新郎不错眼地看着她,喃喃道:“这才是我们柴家娘子应有的派头!”

    原来他姓柴。

    凤姐飞快地将北方姓柴的富贵人家过了一遍,并没有对得上的。

    正思忖间,新郎俯身,在她面颊上轻轻亲一下,眼眸间满是欣赏喜欢。

    凤姐轻推他,嗔道:“带这么多首饰,等下怎么跟着师父学武呢?”

    新郎抱住她,笑道:“没关系,到时我再一件件帮你脱下来……”

    凤姐捂住脸,含羞带笑。

    新郎也觉出话语中的孟浪了,低咳一声,红着脸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唉,我真是字面上的意思。”

    阿香垂了头,紧紧贴墙站着,假装不存在。

    忽听有人在窗外道:“老夫人派人来问,大官人与娘子怎么还不过去敬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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