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吴用妙计在前,众人对去江州一事并不急迫,一路游山玩水,且行且宿,拖拖拉拉,分了好几支队伍出来。
探春心下却总有几分不安,她与花荣扮做一对出游在外的富家夫妻,并肩骑马,两骑绝尘,行在众人之前。
六月,天气炎热。
探春带着一顶长长的帷帽,仍被晒得发昏。
花荣抹去额上汗水,劝道:“军师的假书信必然奏效,咱们不妨也走慢一些,晓行夜宿,慢慢赶去江州罢。”
探春歪头笑道:“这事儿如果出了差错,危及的可是你宋江哥哥性命哎!”
她语气是在玩笑,眼眸中却透着三分认真。
花荣也担心起来:“罢罢罢,我们先去探一探,若顺利无事,回来时我再陪着你慢慢走罢!”
两人将马打得飞快,第五天中午就到了江州城下。
城墙外贴着处决犯人的告示,花荣让探春等在外面,独个儿先挤进人群去看,看清第一行字,眼前瞬间一黑。
那告示顶端明明白白写着宋江与戴宗的名字,罪名是勾结梁山谋反,行刑时间正在明日午时三刻。
公明哥哥死期将至?!
花荣脑中嗡嗡作响,忍不住退了一步,后腰被人扶住,只听妻子的声音道:“莫慌,还有一日时间,咱们从长计议。”
探春拉着花荣挤出人群,低声道:“事不宜迟,你快马加鞭,沿路通知晁大哥他们速来接应。”
花荣晃过神来,道:“你呢?”
探春道:“我在这儿等着,设法拖延时间。”
“行刑告示已经发了出来,还如何拖延时间?”花荣抹去额头冷汗,“况且留你一个在此,我也放心不下。”
探春笑道:“难道就不救你宋江哥哥了吗?”
花荣一咬牙,推她道:“你去报信,若赶得及固然好。若赶不及,就替我给宋大哥办一场后事吧。”
探春低声道:“宋大哥对你就这般重要,比我和小宝还重要?”
花容渐渐定下神来,轻抚她面颊,柔声道:“当年在郓城,宋大哥对我有相救之恩,大丈夫有恩不报,禽兽也!”
“这一世,我以死报答了他。下一世,再弥补你和宝儿罢!”
说罢,他推探春上马,转身就要奔入城内。
探春忙拉住他:“我当真有办法,你且去找晁大哥他们!”
她双眼一眨不眨地望着花荣:“相信我,我能救宋大哥。”
想起她的未卜先知,再看她此刻的胸有成竹,时间正一点点流逝。
花荣不再迟疑,点一点头,翻身跳上马,头也不回地打马而去。
探春看他远去背影,微微叹了口气。
花荣却又转马回来,拉住她手,一口气道:“能救则救,不能救就先保全自身,咱们一起给宋大哥报仇!”
探春回握他手,灿然笑道:“好!”
她抽出手指,头也不回地奔进城去,先找一家成衣铺买了套男装,装扮成一个翩翩年轻公子,又买了两把腰刀,背在身上。
然后,她直奔琵琶亭旁江边,一排渔船摆着,渔人们正热热闹闹地卖鱼。
探春也不多言,掣刀割开一条渔船的缆绳,抬脚就将渔船打着旋儿踢出江面。
那些渔人皆吃了一惊,不知这个面貌俊秀的少年郎如何这般癫狂。
探春举起刀,向众人道:“速叫你们鱼牙主人来,否则小爷将你们这些船全掀翻到江里去!”
众人听她说得凶恶,愈发怔住了。
探春也不多言,翻身跳到另一条渔船上,将鱼篓、渔网尽皆踢进水里去。
众渔人见她这般不讲道理,喧喧嚷嚷举着竹竿子来打。
探春水性有限,忙撤步跳回岸上,举起腰刀,哐哐当当将众人的竹竿全都削去半截。
早有人报了主人去,不一时,一个三十出头年纪的雪白皮肉汉子,撑着船儿飞也似地赶了过来。
他跳下小船,大叫道:“你这厮因何在此捣乱?”
探春道:“你可是浪里白条张顺?”
那汉子道:“是爷爷又怎的?”
探春冷笑道:“凭你缩头乌龟一般的窝囊人,也配称爷爷?”
张顺大怒,跳上来就要抓探春。
探春单手提着腰刀,待他靠近,空手顺势抓住他手腕,脚下一勾,将他绊倒在地,刀刃一闪,凛凛地抵在他脖颈处。
张顺怒道:“你仗着腰刀锋利,算什么好汉。”
探春哈哈一笑,提起刀,弯腰低声道:“我不是好汉,不过是梁山一个最不起眼的人而已,因公明哥哥之事急要寻你,无奈之下撒了个泼,激你过来,敬请谅解。”
张顺听说,翻身跳起道:“原来阁下是梁山好汉,怎么不早说?”
他走近两步,见探春身纤体弱,并不太精壮的样子,一时有些不信,迟疑道:“梁山好汉我素来听过不少,敢问这位哥哥大名?”
探春笑道:“在下姓花名荣,有个诨号叫做小李广。”
张顺大吃一惊,这弱不禁风的模样,竟是小李广花荣?
探春见他不信,微微一笑,从行囊中拿出一副小弓,搭上金箭,指向远处水面上掠过的一只白色水鸟道:
“小弟来得匆忙,送一只小鸟儿给张大哥做见面礼。”
那水鸟飞得又低又快,几乎化作一道白箭,隔着半个江面若能射中,便是李广重生也不过如此了。
张顺口中说着客气,一双眼睛却紧紧盯着探春手中的小弓箭。
这小弓小箭是花荣在家中制作的,沿途携带方便,金箭遇事还可以当了做花销。
探春微微弯下腰身,拉满弓,跟着水鸟的方向移转箭头。
待那水鸟飞至一渔船上方,箭出,水鸟凄叫一声,跌落在船板上。
那艘渔船正好是方才被探春踢出江面的,船上渔人见水鸟带着金箭从天而降,早已惊呆了。
探春大声道:“方才冒犯了,这金箭便算作我的赔礼罢!”
她拈弓搭箭,又一枚金箭飞出,钉在方才被她踢翻鱼篓的船头。
探春挥手向渔人做了个揖,大声道:“抱歉!”
渔人们拔了金箭,掂一掂,足有一两重,够买条新船了。
两个得了赔偿的渔人喜笑颜开,其他渔人只恨方才被踢船的不是自己。
张顺再无怀疑,纳头拜倒:“公明哥哥常说起花知寨威名,今日一见,果然让张顺大开眼界。”
探春扶他起来,笑道:“我虽敢打空中飞的,却打小就怕水中游的,今日结识了张大哥,以后再无忧矣!”
一席话说得两人亲近不少。
张顺引着探春走至一处偏僻地方,低声道:“自公明哥哥与戴院长吃了官司,我坐立不安这几日,正无路可寻,又找不着李大哥,天幸花知寨来到,愿听凭差遣。”
探春笑道:“梁山大队人马还在路上,晁盖哥哥先派我和另一位兄弟来做个前哨,探一探路。”
“但小弟久居青州,对江州人面不知,道路不熟。幸而在梁山时曾听戴院长说过张大哥的侠名,故特来相求一助。”
张顺道:“原来戴院长提起过我张顺,花兄弟放心,这江州水路陆路我们都熟,小径秘道也知道不少呢。”
听他应了带路,探春又进一步道:“还有一事,颇有风险,张大哥若愿相助,我梁山上下皆感激不尽。”
“若有不方便处,小弟也深感大恩。”
张顺急道:“我张顺不是怕事的人,花知寨但有吩咐,且讲来就是。”
探春轻叹一声,语气真诚:“今日来到城中,才知明日午时三刻就是行刑之期,我的同伴已赶去通知晁大哥等人。”
“但恐怕大部队赶不及时,误了公明哥哥的性命,故而想劳烦张大哥聚集本地兄弟,明日先帮着拖延一、二。”
张顺一拍胸脯,道:“便是花知寨不来时,我也要聚集人去劫法场哩,如今有梁山诸位好汉压阵,更是没得怕的。”
两人当下议定,由张顺去召集张横、穆弘、李俊、童威、童猛等众人,当夜三更时分在张顺家中相聚。
探春别了张顺,又进得城内,使银子找了个做公的,打探得黄孔目门上。
在原书中,这位黄孔目与戴宗交好,有意拖延时间,才让梁山好汉来得及劫法场。
探春到了黄孔目门上,哭倒在地,自称是宋江的弟弟宋清,前来探望哥哥,却不想哥哥因何卷进谋反大案。
一边哭,她一边掏出两大锭金子,塞给黄孔目求他打点解救宋江。
黄孔目早知戴宗是因宋江惹的官司,见他家人寻来,也不生疑,听得要解救死刑犯,连连摆手推辞。
探春哭道:“小人奉了老父之命,不远千里而来,哪曾想连哥哥的最后一面也见不到。”
哭罢,她又掏出两锭金子,放在桌上。
自古求人办事,要么小事入手,一步步建立恩情;要么,直接提出个大的如掀翻房顶,不行再求开个门窗。
她一开始求救人,黄孔目当然不会答应,如今听她只要见人一面,黄孔目立即放下心来。
又见她这般文质纤纤模样,不像是个有武力的,眼前又有重金,黄孔目一咬牙,当即答应冒干系带她去狱中见宋江最后一面。
宋江陷在死牢中,想到明日就是死期,食不下咽,夜不能寐。
李逵费心整治了酒肉来,他也只是恹恹地躺在茅草堆里,一看不看。
正半睡半昏间,忽听外间有脚步响,一个牢子进来,向靠在牢门边的李逵道:“李大哥,现有死刑犯宋江的弟弟在这里,要来探监哩!”
李逵还未答话,宋江一骨碌翻起来,泪如雨下:“可是宋清来了?快让他进来!我这里还有几句遗言要交待哩!”
李逵叫道:“哥哥,别死呀活呀的,有我铁牛在,谁也别想动你一根汗毛!”
他气哼哼地开了牢门。
一人披着斗篷,向他点一点头,款款走近牢内,蹲下身子,向宋江道:“哥哥,小弟特来望你!”
宋江听声音不熟,待那人拿下斗篷,现出一张俊秀至极的面庞来,却有几分眼熟。
那人微微一笑,道:“哥哥,难道你忘了花荣么?”
宋江一拍大腿,这可不就是花荣的浑家崔氏吗?!
第182章 众好汉听我号令
探春笑道:“宋大哥,晁盖哥哥及众位梁山好汉皆已在路上,请你好好休养一夜,明日随我们杀出江州。”
宋江本已心如死灰,听得此言,慢慢泛起了一线希望,忙道:“花,花”
探春笑道:“便叫我花兄弟吧,行事方便些。”
宋江心知必有缘故,从善如流道:“好,花兄弟,宋江感激不尽。”
探春站起身,又道:“趁这会儿还有时间,我需要勘察下江州地形,宋大哥可有心腹人,助我走一遭。”
宋江当即叫来李逵,叫他随着去,并嘱托道:“一切行事皆听花兄弟调遣,切莫惹事。”
李逵心知事关重大,再三保证了,陪着探春出了牢狱,在江州走了三圈,将江州地形看得清清楚楚。
此时天已黄昏,探春带着李逵到十字路口那茶坊楼上,叫了果碟茶食来吃,低声嘱咐道:
“明日,你带了武器便藏在此间,听我一箭射出,你就跳下去,背了宋大哥就往白龙神庙去,那里我已安排了人接应。”
李逵拍着胸脯道:“只要能救哥哥性命,俺铁牛这条命就是你的!”
探春当夜又去张顺家里,见了李俊、穆弘、张横、薛永等人,如此这般计划妥当。
次日一早,探春仍扮做个翩翩公子,进了江州城,将腰刀、弓箭藏在包裹里。
午时将近,她到十字路口,径直上了茶坊楼。
今日有处决犯人的热闹可看,茶坊楼位置绝佳,熙熙攘攘坐满了人。
李逵靠窗坐在二楼,一脸肃杀之气,周围生人勿近。
他与探春目光接触,缓缓地点了下头。
探春昨日走时已定了一间雅间,上了三楼,不紧不慢进了房间,关上房门,在窗后坐下。
忙碌告一段落,她终于觉出紧张和忧惧来。
今天,她要动手杀人了!
习武二十年,这一遭终是要走。
探春将小弓箭拿出来,一支支擦拭锋利,藏在袖中。
楼下忽然喧嚷起来:“来了!”
探春隐在窗后看去,见众土兵簇拥着宋江、戴宗二人来到,将二人捆缚在十字路口,纳坐在地。
她往远处看去,一个白胖官员高高坐在马上,周围团团围着兵将,想来就是那蔡九知府,却不知黄文炳是否在附近?
探春举起小弓,向蔡九知府瞄准,距离太远,却是无用。
微观人群,大多是平头百姓,聚在街头看热闹。
探春看了半晌,并未发现梁山人马,只看到张顺、张横兄弟在人群中一闪而过。
时间一点点流逝,探春一颗心悬在半空,一双手却愈来愈稳。
她回身将房门闩上,从行囊中摸出腰刀,放在桌案上。
“午时三刻!”
“斩讫报来!”
行刑人已举刀在手,梁山好汉仍未来到。
探春手中小箭稳稳地对准了行刑人的心窝,她突然有些想吐,不知是太过紧张,还是太过害怕。
一双手,却还是稳稳当当地。
然后,一箭飞了出去。
周围空气似乎凝结了一瞬,那行刑人的心窝开出一朵血花,刑刀当啷落地。
楼下炸雷似的一声大喝,李逵挥舞着双斧跳了下去。
探春手下不停,刽子手,押解土兵,一个个应声落地。
李逵在人群中砍杀不停,混乱中,楼下有人高喊:“射箭的人在茶楼上!”
探春取出一块红头巾,裹在头上,持刀站在窗口,大叫道:“梁山好汉何在?速取蔡九狗命!”
张顺、张横、薛永、童威等人一起吆喝,声势震天,李逵愈发杀得兴起,高喝着向蔡九冲去。
他似乎已忘了宋江哥哥。
幸而蔡九惊惶,一迭声地大喊:“护我!护我!”
官兵们都忙着上前救助知府,与要逃命的百姓混做一团,又有张顺等人在中间捣乱,李逵持斧乱杀。
乱嚷嚷,浑糟糟,宋江与戴宗背后竖着犯由牌,被挤倒在地,险些被踩踏了去。
探春焦急,扯出一条窗帘,跳在二楼平台上,向离得最近的童威、童猛兄弟大呼道:“快去救公明哥哥和戴院长!”
二人听得号令,忙挤开人群,将宋江、戴宗背负起来。
探春又喝道:“李逵!开路!”
李逵听说,猛想起昨夜的计划,回头见宋江被人背在背上,便弃了蔡九知府,挥开两把板斧,向着白龙神庙方向砍杀过去。
许多无辜百姓,皆成了他斧下亡魂。
探春心生不忍,大喊道:“梁山好汉劫法场,百姓们速速向两边靠墙站了!”
百姓们本是被裹挟着乱跑,听得她叫喊,都忙去找墙来靠。
探春在楼上发号施令,指挥众好汉左冲右突,将官军冲个四散,大队官兵皆护着蔡九跑了。
其他有想组织反扑的官员,被探春居高临下看个明白,一箭一箭取了性命。
童威、童猛背着宋江、戴宗,跟着李逵一路跑出去,其余人则各自照着昨夜规划好的路线突围。
楼下官军看出这个裹红头巾的是领头人,有擅长使箭的便来射探春。
探春就地一个翻滚,跳进人群中,拔出腰刀,近距离砍在一官军颈上。
鲜红的血液冲天而起,带着温热溅在探春面上。
她杀人了!还杀了很多人!
怔忡间,一支冷箭飞来,射散了她头顶红巾,满头乌发散开,混着鲜血披在身上,将一身白衣都染红了。
离得近的人便叫道:“这红衣罗刹是个恶魔!快走,快走!”
探春耳边嗡嗡的,眼前只剩下漫天的红,血红!
眼前一把大刀砍来,她下意识地要挥刀格挡,手却不知如何软了。
那大刀却顿在空中,持刀人的心口插着一支熟悉的羽箭,整个软倒下去。
花荣的箭!
探春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她持刀砍翻了身边官军,跳上一处菜摊,回看周边,果然看到了晁盖、鲁智深、武松等人的面庞。
探春心头大震,指着砍杀而去的李逵背影道:“跟着那黑大汉走!”
武松等人齐声响应。
晁盖大喊道:“都听花娘子指挥!”
梁山援军赶到,残余官军立时抵挡不住,潮水般退去。
一人白衣白马,卷地而来,伸手将探春拉在马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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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抱温暖而熟悉,正是花荣!
白龙神庙,穆弘、穆春兄弟带着伴当已等候多时,接了宋江下来,解开束缚。
晁盖等人涌进去,留武松、鲁智深在外留守,见到花荣马到,都让开一条通路。
探春却轻拉花荣衣襟:“到那边林子里去,我想吐……”
花荣调转马头,进了旁边的枫树林。
不待挺稳马匹,探春已翻滚下地,趴在树根处,吐了个稀里哗啦。
花荣撕下一片衣襟,拿出水壶打湿了,给她擦手,擦脸,漱口,擦头发,又将她身上血衣小心翼翼地揭了下来。
探春抬起头,面色苍白,头发间血腥味一缕缕冲击着她的神经。
她举着双手,颤声道:“我杀了人了!用箭射死了十三个,刀砍死了一个,或者两个,第二个我没敢多看……”
花荣揽她入怀,柔声道:“我第一次杀人时,也是这般痛苦,这个世界,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你杀得没错,他们死得也不无辜。”
探春推他:“我身上脏的很。”
“不脏!”花荣坚定地道,“进入江州第一眼,我先看到你头上的红巾,红得热烈,红得让胆颤心惊!”
他捧着探春的脸,素来清冷冷的一双眸子里,仿佛烈火在燃烧:“这样美的一个女人,竟是我花荣的妻子。”
“若说以前我还有不屑、不满、不服气,那么今日,我才算真正看见你了!”
他一把将探春推在树身上,俯身用尽力气去吻她。
探春搂着他,热烈地回吻,剥夺他人生命的痛苦,在爱人的唇齿间一丝丝缓解。
铺天盖地的血腥气,将他们缠绕,燃烧起来了。
探春终于冷静下来,在花荣唇边道:“咱们得进庙里去,还得安排大家撤退呢!”
花荣微微一笑,轻声呢喃道:“遵命,我的娘子大人!”
他脱下外袍,给探春穿上,自己单穿着中衣,拉着她手,携手往庙门走去。
张顺、张横并肩出来,见探春这般模样,大吃一惊:“花知寨,你……”
探春拉过花荣,笑道:“这位才是小李广花荣,我是他的诨家,姓崔名探春,有个外号叫做红娘子!”
不待两人惊奇,她继续道:“李俊、李立兄弟想是已接了诸位的家眷,带了船在江边等待,劳烦两位兄弟去接应一下。”
张顺、张横仍在震惊中,听她说的正是昨夜计划,下意识地一起拱手道:“是!花……花娘子!”
探春灿然一笑,拉着花荣进了白龙神庙。
第183章 意外的故人
宋江已经清醒过来,见花荣夫妻进来,挣扎着起身,拱手谢道:“今日,若非弟妹指挥若定,宋江之命休矣!”
薛永、童威、童猛、穆弘、穆春等人昨夜都是见过“花荣”的,这会儿听到宋江叫“花荣”弟妹,又有个英俊的少年将军拉着“他”的手,都是震惊不已。
李逵更是直接喊出来:“娘哎,这花知寨怎么成了弟妹了?哥哥你可莫不是吓得发昏了?”
晁盖等人一起大笑。
探春先向宋江、晁盖行礼,又向李逵等人笑道:“事情紧急,不得已冒用了丈夫的名讳,还请诸位兄长切莫介怀!”
她又指着花荣道:“这位才是小李广花荣,也是我的丈夫。”
李逵上下打量花荣,叫道:“原来这位才是花知寨,不知你箭法可及得上你婆娘么?”
探春笑道:“李大哥,我丈夫箭法胜我十倍、百倍不止。”
李逵丢下板斧,大惊道:“那岂不是神仙了吗?”
众人又笑。
晁盖道:“这位花娘子也是我梁山头领,不仅箭法惊人,枪法、马术皆是一绝。”
花荣笑吟吟地站在一旁,这一刻,他丝毫没有为别人夸赞妻子而觉出不满,反而有种难以压抑的自豪感。
众人再说笑一回,各自厮见了,探春道:“此地只能做暂时落脚之地,昨夜已说定由混江龙李俊兄弟撑船在江边接应,大伙儿快快收拾了上船去穆家庄。”
宋江点头道:“弟妹安排得明白,诸位都依计行事吧!”
众人拿起兵器,背了包裹,正要出门,忽有一小喽啰冲进来道:“有大批官军,约莫五、七千人朝这边来了!”
众人正惊愕间,又有一小喽啰飞也似地扑进来叫道:“鲁、武两位头领已冲杀过去了!”
探春叹道:“还是慢了一步,须得先设法退敌。”
“你累了,外边的事,暂且交给我们吧!”花荣掣下背上弓箭,大声道:“短兵相接勇者胜,哪位弟兄可与我并肩杀敌?”
说罢,他当先冲了出去,李逵捡起两只板斧,哇哇哇地追在后面。
晁盖叫道:“为今之计,只有先冲杀一波,兄弟们随我来!”
他一声呐喊,阮小二、阮小五、阮小七、杨志等人尽皆跟了出去。
穆弘等人叫道:“我等也愿效力!”
江边张横、张顺接应了李俊、李立,见此情景,也都跳下船加入。
这一战,虽不如书中人多,但多了鲁智深、武松、杨志一众杀神,也是杀得尸横遍野、血染江红,众官军胆战心惊,回城闭门不敢再出。
宋江等人从从容容上了李俊等人带来的船只,不紧不慢去了穆家庄。
鲁智深与武松拐道去接了安置在附近的晴雯、鸳鸯、香菱,也去穆家庄汇合。
众人又在宋江主持下杀回无为军,灭了黄文炳一家四十五口,擒了黄文炳来,由李逵主刀,一点点细细割了吃烤肉。
香菱在外面看见,吓得面如土色,匆忙来找探春:“他们真的吃人肉呀!”
晴雯、鸳鸯本在房内陪着探春休息,听得此言,一个个也惊惶起来:“谁?都谁在吃人肉?”
香菱忙道:“鲁大师、武行者与杨制使都坐在下面喝酒,并没有吃;花知寨靠在宋押司身后说话,也没有吃。但别的好多人都吃了,特别是那李逵,一边割,一边烤,一边嘴里大吃大嚼……”
她捂住脸哭道:“这到底是个什么世道?比咱们前世还要可怕。”
探春在床上坐起身来,拉住她三人,沉声道:“你们没有读过原书,不知道这是个如何粗蛮的世界,趁今日正好看个明白。”
“晁大哥是个心怀仁义的寨主,以往在梁山泊上,我们尽可以关起门来过自己的快活日子。可从今以后却是不同了,宋押司上了梁山,是诏安还是造反必须得有个抉择。”
“诏安是条死路,且不说原书中大家的悲惨结局,即便安稳进入朝堂,再过十年便是靖康之变。”
她叹了口气,接着道:“两个皇帝、后妃、帝姬、王公大臣皆要被金人掳掠到金国去,咱们当个亡国的窝囊小官又有什么意思?”
靖康之变,晴雯、鸳鸯与香菱皆是初次听说,都瞪大了眼睛。
探春便细细描述了下靖康之变的种种荒唐与侮辱,听得三人一时愕然,一时惋惜,一时愤恨。
晴雯第一个起身拍案道:“这样的昏庸王朝,黑暗世道,忠他们怎的?反了他娘的!”
鸳鸯也道:“我们杨制使虽一心要效仿杨家将精忠报国,但若知道是这么个结果,肯定要忠国不忠君!”
香菱迟疑道:“可即便有靖康之变,大宋并未就此覆灭啊,之后不还是有岳家军么?大宋气数未尽,咱们怎能逆天改命?”
“逆天?”探春轻笑一声,“你既知道历史,可听说过三国归晋?”
香菱语塞,她前世爱诗,读的史书有限,对历史朝代所知并不太多。
探春道:“按正版历史,三国之后是司马家的两晋。可这一世我翻过所有史书,三国之乱竟是由刘备的季汉终结,大汉又续命三百年,然后才是杨坚建立隋朝。”
她微微一笑,道:“既然在前已经有人逆天改命,我们未必不能终结大宋!”
鸳鸯与晴雯面面相觑,香菱若有所思。
探春目光从她三人面上一一扫过,缓缓道:“前世今生,我们认识也有将近二十年了,你们什么时候见我做过没把握的事儿?”
鸳鸯点头道:“三姑娘的才干,琏二奶奶都是极力夸赞的,我们自然相信。”
晴雯道:“对呀,三姑娘您就说以后怎么干吧?”
探春微笑道:“首先,你们要先把武艺练好!”
“明白!”晴雯又是第一个拍胸脯保证,“以后我定三更灯火五更鸡,勤学苦练!”
正讨论热烈,忽听窗外一个声音悠悠道:“好一个忠国不忠君,好一群大观园里的清白女儿,原来都窝在这里做反贼呢!”
众人皆是一惊,房门吱呀一声推开,款款走进来一个苗条身影。
烛光闪烁,照出她的俏丽眉眼来。
鸳鸯第一个失声叫道:“司棋!”
晴雯也跳起身来,拉住她上下看了又看。
但见她挽着妇人发髻,虽是粗布衣衫,却洗得干干净净,袖子卷到手肘处,一副利落模样。
晴雯喜得抱住她转了个圈,叫道:“你从哪里来的?怎么就跑到我们这儿听墙根来了?”
司棋笑道:“三姑娘让人接我来的,我可不是有意听墙根,方才见一位绝色妇人惊慌失措从前院过来,像是香菱的模样,就跟过来瞧瞧。”
探春也站起身,笑道:“我几时让人接你来着?”
司棋施了个礼,笑道:“昨儿个三姑娘要做大事,让大伙将家眷都先送到穆家庄来,我就是昨儿个来的。”
探春愈发惊奇:“你丈夫是?”
司棋笑道:“我丈夫姓李,有个外号叫混江龙呀!”
探春喜道:“原来你是李俊的浑家!”
“太好了!”她看了眼窗外,确认没有人在外偷听,方向司棋笑道,“若是二姐姐知道你在这里,不知道要多欢喜呢!”
司棋眸中闪过泪花:“我们姑娘也在么?她如今好么?”
“好得很呢!”鸳鸯温柔笑道,“二姑娘嫁了个又和气又有本事的丈夫,生了个可爱的小女儿,一家三口和和美美,日子过得再幸福也没有了。”
司棋垂下头:“那就好,我虽死在前头,也知道她后来过得很不好。”
鸳鸯搂住她,柔声道:“好妹妹,咱们都会越来越好的。”
晴雯也上来,抱住鸳鸯、司棋的肩膀,然后是香菱,靠在鸳鸯肩头,抓住晴雯和司棋的手。
最后,探春张开手臂,将四个女子揽在一处,久久没有分开。
第184章 梁山观察日记——未来暹罗之主
司棋与众人谈心至半夜,抹着眼泪回到自己房内。
李俊已经回来了,正坐在窗前缓缓擦拭一柄腰刀。
窗大开着,弯弯的月亮铺泄而进,照得他整个人在发光一般。
司棋拿了把蒲扇,倚在他身边,轻轻扇着。
凉风习习,她靠在他肌肉结实的肩头,想起初见时那个夜晚。
前一世,抄检大观园时,因搜出了表弟潘又安的书信,司棋被赶出了大观园。
潘又安惧祸逃走,发了财又回来试探,司棋母亲不允婚配,司棋撞墙而死。
一缕幽魂飘出家门,回到大观园上空,看到迎春被迫出嫁,让孙绍祖那畜生磋磨而死,恨得司棋心神大乱,竟就此被一阵风吹散了。
再醒来时,她倒在江州的一处水边,头上仍带着撞伤,遇到了撑船而来的私盐贩子李俊。
那夜的月,也是这般弯弯的。
李俊不问她的来历,只救了她回去,出钱为她求医问药,托人细心看顾。
伤好后,司棋便嫁给了他,随着他过起了风卷浪涌的生活。
李俊擦干净刀刃,从司棋手中拿过蒲扇,轻轻摇动,让二人都笼罩在凉风之下。
他低声道:“今日,宋公明哥哥叫我们同上梁山,你怎么看?”
司棋笑道:“你方才擦刀时,先已拿定了主意,何必再来问我?”
李俊讶然:“何以见得我就拿定了主意?”
司棋笑道:“你每次擦刀时,倘若顺着刀刃往下擦,便是要留在家里好生歇息几天;逆着刀刃往上擦,便是要出去干大事。”
“你方才擦刀时,一时往上,一时往下,最终却是向上擦了刀柄,可不就是拿定主意要去么?”
她拿过李俊的刀,“噌”地拉开,道:“自古道,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
“你是个有大能耐的人,一世蜗居在江州,不过做个私盐贩子。上梁山聚义,诸多好汉在一起,才能轰轰烈烈成就一番大事业!”
她合上刀,回眸笑道:“去吧!无论做私盐贩子,还是造反头子,我都跟着你!”
“知我者,贤妻也!”李俊揽住她,朗声笑道:“那年在江边捡到你,真是我最幸运的日子。”
司棋转身,亲昵地搂住他的脖颈,听他坚实有力的心跳,嗅到他身上淡淡的酒香。
她没有读过水浒传,对水浒人物的了解仅限于武松打虎、林冲夜奔、鲁智深醉打山门。
她不知李俊是谁,也不知李俊最终是何结局。
可就算前路渺茫,眼前这个男人却是让她安心的,哪怕跟着他上刑场砍头,司棋也是欢欢喜喜。
与混江龙李俊相比,前世的潘又安不过是地底的泥。
她贴着丈夫,轻声道:“这世上我无父无母无亲无故,只有一个你。”
次日一早,众好汉分作五队,各自启程,穆弘、穆春烧了庄院,发散庄客,走在最后。
李俊与杨志、李立、童威、童猛等人走在一队。
他骑着一匹马,司棋坐在他身前,却不时地探头去和隔壁马匹上的杨志娘子说话。
两位女子叽叽咕咕,亲昵异常。
李俊心下纳闷:“你与杨家娘子,何时这般熟悉了?”
司棋笑道:“这位鸳鸯姐姐,是我幼年玩伴,久别重逢,当然比别人亲热些。”
鸳鸯点头笑道:“我们可是从小一处长大的交情,比亲姐妹也不差什么了。”
杨志奇道:“你与武家娘子是表姐妹,与花家娘子是旧识,与鲁家娘子、林家娘子显然也熟悉,数月前我又见你与柴大官人的小姨子一处玩闹……”
鸳鸯笑道:“落地为姐妹,何必骨肉亲!我与她们交好,你不喜欢么?”
“当然喜欢,”杨志搔头,嘿嘿笑道,“就是觉得这世界,未免太小了些。”
他说者无心,李俊却暗暗留了意。
毕竟此前还无亲无故的妻子,今日就有了幼年玩伴,挺不寻常的
行过三、四日,宋江等人在黄山门收服了欧鹏、蒋敬、马麟、陶宗旺四位好汉,留李俊等人在黄山门住了一日。
李俊与众好汉喝完酒,回房路上,听到女子笑声,其中明显有妻子的声音。
他隐在树后看去,却见妻子与武家娘子、鲁家娘子、杨家娘子并肩坐在山头,指着远处大声说笑。
李俊看了一会儿,独自走回房去了。
又行得数日,众人到达梁山泊,从金山滩上岸。
前三路的晁盖、宋江等人皆已到达多时,会和梁山留守的诸位头领在寨外相迎。
李俊等人下了船,远远看着乌泱泱百十人站在滩头。
最中间的两人却非宋江或者晁盖,而是一位龙眉凤目、皓齿朱唇的清贵官人,并一位粉面含威、笑颜如花的华丽娘子。
宋江笑吟吟地出来介绍:“诸位兄弟,这位是前朝金枝玉叶,柴大官人与柴大娘子!因众位新头领上山,两位甘冒风险,亲自上山来为诸位接风洗尘。”
原来是小旋风与铁娘子!
李俊早已听过他们大名,忙领着江州众好汉上前参拜。
那柴大娘子与他们行了礼,一一厮见过,说话滴水不漏,让人如沐春风。
待与李俊说过话,柴大娘子忽拉住司棋,笑道:“好妹妹,我已听花娘子说过你,果然好个模样,好个行事。”
司棋自然认得她,当年主持抄检大观园的琏二奶奶,心底虽有怨,但到底是曾经朝夕共处的故人,她微红了眼圈道:“大娘子,你好!”
柴大娘子微微一笑,松开她手,让出身后一人来。
那人一把拉住司棋的手,眼中珠泪扑簌簌地洒了一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李俊疑惑地看了一眼,见是位三十岁出头的温婉妇人,肤如凝脂,眉目和善,眼圈红红,樱唇颤颤。
司棋与她显然关系不浅,两人相对垂泪,半晌无言。
最终还是花娘子上前拉开她二人,向司棋笑道:“这位是林教头娘子,有位至亲的妹妹就长你这般模样,今日触景生情,不能自抑,切莫见怪。”
司棋颤声道:“我怎么会怪她?她……”
她的泪滴落尘土,溅起一片烟尘。
李俊正要上前安慰,有位不认识的头领从旁走过来,迎他进寨去。
女眷们聚拢在一处,看起来不像是在彼此客套,倒像是久别重逢。
李俊被人拉着,只得随着众好汉进聚义厅,半途回头,司棋的手仍与那林娘子紧紧握在一起。
聚义厅中,柴进笑容和煦,铁娘子强势控场,宋江见缝插针,吴用左右逢源,晁盖哈哈大笑,林冲到处敬酒……
李俊本是冲着宋江来的,一场酒下来,才发现宋江在梁山上的话语权几乎全被柴大娘子截断了。
柴进夫妇人平日虽不在梁山,但因过往因果,一旦走进梁山的聚义厅,就瞬间得到众多人的维护。
林冲、武松皆是他们结义兄弟,鲁智深、杨志、孙二娘、曹正等二龙山一系自然也站在他们一边。
晁盖是他们一手扶持的名义寨主,素来认为自己的寨主之位是替柴进代理的,阮氏三雄等生辰纲打劫小分队自然也跟着晁盖。
花娘子是柴大娘子结义姐妹,这些日子彻底收服了花荣,花荣也歇了之前对宋江的死忠心思,并不对柴大娘子的强势提出异议。
花娘子在江州劫法场时大放异彩,不仅收服了张顺等人,就连宋江的铁杆李逵也有几分怵她,只敢暗地里嘟嘟囔囔。
铁娘子手腕灵活,在酒宴上搞定了穆弘、穆春、吕方、郭盛之类的热血少年,又与一众新上山好汉相谈甚欢,八面玲珑,长袖善舞。
矮脚虎王英是个好色之人,看到这么多花朵一般的娘子,整个人都酥了,一个劲儿地埋怨宋江放跑了刘高老婆,反而需要燕顺与郑天寿去拉着他。
梁山一众小喽啰平日拿惯了柴家的金银,此时自然替柴家夫妇呼呼喝喝,高声拥戴。
众人你来我往,一番推让,最终在大厅里设了圆桌,请柴进夫妇做了主位,晁盖、林冲、宋江、花娘子依次并肩坐于下方,吴用、公孙胜、鲁智深、武松、花荣坐在下首。
李俊坐在江州一系的首位,低头吃菜喝酒之间,冷眼将主桌那些人的暗流涌动看在眼里,心下也慢慢有了计较。
酒过三巡,一位花容月貌的年轻女子走了进来,有认识的便起身招呼道:“方二小姐!”
旁边桌子上的王英醉眼惺忪叫道:“方二小姐,你怎么来迟了?让我们弟兄好等!”
郑天寿忙拿起一根鸡腿塞进他嘴里,笑道:“这厮喝醉了!”
李俊瞥见宋江的神情也冷了一瞬,然后一双眼就挂在了那方二小姐的身上。
他邻桌的秦明粗声大气地介绍道:“这位是柴大官人的小姨子,柴大娘子的妹子,使得好一手刀法,与花娘子不相上下。”
众江州来的好汉都是见过花娘子出手的,此时尽皆惊奇起来。
这花朵一般的娘子,也有霹雳手段么?
那方二小姐走至柴大娘子身边,低声说了两句,微微点了头。
柴大娘子神色复杂,拍拍她的手臂,也点了点头。
方二小姐向众人施了一礼,款款走入后堂去了。
宋江的一双眼睛仍跟着她,忽听旁边有人叫他:“兄长,宋押司!”
宋江愕然回头,却是柴进。
只听柴进笑道:“兄长,我这位妻妹品貌如何?”
宋江忙道:“方二小姐有倾城之色,岂是宋江一介俗吏敢品评的?”
柴大娘子笑道:“我这妹子不仅容貌出众,心气也极高,自幼立誓非真英雄不嫁,故而蹉跎到这般年岁,还是待字闺中。”
宋江叹道:“这般好女子,可惜可惜。”
李逵在邻桌听到,大叫道:“这位小姐要嫁真英雄,再容易不过了。”
戴宗喝道:“铁牛,休要胡说!”
李逵不服他管,继续嚷道:“天下的真英雄,不说别人,我哥哥宋公明必须当得第一!只让那方二小姐嫁我哥哥就是了。”
众人一时沉默,这话却是不好接。
宋江的脸更是涨成猪肝色,垂头不语。
柴进哈哈笑道:“李大哥这话说得恳切,兄长当然称得是英雄!”
宋江忙道:“哪里,哪里!”
柴大娘子起身,举杯走至宋江面前,笑吟吟道:“英雄,你若不嫌弃,咱们就三杯酒定了亲事如何”
宋江不可置信地站起身,颤着手指拿过酒杯:“宋江戴罪之身,又容貌粗鲁,如何配得上金闺玉质的方小姐?我,我……”
柴进大笑道:“咱们梁山上,哪个不是嫌恶了官府的?哥哥休要再提戴罪之身,梁山只论仁义,不论出身!”
众人轰然响应,重新热闹起来。
不仅武松、鲁智深等拍着桌子起哄,李逵、戴宗、王英等人也大喊大笑,高叫恭喜。
满堂热闹间,宋江激动地与柴大娘子喝完了三杯酒。
李俊微微一笑,也暗自喝了一杯。
最有可能夺权的宋江,似乎也被柴进夫妇收服了。
第185章 宋江与平儿
聚义厅大聚义后,凤姐组织大观园众女来了次小聚义。
此时是八月初,弦月高悬,迎春家的小花园里,菊花飘香,临水一座水榭,摆着一张圆圆的黄梨木桌子。
凤姐有意放下身段,将前世的丫鬟也当姐妹一般相处,用词亲昵,一派替对方着想的推心置腹,酒过三巡,就连对她本有怨怼的司棋也颇为感动。
众女欢声笑语,举杯频频,至三更方休。
宴后各自散去,鸳鸯、司棋走在一处,谈论起前世大观园内撞破鸳鸯偶一事,恍若隔世,想到此世佳偶,又互相庆幸。
晴雯、香菱走在一处,毫无心机的两人,只顾贪看月色,指点江山,险些走岔了路,幸而武松、鲁智深联袂来迎,才将两个各自带了回去。
李纨与平儿走在一处,沉默间暗流涌动。
李纨长叹一声,道:“凤丫头显然是有大事要谋划,否则不至于将你也舍于了那黑三郎!”
平儿忙道:“我是真心的,当年宋大哥从柴家庄路过,谈吐不凡,一派英雄气概,我当时就觉得他与常人不同。”
“是么?”李纨似笑非笑,“那你还真个是慧眼识英雄!”
与此同时,凤姐与探春携手走上了梁山最高岗,在一处平坦处坐下。
月色下,山水苍茫。
凤姐缓缓道:“我需要那三卷天书!”
探春失笑道:“这你该向九天玄女娘娘祈祷啊,三跪九叩,塑金身盖神庙,没准儿玄女娘娘看你心诚,就将天书赐予你了。”
凤姐摇头道:“我向来不信阴司报应,神鬼灵佛。”
她转过头,双眸紧盯探春,道:“咱们的大业要成,就不能让宋江得到天书。”
见探春沉吟不决,她进一步撺掇道:“宋江未必是真的得到天书,书中的一切都是他个人视角,没准儿是他自个儿编的。”
“况且,不管是编的,还是真的。”凤姐一字一句道,“我都要在他之前拿出天书,得到天命。”
“你通古博今,读得书多,为了咱们的大业,须得替我们想想办法。”
这就是明摆着让探春编出三卷书来了。
探春微微打了个寒颤,假借天命,自古有之,但《水浒传》里是当真有神魔元素的,那九天玄女娘娘未必不存在。
她望向远处,山水之间,微光点点,聚义厅里灯火通明,是还没睡去的好汉与小喽啰们在欢歌饮宴。
这一世,聚义厅不能成为忠义堂!
探春渐渐下定了决心,既已打定了主意要逆天改命,如何再怕神灵不允?
她点头:“好!我试试看。”
凤姐笑道:“你只管写,拿出来宣读的是我,就算当真神灵怪罪,我也先挡在你前面。”
探春摇头:“做大事者,无须畏首畏尾,不必多说。”
两人不再说话,并肩坐在山头,看山水起伏。
良久,探春道:“可倘若宋江当真在还道村得到天书呢?”
凤姐淡淡道:“我会让平儿和他一起去,不管是真是假,皆半路劫了。”
夜色中,这话说得云淡风轻,胸有成竹。
探春叹了一口气:“平儿已是他的未婚妻,你还会放心吗?”
“会!”凤姐毫不犹豫地道,“就算是柴进会背叛我,平儿也永远不会!”
山下,李纨与平儿走到岔路口。
乌黑的夜色下,忽然悄默声地闪出一个人来。
李纨吓了一跳:“什么人?这般黑黝黝地就出来了?!”
平儿按住她,低笑道:“是宋大哥,你先回去吧!”
李纨定睛一看,果然是孝义黑三郎,在此出现,显然是等待平儿的。
她笑着福了一礼,转身独自去了。
宋江活了三十多年,近距离打过交道的妙龄女子只有阎婆惜,那女子他没有丝毫顾惜,杀就杀了,再不会念起。
但眼前这位方二小姐,当年枫树林内惊鸿一瞥,一抹倩影就仿佛烙印在宋江心头,无时或忘。
如今,她已是自己的未婚妻。
宋江站直了身体,想要找句话来说,奈何将肚肠翻来覆去地搜刮,多半是江湖打打杀杀、人情世故、收服好汉的话术,没有一句能用来向佳人搭讪。
平儿见他踌躇半日,说不出一个字来,先笑道:“宋大哥,也出来赏月么?”
宋江看了眼天上,月如钩,光影婆娑。
他点头,黑脸上堆下满满的笑来:“啊,对,方二小姐也赏月?”
这话一骨碌又回来了,黑三郎少了书中的杀伐果断、城府深沉,反而多出三分情窦初开的青涩来。
平儿笑道:“独赏不如共赏,宋大哥,前面山路平坦,咱们一起走走吧!”
“好,好!”宋江忙让开路,“方二小姐请!”
他一口一个方二小姐,言行举止笨拙而守礼,总是跟在平儿身后半步。
平儿停住脚,微红了面颊,低声道:“宋大哥,叫我平儿吧。”
她有意等他走近,才迈步。
宋江一张黑脸红个彻底,两个字在肚里翻来覆去地打了百十个滚,才有些烫嘴般跳出口来:“平,平儿平儿小姐!”
平儿嫣然一笑,与他并肩走在一起。
山路狭窄,平儿高挑,宋江低矮,两人肩膀微微触碰,手指不时相碰。
宋江心下热乎乎的,忍不住想:她是柴大官人的妻妹,倘若赵宋未取代柴周,就是皇后娘娘的亲妹子,怎么也得是个郡主娘娘。
原来我宋江,也娶得郡主娘娘呢!
有一瞬间,他放任自己做了个皇亲国戚的美梦。
梁山泊的水流湍湍,让他很快清醒过来。
柴氏已经成为过往云烟,现今当政的是赵宋。
若想重新回到朝廷为官,身边人的身份不是助力,反而增加让当权者猜忌的理由。
与前朝皇室做连襟
宋江打了个冷战,暗悔当日宴席上不该头脑发热,但瞥见身边佳人的花容月貌,想起当年她在枫树林的飒爽英姿。
他的头脑又开始发热起来了。
再此擦肩时,他一个大胆,握住了身边人的柔软小手。
平儿察觉到宋江的孟浪,只微微挣了一挣,见他抓得紧,也就不再挣动了。
毕竟,她已是他的未婚妻。
手指缠着手指,温热地绕在一起。
平儿微微侧过身去,从月光下遮住红透了的面颊。
她对宋江说不上爱慕,但能让二奶奶如临大敌的男人,确实有几分挑动了她的心弦。
好奇,惊讶,探究,替凤姐不甘示弱中又带着些跃跃欲试
种种情绪混杂在一起,所以在那日凤姐提出让她嫁给宋江时,平儿犹豫了两日,还是答应了。
既然答应了,她这一世都不会反悔的。
香软的手指握在掌中,皇亲国戚、前朝余孽、诏安做官、造反自立,种种念头一时皆从宋江心头消除了。
他握着这小手,只盼脚下的路没有尽头。
第186章 谁是天命之人
宋江等人上山后,梁山隔日一小宴,三日一大宴,通宵达旦,欢喜不辍。
如此过得半个月,宋江终于如书中一般,提出要回家搬取老父宋太公上山,并以不惊吓乡里为由,坚决辞谢他人同行。
凤姐笑道:“公明哥哥所虑甚是,但我说出一个人与哥哥同行,你却拒绝不得。”
宋江笑道:“大娘子但请明示。”
凤姐拉过平儿,笑道:“自古道,丑媳妇迟早要见公婆,我这妹妹既许给哥哥做妻室,如何能不让她陪同哥哥下山去拜见公公?”
众人皆起哄称是。
李逵大声道:“让大嫂陪着哥哥去,最好也没有的了。”
晁盖笑道:“方二小姐武艺超群,一手飞刀绝步天下,若有她与贤弟同行,我们也就无须再多担心了。”
宋江推辞不过,只得允诺带平儿一同下山。
平儿做男装打扮,在金沙滩口与众人告辞,向宋江笑道:“宋大哥,为行路方便,咱们路上兄弟相称如何?”
不待宋江答话,有口快的已先笑道:“方二小姐这样俊秀清贵,着实不像公明哥哥的兄弟,倒像是他的主人公子一般。”
“放屁!”李逵忙维护宋江,“谁说我们黑糙的就没有白兄弟了,那张横的兄弟还是张顺呢,这里谁比浪里白条雪白来着?”
那口快的自悔失言,自己打了嘴,挤进人群中去了。
宋江却全无怒意,笑眯眯地道:“确实好看,都是我宋江的福气。”
凤姐笑道:“待接了宋太公上山,有父母之命,就可以给二位完婚了。”
宋江、平儿皆低了头,两人告别众人,坐渡船至朱贵酒店上岸,晓行夜宿,赶回郓城。
进了宋家村,转至宋家庄后门,宋江正待上前敲门,平儿拉住他道:“宋大哥,也许江州劫法场消息已经穿过来了呢,不如我替你先去探探路。”
宋江忙道:“这般确实更为谨慎,甚好。”
平儿扮做个路人,上前敲门道:“可有人在家么?过路人来讨杯水喝。”
出来开门的正是宋清,迟疑一瞬,认出她是在柴家庄见过的方二小姐,惊道:“你”
平儿打断他,笑道:“我是个过路人,赶路赶得口渴,特来讨杯水喝。”
她垂下手臂,手指向后边林子里指了指。
宋清向后看了一眼,远远见到宋江在林子里探头探脑,吃了一惊,忙道:
“家里人多,现有县里新任的两位赵都头在此,着实不方便,你到别处去吧!”
说罢,他慌慌张张关了大门。
宋江这次回家,比书里晚了十日,比书中自也多了十分危险。
平儿早有预料,立时跳起身后退,拉了宋江就跑。
宋江离得远,未听到究竟,急道:“什么事?”
平儿道:“你家里已藏了官兵,快走,快走!”
两人方跑出丈余远,已听到宋家庄内一声呐喊:“他定是在和宋江通风报信,快追!”
宋江不敢停歇,撒开脚丫子没命价地飞奔。
平儿有意落后半步,跟着他的脚步,果然如书中一般跑进了还道村,藏进了玄女庙的神橱中。
原书中,宋江就是在这神橱内躲藏官兵,得了九天玄女娘娘庇护,并赠他三卷天书。
凤姐派了平儿来,一则就近监视宋江,再则便是查清这天书一事的虚实。
书中,宋江一人躲在神橱内,担惊受怕,几乎要吓死过去。
这一世是两人,肩挨着肩,腿抵着腿,气息交融,呼吸可闻。
平儿的手中握着飞刀,一双水灵灵的眼眸眨也不眨地盯着外面。
她可是不下于花娘子的战力,想起江州法场上花娘子连杀十数人的英姿,宋江镇定了许多。
两人刚把气息喘匀,已有许多脚步闯了进来。
平儿屏气凝神,尽量将注意力放在人声以外的元素上。
这世上到底是否有神灵,今夜就见分晓。
宋江见她似乎有些紧张,心下也开始慌张了,两排牙齿不由自主地咯咯作响,被平儿一把掐在手上:“嘘!”
神橱外,四、五十人的脚步声凌乱嘈杂,说话、咳嗽声咫尺可闻。
平儿再神勇,只怕也同时撂不倒这么多人。
宋江透过橱缝去看,抖得更厉害了。
平儿不看外面,闭上双眼,屏息留意周边气息流动。
脚步声已在神橱外边,甚至有人贴着橱门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平儿忙握住宋江的手,轻捏他手心,防止他失声惊叫出来。
不过,宋江怕归怕,显然还未怕到失智。
他在黑夜中转过头来,黑黝黝的眼睛里满是紧张与恐惧,看向平儿手中小刀,以眼神示意她出手。
平儿微微摇头。
她要等到最后一刻,看这玄女庙中的玄女娘娘到底会不会显灵。
脚步声停止,有火把的光影照过来,都头赵能叫道:“拿火把来,这橱内定藏得人!”
宋江急得又抖起来,手指筛糠一般乱颤。
平儿只得又安抚他。
有七、八个人的声音簇拥在外,火把的光亮摇曳,已舔上两人衣襟。
外间忽响起一阵琴音,仙音渺渺,听者一时皆心神俱醉,迷迷瞪瞪走出去,就连宋江也抬手举步,要走出去。
幸而平儿仍保留神智,忙一把将他拉了回来。
她隐隐觉得这琴声耳熟,并未如他人般受影响。
恍惚间,似有轻灵灵的一点儿笑声。
琴声止了。
赵能等人回过神来,都叫道:“咱们如何出来了?方才那是什么声音?有人装神弄鬼,必是那宋江。”
又有人发现庙门上手印,众人大呼一声,呼啦啦涌进来。
自琴音起,平儿心已沉了一半,这是间荒野神庙,除追赶的官兵外,止有她与宋江两人。
弹琴者必非常人,这九天玄女娘娘,八成不是宋江个人杜撰出来的了。
想至此,她的手也微微颤抖起来。
宋江见她颤抖,心下愈发慌张,压低嗓音道:“若实在不行,你莫管我,先跑出去”
外间有人一把拉开了神橱,明晃晃的月光打在橱中人身上,一览无余。
拉门的土兵大叫道:“在这里了!”
赵得、赵能两位都头一声大喊,带着四、五十土兵团团围了上来。
平儿飞刀出手,霎时扎到了一人。
那人跌倒至一半,仿佛被一根绳子系住般,嗖地倒撞出去,血都没滴下一滴。
“妈呀!”有胆小的土兵大叫道,“当真冲撞神灵了!”
众人一涌而出。
赵得、赵能挥着大刀,逆着人流被冲了出去。
平儿追到门口,见那一众人聚集在庙门口,交头接耳,迟迟不散,却一个也不敢踏足庙内。
平儿回身,见神坛上,玄女像飘逸出尘,唇角带笑,眉眼间有三分似曾相识。
宋江推她道:“冲撞了神灵了,快走,快走!”
平儿道:“外边都是官府的人,走到哪里去?”
她回转身,在蒲团上跪下,双手合十,默默祝祷:“小女子惊扰娘娘,罪该万死,诚心请罪,一应罪过皆在小女子一身。”
“二奶奶与三姑娘所谋之事乃是为了天下黎民,请娘娘明察,切莫伤了好人。”
祝罢,她伏地拜了三拜。
第三拜时,一阵柔和的清风吹了进来,如久别重逢的朋友般,轻轻将她托起。
平儿欲待再拜,却如何也跪不下去了。
宋江跪在另一个蒲团上,口中念念有词,拜了又拜,却无清风扶他。
两人跪拜完,见赵能等人不敢进来,便相依着靠在墙角,阖目休息。
不多时,忽听远处一声大叫,喧嚷起来。
平儿跳起身来,向外看去,见一条黑大汉举着板斧,砍杀进人群,正是李逵。
片刻间,又有晁盖、武松等人引着小喽啰们冲过来,将赵能等官兵重重围住。
不时有人高叫道:“休放走这些撮鸟!”
那些土兵哪里是梁山好汉的对手,霎时如被狼群冲散的羊,四散奔逃,却又如何奔逃得脱?
李逵板斧舞得兴起,赵能一声惨叫,被劈做两段。
夜空中,似有一声叹息,然后,琴再响。
琴音轻柔,丝丝缕缕安抚浮躁暴戾的人心,就连李逵的板斧也慢了下来。
土兵们得了喘息,忙一窝蜂地往外跑。
李逵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大叫道:“真娘贼!围了我公明哥哥还想跑!”
他哇哇大叫着追上去。
琴声忽转高亢,如警世玄音,在众人心头回荡。
晁盖忙叫道:“铁牛兄弟,且住!”
凤姐、探春骑马而来,在庙门前停住,双双跳下马,齐声道:“果然是玄女娘娘显灵!”
然后,两人在庙门前双双拜倒。
琴音又转柔和,似带了一丝欢喜。
平儿走出去,在凤姐身边跪下,低声道:“这玄女庙确实有玄机,那天书”
晁盖已大步走来,拉了刚出庙门的宋江,一起跪下拜道:“多亏玄女娘娘显灵,托梦给铁娘子,我们才能及时赶来救下贤弟。”
武松在一旁道:“公明哥哥走后次日,嫂嫂就召集我等兄弟,说是九天玄女显灵,预示公明哥哥于今日今夜,将受困于还道村玄女庙,让我等前来搭救。”
“我们本还有些不信,方才到了庙前,果然见这一干贼人鬼鬼祟祟聚在外间,我与戴院长潜在一旁听了听,确实围住了哥哥。”
宋江叹道:“今夜若非玄女娘娘显灵施救,我们已吃这起人捉了!”
梁山众人听说这般灵验,又想起方才听到的琴音,再不怀疑,呼啦啦跪了一地,三跪九叩,许愿发誓:
“咱梁山定要给玄女娘娘重修庙宇,重塑金身!”
平儿惊了。
她出门前,确实曾听凤姐、探春商量过,要抢先编出天书,将天命之人抢在自己名下。
但当时尚不知九天玄女是真是假,也说好让她先跟着宋江探一探再说。
没想到她下个山的功夫,凤姐已假托九天玄女的名义来救宋江了。
如今九天玄女实实在在显了灵,这该如何收场?!
第187章 黛玉家的早饭
玄女庙内,仙音袅袅,祥云笼罩。
梁山众人皆匍匐在地,不敢抬头仰望。
探春从袖底握住了凤姐的手,假冒九天玄女名义,剧透宋江还道村受困一事,是她想出的主意。
拼着此次正面相撞,试探这世间是否有神灵,弄清楚她们这些人来到水浒世界到底是为了什么?
若世间没有神灵,她们大可以按照书中已知的操作,打着九天玄女的名号,化身为神。
若世间当真有神灵,她们这一众女子转跃时空,又是出自哪位神的旨意?
两人手握在一起,冷汗连连,忐忑中又隐含着一丝希望。
梁山众好汉却是满心欢喜,铁娘子得九天玄女托梦,宋江得九天玄女庇护,梁山有神灵护应,从此还有何可惧?
玄女庙,庙门无风自开。
一对玉雪可爱的小女童走了出来,一着鹅黄,一着绯红,眉间一点胭脂红,一模一样的秀美绝伦。
两人皆是六、七岁年纪,手牵着手,光着莲藕一般的小脚丫,踏着白丝细云,蹦蹦跳跳下了台阶。
众人皆拜得更低,即便凶煞如李逵,也被这仙圣之气压住,抬不起一点儿头来。
那位穿鹅黄衣衫的小女童,在人前站定,不疾不徐道:“诸位,请速搬取了宋太公一家,回梁山去吧!以后无事,莫再来庙里搅扰。”
这话说得脆生生、清凌凌,却又隐带着三分威慑意味,宋江忙领头跪地请罪,拜谢一番,带着众人起身,向后退去。
绯衣女童停在凤姐、探春、平儿面前,笑道:“这三位,请留一留!”
凤姐与探春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恐。
男人群中,花荣见探春三人被留下,便也住了脚,站在原地不动。
绯衣女童笑道:“我家里只接待女客,请花知寨见谅。”
她小手轻轻一拂,花荣不由自主地连退七、八步,才险险刹住脚,一张俊脸霎时涨得通红。
探春忙过去扶住他,低声道:“回去吧,我随后就回家去。”
花荣深深看了她一眼,低声道:“我等你!”
他行出数步,又回头大声道:“午时之前,你们若未回来,我与梁山众兄弟必再来寻你们!”
说罢,他转身大步去了。
绯衣女童笑道:“家里请人做客,还是第一次有客人给咱们限时辰呢!”
凤姐一拉探春、平儿,跪地道:“冒犯玄女娘娘,是我王熙凤的主意,请仙童明察!”
两个女童对看一眼,齐声唤道:“三位姨姨,快快请起!”
她们弯腰将三人扶了起来,吐了吐舌头,笑道:“若让母亲知道三位姨姨拜我们,只怕不能轻易饶恕我们呢!”
凤姐奇道:“你们母亲是谁?”
两女童笑道:“三位姨姨,随我们见了家母便知。”
方才起身时,探春假作不稳,握住了来扶她的小手,温热热的,显然是活人。
那被她握住小手的女童,一袭绯衣,小脑袋微微一歪,笑得可爱至极,眉眼却又似蹙非蹙、似喜非喜,带着些莫名的熟悉。
一个名字在探春口中盘旋,差点儿呼唤出来。
两女童在前,探春三人在后,重新进了玄女庙。
平儿惊呼一声:“这内间,怎么如此不一样了?”
原来,庙内早已没了方才的神橱、纱幔、佛龛,而凭空化作一道竹林掩映的通幽小径。
女童蹦蹦跳跳走在前方,不时回首招手道:“姨姨们,快来呀!”
竹林上方,碎银般的月光点点洒落,竹林清幽,不时有悦耳的鸟音低掠而过。
轻柔悦耳,让人听之望俗。
待走出竹林,月已落,日初升,暖洋洋地照在山林之间。
凤姐讶异道:“此时不过四更,如何太阳就升起来来了?”
探春举目四顾,此地显然已不是还道村,山峰秀丽,花木浓茂,云雾半遮半掩,更像是南方山林。
而他们如今身处的位置,正在半山腰。
平儿低声道:“这里有些像是巴蜀一带”
话未落,有女子声音笑道:“小师妹,可接到贵客了么?”
黄衣女童笑道:“白姐姐,你如何也来了?”
绯衣女童撇嘴:“难道这点儿小事儿,母亲也不相信我们能办得到吗?”
林间薄雾中,款款走出两位妙龄女子来,一着红衫,一穿白裙,红衫者英姿飒爽,白裙者楚楚动人。
“谁敢质疑咱们渺渺的办事能力呐?”
白裙女子掩唇笑道:“我们也是来接人的,蘅芜君与枕霞仙子也要来,师父特遣我们出来迎接。”
两女子走至凤姐、探春、平儿面前,一起福身行礼道:“贵客请快上山吧,师父已等候多时了。”
凤姐与平儿忙回礼。
探春樱唇颤动,含泪道:“你们要等的人,可是一位姓薛,一位姓史?”
红衫女子笑道:“正是!贵客若不嫌乏累,可与我们一同等。”
探春还未开口,那叫渺渺的女童大声道:“不行,三姨姨是我们请来的,休想揽在红师姐头上!”
她跺脚向那黄衣女童道:“杨潇潇,你都不带着急的嘛!”
黄衣女童低咳一声,嗔道:“林渺渺,你当真以为自己才六岁呐!”
那叫林渺渺的女童红了脸,嘟嘴不再说话了。
探春走上前,颤声问道:“你姓林,可是随母亲姓?”
林渺渺点头,颇为自豪地道:“是啊,爹爹说了,姓杨姓林都是他的女儿!”
“你爹爹姓杨?”探春吃了一惊,难道她推测有误,孩子们的爹爹不该是姓贾么?
凤姐见她这般举动,心下也有了猜测,急道:“这孩子可是”
探春点点头,又摇了摇头。
平儿细细看了那两个女童的眉眼,心下也暗暗叹了口气。
白裙女子忽道:“来了!”
空中传来一阵清香,众人回身看时,万丈霞光中,两匹白马拉着一架银色马车,凌空而来。
红衫女子笑道:“是枕霞仙子到了!”
探春睁大了眼睛,盯视着那马车车帘。
车马悬在半空,帘未掀开,一道熟悉的声音已飘了出来:“自古听说请午饭、请晚饭的,还是第一次有人请早饭,林姐姐真是另辟蹊径。”
凤姐、平儿齐声惊道:“是她!”
车帘无风而开,跳出一道矫捷身影,蜂腰猿背,鹤势螂形,肌肤胜雪,发如青丝,挽着妇人发型,仍不减娇憨本色。
看见探春、凤姐、平儿三人,她先是一惊,然后便是满身满心的欢喜,张开手臂,将凤姐、探春一把揽住,叫道:“二嫂子,三姐姐!”
凤姐、探春一个不防之下,被她抱起飞在空中,脚下是万丈悬空,身边是湿润渺茫的云雾,有飞鸟在下方掠过。
她们虽都有一身武艺,也吓得几乎魂飞天外。
平儿看得惊险,忙叫道:“史大姑娘,快将二奶奶和三姑娘放到地上来。”
史湘云脚踏祥云,将两人放回地面,向平儿伸出双手:“来,平姐姐,咱们也抱一个!”
平儿吓得一个闪身,躲在腿软的凤姐身后。
杨潇潇笑道:“云姨,你与三位姨姨久别重逢,可别一照面就将人吓出个好歹来哦!”
史湘云一拍手,叫道:“忘了,她们还没回归仙位呢!”
她拉住平儿,红了眼圈唤道:“好姐姐!”
平儿落泪道:“史大姑娘!”
湘云松开她,又一手一个拉住惊魂未定的凤姐和探春,叹道:“大观园中一别,转眼已经将近九百年了,没想到竟能在此与你们不期而遇。”
凤姐撑住发软的双腿,奇道:“在我们不过是生死转瞬,如何在你就是九百年?”
林渺渺也在一边笑道:“云姨,这可不是不期而遇哦,是我母亲设宴,请众位姨姨一起来吃早饭呢!”
第188章 红楼女儿的模样
众人正说笑间,山下一步步走上来一个人来。
林渺渺眼尖,飞奔上去叫道:“钗姨!”
那人接住林渺渺,一把抱了起来,在她小脸蛋上亲了一口,亲昵地道:“渺渺!”
然后,她单手抱着林渺渺,有说有笑,脚步轻盈如履平地走上山来。
面容倾国倾城,举止端庄有度,正是薛宝钗。
她也挽着妇人发髻,仅簪着一支金钗,长裙曳地,大袖翩翩,仿佛魏晋中人。
杨潇潇上前行礼,亲热地唤:“钗姨,如何不带瞻哥哥与湘姐姐来?”
湘云笑道:“他们如今也做了爷爷奶奶,必是忙着在家享受天伦之乐呢。”
宝钗放下林渺渺,走向凤姐、探春、平儿,微笑道:“嫂子,妹妹,好久不见!”
有了湘云在前,凤姐三人已没有方才那般激动,见宝钗并未施展仙迹,心下暗想:难道宝姑娘是个凡人,却不知瞻哥哥与湘妹妹是谁?
红衫女子笑道:“好了,客人都齐了,咱们快些到灵犀小筑去吧!”
探春三人转过山角,迎面是一大片绿茵茵的草地,开满各色小花,穿各色衣衫的年轻男女,在花丛中走来走去,说说笑笑,一派桃源气象。
远处林木掩映着亭台楼阁,错落有致,精致而不失自然。
一位面色微黑的少年站在树桩上,指导四、五十个可爱的小孩子摇头晃脑地读书。
白裙女子笑道:“黑虎儿越来越有模有样了。”
一位淡青衣衫的女子,在树林里舞剑,百十个少年男女手持长剑,跟着舞动,有不甚伤了树叶、树枝的,便被兜头敲一下。
红衫女子笑道:“青玉也太严格了。”
一位身着宫装的女子,手执线轮从草地上跑过,一只长长的凤凰纸鸢迎风而起。
红衫女子、白裙女子、杨潇潇、林渺渺一起住了脚,行礼道:“师叔!”
那女子笑盈盈地点头,欢快地跑远了。
探春叹道:“这山上人丁好生兴旺啊!”
宝钗笑道:“咱们今日见的,尚不到十分之一。”
凤姐惊道:“这么多人,如何养活?”
湘云掩口笑道:“喝风饮露,自给自足呗!”
平儿只当她在说笑,探春细瞧那些人脚底,好几个甚至都没有沾地认真走路,抬着脚就滑了过去。
若不是大白天,风光怡然,乾坤朗朗,可说有些恐怖。
远远走至一处小院外,院外修竹,随风摇摆,如奏仙乐。
一女子从门内走出来,笑道:“奶奶小姐们终于到了,让我们姑娘好等。”
平儿失声道:“紫鹃!”
宝钗笑道:“你这丫头,知道是二奶奶与三姑娘要来,也不去迎一迎?”
紫鹃拉过渺渺、潇潇,笑道:“原要我和雪雁去的,谁让我们这两位小姐急着出去领事做呢?”
湘云指着院内笑道:“别以为我们不知道,定是林姐姐促狭鬼,要逗二嫂子她们玩呢!”
紫鹃笑道:“这倒真不是,我们姑爷今儿个有事要出去,姑娘特要留下来与姑爷说话,否则她自己就去了。”
湘云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道:“姐夫可是又要去对战那个人?”
她伸手做了个抡捶的姿势。
紫鹃摇头:“不是那位,是个外号叫做英雄王的,百年前来挑战舅爷,被一棒打在肩头,消停了这些日子,又来挑衅。”
“偏舅爷随着太师父闭关修行,不愿意搭理他。他在灵山闹得了不得,佛祖头疼,派了菩萨来请我们姑爷”
这一番话说得云里雾里,探春三人都未听懂。
湘云却是眉飞色舞,摩拳擦掌道:“这样热闹,等吃了早饭我也要去,没准儿不需要姐夫出手,我就打发了他呢!”
宝钗笑道:“咱们这一餐早饭还没吃明白,你又要哪里去?现有凤姐姐、三妹妹在这里,你不帮着招待就是了,还只惦记着和人打架。”
湘云一手挽住凤姐,一手拉着探春:“可惜你们还没归位,否则咱们就能一块儿看热闹啦。”
探春奇道:“你说的归位,是何意思?”
湘云却抿了唇,只是笑。
雪雁从院内走了出来,笑道:“奶奶姑娘们快进来吧,宴席都备得了。”
进得院去,众人一时都有些恍然,仿佛前世的一个秋日午后,闲来无事,众女儿相约着走进了潇湘馆。
院内青阶绿绿,游廊曲曲,泉水细细,房舍幽幽,除了院内植着玉兰,墙上攀着紫藤,花圃内栽着向阳花,几乎与潇湘馆别无二致。
门帘缓缓挂起,款款走出林黛玉来。
弱柳扶风,恍若踏着山河;眉尖若蹙,似乎盈着日月;笑意盈盈,仿佛容着天地众生。
她微微一笑:“凤姐姐,三妹妹,平姐姐,好久不见!”
一瞬间,探春三人有种跪下叩拜的莫名冲动。
黛玉握住了她们的手。
近在咫尺之间,探春对上她的眼眸,发现再寻不到前世那抹寄人篱下的轻愁,却有看透一切的智慧,尽在掌握的睥睨,包罗万物的浩瀚
是她,又不是她。
“三妹妹,只管看着我做什么?不认得了?”
黛玉笑了一笑,霎时恢复往日的七、八分模样。
凤姐拍拍胸脯,心有余悸:“好妹子,我们险些不敢认了。”
平儿也道:“不知怎的,方才既想跪下去磕头,又想拿出帕子来抹泪,心下却暖融融的,好似浪子找到了归宿。”
湘云拍手笑道:“好呀,平姐姐都会作诗了,还是西方诗呢,咱们诗社要再添名额才好。”
她看向黛玉,又带着些惋惜:“可惜今日还是压着气势呢,只能等到她们回归仙位,才能见到属于大地之母的风姿了!”
“好了,你消停些吧!”宝钗推一推湘云,拉过黛玉的手,像当年一般嗔怪道,“颦儿,说好的早饭呢?为了这一餐,我与云儿可是盼了好几日喽。”
黛玉与她对视一笑,带着众人穿过一段游廊,走进一座花厅。
四位妙龄少女,身着绯、白、青、黄四色衣衫,侍立在厅下,见人来到,一起盈盈下拜:“师父,诸位贵客!餐已齐备,恭请入座。”
圆圆的紫檀木桌上,摆着周八珍、汉五鲭,唐代的辋川小样、莼羹鲈烩,宋代的蟹酿橙、山家三脆,元代的云英面、玉蕊羹,明代的鹅油酥卷、带骨鲍螺、一窝丝
除了菜色,厅内装饰用具皆与大观园当年类似。
湘云顺手拈起一只带骨鲍螺,赞叹道:“昨夜还想这个呢,今儿个果真有了,还是林姐姐懂得吃。”
黛玉推着凤姐坐了上首,闻言笑道:“这个没什么难的,改日我教窍门给你。”
她拉宝钗坐第二位,宝钗低声开玩笑:“娘娘,这只怕使不得罢!”
黛玉微微摇头,笑道:“姐姐向来是最懂我的,岂不明白今日之会?”
宝钗便笑着坐了。
黛玉自己坐了第三位,让探春、湘云、平儿依次坐了,向众弟子与两个女儿道:“紫鹃和雪雁留下,其他人到外间去玩罢!”
紫鹃、雪雁答应一声,在平儿下首坐了。
林渺渺拉着黛玉的袖子,撒娇道:“娘亲,我肚子也饿了。”
黛玉轻抚她的鬓发,柔声道:“好孩子,小楼里准备了你们的份,与姐姐们一处吃吧!”
渺渺在黛玉面颊上亲了一口,笑吟吟地拉着潇潇等一众人去了。
花厅内只留下凤姐、宝钗、黛玉、探春、湘云、平儿、紫鹃、雪雁八人。
凤姐道:“何不让孩子们与咱们一处坐席?也热闹些。”
黛玉举杯:“今日是咱红楼女儿重逢宴,其他世界的人暂且回避!”
她眨一眨眼,一瞬间,完全恢复了当年大观园那位吟咏柳絮词的少女模样,灵动俏皮,婉约风流。
凤姐与探春皆看得呆了。
忽听平儿轻呼一声:“奶奶,三姑娘,你们的样子”
凤姐与探春:“什么?”
宝钗随手在空中一弹,凤姐三人面前便各立了一面镜子。
在水浒世界,凤姐已近不惑之年,平儿、探春也已二十八、九岁,都沾染得不少岁月痕迹。
可此时向镜中望去,凤姐不过二十出头年纪,彩绣辉煌,恍若神仙妃子。
探春俊眉修目,平儿眼似秋波。
三人皆恢复了往日的打扮,探春甚至还留着闺阁女儿的发辫。
探春摸着自己的面颊,不可置信地道:“这是一场梦么?”
良久,她抬起头,惊讶地发现,宝钗、湘云不知何时也散下了妇人发髻,换下了她们魏晋风格的长裙广袖,穿着少女衣裙,手中摇着团扇。
仿佛时光回流,她们依然是大观园时,最纯真美好的模样。
第189章 三卷天书
前世后半生的苦难,似乎从未出现。今生的种种喜怒哀乐,也似一川烟雾,飘散无踪。
她们又回到了大观园,回到了最美的青春年华,组诗社,放风筝,炭烤鹿肉,群芳夜宴,点一道油盐炒枸杞芽儿,折一捧雪里红梅。
八人频频举杯,畅谈别后往事。
酒过三巡,就连黛玉面颊上,也微微泛起了红晕。
她扶额倚坐,看了眼身边的花厅,紫藤花攀爬满架,向阳花列作一排,蜂蝶飞舞,香气袭人。
这里的布置是两个女儿的手笔,她们爱花、爱热闹、爱一切新鲜有趣的事儿,生命里似乎没有一点儿忧愁。
黛玉翘起两根纤纤玉指,轻轻拈在一起。
见一众人中,唯有宝钗看着她,含笑点头,有赞叹之意,她便俏皮地回以一笑。
然后,她打了个小小的响指。
花厅外的风景瞬间延展出去,从潇湘馆慢慢扩展成了一整座大观园,众人回过神来时,所处花厅忽然变成了凸碧山庄。
沁芳溪溪水潺潺,蘅芜苑藤香幽幽,潇湘馆绿竹荫荫,怡红院绿蕉红棠,稻香村金穗灿灿。
凤姐的酒杯停在口边,一双眸子紧紧盯在黛玉身上。
探春手中的蟹酿橙险些跌落:“这是怎么回事儿?”
“乐就完了,管那么多作甚?”湘云揽住她肩头,举杯笑道,“今日难得人多,咱们联诗如何?”
凤姐放下酒杯,摇手道:“我可不会诗呀干的,只能吃饭喝酒,你与林妹妹她们来吧。若不嫌弃,我这些年练了些书法,可与你们做个记录。”
说罢,她伸指蘸了些酒水,信手在桌上写了两个字,乃是“九天”二字。
湘云惊叹道:“士别三日,真当刮目相看啊!凤姐姐,你这手书法龙飞凤舞,有王者之相呢!”
凤姐看了眼黛玉,掩口笑道:“当真?我读书少,你可别蒙我。”
宝钗笑道:“当真很不错,特别是这天字,有刺破苍穹之势,甚是不凡。”
凤姐喜笑颜开,仍看着黛玉。
黛玉却不置可否,转向平儿道:“平姐姐如何?”
平儿笑道:“我读个账本还凑合,联诗写字当真不会。姑娘们不用管我,好容易在聚在一起,只管自在玩耍就是了。”
她转身,向紫鹃、雪雁道:“咱们猜枚吧!”
紫鹃、雪雁自到了黛玉身边,许久没玩过这些小游戏,当即欣然答应,三人拿着酒杯、酒壶,到花架下自成一圈玩耍。
探春饮了一杯酒,笑道:“你们三个势均力敌,我怕是要落后,先喝一杯,添添酒兴。”
黛玉拈指做法,桌上凭空出现三卷白纸,她向凤姐笑道:“有劳姐姐,就写在这上面吧!”
凤姐拿过那纸卷,既光滑又柔韧,前世今生皆未见过这种材质。
宝钗一看到那纸卷,心下就明白了三分,便笑道:“当今三界最热门之事,莫过于一百零八魔星下凡。三妹妹她们如今又与宋星主等人合谋大事,不如就以此事做题,不限韵联诗如何?”
湘云摩拳擦掌,兴致勃勃道:“不限韵最好,今日定要联个痛快!”
她已经八百年没这般联诗了,当即手拎酒壶,一脚踏上栏杆,遥望远方山势,舒锦心,张绣口,从魔星下界说起,一口气说出十句好诗,挥洒飘逸。
宝钗明白黛玉心思,续了四句,将诗题引到宋廷昏暗、民生艰难上。
这正好到了探春的知识区,她在水浒世界生活了七年,对这个烂透的朝廷早已无望,当即续了八句,毫不留情地从宋徽宗批判到清风寨知寨刘高。
黛玉叹道:“皇朝兴衰,自古难以避免的轮回,可惜接下来七百余年依然难以打破。”
她续了六句
清风吹拂,晨光和煦,花香幽幽,竹声簌簌。
长诗联到三百二十六句,探春笑道:“这已经是古往今来第一长诗了,咱们留些余地吧!”
凤姐写得手酸,宝钗走过去,帮她整理起来,正好写满三卷白纸。
湘云翘腿坐在栏上,意犹未尽道:“多年未遇对手,手都生了,只能做这些俗诗,以字数取胜罢了。”
她遥望远方,怀念地叹了口气:“当年在凹晶馆,我和林姐姐联的绝妙好诗,你们都还未见识过呢。”
她伸手一抓,手内凭空多了一竿毛笔,空中浮出一片宣纸,提笔运腕,将凹晶馆夜联的诗一一写出。
黛玉笑道:“难为你还记得。”
“如何记不得?”湘云将宣纸递于众人看,低声道,“抄家落难后,这首诗每夜都要在我脑海里过上一百遍。”
众人黯然,前世,在这里的八人,有病死的,有被发卖的,有流刑千里的,有远嫁异国他乡的,无人善终。
宝钗读了诗,叹道:“寒塘渡鹤影,冷月葬花魂。这句话可谓你我众姐妹前世注解,确是绝妙好诗。”
“前世,今生?”探春想起困扰她多年的疑问,“照我读的书来看,生死是要向后轮回,怎么你我偏就向前重生了呢?”
黛玉微笑道:“如何叫向前重生?”
探春道:“如今是宋代,距我们生活的时代向前推了四百多年,难道不是向前重生么?”
湘云倚在亭栏上,笑道:“你们不过推了四百年,我与宝姐姐可是向前推了一千二百年呢!”
探春心下一算,奇道:“一千二百年,岂不是三国时期?”
湘云拉过宝钗,大咧咧道:“来,给你介绍下,诸葛孔明的夫人,古往今来唯一的女相,带领蜀汉北伐成功,重造汉室的第一功臣!”
探春大吃一惊:“原来是你!”
她细想了一想,又点头笑道:“当然得是你。”
凤姐对历史不甚通,此时方反应过来:“谁的夫人?诸葛亮?!”
宝钗一手拉着湘云,一手拉着黛玉,笑道:“若没有云妹妹助我们联合了东吴,只怕也没那般容易逆天改命。”
“云丫头,”探春挑眉:“你不会就是历史上助孙、刘结盟破曹,与美周郎携手活到八十岁,赢得千古第一伉俪美名的东吴郡主、周氏夫人孙湘云吧?”
“这都被你发现了!”湘云红了脸:“哎呀,什么千古第一伉俪啊”
她瞥向黛玉,拉住她笑道:“咱们还是接着说向前重生的话题吧,多有深度,多有意思啊!”
“说起来,林姐姐才是我们中穿越时空最久的人呐!”
她伸指算了一算,一时未算清,摇头道,“反正时光可追溯到上古时期,难为在日月中穿梭这般久,她还记得大观园的样子。”
宝钗笑道:“也许,在你林姐姐看来,这世界早已不是线性的,无所谓远古未来呢。”
黛玉含笑道:“无论是线还是圆,有情感作锚点,岂会轻易遗忘?”
平儿、紫鹃、雪雁见她们联完了诗,本也凑了过来,却听话题越来越玄乎,都听得一头雾水,干脆继续走开,摘花瓣串手链玩去了。
凤姐举着酒杯,若有所思。
在四人宇宙今古的探索中,她放下酒杯,看定黛玉,缓缓道:“所以,宝姑娘与云姑娘,她们一个嫁了诸葛亮,一个嫁了周瑜,并最终建立了统一的季汉王朝?”
黛玉笑道:“不错。”
凤姐道:“你在其中起了什么作用?”
黛玉笑道:“我只助她们组织了一场读书会。”
凤姐道:“若我反宋复周,你可以助我么?”
黛玉站起身,走至紫藤花架下,回首笑道:“姐姐可知道封神大战?”
自在水浒世界重生,凤姐也读了一些书,对武王伐纣故事略知一二。
她点头。
黛玉继续道:“有姜子牙下山相助周文王,便有申公豹助殷纣兴风作浪。有阐教助周伐纣,便有截教护商抗周。自古魔道相辅相长,姐姐可明白么?”
凤姐已听出她拒绝的意思,便有意激将道:“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妹妹这般大的本事,难道也会怕那些小魔小怪么?”
黛玉叹了口气,道:“无论神还是魔,只要是在人间拉开战场,苦的就会是最普通的芸芸众生。”
探春急道:“可是你确实帮了宝姐姐她们啊!”
黛玉微笑道:“我也在助你们呐。”
她站起身,拈了一朵紫藤花,灿然笑道:“否则,香菱、晴雯、鸳鸯、司棋、二姐姐、大嫂子她们,如何会那般刚巧,就恰恰出现在你们身边?”
凤姐挑眉:“她们是你安排的,那我们是谁安排的呢?”
黛玉摇头:“主导这件事的不是我,我只能以自己的方式尽量帮助你们。”
她拍一拍手,道:“好了,咱们的饭局该散了,否则花知寨可要带着梁山好汉去砸我的庙了。”
探春俏脸微红:“我回去,定让人重塑玄女庙,为你打造一座金身。”
黛玉笑道:“金身就不必了,你们若当真感激我的相助,便请记住一句话吧!”
凤姐忙问:“什么话?”
黛玉笑道:“稍等。”
她从凤姐手中拿过那三卷白纸,手指轻轻一划,上面的字飞速变化顺序,重新组合起来。
黛玉捧在手里,郑重交给凤姐:“这是三卷天书,交你与红娘子、天机星、天魁星同看。”
紫鹃捧上一张食盘,上有火枣三枚、交梨三颗。
黛玉一一递给凤姐、探春、平儿三人:“这是我与宝姐姐、云妹妹的一点儿心意。”
“吃了这个,百毒不侵,福寿延年,你们会有很长的时间,缓缓图之吧。”
周围泛起云雾,黛玉、宝钗、湘云并肩而立,身影渐渐模糊。
凤姐赶出两步,却是越赶越远,探春拉住她,轻声道:“到时间了。”
平儿道:“林姑娘那句话还没说呢。”
云雾愈来愈浓,琴音起,恍惚间听得黛玉的嗓音道:“宝姐姐可猜得到是何话么?”
宝钗笑道:“经历过三国乱世,如何会猜不到?这一句话自然是”
湘云的声音抢了先: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第190章 石秀与五儿
第一缕阳光射入玄女庙时,花荣重新见到了妻子的面容。
容光焕发,发丝乌浓,云衫轻裳,恍若当年初见的青春少女。
柴进带着柴世运也来了,看见凤姐,柴世运嘻嘻笑道:“娘,你如今模样看起来就像我的姐姐!”
凤姐弹了他个脑瓜崩,握住柴进的手,低声道:“无事,不过是与九天玄女娘娘一起吃了个早饭。”
她说得云淡风轻,这句话如长了腿一般,瞬间在梁山传遍了,且越传越玄乎。
不到三天,梁山大部分小喽啰已经深信不疑,柴大娘子、花娘子以及未来的宋娘子皆成了九天玄女的结拜姐妹,将来是要飞升做神仙的人物。
加之她们容貌皆有不同程度的返老还童,武力又更胜从前,头领们大多也开始相信她们与九天玄女关系非凡。
公孙胜甚至还来向探春讨教过道术,探春有选择地向他讲述了当日在九天玄女道场见闻,公孙胜深感修道之境无涯,很快请假下山,回乡找师傅罗真人继续修炼去了。
在还道村那夜后,宋太公已经由梁山好汉们搬取上山,在宋江的求恳下,宋太公主动找到凤姐商议婚期。
商议完三媒六证,宋太公提起一事:“亲家公那里,是不是也需要派人去请一请?”
那个远在睦州的方家?
自从方家小姐的乳母被凤姐劝回去后,方家似乎消失一般,再未与嫁到沧州的女儿有过丝毫来往。
请他们?来拆穿平儿不是方家二小姐的身份么?
思虑不过一闪而过,凤姐笑容自然,从容道:“家里我已经去过书信了,父母都说路途遥远,且长姐如母,让我帮着操持就是了。”
宋太公这才不提。
梁山大摆宴席,吹吹打打七、八日,替宋江与平儿完了婚礼。
平儿是位温柔聪慧的姑娘,且在当年枫树林就给了宋江一眼惊鸿的震慑,又有九天玄女同桌饭友、方家小姐、柴家妻妹种种光环加持,宋江对这位妻子简直是要捧在手里,敬在心上。
夫妻俩互抬互敬,相处和睦,成了相敬如宾的一对好夫妻。
柴进夫妇前朝嫡系皇孙身份敏感,在梁山住了数日后,就又拖家带口回了沧州,梁山托给晁盖、林冲、宋江、探春四人共领。
期间李逵下山去搬取母亲,引得青眼虎李云、笑面虎朱富上山,梁山人丁兴旺,筑房修屋,修路搭桥,操练军马,在江湖上的威名愈来愈盛。
探春将一众女眷编制成一支女军,每日督着操练不休,期间,鸳鸯、晴雯、平儿先后有了身孕,日子热热闹闹得过了一日有一日。
终于有一日,杨雄、石秀上了山,带来了祝家庄的消息。
探春笑道:“祝家庄之事,天书中也提及了两句话,只是不知准也不准?”
她们三人带回三卷天书,梁山高层许多人知道,只是碍于她们说的天机不可泄露,未敢多问。
此时听得花娘子主动提及,晁盖先道:“天书中提起的,却不知道是哪两句话?”
探春故作高深,一字一句道:“曲折回环盘陀路,生路只在小白杨;三战不败一丈青,登州助打祝家庄!”
既已知道九天玄女便是黛玉,探春信口编起天书来毫无心理负担。
众人皆不知道“盘陀路”、“一丈青”是什么物事,且如何牵扯到登州上来了?
面面相觑间,宋江笑道:“既是天书中说过,想来攻打祝家庄正应天命,哪位兄弟愿意去打探一番”
新上山的石秀立时跳出来,自告奋勇道:“小弟愿往!”
他是位心性高傲的好汉,知道若想在梁山赢得尊重,必得先行做下功劳。
宋江等人大喜,当即派了石秀下山。
石秀如原书一般扮做个打柴的汉子,行了二十里路,进入弯弯岔岔祝家庄,在一处酒店门口歇下,如书中般遇到话痨心善的钟离老人。
石秀故意作出老实淳朴模样,哭拜在地,求老人指点生路,那钟离老人告知了他盘陀路遇白杨树转弯的诀窍,并留他在家歇住一宿。
原来盘陀路指的是弯弯绕绕入得来出不去的迷宫路,小白杨则是活路指示牌。
石秀暗暗吃惊:花娘子所说的天书,果然有些门道,没想到梁山泊如此卧虎藏龙,将来定能做下一番大事业。
他跟着老人进到屋里,只听钟离老人叫道:“五儿,端些糕点给这客人吃。”
房内帘子一闪,婷婷袅袅走出一位纤弱的妙龄少女来,但见眉似远山秀,眼含秋波清,面颊苍白,乌浓云鬓,身姿摇曳如风中摆柳,喘咳微微似雪山起伏。
自在翠屏山目睹杨雄剐了潘巧云,石秀对貌美女子已多了七分戒备,见这女子容色倾城,心下登时一惊,只看得一眼,便垂下头去。
钟离老人笑道:“这是我的义孙女,生得病弱,甚少出门见人。”
石秀仍不抬头,一拱手,恭敬有礼道:“钟离小姐!”
那五儿低应一声,将手中糕点放在桌上,转身就走。
石秀吃了糕点,又喝了两盏白酒,忽听得门外吵吵嚷嚷,七八十个军人簇拥着一位少年壮士前来。
石秀从门缝中看去,认得是与李应对打过的祝彪,他假做低头吃饭,避开视线,向钟离老人道:“这相公是谁?”
钟离老人叹道:“这个是祝家庄三官人,庄主祝朝奉的第三子祝彪,已聘定了扈家庄一丈青为妻,前几日不期遇到小孙女,看中了她的美貌,定要纠缠做妾。”
说话间,那一众人已行至门前,闹哄哄让钟离老人开门。
当日扑天雕李应替他们出头去讨时迁,与这祝彪对打时,石秀与杨雄就跟在他身后。
如今狭路相逢,这祝彪必然认得石秀,倘若吃他拿了,岂不误了梁山的大事?
石秀忙站起身,哀告道:“爷爷,你们这庄里正警戒着要防备梁山贼人,我一个生面孔在此着实尴尬,求爷爷找个地方给我躲一躲。”
钟离老人道:“也是,这祝彪正愁找不到老儿的把柄,若强将你当梁山贼人扭了,岂不趁势诬我一个窝藏之罪,夺了我的小孙女去?”
他引着石秀,径直走进内间一处草房,让他躲在草堆里。
石秀蹲在草堆中,草杆扎得身上发痒,也只能硬忍着。
不一时,便有吵闹声到了院子里。
石秀透过窗缝看去,见五儿仓惶奔进来,咳喘不休。
那祝彪紧追在后,嘻笑道:“小娘子,这钟离老人偌大年纪,还能庇护你几时?不如早早跟了我。”
他赶上五儿,便要拉扯她衣衫:“你先做了我房中人,占个好位置,扈小姐便是做了我的正妻,也得礼让你三分!”
远处传来钟离老人的叫喊:“三官人,我这孙女儿胆小,切莫惊吓了她!”
又有许多声音参杂其中,显然是那些军汉阻住了钟离老人,不叫他进来相救。
院中有一口水井,正在草房窗外。
那五儿直奔水井旁,扶着井沿站定,边咳嗽,边叫道:“莫,莫再追我,咳咳!否则我就跳下去了!”
石秀躲在草堆里,见她娇弱的身躯颤抖不止,语气却是坚定有力。
钟离老人在祝家庄虽是外姓,却也世居于此,倘若就此逼死他的孙女,只怕将来难以服众。
祝彪后退一步,举手笑道:“你这是做什么?难道我这般少年英俊的少庄主,还配不上你一个来历不明的病秧子么?”
“你爷爷生计本就艰难,哪里有闲钱替你养病求药,不若跟着我,便是拿人参当菜也吃得起。”
五儿依然颤抖不止,在咳嗽声中道:“我是清清白白的好人家女儿,三相公莫逼我!”
祝彪放下手,笑道:“好,不逼你!我给你拿了三套丝绸衣裙,你且去看看好不好看?”
五儿扶着井沿,一语不发,只是咳嗽。
祝彪转身走了两步,又回头道:“祝家庄与梁山泊大战在即,我接下来必然要面对血战,难道你一点儿都不心疼么?”
五儿一个眼神都不给他。
祝彪叹了口气,只得离去。
石秀见那五儿又站了片刻,听得外间无人,才身子一软,瘫倒在井边。
这样柔弱的女子,能与那样彪悍的权势少年周旋这许久,当真不凡。
石秀顾不得躲藏,忙跳出去,扶住她软软的身子,低声道:“钟离小姐,钟离小姐!”
五儿长睫轻颤,急喘着气道:“莫叫我小姐,我从来不是小姐。”
石秀虽不明白话中含义,心下仍是莫名一震。
见她越喘越急,苍白的小脸憋得通红,石秀手足无措道:“小姐,小姐你怎么样?”
慌乱间,钟离老人奔进来,手中拿着一个小瓷瓶,递给五儿道:“快,给她嗅里面的药。”
石秀忙扶住她面颊,将那小瓷瓶递在她鼻边。
五儿对着小瓷瓶深吸一口气,方缓过一口气来,红扑扑的面颊渐渐回归苍白,微留下一点儿若有还无的红晕。
石秀站起身,看着钟离老人扶着五儿进了屋子,门帘在他们身后飘荡七下,才归于平静。
微风吹拂,他方才扶过五儿面颊的两个手指,忽然泛起一阵灼热,仿佛被火炉烫住了一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