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浩民怕周渔说话不算数, 所以当场就催着她改合同。
这会儿也没有什么专门的合同,周渔拿着的其实就是订购单,不过她在后面附加了几条约束款项, 按了手印而已。
如今要改, 她就又拿了出来新的,现场重新填写了一下, 不过到了交货日期那里,周渔写的明明白白,三日内全部交货。
年末要货量大,厂里忙得很, 钟浩民本来不愿意, 可周渔也说了:“您把货给我, 我保证不说是你们香喷喷的货,我换箱子卖。”
这会儿小卖部里卖的饼干很少进小包装, 都是来一箱子五斤十斤的散装货,用油纸包好了卖。换个箱子就看不出是谁家的了。
周渔这个说法,倒是让钟浩民更放心了, 他经过一晚上的“深思熟虑”, 还是觉得离着个体户有多远是多远才好,这是彻底避免了麻烦。
他于是也让了步:“明天或者后天你来取货, 我保证齐齐整整。”
周渔将合同写好,让钟浩民也看过, 双方无异议了, 但并没签字按手印, 只是给他一份算是存档,这么说的:“后天我让人带着这个按过手印的合同去取货,一手交钱, 一手交货,合同撕掉。”
钟浩民有点不愿意,觉得这样万一周渔找不到厂子有变数呢,“你这是不信任我!”
一般人被这么说,肯定得解释解释,多少让一点,周渔却冷笑了,“您有什么让我信任的?长期的供货合同睡一晚上就变卦了,我要是按了手印给你了,明天又哭又闹又不愿意了怎么办?”
“我这已经很退让了,你觉得我脾气很好的样子吗?要不咱们直接去商务局掰扯掰扯!让你赔我违约金损失费!”
钟浩民就没见过周渔这么凶的女老板,他也生气,可又理亏,脸上羞臊得厉害,顿时不敢说什么了,只是看向姜桂香:“姜经理……”
姜桂香给他一句:“人家已经让的够多了,你又找什么事啊!”
钟浩民只能答应。
一切搞定,周渔这才和姜桂香下了楼,姜桂香也气得上:“平日里只觉得他这人脾气不好,没想到心智也不行,什么事。”
不过她也松了口气:“幸亏你脑袋转得快,有了这一万斤,也能卖挺长时间,慢慢找吧!你也别生气了。”
周渔生气,但其实还好,商场上什么人没有,她见多了。
她也不过是做个样子好谈条件而已,这会儿下楼已经心平气和了,她谢了姜桂香:“让你跟着操心了,放心吧,下次我好好挑挑。”
姜桂香并没放在心上,她看来周渔的门市部肯定不错,但终究是个体户,这些厂长们自视甚高,周渔很难强势的——挑拣一词,真用不上。
不过她也没说什么,只说:“有需要我的就跟我说。”
周渔笑:“还真有,其他饼干厂的电话,和具体情况你能不能给我说说?”
姜桂香一听就知道,周渔这是准备再动,她可太佩服这丫头了,怎么就能有活力,别人受到打击怎么也要缓一缓再出发,周渔完全不受影响?!
她觉得周渔特像是个铁打一般的姑娘。跟她在一起,自己都觉得有活力很多,她想起了她前几天刚刚提交就被否定的餐馆改革方案,她可以再想想,更缓和一些,时代在发展,他们必须要动起来!
周渔跟着姜桂香回去仔细聊了聊,拿了联系方式和肥皂厂的调查问卷,这才回了梅树村。
村口就碰见了下学回家的周朵和周秋他们,一帮孩子正边走边打闹,高兴得很。
周渔这才想起来,前几天周朵就期末考试完了,今天是去拿成绩和寒假作业,瞧着这样,应该是考的都不错。
周渔就没打扰他们,慢慢跟在后面,这会儿快过年了,时不时有人放串鞭炮,加上孩子们的笑闹声,即便每一次呼吸都是冷空气,周渔也感觉到了暖意。
这就是跟上辈子不同的地方,上辈子她在商场里冲杀完毕,回到的是一个冰凉凉的家,父母都不在了,她只能一个人庆祝,挺没意思的。
而现在,这个大大的有着几百号人口的梅树村,是她的港湾。
还是拐弯的时候,有人往旁边瞧,看见了周渔,就听见为首的那个大个子说:“小渔姐!是小渔姐!”
立时,一群孩子都回头了,冲着周渔大喊:“小渔姐,你好啊!”还有的喊:“小渔姐,我们这次考得可好呢!”
说到这里,周渔可感兴趣了,三步并两步走了上前,笑着问:“怎么个好法?”
周朵顿时得意了:“姐,你知道吗?我们班这次语文成绩全市第一,对方都不信,还抽查了我们的卷子呢,结果被我们的实力打败了!”
周秋也在说:“其实不止我们年级,四五年级的语文成绩都挺好,老师说还选了几篇作文,要送到市里去参加作文比赛呢!”
周渔是真惊喜,“真的啊!”
周朵点头,指了指周秋,又指了指自己挺起的胸脯:“站在你面前的,就是这次作文比赛的两位选手!”
周渔都乐了,“你们这也太厉害了,不给你们奖励我都不好意思了。”
一提奖励,大家的眼睛就亮的跟天上的太阳似的,毕竟周渔可不少给他们带东西,水果糖,小零食,尤其是从吴县回来,她越发富了,买的东西可多呢,连橡皮铅笔圆珠笔都有。
如今周渔要给奖励,谁能不兴奋。
周渔瞧着这一个个小太阳,直接说:“这样,这次考试班级前十名的同学,都可以去新华书店挑一本书,我送给你们。另外,我再给你们二百块钱,你们一起去邮电局,看一看喜欢什么杂志,订阅一下,就放在村委,随时可以阅读。”
这可太好了!
经过这么两个月的抄写,大家都对读书很感兴趣,再说了,谁不知道,他们语文成绩这么好,跟两个月高强度的抄写有直接关系。
立时大家都欢呼起来,还有人问:“小渔姐,我们也能坐拖拉机吗?”
周渔点头:“当然,拖拉机送你们去!”
于是,周渔回村的这一路,耳朵都快被各种兴奋的说话声震聋了,叽叽喳喳的,不是说要买什么书,就是说要订什么报纸,而且小孩们太可爱了,为了表达对周渔的喜爱,把她夸得跟仙女似的,还非要送她进家门。
于是,孩子过家门而不入,一路浩浩荡荡去了周渔家门口,然后冲着周渔齐声喊:“小渔姐,再见!”
周渔:……
林巧慧都吓了一跳,忙出门就瞧见了这一幕,也跟着笑起来,还顺手给每个孩子发了一块奶糖,这才散了。
进了屋,周朵就跟小孔雀一样,跟在林巧慧屁股后面,将刚刚对周渔说的话,又挺着骄傲的胸脯,跟林巧慧炫耀了一遍。
这招周渔都受不住,更何况是林巧慧,她立时围上围裙去了灶房,大声宣布:“张小翠家今天杀猪,我买了排骨,我给你俩炖上去!”
周朵还喊呢:“妈我要吃一大碗!我还要吃炸蘑菇!”
喊完了就被周渔抓了壮丁——帮她归纳调查问卷。
周朵翻了翻说:“姐,你做的可真详细,可你这么帮他们,有什么好处吗?”
周渔这会儿正看着王美丽的工作记录,头也不抬:“这是个契机。我想以后做日化。”
“你要现在做吗?”周朵已经习惯了周渔的“大胆”,现在吓不到她了。
周朵愿意听,周渔就跟她详细讲一讲:“时机还不到。做肥皂是要设备的,现在国内的设备其实也不先进,但好歹都是冷板车法了,调缸,冷板车,压缩机,切条机已经很普遍了。我现在建厂,啥也没有,只能用过去那种最简易的大锅煮皂,出来的成品是打不过人家这种设备的成品的。”
周渔突然间说出来这么多新鲜名词,周朵有点接受困难,不过她大致能听懂:就是得要设备才能做得好。
“咱们挣的钱不够买设备吗?”
周渔就说:“勉强,而且不止是设备,还有厂房,还有技术人员,还有熟练工人,这都不是买个设备就能行的。”
“最好的办法,是接手一个成熟的厂子。”
“那是国企,怎么可能?”
当然可能,到了83年左右,很多国企工厂就开始倒闭了。原因很多,产品质量差,管理不善,价格虚高,当然最重要的就跟现在的南州肥皂厂面临的困难一样,来自于同行业的冲击。
市场经济可不是原先那种你好我好大家好,大家都需要发展,都需要利润,自然是怎么卖货怎么来,为了活下去,哪个不是使劲了力气大肆抢夺市场。
偏偏现在国企工厂设置讲究全面,大工厂里医院学校什么都要配置好,一个市也是,化肥厂要有,日化厂也要有,那么多的小厂子,怎么可能都生存,淘汰的就多了。
周渔筹谋的是那个时候,可以挑个条件好的,直接入局。
而南州肥皂厂就是她伸向这个行业的触角。
可这个是没办法现在跟周朵说的,她就说:“做好准备等机会。”
调查问卷一共填了五百余份,周渔和周朵弄了大半夜才弄好,周朵打着呵欠回屋睡觉去了,周渔又忙了好一阵子,这才稍微眯了眯。
第二天一大早,周渔就被外面的热闹吵醒了,周渔忙了一晚上,本想扭头接着睡,周朵已经开门扑了进来,带着一身的寒气跟她说:“姐,严华开着大卡车来了!就停在村口呢!”
怪不得那么热闹!
这年头,哪个村子有辆拖拉机都是日子过得好了,卡车路上倒是有,可哪个村也没有。
怎么可能不激动?
果不其然,周朵说:“全村老少都去看了,你赶紧起来,人家严华来找你的。”
周渔自然知道,她要严华帮忙拉货,这是来报道了。这下,回笼觉是睡不了了,周渔只能认命起床,等着梳洗完毕去到村口,果不其然,这里已经“人山人海”!
远远地,就听见严华嘹亮的声音在回答村里人的问题:“这台一万七。”
“我自己的,我挣钱买的,没跟别人合买。”
“跑的快,路况好的时候,一小时能跑百八十里,平时也有六七十公里。”
“买它干啥啊,当然是挣钱了。汽车可比拖拉机拉的东西多。”
他说着,旁边的人也瞧见周渔了,立刻闪开道,喊了一声:“周渔来了。”
刚刚严华就说了,是过来给周渔拉货的,如今正事来了,大家就让开了,周渔终于瞧见了人群中的那辆蓝色卡车,还有坐在驾驶室里老得意的严华——大冷天的,没穿棉袄,穿着件夹克衫,冻得耳朵都红了,还老美呢。
看见了她,严华刷的一下从驾驶室跳了下来,冲着周渔笑着说:“严浩说你有货要拉,我一早就到了,要去哪里?拉什么?”
周渔废了很大力气才从他瑟瑟发抖的耳朵上挪了视线下来,这是时髦,她在心里劝自己,哪个年轻人没这么爱美过。
她这才说:“去肃南市,拉一趟饼干。”
严华立时应了,周渔懒得见钟浩民,而且她确定钟浩民这种性子,没胆再跟她闹腾,所以就将那个签了字的新合同和旧合同一起都交给了张小翠,让她带着周秋芬一起去取货。
张小翠见过吴县的世面,周秋芬性子坚毅,立时应了,倒是严华有点诧异:“你不去啊?”
周渔点点头:“我还有事,去趟省城。”
严华点点头,“也行,那这个你要不要?”他兴奋地指了指车斗,周渔这才注意到,里面居然有十几个大的袋子,鼓鼓囊囊的。
“这是什么?”
严华就说:“这车是在春城买的,那边山货多,我收了一些,我跑运输,也没空去销,你们店收不收?”
过年的时候,这可是紧俏商品,哪里是周渔收不收,是周渔根本没进到,她还挺遗憾的,严华倒是补齐了。
周渔就说:“你这可是好东西,我肯定收,多谢你。什么价,等会我算给你。”
严华说了个并不高的价格,“我这回来的路上,是接了单子的,这都是捎带,所以价格低。以后也是这样,我要是跑哪里,提前跟你说,你列个单子,我捎回来,保证地道又便宜,当我谢谢你给我指路。”
周渔不是来回推拒的人,她需要对方给,周渔就应了。她以后自然回报回去。
说定了后,将东西放到各店面,严华就带人出发了,果不其然,虽然心里不痛快,但为了赶紧跟个体户断绝关系,钟浩民这次配合的不得了,他们下午到了,当天就把一万斤的饼干给装了车。
严华不敢走夜路,是第二天才运了回来。
这批饼干是周渔最担心的,如今到了货,算是放了心,甚至,钟浩民还不知道从哪里找来那么多没有厂标的纸箱装的这批货,将与个体户割裂做的非常到位。
周渔也挺高兴:不带他玩可太好了!
后面陆续几天,糕点等各种食品也陆续到货,店铺也都装修完毕,擦洗的干干净净。
就准备开业了。
周渔虽然上辈子也开过工厂和公司,哪个都比门市部大,但这会儿还是有些担心,此一时彼一时,虽然周渔笃定了这样的方式,这会儿的人们都没见过,肯定会来的,但终究事情没落地,谁也不敢说百分百。
剩下几天,都在五个店里转悠。
不过越转心里越安定。
倒数第三天,周渔去了城东店。
这会儿还没开业,里面忙活着,大门却是关着的,门外面聚堆了不少老头老太太,都冲着他们店铺指指点点。
周渔好奇,就凑了过去。
他们议论的是:“是这家店吗?我从我嫂子那里听说的,她是从邻居那里看到的传单,说是只要是吃的什么都有。也不知道是真的假的?”
“我是从我妈那儿看到的传单,老太太那天买菜路过,领了一张,说是售货员跟蔬菜门市部的不一样,态度可好呢,她不敢相信,让我看了看,我今天过来瞧瞧。”
“这也看不到啥呀!”
周渔干脆让所有人将装食品的包装箱,都放到门口去,哪个牌子都有,堆的比人都高。
所以倒数第二天,周渔去城西店,听到的就是这样的。
“哎呦,这是禾香斋的包装盒吧,这个都有,不知道进了几种,他们家的绿豆糕好吃,枣泥糕好看,过年摆着最喜庆,供销社早就卖光了。”
“这是橘子味的水果糖,这个供销社也卖光了,他们也有?”
“还有傻子瓜子,这个好!”
“我怎么闻着一股子干货味,是这几个袋子吧,他们还有干货呢?”
“要是都是真的,那他们这传单没说谎,是够全的。”
到了倒数第一天,这天收购的鸡蛋终于到货了。
一筐筐的鸡蛋当着大家的面运了进去,议论声就变成了“这么多鸡蛋,这是真想给我们发啊”。
所以到了开业那天,虽然早上七点严浩就把店员们送到了各家店铺,可到一家拖拉机上裹得跟球一样的众人就惊讶一次。
天刚蒙蒙亮,没事干的老头们老太太们已经跟他们一样,裹成了个球,守在店门口了。
“这么早?”“这么多人?”
几乎门市部所有的店员都是这个想法,然后心里乐开了花。
准备了这么多天,谁不忐忑呢,现在好了,可以把心稳稳妥妥地放在肚子里了。
第一个到达的店面是城西店。
周秋芬第一个从拖拉机上跳了下来,带着她的两个店员,一边往前走,一边冲着各位排队的人打招呼:“各位让一让,我来开门,大家不要挤,放心吧,今天我们货源充足,保证都能买到,连送的鸡蛋都有五十斤呢。”
五十斤鸡蛋最少四百个鸡蛋,他们这里肯定没有四百人啊,好歹大家没那么紧张了,都有份,可忍不住的,还是看向了店面。
周渔没让严浩立刻离开,她等待着那一幕。
店面装修的时候,周渔故意将窗户扩大了,还多加了灯光,昨天晚上,各店面的店员,专门又擦了一遍玻璃,而现在,随着周秋芬打开了房门,拉开了灯绳。
霎时间,暖黄色的灯光冲破了冬日早上昏沉的迷雾,照进了人们的眼睛里。而玻璃后满满当当的货物,也映入了人们的眼帘。
“呦,样数真不少啊!”
“我瞧见芝麻饼干了,还有黄油饼干,这不供销社都卖断货了吗?”
“哎哎哎,看见了吗?那往外拿的是啥?”
“不就是山楂片吗?供销社这个最多了。”
“不是,你看看,还有山楂条山楂球和白雪山楂呢,哎呦,还有山楂糕,这可不好找,他们这儿怎么这么全啊!”
“今天来对了!”
要的就是这句,一路上,从城西到市中,从城南到城北,最后再到城东,这么一路走过来,一路亮起了灯,周渔就知道,没问题了。
于是,这天早上八点,她坐在了市中店的后面居中指挥,随着大门打开,所有的店都冲进了一波波的人!
开始是:“我要蛋糕!”“我要黄油饼干!”“那个绿豆糕给我来三斤!”
后来周渔听到的就是:“绿豆糕只有二十斤了!”“黄油饼干还剩七斤!”
蛋糕拉来了一千斤,饼干拉来了一千斤,一家店面就四百斤,但搁不住样数多,论起来,每一样也就四十斤。
周渔没让全放,一样放了一半。
到了下午,就是:“没有了!真没了!”“您再看看别的?这个也没有了!”“这个还没有!”“你们怎么什么都没有啊?”
“不好意思,卖光了!”
下午五点,店铺里那些紧俏货都没了,晚来的人只能摇摇头,“上午人太多,都挤不进来!”“你们明天还有吗?”
这个可以肯定,还有一半呢。
“有!您可趁早来,晚了也不确定。”这会儿,所有的店员都有底气这么说了。抢购的样子实在是太出人意料了。
谁能想到,买东西也能抢成这个样子。
可来的顾客心里却门清:还真有店什么都有,不用副食券,那不抢,不是傻吗?
晚上也没法走,得数钱。
严浩这会儿不敢开着拖拉机带人了,卖了这么多东西,这得多少钱,叫了严华来,让他开着卡车将几个店的人都接到了市中店。
周渔从利民餐馆叫了饭,把门关了,把窗帘拉了,让他们开始数钱。
零售部不比蘑菇这种大单子,都是一分分一毛毛,块钱都少,可搁不住多啊,一麻袋一麻袋的,市中店第一个数完的,数完了张小翠一脸的不敢置信,“两……两千七?”
几乎所有人都抬起了头,店里都静了下来,这……太赚了!
第二天,人照旧多——这就是口碑了,周渔这边的东西种类全,不要券,最重要的是价格虽然和供销社都一样,但人家满五毛送一个鸡蛋,相当于打九折。
你问哪个供销社会打折?不呛呛你就是服务态度好了!
可他们也没法说点啥,送鸡蛋是梅树村蘑菇批发门市部的权利,人家就愿意送,谁也管不着?
这生意能不好?
姜桂香趁着下午有空,专门过来了一趟,问她:“你的货卖的差不多了吧?”
这是真的,除了严华的干货是卖光了就真没了,周渔每天放出一些来,其他的都见了底,不过除了饼干都好说:“禾香斋的糕点,还有糖果,饮料,昨天就打了电话了,今天已经在路上,晚上就能补上货,不会开天窗。”
“那饼干呢?”姜桂香问,“你想好问哪家了吗?”
周渔摇摇头:“我不准备主动出击了。”
姜桂香一头雾水:“你这里要开天窗了!你不赶紧补上,就不卖了?”
周渔拉着这个为她着急的姐姐,让她先坐下,“你别急,饼干这边事儿比较复杂。我先找的麦香,徐军海不愿意,当面拒绝了我。随后我又找了香喷喷,钟浩民当面答应得好,转头就变了卦,我又和他吵了一架,恐怕咱们南河范围内,同行都知道了。”
周渔说的不假,那天看热闹的人不少,虽然都是大男人,平日里很多人有固定印象,觉得女人才八卦,事实上,男人更八卦。
姜桂香点头:“这倒是!”
“知道了就不好干,有些人胆小,有些人想趁火打劫,有些人只想看热闹,我这时候一个个打过电话去,那得到的必然不是正面的反馈。”
“当面不一定敢说,背后不定怎么样嚼我舌根呢。更何况,我的店面卖得好,我跟谁合作,那是帮他提高业绩,增加利润,这是我对他有益,我送这么大的好处给他们,还要求着他们,没这个道理!”
姜桂香觉得周渔真是奇了,自己明明心里知道,国企就是和个体户不对等的,可偏偏听了这话,也觉得周渔委屈。
是啊,这才是正确的道理,我帮你挣钱,凭什么上赶着,应该你来找我才对?!
但……姜桂香也不知道怎么办,现在这个行业,这些道理行不通。
她一边支持又一边劝着周渔:“挣钱为主,别想太多,毕竟咱也没办法让他们来求咱?!你这刚开业就没货,时间长了,顾客就不愿意了。”
周渔就笑了:“谁说没办法!我已经办好了。桂香姐,你明天看南河晚报!”
姜桂香是一头雾水走的,她不知道周渔卖的什么关子,可她知道周渔这人向来有主意,第二天一大早,她就待不住了,连早饭都没吃,跑到了单位。
当天的报纸还在办公室,没人整理呢,她连忙翻出了昨天的南河晚报——这是南河所有企事业单位都会订阅的报纸,翻开了第一版,这里都是昨天的新闻,什么也没有。然后翻开了第二版,她看见了。
第二版的下面写着一条新闻——题目叫做《寻找饼干厂——一天卖掉五百斤,我们断货了!请你联系我们!》
内容很简单,就说南州蘑菇批发门市部是一个新开的门市部,为了服务大众,所以也进货了不少副食产品,其中就从一家饼干厂进了一千斤的饼干。
没想到这家饼干厂的饼干,花样多,味道好,深受群众喜欢,两天就全卖光了,说是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饼干。门市部想要再次进货,却弄丢了联系方式,请这家饼干厂赶快联系门市部——大家都等不及了。
上面还有门市部的地址和联系电话。
这一看就是广告,但姜桂香知道,南河晚报自从开设广告版,发的都是些条条框框的,从来没有这样新闻式的,所以恐怕很多人都分不清楚。
恐怕很多读者都会相信,真的有一家饼干厂的饼干这么好吃,想都知道,如果你是这家饼干厂,成名机会就在眼前!
而周渔聪明就在于,她说是无名饼干厂的饼干,只要你想成为这个饼干厂,那么联系周渔就有机会。
南河的饼干厂可不止麦香和香喷喷,足足十多家呢,但都没什么名气。
出名的机会就在眼前,要你,你看到了,会动心吗?
可不是别人求着她了!
第32章
南河晚报是南河省各单位必定的报纸, 而且这年头看报纸是了解新闻的重要方式,一般情况下,上班第一件事, 都是看看报。
麦香饼干厂厂长徐军海也是如此。
饼干厂早上八点上班, 他一般七点半就到了,直接从收发室将今天的报纸拿出来, 利用上班前时间,一一看一遍。
这是他多年养成的好习惯,他认为这样可以不遗漏任何消息,是他成功的关键因素。
事实也是如此, 二十年前, 麦香饼干厂还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工厂, 是当时作为副厂长的他,看到了一则摘录新闻——
有人因公出国, 在描述出国见闻的时候,说他们吃到了人家的一种饼干,又脆又香, 奶味十足, 很是好吃。
但二十年前的夏国物质还不如如今丰富,根本不可能使用大量奶制品制造饼干, 他就觉得这是个契机。
他于是通过研究,找到了合适的增香剂, 专门制成了这种奶香口味的饼干, 一经推出, 果然大获成功。
自此以后,麦香饼干厂就成了国内知名,省内一流饼干厂, 产品也广销各地,被人们喜爱。
而今天,他过去一样,先是将南河日报看了一遍,又将南州日报看了一遍,随后才拿起了南河晚报——晚报的定位与日报不同,更贴近生活,虽然新闻性少一些,但有很多贴近生活的采访,他觉得有用。
不过今天,他一眼就瞧见了那篇《寻找饼干厂》!
作为一家饼干厂的厂长,他几乎是毫不犹豫先读了这一篇,这篇文章并不长,内容也很简单,不过看了几眼,他就站了起来。
周渔和钟浩民的吵架还历历在目,他明明白白记得,当时周渔走了后,他上楼听见钟浩民在招待所给厂里打电话——准备一千斤饼干,用没有印刷的纸箱。
这一对比,他这样一个在市场上混迹多年的人,怎么可能看不出来这是怎么回事?
分明就是钟浩民不想履约,为了解约给了周渔一千斤饼干,哪里想到周渔居然这么厉害,两天就卖爆了,而且她还胆大妄为地在省报打起了广告,做起了姜太公,告诉南河省的各大饼干厂,我这里有出名的机会,有挣钱的法宝,愿者上钩!
这样一来,地位立时变换。
原先是她求着饼干厂供货,现在你要想要这天大的好处,就得求着周渔答应你。
周渔的门市部何愁饼干?
更何况,这招也够狠,你钟浩民不是不要跟我们有关系,不是宁愿毁约也不供货吗?那我们就踩着你,用你的饼干打下的天下,扶持新的饼干厂。
想想吧,就钟浩民那个破脾气,他得气疯了!
想到这里,徐军海忍不住叫了一声好!
这真是有胆有谋有城府,他是错看这小姑娘了。
等着他的搭档副厂长刘汉民上班,他就将报纸拿给了刘汉民:“瞧瞧看,咱们省可出了一位了不得的人物,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刘汉民只当他吹牛,可一边看着报纸一边听着徐军海的前因后果,看完后,他也一个想法,这真是一场漂亮的酣畅淋漓的反击战!
不过,刘汉民想得更长远一点:“这么好的机会,咱们要不要联系一下?”
“这广告已经这么打出来了,肯定有很多人关注,如果是咱们的话,到时候再打个广告,就说找到了,原来是麦香,咱们的知名度肯定又上一层!”
夏国从来不缺聪明人,只是缺一些启发。
周渔这边广告一上,刘汉民已经学上了,甚至连后面的广告都想好了。
这的确是个好主意,不过徐军海并不在意:“咱们不差这个名气,她也不可能同意,读者也不是傻子。她做这个广告,肯定是要找一个名不见经传,但味道不错的小厂,通过各种条款拿捏住对方,让对方为己所用!”
“咱们根本不符合她的要求,她不会同意的,再说我们这么大的体量也没必要做出这样的牺牲。就算是咱们两家说什么也看对眼了,读者也不会愿意的,麦香这么出名,还找不到联系方式,这不耍人呢!”
“适得其反!”
刘汉民想了想,立时点了头:“还是你考虑得深。那这样的话,我猜测咱们很快就有一个新对手了!”
徐军海哈哈大笑:“那怕什么,让他来!”
而在香喷喷饼干厂,钟浩民也看到了那条广告,他根本不信。
两天一千斤,周渔是干什么能卖这么快!
是,这会儿副食供应不算多,但也贵啊,供销社里只有几个最火的种类一来就卖光,很多都是卖不光的。
他一共就给了一千斤,全卖出去了!想什么呢?哪里来的购买力!
他觉得这是周渔故作玄虚,骗人上钩呢。
看了报纸他就扔一边了,等着中午吃饭,已经忘脑后了,反正说得再好,他也不想沾个体户。
结果回家的时候,发现他老婆岳霞从南州回来了——前两天他去南州参加订货会,他老婆就是南州人,趁机请假回家待了两天。
一见他,岳霞直接就问:“你做了大生意了?”
钟浩民一脸迷茫,“什么生意?”
“就是梅树村门市部,你没看到报纸啊,那上面可写了两天一千斤饼干卖光了,找饼干厂家,那饼干我尝了,不就是你们厂的吗?我不看包装都能猜出来。”
钟浩民没想到他老婆都知道这事儿,他一边做饭一边说:“你听她吹牛,你知道五百斤有多少吗?一斤饼干批发价一块,卖最少一块三四,谁能卖光了?”
“我可不是瞎说,我是亲眼看到了!你瞧,我带来回来什么?!”她指了指自己鼓囊囊的包,从里面拿出了不少糕点,居然都是禾香斋的,“我跟着我妈去的,那里面人山人海,你都想象不到有多热闹!”
“而且人家满五毛送个鸡蛋。这就相当于打九折,供销社其他门市部和百货大楼谁能给折扣?你问她为什么能卖得出去!有便宜占啊!”
钟浩民本来只觉得隔岸观火,看周渔的热闹,哪里想到,居然是真的,他直接扔下了手里的菜,扭头皱着眉头盯着岳霞问:“你确定?饼干也卖的这么好?”
“我当然肯定!咱们家不缺饼干我就没买,是隔壁邻居家抢上了,我尝了一块,一口就吃出来了。老钟,你原先总说要超过麦香,我都觉得不可能。这次我可信了!”
“他们一共五家店,一天五百斤根本不够卖!到了三点钟就售罄了。”
“照着这个局势,一个月最少也有一万斤。你们厂一个月出货都没有一万斤吧。这还是最少,如果她再开几家分店,你们厂真是要发达了!”
岳霞越说越高兴,饼干厂好了,奖金自然高,那不就等于过好日子吗?
倒是钟浩民站在原地,只觉得岳霞的话就像是一根根针,刺激了他的心窝里,超过麦香?一万斤一个月?
这都是他想了多少年的,他为之努力了那么多年,结果……他是错过了吗?
钟浩民不敢相信,可岳霞是从来不说谎的,他不得不相信。
这会儿再回忆早上看到的新闻的内容,他顿时知道,自己要吃大亏了,他们厂的饼干打出去的名声,要给别人了!
他又想起了那天跟周渔吵架,周渔同意只要一千斤,周渔建议不用他们的包装,周渔甚至交代人钱货两清后当场撕毁了他们之间签过的合同。
他那会儿只觉得真好,彻底没隐患了。而现在想起来,那个周渔……从知道他要解约,就防着他了?!
这心思也太深了吧!
岳霞还顾着高兴呢:“这么好的事儿,今天不做饭了,走,咱们出去吃!”
钟浩民根本没回应,直接冲出了家门,岳霞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往外一看,钟浩民骑着自行车去厂里了。
岳霞只觉得不对劲:这不像是拿下了大生意的样子啊。
倒是周渔如今则轻松多了。
两天饼干就卖光了,第三天人们进了店,其他东西都是全的,唯有饼干的柜台空荡荡。自然有人不满意:“你们怎么不上货,我今天就冲着饼干来的。过年等着吃呢!”
话术周渔早就教好了,张小翠笑着说:“大娘,这两天的饼干是我们通过关系无意中进来的,我们都觉得他家的饼干比别人家的更香更酥更脆,这两天卖光了,也有厂家找我们,想进来供货,可我们觉得,不想降低条件,让你们吃不够好吃的饼干。”
“所以,我们现在还是在找他们。您看,”她拿着报纸,“我们都上报纸到了,还是省报,这个传播厉害,很快就会找到的。”
老太太一听又一看,甭管怎么样,人家真在找,再想一想,前天买回去的那一斤,似乎是好吃点,一白天就让家里吃光了,心疼得她不得了。
本来她今天是不想来买的,可孩子都催着,她才过来的。
那就是……真的好吃点?
那自然是要好吃的。
老太太点点头:“对对对,不好可不要,你们快点找,我们都等着呢!”
张小翠立刻说:“大娘,要不您来点糕点,禾香斋的糕点,昨天出炉,今天早上刚运过来的,绝对新鲜。”
这倒是,供销社和百货公司的糕点都是每周一送,不似这里,卖的太快了,每天都是新作的。
老太太想想家里几张嘴:“那就来点蜂蜜蛋糕。”
张小翠立刻问:“那咱要五毛的还是一块的,按整数买最合适,可以送鸡蛋。”
老太太都有点不可思议,“能凑整?”
张小翠笑着点头:“那当然,您要多少,我保证给您凑好,不让您多花一分钱。”
老太太顿时就来精神了,这年头谁也不宽裕,她住着离着这儿足有三公里,是走着过来的,为的就是这边送鸡蛋,东西便宜。
哪里想到,还有这样的好服务?供销社里,你就是问了不要人家也要翻个白眼的,这可太不一样了,她试探道:“那……五毛的吧!”
“好咧!”张小翠立刻拿了夹子,这会儿的蜂蜜蛋糕不太压秤,五毛能称好几个。
周渔没开业之前,就培训过他们,提的第一点就是让他们吓了一跳,周渔说:“你们卖货,不要想着是给我挣钱,你们要把自己想成顾客的姐姐妹妹阿姨大娘,帮着他们省钱,占我的便宜。”
那会儿她还问呢:“没有这样的,那咱多吃亏!”
周渔就说:“那咱凭什么跟供销社争呢。光便宜可不行,还得有服务,供销社那边把人往外赶,咱们就要把人往里拉,凭借的就是为你着想四个字。人家黑着脸,咱们就笑着,人家不愿意多说,咱们就有什么说什么。他们只管报价不管别人怎么买,咱们就替顾客想好,怎么买合算,让顾客知道来了咱们这里,他是最放心的,以后自然就来了!”
讲完后,周渔就拿了秤,让他们练手,为的就是最快速度凑五毛,一块的整。
张小翠是学的最快的,几下就已经放好了,果不其然,不多不少五毛整,张小翠笑着说:“您看这样你不用多花一分钱,就能领到鸡蛋了。”
开业那天人太多,她抢到了都没注意,今天她可是感受到了,这也太好了。眼前这闺女,笑眯眯的,干啥都替她想,哪里是售货员,分明就是自家孩子一样。
老太太一边掏钱一边说:“就冲你,我以后都来你家!”
张小翠笑着说:“不用冲我,您看外面的牌子,只要是咱梅树村门市部,都是这样的,要是有人不这样,您就找店长,告他状,保证给您公道!”
老太太连连点头:“好!你们这样好!”
忙起来就贴心帮忙做了,不忙就给人解释展示,这样的服务态度,外加东西量又足又便宜,连着三四天,门市部的生意都好的不得了。
周渔这两天又在省报登了一则广告,意思是我们还在努力寻找,依旧没找到,请你联系我们。
倒是让不少读者也跟着悬起了心——南河晚报的编辑来电话还跟周渔说呢:“你们这广告做的跟新闻似的,还有读者跑到我们报纸来问呢。”
店里人都知道周渔在守株待兔呢,他们现在的收入可跟店里的盈利息息相关——开始的时候就规定好了,店员底薪三十,店长底薪六十,提成为每个月利润的1%。
开始他们都觉得肯定不错,但没人觉得会太多,毕竟百分之一听着也不多。但第一天的收益出来了,大家就知道,那可是不少。
一个月下来,最少也有一百多,这在这会儿,可是哪里也找不到的工作。
而饼干跟糕点一样,是其中重要一部分,所以,每个人都关注——广告都发出去了,到底有没有人看出来了,有没有人自告奋勇?
当然,不止是他们,林巧慧和周朵在担心,老村长和村里人也在担心,姜桂香和伍月华他们也在担心。
周渔这个广告能不能有用!
周渔倒是不急,王建问她的时候,她笑着说:“他们不会轻易打电话的。你们想想吧,能看懂的要不就是在行业内关系网大,知道我和钟浩民的官司,要不就是真的聪明,从蛛丝马迹猜出来了。这两种人,怎么可能贸然就要当我们的供货商,人家肯定要考察我们的。”
“你们这两天仔细观察,应该能瞧见!”
张阳县饼干厂厂长吴师明凌晨三点,就提溜着行李骑着自行车从家里出发了,他先去的县政府跟县长刘勇汇合,然后两个人坐着县委的那辆车去的市里的火车站,从那里去南州市。
他们是江州市下属的一个县,离着南州不算太远,坐火车要四个多小时。
因为是匆忙买的票,又是过路车,所以两个人也没有买到卧铺和硬座,上了车以后,干脆在火车车厢里找了个地方凑活凑活。
这会儿天还没亮呢,整个火车上的人都困得人仰马翻,各个打起了盹。
吴师明倒是不困,站在那里,抬头看着外面黑茫茫的一片,有点怔然。
昨天县长刘勇突然来找他,一句话没说,就将一张南河晚报递给了他,他低头一看就瞧见了梅树村门市部找饼干厂的那条新闻。
他一眼就看出来了,这条新闻不太一样。
首先,他是知道这个位置都是南河晚报的广告位置,其次,但凡是个业内人都知道,饼干可不是你想进就进的,你都进来了,怎么可能找不到厂呢。
更何况,它处处强调无名,这明明在告诉大家:我需要一个饼干厂。
他立时抬了头,刘县长也明白他看懂了,只说了一句话:“这是个好机会,咱们得去看看。”
刘勇是个实干家,他们厂是79年才成立的,刘勇一直想将他们推出去,可惜他们没历史没名气,虽然味道好,在本地卖的很不错,还是干不过那些名牌产品,一直没出市。
这次对他们显然是个机会,本身吴师明想要自己来,但刘勇却说:“这事儿宜快不宜慢,到了瞧了如果好,那就快定,而我作为一个县长,是你的巨大优势!”
于是,他俩今天就来了。
火车八点到的南州,四个多小时的站立,加上一晚上没睡,明明两个人应该昏昏沉沉,但此时此刻,两个人却是精神百倍。
下了火车,两个人就直接跟周围的人打听了一下,火车站就在市东部,离着城东店非常近,两个人也没歇息,直接坐了公交车赶了过去。
下了车,刘勇和吴师明还是老样子,找了位面善的老大爷问:“大爷,您知道梅树村门市部往哪里走吗?就是那个……”
他还没形容,大家已经热心地给他指了起来:“就前面,你瞧见了没有,排队的那家,人最多的那家!”
他俩往前一看,这才发现,人居然已经排到了步行道上,这情景在供销社里不少见,那会儿为了买块好肉,都得这么提前排队!
但在个体户的门市部能瞧见,虽然有预料,可也出乎预料了。
吴师明和刘勇两个人眼里都有了兴奋之色,他们来就是为了确定,门市部的生意是不是真的那么好,如今虽然还没有到店,但瞧着这阵势,他俩都明白:错不了!
几乎立刻,他俩就奔着那边过去了,售货员这两天有经验了,一次放三十人进屋,剩下人都在外面等着,按理说这么冷的天,不放人进去,肯定被人吐槽,可他俩并没有听见大家有意见。
大家还都挺愿意呢:“里面东西多,不这么做,有的根本看不到,我来了三次了才知道有干货,还是这样好,人少看得清,买的全!”
当然也有人担心:“好东西都被前面买走了,轮到咱肯定没了。”
吴师明问:“真卖的这么快?”
一听这个,大家可都有的说了:“可不是!饼干到现在都没有,只剩下蛋糕了,那都是禾香斋前一天现做的,哎呦喂,我要不是买了梅树村的,我都不知道,他们家的甜格子这么软,原先买回去的,都硬了!这谁不买?”
“而且他们家售货员可好呢,帮着你省钱,五毛送个鸡蛋,称量的时候,都是给你往整数称量,要是实在是弄不好,多个一分,人家就不要了!”
“每天东西都卖光!”
“它这不是蘑菇批发门市部吗?”刘勇一边往里看一边问。
这个倒是没几个人知道,只有位大妈说话了:“我问过了,怎么没瞧见他们家卖蘑菇,人家说了,蘑菇要的早,而且批发得多,七点钟各饭店就来拿了,只剩下一点零售。所以我们只看见卖副食。”
两人排了半小时队,又进去看了看,买了五毛的糕点当早饭,等着出来的时候,又跑了两家店看了看,都是一样的场景,刘勇直接说:“这个机会咱们得把握!”
吴师明也是这么想,但是他更考虑实际的问题——他们不知道周渔原先的饼干用的哪家的,到底是什么味,他们能不能做出来,或者说,能不能做的比原先的好!
这可是太关键了!
总不能打了广告找了半天,东西一露面却不行,那彻底没戏了。
店里的饼干早两天就没了,这可怎么找?谁能想到,就这会儿,店里突然出来个小伙子,笑着问一声:“同志,您有空吗?”
这小伙子穿着特别的红色的马甲,这是梅树村售货员的专用服装,刘勇和吴师明还在想他为什么叫住他们,对方就已经将一个小纸包拿了出来:“我们店里的饼干卖的特别好,可是找不到厂家了,这是一些剩下的饼干碎,能不能麻烦您尝一尝,看看是不是认识这家厂子?帮帮我们!”
这……他们怎么看出来的?
但王建自然不会回答:别人都是大包小包过来买东西,这两人一看就是干部,一个一个黑公文包在店里四处看四处打听,这一瞧就是来考察他们的。
他自然要给人家行方便了。
不过王建也没揭穿,送完了就走了。
刘勇和吴师明也没客气,人家都看出来了,干嘛还藏着掖着,他们本来就是找合作的。他俩根本没去别的地方,直接在门口将纸包打开了,里面是芝麻饼干的饼干碎。
吴师明先闻了闻,又拿起了一块放进了嘴里嚼了嚼,眼睛就亮了:“是香喷喷的饼干,他家总说比麦香要好吃,但其实他们家芝麻烤的有点过,细嚼有股苦味,就是他家!”
刘勇平时根本不吃这东西,如今听着也细细的嚼着,也尝出来了,他问:“你们行不行?”
吴师明点点头:“咱们可是新厂子新设备,没问题的。”
刘勇直接站了起来:“走!打电话去!”
前两天还没电话,但这几天周渔却是接了好四个电话,三家都是自荐的,周渔都见了见,但不合适,有的是水平不行,有的是人不行,还有一家则是香喷喷。
钟浩民没自己打电话,而是让他的销售科科长打了过来,意思是既然卖得好,他们愿意履行过去的合约,继续供货。
周渔问他:“什么合约?我怎么不知道?我们的货跟你们有什么关系?”
对方自然急了:“你们的货就是从我们厂里拉走的,我们全厂人都知道。”
周渔说:“你们有合同吗?既然是你们的货,为什么我们没有包装?”
对方就卡了壳,但也不放弃,是这样说的:“你不承认,说破天这也是我们厂的货,你不能用我们厂的货,给其他厂打广告,你要是敢这么做,我们就去省里告你们!”
周渔根本没理他,直接挂了电话。
张阳县饼干厂的电话就是这时候进来的,打电话的人是吴师明,他是这样说的:“周经理您好,我是张阳县饼干厂厂长吴师明,我在报纸上看到了您的广告,今天和我们县县长刘勇同志也来到了您的门市部,我们品尝了您的店员提供的饼干样品,认为我们的产品完全不逊色于对方,我们想要跟你见一面。”
周渔就是很会制造噱头的人。
从一开始卖蘑菇到最近的打广告,她总是能让人不得不注意她。
但今天她被吸引了!
谁家出来谈生意带着县长啊!
周渔也好奇,怎么会是这样的一个组合,她立时就答应了。
周渔就在市中店,严浩开着拖拉机送她过去不过半小时,到了后,周渔就见到了这样两个人,三十余岁,风尘仆仆,但眼睛明亮,满脸笑容。
吴师明第一件事,就是从包里拿出了他专门带来的样品:“您尝尝!”
他敢拿出来,周渔就知道味道错不了,果不其然,周渔不是生产饼干的专家,但她起码有舌头,她敢说,味道不错,没有任何的差距。
更何况,刘勇在旁边说了这样的话:“周经理,我是张阳县的县长,饼干厂也是我一力引进的,我可以跟你这么保证,你跟我们合作,不需要有任何后顾之忧,你们想怎么干就怎么干!我给你开绿灯!”
第33章
钟浩民为什么明明签了合同第二天就反悔?不就因为周渔是个个体户吗?
虽然日后这都不什么问题, 但现在的人可没有前后眼,大家还是有顾虑的,这也是周渔拒绝这几天那三个厂的原因。
他们都是聪明人, 看出了她的意图, 但也心里打着鼓,自然要价就狠, 周渔不合作也有这方面的原因——总不能为了避免一个雷,再去踩另一个雷?
所以,饼干这个地方她宁愿空着,不去挣这个钱, 也不会随随便便找个合作者的。
但张阳县饼干厂不一样, 它有县长保驾护航!
说真的, 别说张阳县饼干厂的东西不差,就算是稍微差一点, 她也动心了,基础差可以提高,但经商环境好, 那才是硬通货。
周渔根本就没用太长时间思考, 听完了刘勇的话后直接说:“能去实地考察吗?”
这不就是有意吗?刘勇和吴师明都兴奋起来,吴师明连忙说:“当然可以, 随时欢迎!”
但他们没想到的是,周渔说:“那就现在吧!”
这……这么快?
周渔的响应速度是这会儿的工厂根本没有的, 但很快吴师明就反应过来, 连连点头:“当然可以, 我现在就去买票!”
周渔就说:“不用买,你们厂里有现货吗?”
吴师明想到了一种可能,但不敢肯定, 忍着砰砰地心跳点头回答:“有,我们为了迎接新年到来,备下了不少货物。”
“那就好!你们是有回程票吧,你们坐火车过去,我直接坐卡车过去!没问题的话,我这次就拉走货!”
周渔的速度快的他们都没经历过!
吴师明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他只觉得心跳越来越快,他有一种感觉,对了,这次一定是对了,他们来对了!
刘勇替他回答:“你放心,我们保证让你满意。咱们不见不散!”
周渔直接伸出了手:“不见不散!”
从南州市到张阳县不过几百里,但因为路况一般,也走了整整七个小时,周渔到的时候,天都黑了,早就过了下班点。
这会儿的车子减震系统几乎没有,外加坐垫也不软和,周渔只觉得浑身差点散了架,倒是严华还好,居然还精神抖擞,一边小心开着夜路找县政府在哪里,一边说:“我是真没见过你这种的,合同没签呢,就把卡车叫来了。”
周渔打了个呵欠:“要是不成功,最多损失一天时间加卡车的来回运费,要是签了,那就省了一天时间,饼干进价平均一块,卖价平均一块三毛五,一斤利润三毛。这空了这么久好不容易上货了,五家店最少能卖八百斤。”
“算起来,早一天更合算。更何况,我已经开了这么久的天窗了,大家都等急了,这事儿可不是越拖大家越着急,而是有个曲线,到了一定程度,人家就不关注这个了。早一天也好!”
严华只当是周渔随性而为,哪里想到人家是真的心里有数,看她的眼光都不一样,“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大学生可真厉害!”
周渔万分感谢大学生的身份,虽然是肄业,可这年头高学历的太少了,大家对大学学什么也不懂,反正一切都归到她是大学生上面去了,少了不少麻烦。
周渔没吭声,倒是严华有点欲言又止,半天才开口:“这个成本怎么算呢。我回来也几天了,拉了好几趟货,明明觉得应该是赚钱的,可为什么干下来觉得也没想象的那么挣钱?”
周渔对这个其实也不是太懂,毕竟不是学这个的,不过她是有日化厂的,运费也是成本之一,她是专门了解过的。
周渔想了想说:“这个是这样的,不是拉了货就挣钱,也不是越多就越挣钱,有个专业名词叫做边际效益!”
这名词一出来,严华眉头就锁死了,显然听不懂,周渔干脆也没跟他讲这些专业的,毕竟她也不是能说的特别清楚,她把本质讲清楚了:“你这个车一动就有成本,这个成本可不止是油费,还有你的人工费,你的伙食费,车辆的损耗费用,譬如轮胎的损耗,车辆的保养,必须都加在里面。”
“你可以将这些都平均在每公里的运费中,这样你才能保证出车就挣钱。”
“另外,拉满了为什么不如拉得少挣钱,是因为载货量大了油耗磨损都多。所以应该是有个区间,你拉多少货是最合算的。不过我算不出来,你要是愿意的话,我找个人给你算算。”
周渔上次认识了农业工程规划院的虞梅,她算成本很清楚,应该是可以请教一下。
严华是真喜出望外,其实他在开拖拉机的时候就总有感觉,赚钱是赚钱,但成本比他想象的高,却不知道为什么。
如今周渔这么一讲,他虽然听不懂,不过也理解了一件事,他算成本是有问题的,那就改呗!
车子拐过弯,就到了县政府——刘勇说他是县长,周渔也不能盲目相信,总得确定身份才能签合同,所以第一站就到了这儿。
这里可是做不得假。
他们显然也是等待多时了,卡车慢慢靠过去,就听见有人说:“是南州的车牌,应该是这辆?!”
随后就有人上来了:“周经理,我是吴师明。”
周渔开了车窗,被引进了县政府,刘勇就等在那里,笑着说:“欢迎!”顺便还带她参观了一下县政府,将自己的委任文件给周渔看了,这可就没有假的了。
刘勇这才说:“周经理,咱们去厂里看看吧,虽然已经是下班点了,可听说你要过来,工人们吃完饭都回来了,大家说要让你尝一尝新出炉的饼干!”
周渔心里妥帖极了。
虽然说她要验证身份,要看厂子是很正常的事情,但必定有人觉得她这是不信任,如今刘勇和吴师明没等她开口就把事情办了,周渔不得不说,遇到理念合拍的人共同工作,简直太舒服了。
饼干厂就在不远处,一行人没多久就到了,果不其然,大门处,院落中,办公楼上,车间里此时都灯火通明,仿若节日一般。
吴师明笑着说:“我们过年都没这么亮过!”
等着带上套袖帽子和连体服,周渔才跟着进了车间,里面这会儿正在烤制饼干,那股子焦香味,简直迷人。
“真香啊!”
吴师明得意道:“那是,周经理,我们厂最大的优势就是这个烤炉!您看看,这个烤炉长8米,高一米八,宽一米二,是最新的远红外电炉。全省只有我们厂引进了。”
周渔点点头,“优点是什么?”
“最重要的是品控好,这是可以直接控温的,比之原先的电炉,时间温度都是电子调控,放多少料,需要多少时间,温度是要多少,这些都是科学计算出来的,所以我们的饼干,酥脆可口的同时,质量稳定。”
他不说,周渔也知道,比的是其他几个厂子的饼干,其他厂子现在应该用的是普通煤炉,是需要人为控制的,人没有机械那么精准,早一些晚一些都是有的,所以,有时候两批饼干,甚至是两箱饼干火候都不一样,不过一般出厂都是合格的,影响倒是不大。
但还是这样的好啊。
吴师明显然对这个炉子很是喜欢,非常懂行,接着跟周渔讲:“还有一个是速度快,我们用时比煤炉要快一倍,可以节省时间。当然,产量也大。”
“再有就是,成本降低了,一度电可以烤制5斤饼干,比普通的没有控制器的电炉在用电量方面要便宜四分之一。比煤炉更便宜。而且,耗费的人力少,香喷喷我知道,他们比我们厂大,工人多四成左右,如果全力开工,我们跟它的产量是一样的。人工成本自然也就降低了。”
他站在原地笑着说:“据我所知,香喷喷他们的成本价在一斤八毛五左右,我们可以做到七毛五。”
这真是巨大的优势,周渔的门市部时间长了也是需要主打品的,味道好价格还能下来,这简直是利器:“你们全力生产,年产量多少?”
吴师明得意得很:“两百吨。可惜的是,我们厂名气不够,今年开工不足十分之一。”
周渔点点头,这个年产量对现在的周渔来说,足可以了。
她笑着说:“吴厂长,我们谈谈吧!”
吴师明就等着周渔这句话呢,点头道:“会议室准备好了,我们过去吧!”
走之前,恰好这一批的饼干烤制完成,有个姑娘拿了一小筐递给了周渔,还笑着说:“有点热,凉了就酥脆了,我们厂的饼干可好吃呢,您尝尝。”
周渔就这么拎着一篮子香喷喷的饼干去了会议室。中间她还吃了两口,真好吃。
进了会议室后,一共他们三个人,刘勇直接问:“周经理,我知道,我们饼干厂没名气,没销量,进入你们门市部,是踏上了高速路,得名又得利,所以,您有什么疑问和条件,尽管提,都可以商量。”
周渔就喜欢跟聪明人说话,做生意就是要这样,有来有往大家得利,只往自己口袋里划拉,风险一点都不占,那是不可能的。
周渔点头:“那我就直说,我们在卖的这么好的情况下找饼干厂,肯定是之前的合作不合适。”
周渔就把跟香喷喷的事情说了一下,然后再说:“香喷喷现在也后悔了,开始联系我,但我不会再跟他们合作,如果你们跟我合作,他们可能对你们进行攻击,当然,我都会处理妥当。”
刘勇和吴师明怎么也没想到,周渔这么坦诚,但这事儿……吴师明直接说:“毁约本就是他不对,我不认同他,也不害怕他。”
周渔又看向了刘勇,刘勇说:“在这点上,我和吴厂长的想法是一样的,您尽可以放心我们。”
这就好了,前事都说清楚,周渔才提了自己的条件:“你们开设一家集体企业,我和你们集体企业签约,饼干品牌由我们共同持有,我占多数,具有话语权。”
“我知道你们没有这么合作过,但我也是保护我们彼此。我们门市部好不容易捧出一个品牌来,如果扭头就毁约了,我们太吃亏了。当然,同样也约束我们,在履行合同期间,没有质量问题,不得随意毁约。”
这是真的。
这对双方都有约束力,吴师明想了想说,“那如果我们要往别处卖饼干呢。”
周渔笑着说:“我不参与利润分配,但我要求的是,三年内,我是独家,三年后,在所有经销商中,我们的进价永远是最低的,我们的种类永远是最全的,我们的配货永远是最足的。”
周渔这个机会的确是难得,甚至她也可以要求特供,也就是品牌完全归她所有,但这样张阳县饼干厂就成了代加工厂了,对他们毫无益处。
周渔不是周扒皮,有刘勇这样的县长,有吴师明这样的厂长,饼干厂的以后肯定不会错的,她不想限制一个不错的企业,也不想因此结仇。
她更喜欢更多优惠,更多配合,相互促进,共同扩大。
果不其然,虽然没有这么操纵过,吴师明和刘县长还是很认同这个条件,立即拍了板:“我们同意。”
这事儿就这么谈定了,周渔直接被安排到了招待所住一晚上,至于张阳县饼干厂——马上它就要改名为好滋味饼干厂了,厂子里的所有工人今天晚上都自觉加了班,周渔明天要带走五千斤饼干,他们说了——“晚上做,早上装,保证让南州人民吃上刚出炉新鲜饼干!”
第二天的南州,不少人发现梅树村门市部门口怎么突然多了很多饼干箱子。
工作人员都在来来回回的搬,有人就问:“你们这是有饼干了?”
店员们高声回答:“是,人家联系我们了,找到了,我们进到货了。大爷,您今天可一定要来买,您知道这批货什么时候下的生产线吗?”
大爷摇摇头:“那肯定是昨天,就跟你们禾香斋的糕点似的,就没有吃过那么新鲜的。”
“您猜错了!”店员这一声一出,旁边的人都跟着讶异起来,“那什么时候?”
店员笑着说:“今天凌晨一点,这是真的当天现做现卖的,听说装箱的时候还温热呢,我们刚刚尝了尝饼干碎,真的特别香脆!您等等,我给你们那点尝尝!”
还能尝尝?
大爷大妈们可是站住了,店员跟风一样从屋子里端了一盘饼干出来,他们以为的饼干碎就是碎末——碎末就碎末吧,这种好东西,本身老人家也舍不得吃,都是孩子们吃,碎末都剩不下,有啥挑剔的。
哪里想到,拿出来的居然都是大块大块的,在供销社这样的都是直接卖的,有人立时说:“这个你给我们吃啊,姑娘,你可别,万一你们经理查对不上数怎么办?”
店员立刻笑了:“我们周经理不会的,我们周经理说了,给顾客的只能是最好的,这种的以后都是当作试吃的,你们尝尝,这是芝麻薄饼,特别酥脆。”
大爷大妈们一个个拿了一块放到嘴里,可不是吗,他们嚼得慢,自然尝的细致,入口酥脆,嚼起来喷香,但一点苦味都没有。
立时就有人说:“这比第一次卖的还好呢!叫啥名字?”
“好滋味!”
这名字一出,大家立时点头:“是好滋味,起得好!我今天得买点!”
还有人说呢,“你们这个周经理,我瞧着人不大,怎么点子这么多,第一次送鸡蛋我就没忍住买了。第二次说是能凑整,我好奇来看看,又花了钱。这次好了,又弄出来试吃,东西这么好吃,吃了又要花钱喽!”
当然,在第二天的南河晚报的第二版,在时隔一周之后,大家终于瞧见了寻找饼干厂的新新闻。
上面是这么说的:“好消息!经过一周的努力,梅树村蘑菇批发门市部终于找到了饼干厂,那就是张阳县好滋味饼干厂。他们厂是新开的,名不见经传,但是使用是的最新款的远红外电子炉,所以烤制出来的饼干,质量稳定,酥脆可口,实为上品。我们再不缺饼干了。”
“这几天感谢大家的关心,为了表达谢意,大家凭借这手中的晚报,即可到以下几处报刊亭领取好滋味饼干一份(十块),记住,现场要说:好滋味,滋滋香甜人人爱!”
如果说饼干到货对于南州人来说,就是大家突然可以买到了,新饼干叫好滋味,味道很不错,而且同样的饼干,在供销社要卖一块四,梅树村只需要一块两毛五,所有人都觉得,门市部的店员说得对:买饼干就要到梅树村!
但是,对于南河省的人们来说,这可是一次从没有见过的新闻!
你听说过拿着报纸能换饼干吗?开始的时候,是有人不信的,可反正这会儿人们也不忙,上了班后又没事儿干,那干嘛不试试呢。
结果,他们去了以后真的发现,只要手拿南河晚报,只要说出:好滋味,滋滋香甜人人爱!就真的可以拿到一包饼干,这一包饼干可不是一样的,而是由奶香、咸苏打、芝麻等十种口味组成。
“一次就可以尝个够!”
猎奇也好,就是想领饼干也好,一传十,十传百,短短三天时间,周渔用了五千斤饼干,让整个南河人记住了一个饼干品牌——好滋味!
好滋味是什么?
如今问问看报的人,大家都能说出一二:“味道特别好,那个什么梅树村门市部,一千斤两天就卖光了!不好吃能卖光吗?找了好几天呢!”
“挺好吃的,要不能叫好滋味呢!我最喜欢吃芝麻薄脆,他们的不生也没熟过,是我吃过的最香脆的。可惜这里没卖的,哎呀,我真想去南州!”
“好滋味吗,谁不知道,就是滋滋香甜人人爱!”
吴师明送货完毕,走在不同城市的路上,眼泪都要下来了,周渔说:“虽然五千斤很多钱,可再多钱也难买到知名度。让大家知道你们,认识你们,熟悉你们,期待你们,这样,你们出现的时候,才会买上一斤。”
“至于为什么要知名度,当然是我要将门市部开遍全省,以后还要开遍全国,自然,你们跟着门市部,就要全省皆知,以后还要全国知名。没名气怎么卖货?!”
吴师明还以为这需要很久,哪里想到,周渔只用三天就做到了。
他明明是个特别脚踏实地的人,可现在却有种做梦的感觉!这梦可真美啊!
至于周渔,则这两天开始陆续给订购过蘑菇的蔬菜公司打电话,问询他们收到蘑菇怎么样,还有年后的订购计划。
东北老大哥张继东将周渔夸的跟朵花似的:“你们这蘑菇可真新鲜,我这边一推出去,人家都夸我们,说我们今年小炉匠打铡刀——做大活!”
当然,他还说了:“你托我的事儿我给你办好了,香喷喷一千斤的饼干都拿到了,货我就不运回来了,你找人卸货吧。”
就等这个消息呢,闻言松了口气,点点头:“好咧!”
订货的原因是,周渔是接了徐军海的一个电话。
徐厂长虽然目下无人,总的来说,人还是有底线的,他酸溜溜地祝贺周渔厉害:“我用了二十年,你三天就捧出了一个好滋味!周渔啊,哪里有你这么干事的。”
周渔才不惯着他呢:“你喝醋了吧!”
徐军海气得不得了,可是也佩服周渔的本事,另外还有点惜才!在他看来,这才能当对手呢,钟浩民是个啥东西啊。
他哼了一声说:“你可别美了!钟浩民找我了,让我给他证明,那一千斤饼干是他们香喷喷的,你这是踩着香喷喷捧别的厂子,你对消费者是欺骗行为,你小心点吧!他好像找了肃南商务局的领导,还请了省厅的领导,要找你们南州商务局要说法呢!”
周渔这才有准备!如今货到了,就等着他来!
但在年前,她还有很重要的事儿要做,挂了张继东的电话,她就拿着这几天抽空整理好的东西,去了南州肥皂厂。
她到的时候是三点来钟,正是上班点,肥皂厂门前没几个人,周渔站在街对面,恰好能看全整个门口。
没有高大的门楼,只有一个刷着绿漆的大铁门,两边都挂着木牌子,左边写着:南州市肥皂厂,右边写着:团结勤奋,求实创新!
今天天气冷,保卫科也没人出来晒太阳,小窗户紧紧的关着。周渔于是敲了敲窗户,哗啦一声,玻璃就被拉开了,有人大爷从里面探出头来,“姑娘,你找谁?”
周渔就说:“我找你们厂长莫大海,他请我来的。”
老邢狐疑地看了一眼周渔,觉得有点奇怪,莫厂长请个小姑娘干什么?不过这么冷的天,就算是怀疑,他也不能让人在外面冻着,立刻说:“那你进来等着,我给你问问去。”
说着,他就把小窗户关了,从屋子里走了出来,将大铁门上的小门打开,让周渔进来,带着她进了门岗,边走还边问:“是他说请你来的,来干什么呀?”
周渔就说:“您跟他说我的名字就行,我叫周渔。”
老邢还是有点不太相信,要是亲戚朋友什么的还比较像,厂长请来的客人,怎么就年轻?但他还是点点头:“你在里面坐着,我过去一趟,十分钟就回来。”
老邢说完,就冲着办公楼走过去。
周渔趁机看了看整个肥皂厂,说真的,这只是中等厂子,坐北朝南一个三层小楼,应该是办公楼,东边一个大车间,西边那个应该是仓库、食堂之类的地方。除此之外,啥都没有。
她干脆坐下静静地等着。
倒是老邢,很快上了办公楼,莫大海的办公室就在二楼,他过去的时候莫大海正跟车间主任范广西说话呢,范广西正在诉苦:“现在这货卖不出去,就算开工,工人们也没心气干,一个个的磨洋工。”
“要我说,这也不全怪他们,干了卖不出去,卖不出去没工作,那不等于白干吗?要不,”他提议,“干脆这样,年前就放了,年后半天班,让大家各自想点办法弄点钱,要不咋办啊。”
莫大海倒不是不知人间疾苦,他为了厂里,工资直接停掉了,可杯水车薪,年关的苦他怎么能不知道,他考虑的是:“要真这样,想叫回来可就难了,咱们这个厂就散了。”
这不是他瞎说,多少厂子把人撒出去了,可又没有办法解决卖不出产品的问题,最终再也没召集回来的时候。
范广西愁的哎了一声。
莫大海就劝他:“我也在想办法,再坚持坚持!”
范广西是真愁啊,问了句:“您能想什么办法?”
莫大海哪里有办法,他都死马当活马医,给周渔去了信,可也没有得到回应。但这事儿他觉得不怪周渔,这几天梅树村的门市部刚开业正红火,人家忙得脚打后脑勺,哪里有空管他们?再说,日化和养蘑菇风马牛不相及,人家怎么帮?
是他太冒昧了。
现在的莫大海只觉得自己被困在一条风浪中的小船里,他知道周边的日化厂都在进步,都在往前走,他也想,可他无论用什么,都在原地打转。
是船漏了,是划船的人不行?还别的原因,他找不到。可他却时刻担心,哪天大浪来袭,这只船直接就翻了。
那种压抑的感觉,让他已经很久没有好好睡过一觉了。
他站起来,想打开窗户透透气,要不心里闷得难受,就瞧见老邢站在门口,他就问:“老邢,你怎么上来了?”
老邢这才说:“厂长,有个小姑娘过来,说是你请她来的……”
莫大海一下子回过了头,他这辈子就请过一个小姑娘,那就是周渔!他以为是通过闺女传的信,周渔会直接联系他女儿,没想到,居然直接来了厂里!
莫大海根本来不及听后面的话,直接冲着门房快步走去,甚至在下楼的时候,还小跑了两步。
倒是让范广西诧异得不得了,问老邢:“谁呀,怎么厂长这么着急?”
老邢也挺讶异的,他还以为小姑娘是随便说的,可他认识厂长这么多年,也就是那会儿他们引进冷板车法时那么激动过,别说范广西了,他一个门卫,都好奇这小姑娘是谁呀。
但此时他只能回答:“说是叫周渔,特别年轻,二十岁的样子。”
周渔?范广西觉得有点耳熟,但他可以肯定,没在行业内听说过这个名字,行业内也不可能有二十岁的专家之类的,那厂长干什么这么激动。
他想了想说:“走去看看。”
倒是莫大海,急火火地一直冲到了门岗这边,可到了门口,他反倒是不敢去开门了,他怕周渔过来冲他说:“不好意思莫厂长,我也没办法,帮不了你们。”
他这一犹豫,门开了。
莫大海就瞧见,一个穿着高领毛衫黑色大衣的小姑娘,从里面走了出来,小姑娘落落大方:“莫厂长是吗,我是周渔,我收到了您女儿莫芳芳的信,但因为对日化了解的不够详细,所以用了一段时间做了调查,这才过来。不知道,您还需要我的帮助吗?”
听到这话,莫大海陡然心就落下了,周渔说什么,她对日化了解不够详细,那不就是了解吗?她做了调查才来,那不就是心里有数吗?她问他要不要帮助,那不就是可以帮助吗?
莫大海就仿佛在那个茫茫大海中,终于靠了岸:“当然!当然需要!”
第34章
莫大海激动得不得了, 连忙说:“周经理,要不咱们去我办公室聊一聊?”
周渔看了看前面的车间,虽然大致知道他们的配置, 但很久没进车间了, 她是心里痒痒:“能不能带我去你们车间看看,介绍介绍你们厂子?”
“这当然没问题!”莫大海就是请周渔帮忙想办法卖产品的, 年前这些天,梅树村门市部可是市里最热闹的事儿了,更何况又是周渔的手笔,他一直都在关注。
从门市部一开业, 他就觉得周渔的思路好, 蘑菇虽然是紧俏商品, 但太单一了,但周渔将副食放进去, 就不一样了。
从小处说,东西全了大家愿意来,自然带动蘑菇买卖, 往大里说, 那供销社态度又不好,这是将供销社的生意拿了过来。
他以为这已经够厉害了, 哪里想到,后面还有够厉害的, 就周渔甩开香喷喷, 化被动为主动这事儿, 做的就太漂亮了!
等到她捧出了好滋味,还通过送饼干让好滋味一举成名,他就知道周渔的野心不止于南州, 她的能力很强,她的未来不可限量。
如今,周渔来帮他们,她越认真对他们越有利,他们不敢奢求跟好滋味一样,一下子爆红,但多卖点肥皂,也让他们缓缓劲。
他立时就带着往车间走:“我们厂主要生产肥皂和香皂,一共两个车间,一个车间是进行油脂的预处理,脱胶脱酸脱臭皂化之类的,另一个就制皂。”
周渔瞧了瞧,两个车间是前后连着的,二车间隐藏在一车间后面,怪不得刚刚只瞧见了一个车间。
大抵是觉得周渔就算是真心研究,也不会太懂专业制皂,莫大海对于一车间只是简单的介绍了一下:“肥皂的原料就是油脂,越好的皂对油脂的要求就越高,像是我们的铃兰皂,说真的,用的油脂比吃的食用油还好。”
“但这些油脂在送过来的时候不能立刻使用,有各种杂质,还有一些动物脂肪有腥臭味,就需要进行油脂的预处理,脱胶脱酸脱臭之类的。油脂处理完了,就需要进行皂化。”
“就是将油脂变成甘油和脂肪酸,所以在一车间,甘油就被提取出来了,这是我们厂主要产品之一。”
“剩下的脂肪酸才是加工肥皂的原材料。一车间我就不带你进去了,味道很大,你八成受不了,我带你去二车间看看。”
说着,他就带着周渔往后走,“脂肪酸变成肥皂很简单,与碱进行中和就可以了。但配方有很多,不同的配方生产处的肥皂也不同。”
这回儿已经到了二车间,推开大门,并没有什么想象中热火朝天的情景,连个人都没有,只有淡淡的那种熟悉的肥皂味。
莫大海看着空荡荡的车间,也没说什么,只是叹了口气。
倒是车间主任范广西这会儿也跟过来了,检讨说:“是我让大家放了,反正也开不了工,都守在这里,不如出去干点活挣点钱。怕你不同意,我先斩后奏的。”
莫大海也没批评,而是跟周渔无奈道:“我们是走投无路了。周经理,你来了,可一定要帮帮我们。”
周渔没说话,指了指前面的调和缸:“你们还是冷板车法吧,设备是什么时候更换的?”
所谓的冷板车法,就是当皂料在调和缸里加工好后,原液用压缩机押进冷板车,通过冷水进行凝固制造出固态皂的办法。
“72年换的。”莫大海显然是个实诚人,一些过去的旧事也不隐瞒,“我们厂原先是化工厂的附属厂,化工厂效益好,所以我们这设备在全国也算是不错的,南河日化厂跟我们的设备是一起换的,是一样的。”
“所以我们也很纳闷,你说海市等日化厂的产品冲进了南河的市场,让消费者选择了他们,但南河日化厂的肥皂和香皂卖的都很好啊。我们的质量不逊于他们,为什么我们不行?”
范广西也在后面说:“而且,香皂就不说了,这是各厂自己研发的。可是肥皂不一样,肥皂国家是有标准的,42型,47型,56型等等,我们跟他们没有区别,他们就怎么能卖得好呢!这不对!”
周渔来其实就是为了这个问题,看车间是因为她想知道,现在的肥皂厂车间是什么样,设备用的什么,距离她的时代差多少,她该如何为以后做准备。
这么一看,她心里已经有了数,自然也就不用在这里待着,她就说:“我来也是说这个问题,我们找个能聊天的地方说吧。”
“还是去我办公室吧!”莫大海带着周渔穿过了二车间,周渔离开前,看了一眼那套肥皂生产线,真是不错的好机器,工人们也很爱惜,即便已经十年了,依旧保养得锃光瓦亮,停在这里可太可惜了。
她轻轻地说:“快了,我保证你很快就忙起来!”
等着到了办公室,范广西给她倒了一杯热茶,周渔这才进入了正题:“我知道你们特别想我出个好主意,一下子将肥皂和香皂卖出去。但说真的,买卖好不好,还得看产品。我就是想知道,你们有没有想过,同样的设备,同样的配方,为什么卖不好?”
这个问题其实很尖锐,就等于问他们,人家能做好,你们为什么不行?
莫大海表情倒是很正常,范广西脸色有点难看,直接说:“我们不够时髦,名气也不大!”
周渔看向了莫大海,莫大海想了想后,又加了一条:“是不是没有新鲜感?”
其实跟不够时髦一个意思,不过一听周渔就明白了,这两人对他们的产品没有任何的想法,都觉得是外力的作用。
说真的,这样的认知下,周渔后面的话其实挺得罪人的,如果想要只是交个朋友,她可以给个没见过的营销方法,也会有不错的效果,但治标不治本。
从一开始做调查问卷,周渔就没准备糊弄人的。
她比较慎重的措辞:“你们就没想过,跟产品有关系?”
听周渔这么说,范广西笑着回答:“怎么会没想过,销量不行,肯定要想产品的问题。但我们不一样,我们的肥皂和香皂卖了好多年了,原先是可以的,只有最近两年才不行,这就说明,跟皂没关系,是我们的销售方法可能不对。”
莫大海是很警觉的人,他反问:“周经理,你觉得是产品的问题?”
周渔没正面回答,而是说:“接到莫芳芳的信后,我就在想,明明原先买的还可以的皂,而且大家用了这么多年,为什么就不行了呢!所以,我做了个调查!”
调查两字一出,莫大海和范广西倒是知道的,但却不明白周渔的调查是怎么做的?
“你没有来我们厂啊?”
这会儿的调查还不是面向消费者,都是面向工厂的,他们是不是原材料不行?管理有问题?制度需要修改之类的。
周渔摇摇头:“不是对你们厂,而是对消费者,就是购买你们肥皂和香皂的人群。我主要两个地方,一个是咱们百货公司日化柜台,一个是利民餐馆。”
这个说法可真够新颖的,莫大海和范广西相互看了一眼,莫大海没说话,范广西问:“这两个地方能怎么调查?”
周渔就将今天带的布包拿起来,将里面的资料拿了出来,她先拿出来的是厚厚的一沓子调查问卷:“这个叫做调查问卷,是发放给利民餐馆所有来吃饭的人们的,我请求他们帮助我进行填写,您看一下。”
五百张被填写过的问卷,可是厚的不得了,他俩面露诧异,赶紧拿了一张,往上一看,问题倒是都很简单,譬如:你用过南州肥皂厂的香皂和肥皂吗?什么时候用的?感觉如何?现在是否使用?为什么选择它/不选择它?
这样的问卷当时姜桂香一看就明白了好处所在,莫大海也是个识货的人,立时就称赞:“这个好,让他们说说为什么不选择我们?”
他一边说着,一边看,不过寥寥几个问题,很快就看完了,他立刻又想去看第二张,周渔就拦住他了,“我已经全部都总结归纳过了,你们听我讲就行。”
倒是范广西没吭声,而是皱着眉头看着。
周渔又拿出了百货公司王美丽的记录,将自己拜托王美丽的事情说了,“利民餐馆是在随即调查你们在南州市的知名度。而百货公司的调查则更直观的展现了有意向的消费者的成交率是多少。”
“调查问卷我收回来521份,百货公司的推销记录足足有182条。所以,我从这些数据里得出了一些结论,似乎找到了你们产品卖不好的原因。”
“先说百货公司,来日化柜台的都是有购买意向的,售货员的记录中,182个人里,有160人知道南州肥皂厂和你们的铃兰皂。有143人使用过你们的肥皂或者香皂。目前依旧使用的是12人。”
这个数据一出,即便知道自己卖的差,还是让范广西和莫大海惊了。
选择他们的人居然剩下不足十分之一。
“这么少?”范广西忍不住质疑,“不能吧!是不是人太少了,这个样本少也不准的。”
周渔就说:“利民餐馆收回的数据和这个差不多。留存率大概在十二分之一。”
这简直是致命一击,范广西倒吸了一口冷气,莫大海脸色也不太好看,但他显然意识到了,周渔这个数据很重要,他皱着眉头拿了个笔记本和笔,冲着周渔说:“周经理您接着说。”
周渔接着说:“经过售货员推销后,仅有一位顾客选择了购买。”
这……更让人难以接受!
“我们就这么让他们不喜欢?”
莫大海在本子上重重写了个一,又用钢笔狠狠地在上面画了两道,应该是标记重点的意思。
“利民餐馆的样本更多,521人中,有450人知道你们。这个比例与百货公司低一些,我猜测这是因为利民餐馆的顾客可能有外地人,百货公司大部分是本地人。不过留存率是差不多的。所以,两相印证,这个数据是可以信赖的。”
这简直太残酷了,范广西直接说:“周经理,我们知道我们现在卖的不好,但是,也不用这样赤裸裸地说出来吧。我们是想找到方法卖好,不是想知道这个,我们自己知道啊!”
“老范!周经理这是给咱们分析呢,这是好事。你不懂就闭嘴。”莫大海扭头就问周渔,“那你刚刚问我们是什么原因卖不好,看这个意思是,是产品的问题?”
范广西把笔扔下了,“怎么可能,我们的东西大家都用过啊,很好用的,怎么可能有问题!”
周渔看出来了,这个范广西是那种根本听不进任何意见的人,她压根就不管他,反正他也不是做决定的人,她没有直接下结论,而是给数据。
“无论是百货公司还是利民餐馆,你们的优点都很突出,大家都认识你们。但问题也不止一个,我总结了一下。”
“先说肥皂吧,这个最简单,大家觉得你们的肥皂不起沫,感觉洗不干净。”
“没听说过啊?”这次就连莫大海都有些奇怪,“我们的肥皂卖了这么多年,没听说过这个。”
周渔就说:“这是有数据的。在利民餐馆的521份调查问卷中,只要知道你们的,都用过你们的肥皂。但这其中,有89人提到了你们的肥皂不起沫。我设置了一个二级问题,他们的使用场景是哪里。结果这89人八成以上都是附近乡镇的。”
“我了解了一下发现,我们市里的自来水,是来自于旁边的龙马湖,我们这里的湖水质量不错,硬度低,非常适合饮用,即便是烧水水壶上的水垢都不多。”
“但乡镇和农村用的都是自家的水井,本地地下水质偏硬,偏偏肥皂的去污力大小除了质量本身外,还有个参考标准,就是洗涤环境。水质是否硬,污垢的种类,洗涤的温度和时间等等。”
“你们恐怕没有考虑过这一点。”
周渔开始说他们的肥皂的时候,别说范广西,就连莫大海都觉得她这是莫须有,可这会儿他是一脸惊讶。
“我们……没考虑过这点!”范广西皱着眉头说。
这会儿的工厂就是这样,他们只要按着要求来生产就可以了,销售和生产是完全脱节的,偏偏在过去的年代,有就不错了,所以,在这样供需严重倾斜的环境下,他们已经养成了生产了就有人要的习惯,根本不会去想怎么迎合消费者。
改革开放后,有灵敏的厂家反应过来了,慢慢适应市场存活下来,但大部分都因为产品脱离市场,卖不出去而倒闭了。
周渔的这番话,无意是将他们眼前的叶子揭开了,告诉他们,睁开眼看看这个市场吧。
莫大海先是震惊又是认同,最后闪现地是懊悔,显然他也知道了,他们过去一叶障目了。
范广西有些不解的问:“那……其他厂家的肥皂怎么卖得好?”
周渔就说:“我看了一下百货公司的销售记录,农村卖的最好的叫立洁洗衣皂,这是川省绵市的一个日化厂的产品,人家那个地方是出了名的水质硬,所以产品正好可用。”
莫大海也知道立洁,这牌子的肥皂比他们的同样规格要便宜五分钱,当时他们还很生气,觉得这是恶性竞争,但也没有办法——他管不了人家,自己也降不下来。
没想到,居然不止是因为便宜!
“城里卖的好的是南河日化厂的透明洗衣皂,和海市的洁白牌洗衣皂。前者是一种高级肥皂,比较时髦,后者来自海市,有名气。其实在洗涤能力上,并不算太强。”
“这个更符合你们自己的认知,但实际上,我们国家农村人口最多,虽然他们的购买力弱一些,但搁不住基数大啊。所以,你们其实失去了一大片看不见的市场!”
别说莫大海了,就连一开始因为周渔质疑产品,对她有点看法的范广西,这会儿都在刷刷刷地记着笔记。
这……这也太有用了!
从来没有人这样分析过问题,可偏偏,这一听就是对的。
你又不时髦,名气又不大,洗的不干净,价格还贵,人家为什么要买你的肥皂呢!
莫大海直接这么称呼周渔:“周老师,你接着说,肥皂还有什么问题?”
周渔摇头:“肥皂就这些,不过我觉得已经很致命了,我的想法是,你们基础很好,知名度高,如果可以做出相应的调整,一定会有起色。毕竟肥皂这个东西,只要洗得干净,大家就认可。但香皂就不一样了?”
周渔这个提法,顿时让莫大海和范广西都有点提心吊胆,肥皂就这么大的问题,香皂那得差成什么样?
“我们的香皂也洗不干净?”莫大海都没自信了。
周渔摇摇头:“不是这个问题。香皂就是洗澡洗头用的,其实清洁力稍微差点反而体感会更好一些。”
“人体又不是布料,是需要油脂保护的,清洁力度太大,反倒是会干燥起皮,尤其是在这样的冬天,很难受的。”
“我就是想问问,你们当时为什么要做铃兰皂?国内好像很少有铃兰香味的洗涤用品?”
事实上,铃兰这种香精就很难提取,天然植物香精的成本非常高,只能选择合成香精,夏国的香精行业并不发达,如果她没记错,这是需要进口的。
另外,铃兰这种植物,在北方几乎很少见,到大街上问问,没几个人知道长什么样是什么味道。
成本高,知名度低,选择这个味道就很迷。
这个是范广西说的,如果说刚刚周渔点出他们的问题,范广西还是一副要不服气的态度,那么现在,他已经主动给周渔解说了:“我们当时想要制作香皂,就想做个全国都没有的,后来正好我们国家跟国际著名香精公司迈莱克合作,我们也参会,觉得铃兰的味道好,名字好听,就选择了这个。”
“因为这个,我们还上了好几次日化杂志呢。独一份不好吗?他们现在都是黄芪,硫磺,不如这个好闻,多淡雅啊!”
周渔就说:“有六成的人不选择你们的香皂,就是因为太淡了。”
这个说法,让两个大男人简直不敢相信:“为什么?”
周渔叹口气:“铃兰这个香味,在国外大部分是用作香水和香薰的,也有用到香皂上的,但是在我们国家目前这个国情,不合适。”
“你们有没有问过女同志,为什么要用香皂?”
“更温和啊?香皂的油脂好,处理方法也不一样,洗在身上不紧绷不起皮。”莫大海直接说。
“其实还有一个原因。现在绝大部分人,为了省钱都是用肥皂洗澡的,香皂虽然卖的便宜可是单价贵,一个香皂三毛三,才100克,一块肥皂四毛四,238克。选择用香皂的人,一方面是洗着舒服,其实另一方面,还有当香水的作用。”
这个周渔原先都不知道,是买回去几块香皂后,林巧慧和周朵跟她抱怨,“这香皂洗完就没味了,一点都不香,叫什么香皂?!”
她才陡然发现,时代不同,人们的要求也不同啊。
她的年代,大家都觉得香皂太香了,有些刺鼻,已经很少有人使用,都愿意用更淡雅的沐浴露,但现在正好相反。
“这会儿大家都不富裕,一样东西最好能有多个用途。女同志买块香皂,就既想舒服,又有香水的用处。你们这味道跟没有一样,不留香,不符合大家的预期。”
莫大海和范广西是两个大男人,根本没往这边想过,这会儿是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周老师,我们这是进口的香精啊,比他们黄芪的硫磺的成本高多了。我们就为了这个味道,利润都压低了,怎么……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周渔太知道这种感觉了,用尽了努力发现跑错道了,她只能说:“市场不是你以为,而是消费者以为。市场经济和计划经济的区别就在这里。从你给什么别人用什么,到别人需要什么你生产什么,你们得做好这个转变。”
莫大海就想到了周渔的门市部:“所以你们的服务态度才这么好?”
周渔点头:“售货就是服务业,服务业不做好服务,那就等于学生不好好学习,运动员不好好训练,这是天生就不对的。”
这话可跟如今的思想太不一样了,莫大海咀嚼了几遍,感叹道:“变了,都变了。我们也得变!那……我们换个味道?”
“我还有个数据,两边一共703个调查对象中,有52个人提出来,他们用了你们的香皂,莫名其妙脸上身上起疙瘩。”
“我有点怀疑,这款香精是不是致敏的可能性。但我手头查不到文献,如果你们有认识的相关专家,可以拜托他帮忙查一查!”
这是真的,铃兰香的化学学名叫做新铃兰醛,这种化学合成物,是由甲苯为原料经过氧化、还原、酰化等步骤进行合成得到,本身就有高致敏性。
只是现在这个研究还没出来,周渔只能这么提醒。
一时间,办公室静了下来。
莫大海和范广西的脸色深沉,似乎在努力消化着,周渔没有打扰他们,今天的诊断就跟去医院看虫牙一样。
他们以为只有一个小洞,让周渔想个好办法补上就行了,哪里想到,周渔越挖越大,连牙神经都不要了,要接受总要有个过程。
她慢慢喝了口水,已经完全凉了,范广西瞧见了,连忙站起来给她倒:“周老师,周老师,别喝凉的,我给你倒点热的。”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范广西也叫她周老师了。
暖瓶被拿了过来,打开了木质瓶塞,随着倾倒,热水哗啦啦的流下,热气也散了出来,在莫大海的眼前萦绕。
如果说刚刚因为香气淡要放弃铃兰皂,莫大海心中还有一丝不舍——不是他们的皂不好,是生不逢时啊!
这毕竟是他们花费心做出的产品,生产了这么多年,就跟自己的孩子似的,纵然知道有缺点,总是心疼的。
但这会儿,随着周渔说起过敏的这件事,莫大海就知道:铃兰皂必须放弃了。
倒不是他过于草率,连去问询都不去,就这么下了决定。实在是两个毛病相叠加,根本就没有活路啊。
壮士断腕也比现在挨饿等死强!
“换!”他咬牙说,“必须换!砸锅卖铁也要换!”
一直为厂里产品说话的范广西也松了口气,显然他也是同意的,换是要有巨大代价的,他们库房里的香皂就都废了,还要生产新的香皂,没钱啊。但他愿意,总不能等死。
当然,这都是后话,此时此刻,莫大海却不知道如何感激周渔,“周老师,我真没想到,你会给我们做了这么详尽的调查和分析,你这是帮了我们大忙啊。我们能为你做什么?”
是啊,人家也是大忙人,门市部才刚开业,又是过年期间,想都知道忙得很。人家却抽出时间,没有提任何条件,帮他们做这些,谁能心安理得的接受呢。
周渔总不能这时候说我想买个肥皂厂吧,吓都吓死人,再说这也不是时候。
不过这会儿要是什么都不要,对方显然是心里不安的,周渔早就想好了:“我帮忙是因为咱们都是南州人,我当然希望你们好。不过如果你们非要感谢我的话,那……你们有没有电视机票?马上过年了,我们村一台电视都没有呢,我想让大家热闹热闹。如果有小轿车票,那就更好了,我业务太多了,每天来回安全是个问题。”
周渔要是不提要求,莫大海和范广西就得想办法谢她。
如今周渔自己提出来了,他俩立时就松了口气,莫大海连忙说:“电视机票有,我记得有八张,厂子里不发工资,大家都没钱买,一直没发下去。我都拿给你!”
“至于小轿车票,你稍微等等,我一定给你弄一张来!你放心!”
于是,在大年的前一天,梅树村的人得到了一个好消息:村委安装电视了,大家可以来村委看春节文艺节目!
而梅树村蘑菇批发门市部再一次向大家散发了新消息:我们门店有电视了,过年过来看电视啊!
第35章
周渔拿了电视票就回了家。
到家的时候, 她先去了村委一趟,这会儿村委可热闹呢,大家都在外面揣着手聊天。
随着最后一批平菇运走, 所有的钱昨天都到账了。今天一早, 周渔去肥皂厂之前,还去了一趟银行, 带着村会计和周福军几个大汉,取走了要发出的钱。
今天下午,梅树村要发这次卖平菇挣的钱,显然大家是等不及了。
瞧见周渔, 不少人跟她打招呼, 周渔一边招呼, 一边进了屋,老村长和村会计, 还有周渔的小会计周朵,正在里面忙着算钱呢!
瞧见周渔过来了,就连周朵都没空搭理她, 周渔看了看, 三个人各自算一遍再进行对比,这是要务必保证正确。
她也没打扰, 出屋去了。
这会儿大家都在相互打探:“你能发多少!”
“我们家890斤,算起来得有534, 扣了菌种和农药钱, 怎么也能剩个四百三四。你呢!”
“我那个棚照顾的好, 今年出了920斤。那我不得净拿四百五六?”
周渔瞧了瞧,这是村里种地的一把好手周老旺,当年他的自留地产量就是最高的, 如今种菇他也是个最厉害的。
“能!”周渔直接就回答了,“老旺叔,你出的蘑菇是最多的,可是咱们村的状元,不止要拿这些钱呢,还有奖励呢!”
四百多块已经让周老旺高兴坏了,他有三个闺女,都要嫁人呢,原先家里穷,好人家根本遇不上,如今他一茬就能挣这么多,这就有望了。
农村人一辈子盼的不就是能让儿孙过好吗?
他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没这么高兴过,在家里就不停地盘算自己这笔钱,算着算着就放不下了,披了衣服来村委再问问。
媳妇一直拦着他:“说下午发,你这么早去干啥!弄得咱跟催着似的。”
周老旺则说:“我不是催,我就是坐不住。”
结果他一来,好家伙,难兄难弟一大堆,大家就凑在一起聊聊天说说话,当然,绕来绕去也绕不开这笔钱,没办法,别笑他们眼皮子浅,他们就是没见过啊。
周渔这一声,算是让他们心里落下了块石头——虽然说的明明白白,他们是真怕钱到不了手,可没想到,不但要给,周渔居然说有奖励?
周老旺立刻问:“啥奖励?”
周渔说:“正好大家在,我就把后面咱们怎么种菇的事儿跟大家聊聊,大家回去也好琢磨琢磨,咱们这个平菇如今势头正猛,不但买咱们蘑菇的地方反馈好,还有不少人想要订购,那产量就不够了。”
“年后扩建是必须的。平均一个棚产量是800斤,有人也就种出了四百斤,如果再建棚,也照顾不好,反倒赔钱。”
“所以我这边想的是,达到平均数的人家,今年可以自己申请加棚,钱不够可以跟我借,不过一个棚最少配置两个劳动力,保证产量。至于没达到的也别急,咱们来个先进带动后进,一对一帮扶,争取让大家种菇都能获得好的收益。”
一个棚一个月就四五百块钱,多加一个就是乘以2,要知道,这会儿就是化工厂的工人们,一个月也拿不到这么多钱,谁不愿意干?
虽然说帮扶后进要费点事,但都是一个村的,相互之间又没有竞争,有啥不能帮的。
立时,周老旺就表了态:“我是状元,那我先说,我同意。大家都知道,我照顾庄稼有一手,有不懂都来问我。”
他这么一说,底下人也没意见,毕竟,有好处拿。
周渔笑着说:“老旺叔你不但有觉悟,我瞧着你这口才也不错。不过,虽然你愿意为村里付出,我也不能让你白付出。这样,参加帮扶的这前十几名,如果帮扶对象成功达标,就是一棚一茬出菇八百斤。那么你们的蘑菇这一茬的收购价我加五分,算你们的教学费。”
其实算起来,一个棚就多40块钱的事儿,周渔直接包红包也可以的,但意义不一样。
教学费!那不就是说他们是老师吗?又有钱拿,又有名声,谁不愿意?!
别说周老旺了,旁边的人也热闹起来:“哎呦,我们都成老师了,老农民还能当老师啊!”“这得好好捋吧捋吧,得教好了,不能白当个老师,拿教学费!”
“哎呦,这教学费听着怎么这么得劲呢,我这辈子,只给孩子交过学费,没想到还能挣回来呢!”
大家忍不住哈哈笑,当然,周渔这么一说,一些产量差的人家也松了口气,谁不想挣钱,但实在是没养好,他们是真怕周渔直接不让干了。
没想到,周渔非但没罚他们,还给他们出钱找老师,一点没放弃他们。
寥寥几户人家都放了心,脸上也带了过年的喜庆出来——四百斤也有两百来块钱呢,比着梅树村不行,可比外面那可是太好了!
他们聊的高兴,村里人渐渐都凑了过来,周渔趁机就说了买电视的事儿:“我拿到了几张电视机票,明天就去百货公司买电视,放在村委两台,到时候,大家都能来看!”
这会儿电视可不常见,尤其是农村,十里八乡家里有的也没几个,人家都金贵着呢,专门裁块布盖上,只要来人的时候才播一播。
你问买了为啥不天天看,电费贵啊。
周渔这是要随便看?这谁不高兴?
“我听说电视里可以放电影呢!”“他们说今年演了电视剧,我都不知道那叫啥!”“哎呦,要是孩子们知道了,可高兴坏了!”
还有人问呢:“明天啥时候去买啊,我们能去吗?”
周渔笑着说:“明天一早,愿意来就跟来,限定十个人,多了站不下!”
“姐!”这会儿,村委紧闭的门终于开了,显然是算好账了,周朵应该是听到了外面的声音,也想跟着去,忍不住先叫了一声!
周渔安抚道:“给你走后门,算你一个!”
村里人立刻乐起来,周朵也松了口气,冲着大家说:“我念名字,念到的进来核对签字领钱!”
第一个当然就是周老旺,当周朵念了他的名字,这位平日里一直弓着腰的老汉,这会儿先高声应了一声,然后努力挺了挺腰杆,这才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
这种变化大家自然看出来了,有人打趣他:“老旺,你这当状元了,走路都不一样了。”
周老旺回他:“那是,咱挣钱了!”
当然,随着他进去,不少人都从窗户和门往里看,都想瞧瞧这钱是怎么领的,就听见村长叫:“先来我这里,我给你念念,你听听对不对,你的蘑菇应该是920.5斤,每斤收购价六毛,总共552.3元,去掉菌种钱和肥料和药费82块三毛三,一共给你469.97元。”
“对不对?对的话,你就在这里签字,不会写字按手印,然后去会计那儿领钱!”
周老旺交了三分钱,拿到手整整470块钱,那可是47张大团结,厚厚的一沓子。
“老旺,沉不沉!”
“老旺,感觉咋样?”
周老旺就一个劲儿的傻笑也一个劲儿的数,一遍不成还要再数第二遍,老村长在后面说:“行了!别数了,趁着人多,我就说几点,一,先还债,剩下的钱,零头花,大头都给我存起来!”
“二,咱们村富了,这是外面都知道的,要想继续富下去,就把你们的嘴闭上!别出去显摆去,小心人家使坏,让咱们干不成!”
“三,要是有人找你们打牌赌博抽烟喝酒,都给我警醒着点,坑你本钱都不算,就怕给你下套子,让人欠高利贷,家破人亡!我告诉你们,一概不允许。”
“各家的媳妇我瞧着也来了,都交给你们了,管好了!要是有人不听犯浑,到我这里来说,老祖宗面前打断他们的腿!听见了没有?”
这可不是危言耸听,农村这些事儿多着呢,周渔已经让她妈林巧慧在女同志中散播过了,所以,立时外面就响起了娘子军豪迈的声音:“听见了!”
这么多人发钱肯定不能快,周渔开始还看看,后来就回家了——忙了一天她也累,也想躺着。
哪里想到,到家就瞧见周远征也在呢,坐在她家堂屋的八仙桌旁,面前还放了个红盒子,她妈林巧慧正说呢:“你送什么东西,一个村的,你拿回去!”
一抬头,林巧慧就瞧见了周渔,就跟看到了救星一样,连忙说:“你回来的正好,你瞧瞧远征,买了个金手镯过来,说是谢谢你带她建设大棚。我不要还不走!”
周远征也站了起来,这一个月为了赶工日夜不歇,周远征原先还能说是个精神小伙,现在也跟老了十岁一样。
他这会儿也不复以往的开朗,挺不自在地说:“小渔,我就是想谢谢你!”
周渔过去看了看,好家伙,这手镯没三十克绝对下不来,她问:“现在金价多少钱?”
“32。”
“你建棚一个收40块钱,刨去人工费,一个能挣上20块钱,咱们村一共就建了140个,好家伙,你这是分了将近二分之一给我啊。你挺大方!”
周远征一眼就是不会送礼的人,毕竟没接触过这种场景,但他挺坚定的:“要不是你,我一分钱都挣不到。我也不知道怎么谢你。我妈说,黄金小姑娘都喜欢,愿意就戴着,不愿意就当钱存着,我就想买这个谢谢你。你收下吧。”
周渔直接拿起来塞到了他手里:“我谢谢你,但没必要。论起来这全村都是我帮的,你拿了二分之一出来谢我,是不是要全村人都把收入拿出一半谢我。”
周远征都愣了:“我……我不是!”
周渔笑着说:“我知道你不是,但这个风气不能开,我指导你,是因为你能干这事儿,我也需要一个人干这事儿,所以,你看不止是你帮我,也是我需要你。我们是平等互惠的,你如果实在是感激我,以后我的活就给我干好就行。”
周远征都不知道怎么说周渔,扭头看向了林巧慧:“婶子,哪里有这样,受了这么大好处,还不让谢!”
林巧慧更不会收。
当年他们夫妻被撵出来,是村里人帮衬着过下来的,可他们也没本事谢谢村里人,后来周奋发走了,孤儿寡母的,又是让村里人操心。
她不是个不感恩的人,可她无能为力。她不知道多盼着自己一家能立起来。
现在,他们终于可以帮到大家了。
本就要谢谢大家,怎么可能还要收回来?她劝道:“你拿回去吧,给你妈,你妈这辈子还没戴过这好东西呢。你的心意我们都懂,不用这些。”
更何况,周渔还说呢:“你的钱也省着点花,我跟蔬菜公司的伍总最近也在说,吴县成为了南方冬菜南菜北运的中心,但一个县根本不够,如果我们能把温室菜种出来,我们也可以成为北方一个点。”
“如果这样的话,大棚的需求量可就太大了。钢管和地膜的门路我已经给你找好了,你到时候总不能让人家买材料,你只挣个手工费吧。”
“你得包干,带着团队跟人家谈一个棚多少钱。你得有本钱。”
周远征可不知道这些,他这会儿一下子精神了,为什么着急给周渔谢礼,就是因为他觉得日后不需要建棚了,钱在手里就花了,得赶紧谢人家。
如今周渔这么一说,他立时看到了一条大宽路,那得多少买卖?
他脸上露出笑来,连连点头:“我听你的。不乱花,我除了给你买金镯子,给爸妈买点东西,我一分钱都没乱花呢。”
周渔点头:“那后面的事儿你听好,你表示感谢是对的,还得继续!”
周远征都愣了,“啊?”
显然周渔的前后不一让他糊涂了,周渔则道:“不是让你这样送,你送人家也不敢收,但是,地膜厂钢管厂,还有虞梅专家,人家都帮了我们,提供了便利,你得去表示感谢。”
“这样,离着过年还有两天,你都跑一遍,带点门市部的特产,去谢谢人家,帮人家做做你能做的事儿!”
周远征哪里想到,本来是来谢周渔的,结果又让周渔费了心,他都不知道怎么谢周渔了。对他这种心思,周渔通透得很,“这三家都在省城,正好周朵和我妈想去省城逛街,我这里忙得很,带不了她们,你帮我带过去吧!”
这个好办,周远征在省城住过一个星期,已经很熟悉了:“没问题。”
第二天,周远征就带着兴奋的周朵和林巧慧,还有被周渔委以重任同样兴奋的周三春,去了省城。
周渔带着秋桂婶福军叔出门买电视,身后跟着的,就是各家打扮一新的小青年,等拖拉机的时候,各个都在那儿说:“我妈说了,让我买身好看的衣服。”
“我妈本来说给我买个收音机,不说村委有电视机吗?我妈又不愿意了,说是让我再攒攒,给我买自行车!我去看自行车去!”
周渔就这么听了一路,等着到了百货公司,她脑袋里已经知道了过年所有需要买的东西——他们都在路上念叨一遍了。
这已经是二十九了,除了工厂三班倒向来不放假外,其他单位这会儿都放了,更何况,还有市郊和县城乡镇的人,平日里是不来城里的,这会儿也趁着过年过来逛逛。
所以,百货公司比平日里要热闹很多。
百货公司一楼是副食服装,二楼的日化百货,三楼是电器大件。
往年里,一楼最热闹,毕竟过年但凡有点闲钱,都想换件新衣服,至于吃的,出来一趟总不能空手吧,半斤饼干,一斤瓜子也算是满载而归。
但今日就不同,一楼服装柜台那边人满为患,而副食这边,逛的人倒是有,买的人却不多,几个售货员都闲的坐那儿打毛衣。
周渔他们前面是个不大的小姑娘,瞧见卖的糕点瓜子,忍不住跟她妈要:“妈,我想吃饼干!”
她妈扯住了她:“等会儿,你舅妈说,新开了梅树村门市部,那边饼干样数多,一斤便宜一毛五,还能送鸡蛋,等会儿咱们去那边买!去看衣服吧。”
等着离着母女俩远了,秋桂婶都兴奋坏了:“他们是西郊那边口音,他们都知道门市部了?名声都传这么远了!”
结果却被旁边一个女同志听到了,扭头说:“可不是哩。我是下面镇里的,都听说了,等会儿我们就去逛逛!也不知道是不是真有这么好!”
秋桂婶就说:“你放心,肯定有你想的这么好,而且今天下午,店里要加电视呢!”
这一说,对方都惊讶起来:“啥?加电视?怎么加电视?”
“是每个店都要配一台电视,天天开着放节目。”
这说法不但让对方惊奇,还让旁边不少人吃惊:“一台电视多贵啊,怎么还给店里配?”
“他们这是有钱没出花了啊!我得去看看!”
“没听说过给店里配电视的,三楼的电器专柜,电视都是不打开的,只有试机的时候才能看一看,同志,你确定吗?”
都不用秋桂婶说,跟着周渔来的小青年们已经自己说了:“我们就是梅树村的,我们今天就是来买电视的,要八台呢!”
啥?
碰到梅树村的人了!
这个村最近可是风头正强,人人都知道他们村出了个厉害人,不但自己会养蘑菇会开门市部,还把村里带了起来,听说他们家家都有蘑菇棚,不过短短小半年,已经脱贫了。
所以,梅树村的青年现在可是相亲市场的上的香饽饽。
只是梅树村也奇怪,原先天天追着媒人求说媒,如今媒人跑断腿,人家却是一概拒绝,大家都觉得他们这是突然富了,飘了!
没想到今天碰见了,还要一口气买八台电视,这太符合大家对梅树村乍富的印象了。
有人试探他们是不是吹牛:“那我们跟你去?”
这当然可以!
于是,本身不少在一楼逛街的人,都跟着周渔他们往三楼走去,而且队伍还有越来越长的趋势——东西都在那儿呢,随时都可以逛,这一口气买八台电视,可第一次见,谁不想看个热闹。
等着到了三楼电器专柜那儿,已经是乌压压一片人,还有人喊:“售货员在哪里,有人要买八台电视!”
售货员都惊了——她今天特别闲,电视机这种的家电,凑够了钱,找到了票,那真是恨不得当场就抱回家,能买早买了。
所以,这会儿大家也就是看看电视机长啥样,到了年根买电视的,一年也没一两个。
可她听见什么?有人要八台?!这怎么可能?
她立刻看向了这群人,人可真多,足有七八十名,将柜台堵得严严实实,她只能喊一声:“是谁要?”
秋桂婶嫌弃周渔人瘦,目标不明显,宽大的身板挤了挤,举起了胳膊:“这儿,我们,要八台!”
售货员这才找到了正主,秋桂婶已经问了:“这电视怎么有大有小,有便宜的有贵的,有啥区别?”
售货员根本没回答她,第一句话就是:“你们有票吗?先给我看看!”
对啊,这年头电视贵,所以票不算紧缺,但要凑够八张,也不容易。
旁边的人立时都把目光聚集在了他们身上,周渔就把莫大海给她的票拿了出来,售货员看了一眼,发现的确是电视票,而且一张不少,这才介绍:
“我们这里有黑白的,彩色的,黑白的12寸14寸16寸都有,彩色的有16寸和18寸。”
秋桂婶就问:“都多少钱!?”
“黑白的12寸的440,14的530,16的620。彩色的16寸的960,18寸的1120。你们要哪个?”
饶是知道电视挺贵,大家都忍不住吸气,别说彩色的,就是黑白的最便宜的那个,也得一个工人不吃不喝一年工资。
而他们居然要将这么贵的电视,放到门市部,他们都觉得这不是浪费吗!
秋桂婶也有点心疼,你说那生意都这么好了,人多的都挤不动,放了电视不更挤了,有啥用。
不过她知道,周渔比她懂得多,她就没劝,只想省点钱:“要不咱要黑白的吧,要14的,不大不小,正好!”
周渔却不这么想,黑白的的确是便宜,但既然要造成轰动效应,要让大家记住门市部,为什么不做到别人取代不了呢。
她做的这么好,跟风是肯定的,可能几个月后就会出现,她买个黑白电视,人家用她的营销方法,买个彩电,一下子就能把她盖住!那不得气死!
可她买个彩电,这个门槛可高了,就算对方咬牙买了,也不比他们多什么,等于无形拉高了成本,是个人都要掂量掂量。
更何况,这个年代可是没有大新闻的,任何一点新闻都可以让大家津津有味地讨论很久,记忆很多年,她要做的就是让大家深刻,成为梅树村门市部的品牌故事,成为日后他们回忆的锚点。
周渔直接说:“彩电有几台?”
谁也想不到,要的又这么多,居然还要选彩电!
一时间,不少窃窃私语声:“八台彩电多贵啊”
“他们挣了多少钱啊?不说门市部东西便宜吗?”
“可他们要是放彩电,我还真想去,我们家只有黑白电视,我想看看彩电的啥样。”
“我也是,我同学家他爸爸出国带回来的是21寸的樱花彩电,她老说彩电好看,我也要试试。”
售货员也挺讶异的,“你等等我给你看看。”说着就去看库存了,没几分钟回来就说:“有五台18寸的,五台16寸的。”
其实这次一共就来了这些,没人买,都在呢。
周渔就说:“那要五台18寸的,3台16寸的。”
售货员都有点不相信,她这一年也没卖出去这么多彩电,“真都要啊?我可开票了?这得有大好几千块钱呢!”
周渔今天带着人呢,而且还有周福军跟着,根本就不怕,笑着点头:“你开吧!”
售货员顿时就乐了,因为梅树村门市部的出现,让百货公司这边业绩节节下降,外加本身他们就一直在探讨改革,昨天刚刚开了会,颁布了新的工资形式——给他们算业绩。
卖得好就有奖金,卖的差就要降工资,她本身还愁着呢,这电视怎么推销,哪里想到,周渔一下子给她将整年的业绩干满了!
想想即将要拿到的奖金,售货员高兴坏了:“我带你去交钱,小赵,小赵,快帮我搬货!”
这8480块钱实打实地花出去,效果也是立竿见影,无论刚才大家议论什么,这会儿都一个想法:“你们什么时候放到门市部啊?”“一天能看多久?”“看电视收费吗?”
周渔正好趁机宣传:“早上开门就开电视,晚上关门关电视,中间除了电视坏了没电了这种情况,一律不关!”
“不收钱,也不需要买东西,到那儿还有免费的热水喝,不过人多了,电视就会搬到门口,可能会有点冷,穿厚点!”
这可太好了!
尤其是没事干的老人家,还有放寒假的孩子们,啥能有电视好玩啊,当即就想一定要去。
周渔也看出来了他们的意动,趁热打铁:“现在我就把电视送到门店里,最近的就是城南店,要是有空,来我们门市部看电视啊!”
大人们还想着得把年货买了,小孩子们已经受不了了:“妈,我们去看电视吧!”“我不要逛了,我要去看电视!”“走吧走吧,逛街太没意思了!”
周渔成功搅动了一池春水,然后功成身退。
严浩带着人帮忙先将第一台彩电送到了最近的城南店里去,周渔到的时候,店外居然已经等了不少人,瞧见电视搬下来立刻欢呼起来。
店长刘霞连忙迎了出来:“你们终于来了!我们就早上开门说了一嘴,没想到大家都不走了,就等着看电视呢!你们要不来,我今天的门都关不了了!”
周福军他们拆着彩电,外面一片孩子们18寸大彩电的欢呼声,刘霞则跟周渔汇报:“我们都包装好了,保证薄利多销!”
周渔看了看,果不其然,已经包出了很多小包零食,瓜子蜜饯饼干糕点都有,五分钱一小份,一毛钱一大份,彩电钱绝对亏不了!
随后就这么一路将彩电送到了各门市部,等着回了村,周渔又将两台16寸的放到了村委,一台是大人们看的,一台给孩子们看。
至于剩下那一台,则放到了自己家里。
周朵和林巧慧要明天才回来,周渔想自己做点饭在家看着电视好好享受享受,但她实在是对这个灶台搞不定,只能扭头去隔壁秋桂婶家问问有吃的吗?
哪里想到,每家都没人!
周渔一直走到了村委,才发现,整个村子的人除了巡逻队,恐怕都在这里了。
大人们舍不得孩子们挨冻,干脆让他们都进了屋,大人们则将电视搬到了院子里,这么冷的天,16寸的大彩电其实小的可怜,但几乎所有的人,都在聚精会神地看着。
电视对于周渔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电器,而对于没有使用过的人来说,却打破了次元壁垒,他们可以听到国家刚刚发生的大事,看到那些只在广播里听见的歌声,看到唱歌的人到底什么样?
1982年,梅树村人进入了电视时代,而南州市人民也跟着梅树村蘑菇批发门市部进入了电视时代。
为了抢占个好地方,很多孩子吃完早饭就搬着小板凳守在了门口,一直看到晚上关门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现在,家长们去上班,听到的都是这样的话了:“妈,给我五分钱我要去看电视!”
人们买东西则会说:“去梅树村吧,东西便宜还能看看电视!彩电哦,老大呢!”
在过年大批量采购结束后,这些五分一毛的小包装,撑起了门市部的销售额,店长们原本并不在意,总觉得这才多点啊。
可后来发现,小包装不需要送鸡蛋,小包装买起来没负担,盘点一下,居然挣得更多!
积少成多聚沙成塔,原来古人诚不欺我!
至于瞧着门市部这么红火,跃跃欲试想跟进的人们,则被一台1120块钱的彩电击退了——周渔就是个疯子,这成本太高了!可没彩电,谁来啊!
一时间,梅树村门市部在南州市无一对手!
而周渔则收到了从省城拜访回来的周远征转达的一个口信——虞梅的丈夫,原身曾经的老师马有信让周远征告诉她:务必来找我一趟!
第36章
周渔对马有信还是挺有印象的, 是个特别好的老师。
原身在校谈恋爱的事儿其实是闹了两次。
第一次是薛新成的青梅胡艺发现了他居然在偷偷谈恋爱,立时不干了,先是找薛新成质问, 让他分手。
但薛新成并不愿意, 胡艺就找到原主,让她分手。
原主质问薛新成的时候, 他是这么形容胡艺的:“我们俩根本没感情,就是七八年前我爸下车间的时候,胡艺爸爸差点掉到了原料池里,让我爸拽住了, 算是救了他一命, 关系就好了起来。”
“我爸妈都是知识分子, 不喜欢干家务,也不会做棉袄棉裤。胡家就是普通工人, 会过日子,胡妈妈就经常带着胡艺来我家帮忙,他俩忙活, 我就只能带着胡艺玩, 也算是从半路一起长大的。有次过年一起喝酒,她爸就说要结个娃娃亲。我爸妈只当开玩笑就同意了。”
“哪里想到他们当真了, 后来我上高中她初中毕业就进厂了,联系的就不多了, 就是高中毕业考上大学后, 他们家突然来提亲, 说是岁数也到了,先结婚再上大学。”
“我当然不愿意,已经拒绝了, 可他们家就拿着娃娃亲的事儿说嘴,一直不甘心。”
“你放心,这事儿我回去就让爸妈处理好,被说娃娃亲就是开玩笑,就算不是开玩笑,这都什么年代了,怎么能包办婚姻?”
原身就是听任了这话,才没搭理胡艺,哪里想到,薛新成骗了她,把事儿说颠倒了。胡艺家可不是一般的工人家庭,人家有个外公,当年马上要起复,薛家知道后,就恰好救了胡艺的爸爸胡桂荣。
这后面的娃娃亲都是薛家主动的,而且为了锁死,宣扬的人尽皆知,胡艺和薛新成从小也都跟小夫妻似的相处。
可哪里想到,胡艺的外公没几年就去世了,没等到重用。盼望着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没了,薛家是厂领导,胡家是普通工人,薛家儿子是大学生,胡艺是个初中生,薛家就不愿意了。
薛新成单方面断了联系,胡艺和薛新成这么多年,一心想嫁给他,又有了这样的一个有对象的名声,以后嫁别人都没人要,怎么可能干休!
原身不搭理她,她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拿着信件告到了学校,还跑到了食堂和课堂上闹腾,闹得全校都知道了。
这会儿校规里是明确规定不允许谈恋爱的,学校里就分成了两派,一派是认为虽然违反规定,但都是年轻人,如果开除的话他们的人生就毁了,主张记大过,给他们一次机会。
另一派则认为,应该杀一儆百以儆效尤,直接开除他们。
两边人吵得厉害,马有信是原身的任课老师,说真的,原身上过他的课,但没有任何私下的交流,他站在第一派,一直在给原身和薛新成争取机会。
原身至今还记得马有信说的话:“学校是教书育人的地方,不是公安和监狱。校规是校规,但法外亦有人情,二十岁左右本就是谈恋爱的年纪,你让他们压抑本性,这本就是违反人性的。如果他们犯错后,改正的机会都不给,那这还是学校吗?那我们能教出什么人?没有感情的机器人吗?”
也正是因为他的这一番话,第一次处理的结果是让他们写检讨,校内警告一次。
但谁能想到,薛新成是个没担当的,他是一点惩罚都不想背,愣是找了人去求情,说是都是原身勾引他,一直给他写情书,他只是收收情书,而且还拉了几个同学作证,一时间,舆论都倒向了薛新成。
原身虽然看着不爱说话,但其实是个韧性很足的姑娘,否则怎么可能在父亲去世,叔叔逼迫的情况下,还临危不惧考上了大学?
她直接撕破了脸,跑到食堂大声朗读薛新成给她的求爱信,薛新成听说后赶了过来,现场跟她发生了抢夺,两个人互殴出手,双方同学因为劝架也被波及,最终闹成了一件大事。
这会儿马有信即便是再想保护学生也没办法了,原身离开的时候,最后一节课恰好是马有信的,他在课堂上冲着所有人,也冲着原主说了这样一句话:“活到老学到老,人生没有不可能,不要放弃自己。”
这样一位老师,突然让周渔去见他,周渔怎么敢不答应?
更何况,周渔本身也准备在适当时机,跟农大的老师同学重新建立联系——周渔对梅树村以后是有规划的,种蘑菇只是一时,但随着技术的普及,种植户增多,蘑菇价格降低,这桩生意就很普通了。
周渔是想让梅树村以种蘑菇为中心,开拓一系列相关产业,而这些,都需要专业人士的帮助。
周远征回村的时候,都已经是大年三十了,南州这边过年风俗不少,尤其是这会儿乡土情节重,大年初一上坟,初二回娘家,初三拜亲戚,初四送财神,初五破五了才能出门,所以周渔是初六去的省城。
周三春陪着她。
马教授家住在南河农业大学的宿舍,就在校园里面,周三春可知道她是怎么回来的,小声问她:“要不要你找个地方坐着,我去给你请出来。”
周渔不是原身,再说,就算是,她相信原身那么勇敢的女孩,一定不会惧怕再面对的,“没事,走吧!”
他俩在校门口进行了登记,这才进了校园。
这会儿正放寒假,但学校里的人并不算少——很多人家境贫寒,根本出不起回家的来回路费,无论寒暑假都是留校的。
原身当时事情闹得挺大,周渔往里走,很快就感觉到,有人在看她,可能是认出来了。
不过好在这样的注目虽然不少,但大学生的素质都挺高的,起码没有问到她的脸上来,等着进入了教师宿舍,这种注目就没有了。
周渔面色不改找三号楼,周三春则狠狠地吸了口气,刚刚那些人不但打量周渔,还打量他,周三春这会儿太庆幸了——他妈过年给他买了一身中山装,他本来觉得贵还不要呢,是他妈说:“你给周渔当保镖,天天跟着她,穿着丑了丢周渔的脸!”他这才要了,今天幸亏穿上了,没丢脸。
周渔哪里想到周三春居然在纠结这个,如果她知道,就会说:“他们不是看你穿的好不好,他们八成以为你是我新男朋友!”
马有信住在六楼,周渔爬上去的时候真是心脏都砰砰砰跳,她在原地歇了歇,才准备敲门,哪里想到,屋子里先传出来了声音。
虞梅在里面问:“燕燕想逛公园,你去不去?”
一个男中音回答:“我不去,周渔应该最近几天就过来,万一来了找不到人怎么办?我在家里吧!”
虞梅笑话他:“哪里有你这样的,人家老师要见学生,都是学生等着,你反了!”
男中音被妻子奚落,也不生气:“虞工,你这个说法我表示反对。老师又怎么样,学生又怎么样,只要能交流,这些繁文缛节都该去一边的。对不对燕燕?”
燕燕应该是他闺女,岁数不大,小姑娘声音清脆得很,“马教授,我也表示反对。父母和孩子的地位天生不平等,你们两个斗嘴,不要殃及我这个池鱼。我不发表意见。”
这会儿连个防盗门都没有,都是木头门,缝隙大不隔音,周渔听得清清楚楚,也对这一家三口算是了解了。
不得不说,这氛围真好,不过再听下去,就不礼貌了,周渔直接敲了门:“马教授在吗?我是周渔,我来拜年!”
听见她的声音,里面三口人简直是异口同声:“曹操来了!”
很快门就开了,虞梅的面容露了出来,她一脸喜意,“周渔,你怎么今天来了?快进!”
周渔就进了门,然后就发现这屋子,可真挤啊!
似乎只有两室一厅,不过这年头的房子建设思路跟后世不一样,都是卧室大些,客厅非常小,整个厅里只放了一张四方桌和四把凳子,剩下的地方,都被书摆满了!
屋子里不但有马有信,有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马燕,还有位八十来岁的老太太——他们三口争论,老太太就在那里摘韭菜,愣是一点声都没发出,显然已经习惯了充耳不闻。
虞梅热情地介绍:“这是我妈,你叫张奶奶就行,那个是我闺女,叫马燕!”然后轮到了马有信,她笑着说:“这位你应该还记得!”
周渔点点头:“记得,对我说活到老学到老,人生没有不可能,不要放弃自己的老师。”
显然马有信没想到,周渔还记得这句,刚刚这位还跟老婆孩子斗嘴为乐的男人,这会儿目光一下子柔和了:“你做的很好!我没想到你做的这么好!”
“来屋子里坐吧!”客厅实在是太窄小了,这时候的人们一般都是进屋坐的。
周渔跟了进去,周三春觉得自己也听不懂,干脆跟老太太说:“张奶奶,我陪你摘韭菜吧!”
周渔进去就发现,这里面兼顾了客厅的作用,那张一米五的床被挤到了一边,剩下的就是书架,沙发,书桌和茶几,周渔坐下,马有信一边张罗着给她倒茶,一边问:“你是不是挺惊讶的,突然叫你过来?”
周渔说:“我问了问周远征,就是上次来的小伙子,他说你拿着平菇看了半天,问了他好多关于我们种菇的事情。我猜想,您叫我来,也跟种菇有关系。”
周渔还把手里的桶放下,打开了上面的棉絮,“我这次还带了点草菇过来,您看看!”
周远征是直接从家里拿的平菇,草菇太难伺候,价格也贵,周渔一开始只供利民餐馆,后来约定的时间到了,也有不少餐馆跟她要,她想了想还是没给。
所以这东西,如今整个南河,除了利民餐馆哪里也看不见。
瞧见草菇,马有信连忙倒好水,拿了一个出来看,周渔的草菇已经养了好几茬,因为原先的菌种并不健壮,她中间还重新组织培育了一下,所以现在的草菇新鲜肥嫩,卖相特别好。
马有信不得不赞叹:“你这养蘑菇的水平,真是厉害!”
马有信指着平菇说:“平菇这东西,产量大,温度需求低,有大棚的话,相对好培养,难得是菌种。这几年有不少人都在进行繁育工作,你没有任何基础,就拿出来了!”
“草菇就更别提了,喜欢高温高湿,南方的天气都产量不大,咱们南河冬天可是在零度左右,你也培育成功了!”
“无论你怎么突发奇想也好,运气好也好,这代表着你就是天生搞这一行的。”
运气这个说法,从一个教授嘴里说出来,看起来挺奇怪,其实一点都不奇怪,学农这一行,有的人殚精竭虑,养什么死什么,活了的还没用,可有的人随便养养,成果斐然。
“你就没想过再学习?”
周渔已经猜到了,但马有信提出来,她还是得问问,“我是被退学的,学籍都没了,我能怎么学习?”
马有信就从旁边拿出了一份文件,递给了她,“你看看。”
周渔一瞧,居然是南河农业大学要招收函授大专生的文件,是刚下来的,还热乎呢。
马有信说:“这个函授大专,只要初中以上文化水平都能报,你是完全符合要求的。”
“函授大专三年,我跟领导们确认过了,三年后,就会开通函授本科,大专一毕业就可以读本科。读完了,你就考我的研究生。周渔,”他指了指草菇,“你有天赋,从事这一行前途无量。”
周渔可以保证,原身和马有信根本就没直接说过话,甚至连回答问题都没有。
这就是一位老师的爱才之心。
周渔其实并不太想上学,她本身就不是学术性人才,更喜欢的是在商场上进行拼杀。再说她学过农,上过研究生,有个大学生身份就足够用了,反正这会儿自学成才的怪才简直太多了,多她一个也不奇怪。
唯一让周渔有点动心的是,进入学校可以认识不少人,对梅树村以后是有帮助的。
但抱着这样的目的,去答应一位老师的殷殷教导,周渔这个标准的商人,都开不了口。
她看着文件,一时间没说话,哪里想到,马有信却说道:“我知道,你现在干的很好,让你抽出时间来学习,肯定是在做生意上面,少用了心。”
“现在提倡市场经济,让所有人的心思都浮动了起来,这才几年,大家的理想已经开始想着挣钱了。”可他话锋一转,“周渔啊,就算想着挣钱,可函授压力又不大,课业也不难,你读读也不是没好处。”
“所有的老师都是南河农业大学的老师,为了让你们学有所用,农科院的很多专家,虞梅他们单位的专家,都会来上课。你干这一行,认识认识没坏处的。更何况,这第一批学生,有不少都是各农业口的干部,你不需要这些资源吗?”
周渔都愣了,虽然刚才听到他们家的氛围是这个时代少有的轻松,可她没想到,马有信连这话都能说出来。
这表情太好猜了,马有信笑道:“你不会以为我是个老古董吧。你谈恋爱我都不让你退学,我怎么可能不懂这些?”
说完,他还挺伤心的,摇着头说:“哎呀,现在的学生真的脑袋比我们还僵化,我没用条条框框约束你们,你倒是把我看成条条框框了。”
周渔是真的有点打破认知,但她很快笑了起来,老老实实赔不是:“是我错了,我错看您了。我对不住您,我给您赔礼道歉!我从利民餐馆大厨那里买了平菇的方子,要不……”
马有信问:“你做饭赔罪?”
周渔很认真地说:“我不会做饭,但我带的周三春会。就当我赔礼道歉了!”
马有信都乐了:“怪不得你能做生意,这脸皮可真厚!”
周渔不知道咋的,明明是见的第一次,可就是觉得很亲切,说话也自在起来。不过,周渔这个利民餐馆的方子,倒是真让马有信很感兴趣,话没说完,就先出去把饭安排下了。
而且这家人显然都对吃很感兴趣,本身马燕还想去逛街,听说有利民餐馆的菜,直接把围巾解了:“那我得尝尝,我同学前两天去了一趟南州回爷爷家,回来就跟我显摆两件事,说是南州比省城发达多了,他们餐馆有牛肉炒草菇和酥脆平菇,还有有彩电的门市部,里面什么零食都有,天哪,居然有店铺有彩电,这是真的吗?周渔姐姐。”
周渔还没说话,周三春已经开口了:“那就是周渔的,她开的门市部!”
马燕直接哇的一声:“姐姐,你可太厉害了,你怎么舍得放彩电啊。你什么时候来省城啊,我也想看彩电!”
周渔笑着说:“这得等机会!”
周渔的门市部是对标超市的,以后肯定要开遍全国,但现在这个身份问题不太好弄,她现在因为挂靠蔬菜公司,所以开门市部是合法的。
如果想去其他城市,没有挂靠,就很容易被认定为投机倒把,即便知道肯定有人学她,她也不会轻易动的,只是提高了学习的成本。
这一顿自然吃的很尽兴,周渔还承诺,尽量早点将门市部开到省城。马燕也跟周渔承诺:如果开到省城,她一定帮忙使劲宣传。
周渔买的是中午的火车票,等着到南州都将近七点了。
平日里,门市部是七点关门,不过这几天过年,大家看电视的热情实在是太强烈了,店员们则觉得在村里待着也没事儿干,就是嗑瓜子唠闲嗑,还不如出来挣钱呢。
所以,关店时间就调整到了八点整。
周渔就跟周三春说:“走,咱们去附近的城东店看看。”
结果到了后才发现,这会儿店门口真是里三层外三层,都围着看新闻联播呢。周渔的年代,大家都不愿意看新闻了,短视频更吸引人,可现在不同。
新闻联播里可是有着各地的风采,粤东的展会,京市的文化活动,苏省的人文风光,那真是大开眼界!
更何况,周渔这个可是彩色的。
不少人都在那儿惊呼:“哎呦,故宫的墙这么红啊!”“那是,不都说红墙绿瓦吗?!”“这是哪里啊,这山怎么还绿着呢,真好看!”“南方,说是西湖市报道吗!你看看,这水可真漂亮!”
周渔略微数了数,小小的18寸彩电,足足聚集了上百口子人,有人是附近的,就拿着板凳在前面坐着,有人是路过的,甚至可能还有去火车站候车的,干脆就拎着包站着看。
电视散发出的五彩光芒,照在每个人的脸上,都是喜气洋洋的样子。
当然,这么多人围着,又都到了店门口了,周渔就瞧着,不少拎包的人看了一会儿后,就进了店里瞧瞧,多多少少也要买上点好吃的。
周渔进去的时候就听见有个大哥说:“我本来在车站等车呢,得到下半夜,结果就听见有人说你们这里有电视,还有便宜的副食卖,就过来了。真没想到,还是彩电,你们这里的东西多还不贵,真是太好了!”
城东店就离着火车站百米内,主要吸引的就是这部分人。
不过人家也问了:“可我回家,这鸡蛋没法拿回去啊,能不能换一换?”
服务的店员是秦月书笑着说:“当然可以。您看是这样的,我们可以给你每五毛钱多称五分钱的,也可以换成茶鸡蛋,都是新鲜的,免费给煮熟的,正好路上吃。”
大哥可没想到这个,茶鸡蛋对于坐火车的人来说,可是好东西,又顶饿,又不怕冷,还有味道。他连忙点头:“那就都给我换成茶鸡蛋,你们这服务可太好了!我回去就给你们宣传,我们单位常年来南州出差的。”
秦月书笑着说:“谢谢啦!”
周三春小声问:“小渔姐,你怎么花样这么多?”
这个周渔可不敢居功,恰好秦月书忙完了,她早就看见周渔了,连忙过来:“小渔你怎么来了?!”
周渔直接说:“这谁想的主意?可太棒了!”
秦月书脸有点红:“是我,我就是觉得这里住户少,旅客多,人家也不方便拿个生鸡蛋回家,茶鸡蛋就要点茶叶酱油和盐,没多少钱,就试了试,没想到他们都挺喜欢的。”
周渔直接说:“记你一功,月底给你发奖金!”
秦月书一下子就乐了,周渔可不是小气人,她的奖金最少五块钱,“真的啊,谢谢谢谢!”
周渔顺便问了问销售额,秦月书立刻说:“本来到年根了,就有点弱下来,毕竟大家年货买的差不多了,可电视一来就不一样了。孩子们多少要买点零嘴的,还有周边等车的过来消磨时间,瞧见了总要给家里带点回去。比开业那几天还多呢!”
说着,就把记得账本给周渔看,果不其然,一笔笔次数不少,而且可能是带回家也不好买的太少,单价也高。
周渔等着到了八点,帮忙一起关了店门——他们的彩电太贵重了,根本不敢放在店里,所以每天都是直接搬到严浩的拖拉机上,拉回去的。
至于营业额,周渔早就说好了,中午存一次,下午五点下班前存一次,所以手头并没有多少,一般都是带回去的。
这一路光店员就十几个人,也不怕有人抢。
严浩是从远到近上人,城东店远一点,先接的他们,随后是城北和城南还有市中,就是没先到,市中的刘霞一看到周渔就说:“小渔你怎么在这儿没回村!蔬菜公司的伍总今天找了你好几趟!好像有急事。”
伍月华可是蔬菜公司的总经理,她要是有急事,那肯定挺重要的。
周渔想了想就说:“送我去一趟商务局吧。”
市中店离着商务局不远,没多久就到了,周渔一到,还没上楼就被伍月华的秘书小王给拦住了。
小王挺着急的说:“周经理,你怎么才来!伍总找了你一下午。”
周渔就问:“怎么回事?她在办公室吗?”
小王直接把旁边他的办公室门打开,带着周渔进去了,关了门才说:“伍总不在她办公室,五点就上三楼了。”
周渔可知道,三楼是商务局的办公室,局长张翰今就在上面办公,但这个点应该早下班了。
小王接着跟她说:“是省商务局来了位处长,说是接到投诉,你们梅树村门市部存在投机倒把现象,问我们商务局知道不知道?知道为什么不处理?不知道的话,你的广告满天飞,省城都知道了,我们为什么不知道!”
他们中午就来了,张局长一直在跟他们聊,让人通知伍总后,伍总就一直找你想跟你透个气,结果没找到,就被叫上去了。
临上去之前,伍总让我转告你:“你是咱们蔬菜公司的个体户,门市部也是蔬菜公司批下来的,我们蔬菜公司不会不管的,让你无论出啥事都放心。”
“另外,”小王叹口气,“她说这可能和香喷喷有关系,肃南市商务局的人也来了,让你心里有数。她让你先别等了,晚上如果还有要说的,就给你打电话!”
小王说完就担忧地看着周渔,周渔这买卖合法合规,但也不好说。
周渔倒是还好,从干门市部起,她就有了准备,对她来说,这不是突然而至的,而是一直等着的一只靴子,终于落下。
她跟小王说:“谢谢你,帮我转告伍总,我心里有数了,让她放心。”
第37章
周渔告别了小王, 直接下了楼,到了楼下的时候,她扭头往楼上看, 夜色下, 三楼的一间办公室还亮着灯,显然仍旧在掰扯中。
周渔就那么看了一眼, 扭头去了门口,拖拉机就停在外面,这会儿正是数九寒天,是最冷的日子, 平日里, 即便每天的营业额都高的让人兴奋, 晚上回去这一道,大家也是不爱说话的。
太累了也太冷了。
周渔让村里的奶奶们帮忙做了大被子和铺垫, 还从卫生院要来了不要的吊水瓶子,每人发了两个,下班之前烧好水灌上, 这样手上一个, 腿上一个,盖着大被子, 才不容易感冒。
但今天,周渔一上来, 手里先被塞进来一个热水瓶子, 大家的问候也一起来了:“小渔, 啥事啊!”“经理,没事吧!”
纵然已经进城当售货员了,其实大家见识还是少的, 刚刚周渔进去,他们议论了半天,也摸不到头脑——他们好好经营,一心为顾客服务,没多收钱,没缺斤短两,反倒是经常帮忙,到底有啥事,能让周渔半夜跑一趟商务局。
周渔也不想吓唬他们:“没事,就是有人眼红了。”
这一说,大家就明白了,红眼病,嫉妒人。农村里这样的人才多呢,他们村大部分是姓周的,村长兼任族长,管的严格,穷的很平均,所以这种事少。
可外村那真是三天三夜说不完,多收了一斗麦子,多挣了十块钱都有可能。
大家七嘴八舌地安慰周渔:“让他说去,这种人你就不搭理他,他得气死自己!”“是谁啊,我给你出头,骂死他!让他知道咱们村的厉害!”
说话的是张小翠,她那张嘴是厉害。大家都点头:“咱不怕他!天天听蝲蛄叫,还不种地了!”
这可是省里来了干部,完全不是一个量级,不过周渔也没告诉他们,他们帮不上忙,平白让人家担心。
更何况,他们说的也没错,不能因为对方是干部自己这边就像个面团任人揉捏!她周渔就不是这样的人,她要是这样的人,当初就不会跟那家外资日化闹成那样,最终让人下了黑手。
不过,吃一垫长一智,上辈子她太靠自己,这辈子她得学会因势导利!
一路上抱着暖水瓶,盖着被子,听着村里人替他说话,周渔眯了一会儿,严浩现在直接将拖拉机开到了村里,停在了村委前的空地上。
她今天回来晚,林巧慧和周朵等急了,干脆跑到这里等她,瞧见周渔就说:“怎么样?马老师是什么事啊!”
周渔有点恍然,这一天事情太多了,“说是让我上个函授班。”她把马有信的话重复了一下,林巧慧脸上顿时露出了惊喜的表情,“真的啊,那可太好了!这样连研究生都能读了!可太好了!回去我就给你爸说,让他也高兴高兴!”
“那你回去,我去打几个电话!”电话装在村委,周渔一方面是要等伍月华的消息,另一方面她也想联系几个人。
这是常有的事儿,村里因为种了大棚,青壮都有巡逻的,很安全。林巧慧这会儿正高兴呢,也没多想:“那你早点回来,我给你留了饭!”
然后就喜滋滋地回去了,周渔听她嘀嘀咕咕,声音很是雀跃,显然,虽然周渔退学这事儿她事后再没提过,可终究是放在心上的,如今能再读书,是了了一桩心事。
周渔进去先等了等,伍月华的电话就打了回来,她声音有些疲惫:“周渔吗?”
周渔就问:“伍总,现在怎么说?”
一提这个,伍月华也生气,“来的是省厅业务处的副处长,叫王家民。来了就问你们种蘑菇和门市部的事儿,说是接到了举报,你们是典型的投机倒把,我们是典型的不作为,要求我们进行彻底调查和惩处。”
“彻底调查就代表着你们要闭店,蘑菇种植这边还面临着技术走漏的风险。你们好不容易起步,张局和我都不同意,这影响太大了!”
的确是这样的,这年头风言风语会吃人的。一旦他们跟投机倒把联系上,就算再便宜,大家为了安全,也不敢来了。而养蘑菇的技术一旦泄露,他们村投入这些就等于付之东流。
至于南州市商务局的彻底不作为一旦一锤定音,他们就白干了。
要知道,周渔从吴县那里回来后,专门将所见所闻写了文章给了伍月华,最近一段日子,蔬菜公司和商务局,农林渔业局一直在商讨的主题就是:南州市是否要发展温室大棚,变成夏国在北方地区的蔬菜集散地。
要知道,南州地处中原,交通便利,温度适中,这是个非常好的发展方向。
过年周渔给伍月华拜年的时候,伍月华跟她说,这事儿差不多定了。
这事儿可是从周渔开始,从种冬季蘑菇开始,一旦周渔成了投机倒把,他们的工作就被全盘否定了,怎么可能愿意?
张局拍桌子也是正常。
周渔皱眉:“对方怎么说?”
“很强硬。我们说你这是合法合规,他根本就不听,说已经查了,说你雇佣梅树村的农民种植蘑菇,个体户最多只能雇佣20名工人,这是不合法的。还要求公安直接将你关起来,彻查此事!”
周渔都无语了。
但这会儿投机倒把的确是要进看守所的,如果认定罪责,是要罚没所有盈利。
但既然伍月华还能给她打电话,说明这位王家民处长的要求并没有得到认同,果不其然,伍月华说,“张局根本不认同,说你们梅树村的大棚都是属于村民的,你只是卖自己繁殖的菌种,和帮大家销售而已。你的门市部一共就五家店面,一个店面三个雇员,只有15人,是没有超过要求的。”
“我们就僵在这里,目前谁也没有说服谁。但他毕竟是上级单位的主管部门领导,即便我们这边再不愿意,也势弱。所以张局明天要去一趟省里,探探口风,但你也得做好最坏打算,一切都未定。”
周渔就问:“这个王全民和香喷喷什么关系?”
“没关系,但他是肃南出身的干部,而且他这个人本身就比较保守,对改革很谨慎,并且认为很多个体户的出现,导致了国企利润下降,对投机倒把现象深恶痛绝!”
周渔心里就有了数,她就说:“我想要写一封信,不知道能不能到时候传真给张局。”
伍月华沉默了一下,她当然知道周渔的本事,她问:“你想干什么?”
“我觉得这未必不是一个机会。反正我都是要扩大经营的,趁机趟趟路。”
这真是胆大妄为,但伍月华想了想后,还是说:“传真是可以实现的,我会转告张局。”
这已经足够了,等着挂了电话,周渔又拿着自己的电话本打了几个电话出去,等着挂了电话,她才伸了个懒腰,准备去老村长家走一走。
哪里想到,一开门,就瞧见老村长正蹲在门口的空地里抽烟呢,瞧见周渔出来,他就敲了敲烟杆,站了起来:“我听月书说了,这是哪里找麻烦?”
秦月书不知道这里面的厉害,但老村长显然是知道的。
周渔瞒着他们,却不能瞒老村长,把事情说了,顺便将自己刚刚想找他说的事儿也说了:“村里八十岁以上的爷爷奶奶,明天我带着他们进城吧。咱们会会这个王处长去。”
王全民、干事小赵就住在南州市商务局的招待所,昨天晚上他们在办公室里锵锵了一晚上,无论怎么说,南州市商务局的人都坚决认定,周渔的行为不是投机倒把。
从中午到晚上,饭没吃,茶水倒是倒得很勤快,但人受不了啊,最终谁也没说服谁。
他说收到举报,张翰今就敢跟他拍桌子:“这是嫉妒!”
他要彻底调查,张翰今就质问:“冬季蘑菇是我们南州市的特产,门市部如今蒸蒸日上,已经成为南州市的招牌,调查的话,万一技术走漏,门市部受到影响,谁来赔我们损失!?”
这简直是鸡跟鸭讲,乱糟糟一团,即便是睡了一晚上,他头都疼。
小赵一大早就敲了门,问他:“处长,南州这边没人过来。”
按理说,他是上级领导,怎么也得派个人安排行程,哪里想到,一个人都没有,小赵说:“招待所服务员跟我说,他们这里没食堂,得去不远处的商务局食堂吃饭!还给了这个。”
他手里拿着几张饭票和粮票,这意思太明显了:你们说的事儿我们不认,你来我们按着正规出差招待,你自己愿意干啥就干啥!
王全民气得头更疼了。
赵干事也气得不得了,王全民可是上级领导,还是直管部门的,哪里有这样的。就算张翰今在厅里颇有颜面,也不能这么对待他们。
“要不,我们先回去?总不能让他们干晾在这里吧!”
晾着实在是太难看了,想想吧,他俩连个陪的人都没有,自己去吃饭,自己回来住,他们是缺饭吃还是缺住的地方?!
回去就不一样了,把被冷落的事儿一说,加上原本对周渔的举报,这群人都得挨调查。
小赵这样想,王全民却不这么认为,“他们这是故意的,让咱们知难而退呢。这个南州市商务局,拿着投机倒把当宝贝,我看他们坚持到什么时候?走,吃饭去,吃了饭接着跟他们锵锵去!”
赵干事连忙应了,洗漱一番后,两人就拎下了楼,直奔商务局。
哪里想到,一出门就听见有人说:“请问是王全民副处长吗?”
王全民抬头看,发现来的是两个女孩,年轻的一个穿着肤色高领毛衣,一件方格大衣,明明这在省城也有不少女孩穿,却不知道为什么,显得格外的干练。
另一位则穿着件黑色的大衣,脖子上挂着个照相机。
他的眉头皱起来:“请问你们是谁?”
方格大衣自然就是周渔,她笑着说:“我是梅树村村民周渔,也就是您认为是投机倒把需要调查的人。”
“这位是南州晚报的记者黎雪,南州晚报最近正在策划市场经济是什么专题,我是他们的采访对象,听闻这件事,一起过来了!您不介意吧!”
王全民的眉头都拧成了个疙瘩:“你找我干什么?还带着记者?你有什么目的?”
周渔坦然:“是这样,我想您从省里来,所听都是他人之言,并没有跟我真正接触过,也没有实地探访我们的梅树村和门市部,我想您对我们是有误会的,所以过来想邀请您来我们的门市部看一看,去我们梅树村坐一坐。”
王全民皱着眉,看着周渔,周渔也平静的看着他。
周渔这是先礼后兵,你来调查,我虽然不能按着你的想法,直接被关到看守所里再调查,但我给你机会,让你亲眼看看。
王全民是个什么样的人,在他的答案中就能看出来了。
他要是一心为公,那他必然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一定会去看,那周渔就知道他是被人利用了蒙蔽了。
他要是就是不喜欢投机倒把,无论理由,一棒子打死,他就不可能同意。
周渔就看着他,等着他。
王全民直接哼了一声:“南州这边真是奇了怪了,我来办你,你反到知道了,还跑到我跟前来,我就没见过你们这样的。我这就去问问,他们南州商务局和你有什么关联,怎么什么消息都能往外漏!”
他说着就扭头往商务局的方向走去,结果就被一群脸上的皱纹都可以夹死苍蝇的老头老太太围住了。
老头老太太也不吭声,就是站在那儿,一人手里一个马扎,他往左边走,人家就哗啦啦往左边走,到了位置怕累,直接原地坐下。他往右边走,人家就站起来,慢腾腾呼啦啦往右边,堵上再坐下。
人是速度慢,问题是多啊,路都堵着,根本没法走。
王全民他们三试了两遍就知道,今天就是走不过去了,他冲着老头老太太问:“你们这是干什么?”结果老头老太太都在晒太阳,不跟他说话也不搭理他更不让开。
这招是真让人恼火——要是有个说话的,他还能反驳,要是有个倚老卖老的,他还能斥责梅树村不择手段。
但人家就坐这儿,一句话不说,你能说什么,大马路不让人坐?
王全民怒了,赵干事自然要出头,扭头冲着周渔说:“周经理,你到底要干什么?你请我们去,不是逼我们去吧,还不能走了?你这样,不是妨碍公务吗?”
周渔这才说:“我要干什么刚才已经说了,您说我投机倒把,可我手续齐全,我就是想让您亲眼看看,亲眼判定我是不是?哪里有人空口白牙给人定罪呢。就算是定罪,也得给我辩驳的机会吧!”
周渔态度很诚恳,但一看就不好说服,赵干事只能硬着头皮上:“那我们不去,你就把我们堵在这儿?让大家看热闹?你这是解决问题的办法吗?”
这么大动静,商务局又不是在荒郊野岭,这会儿早有人围上来了。
周渔直接说:“您不去,我也没办法,您可以随时走,大路又不是我的,我总不能拦着您。不过您要走,我也要自辩一下。”
“乡亲们都知道,我们梅树村可是有名的穷困村,十里八乡的姑娘不嫁梅树村,小伙子也不愿意娶梅树村的女孩,为啥,都怕攀上个穷亲家!”
“我们是过不下去了,才听从政府的指挥,想办法跟着改革的春风动起来,勤劳致富!”
“经过半年时间,我们算是取得了一些成绩,获得了一些财富,成为了南州市致富路上的领头羊。也成为了南州市无数想要靠着勤劳致富的农民待业青年的榜样。”
“可我们干的好好的,突然就说我们投机倒把,要没收我们财产,连辩驳都不给机会,没有这个道理!这样下去,谁还敢动起来,谁还敢勤劳致富,谁还敢先富带动后富?”
“所以,我这辩驳,是为我自己,也是为了南州市想要响应政策动起来的人们!总得让大家知道,我们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吧!”
这话一落,路边立时响起了一声叫好声!“说得对,我瞧着门市部挺好的,别的地方买不到,他们这里都有,别的地方卖得贵,他们还卖的便宜,他们方便了我们生活,怎么就不行了?!”
“对啊,待业青年这么多,一边鼓励大家自谋生路,一边又扣帽子,哪里有这样的?”
王全民和张桐是听说过这个周渔挺厉害,短短半年,就把生意折腾的这么大。可他们没想到,周渔的口才会这么好,还这么会煽风点火?
明明就是她的事儿,这么一说,他好像跟全南州市人民作对了!
王全民直接说:“你不要扩大矛盾!”
周渔根本不和他纠缠,这事儿只要说出去就行了,他无论如何辩解,门市部发展势头良好的时候他们突然找事儿,这是事实。
她一击即退,随即就说:“那就说我自己,您说我是投机倒把,我专门找来了81年1月7号中央下发的文件,这上面对投机倒把进行了界定,一共有十一条,我其实来这里,就是想问一下,我是哪一条没做对。”
“第一条个人包括私营合伙,未经批准不准贩卖工业品!我们梅树村是种蘑菇的,门市部是经营食品,没有工业品,这条不符合!”
“第二条抬价抢购国家计划物资,破坏国家收购计划。第三条第四条从国营和零售商店批发转手,坐地起价。第五条,买空卖空,转包渔利。我们的蘑菇是自己种植,不存在这个情况,我们的门市部所有货品都是从各大工厂按着出厂价进货,并没有抬价抢购行为,自然也不存在转手行为。”
“第六条欺行霸市,囤积居奇,哄抬物价。欺行霸市是欺压同行,据我所知,目前冬季蘑菇只有我们一家,不存在这个问题。南州市蘑菇批发门市部也就我们一家,没有同行,都是首创,不存在欺行霸市。
囤积居奇的意思是储存稀缺货源,等待时机售卖高价。门市部的物品比其他地方定价要便宜,自然不符合,唯一卖的贵点的,就是我们的蘑菇。
可我们的蘑菇从11月就开始卖,贵是本身就贵,韭菜平时卖六毛,过年卖两块六,平菇我们平时卖一块六,过年卖两块二,我们非但没有加高价,反而价格是压低的,至于储存,根本存不下,多少人等着我供货呢。所以,也不符合。
我知道,您肯定会说,蘑菇是一类农产品,不允许私自售卖,但是,南河省在80年10月出台了相关政策,反季农产品不在此列。蘑菇从来都是夏天生长,冬季蘑菇是百分百的反季产品,我们进行种植和买卖是符合规定的。”
“第七条,倒卖证券,第八条倒卖金银珠宝,这肯定不符合。”
“第九条偷工减料以假充真,我们的口碑在这里,随时可以验证,请问您有人证物证吗?”
“第十条巧立名目招摇撞骗,第十一条,私开发票,这些跟我们都没关系。”
“十一条都在这里,请问王副处长,我哪里投机倒把了?听说是有人举报我,请问他举报的内容是什么?您依据什么来判定我投机倒把?”
周渔将政策拿出来,王全民根本没当回事,她那蘑菇一斤敢卖两块二,她那门市部不但雇佣人,利润这么高,连彩电都配得起,她不可能干净!
哪里想到,周渔这条条说下了,他竟然找不到她有问题的地方。
这让他觉得有些不对。他倒是想甩袖子,一走了之,只要走了,就可以理解为周渔办事不按规矩来,他走是情有可原。
但……周渔弄了一群八十岁以上的老头老太太,他想走都走不了,愣是让周渔把这十一条都念出来了。
投机倒把其实就是个大类,想说你是,就能塞进去。没念之前,大家不知道评判标准是什么,而现在,一一对比即可,想塞都塞不了。
周渔的问题,他根本无法回答。
他只能站在那里,旁边还有个记者啪啪啪的在拍照片,更有围观的人再疑惑:“就是啊,这哪条也不符合啊。”“人家梅树村门市部秤都是高高的,我专门称过的,一点都不少,还多点。”“这不是胡咧咧吗!”
别的事情,可以有一万种办法解决,但现在在周渔营造的氛围里,却是无法解决的,他被陷在这个困境里了。
而周渔就那么无比期望地看着他,等待着他的回答。
这就是一种煎熬。
而即便是他不回答,就没有答案吗?不是的,这种无言以对的沉默就是答案。
围观的群众会说他被问的哑口无言,而那个拿着照相机的记者即便没有任何倾向,只是将今天的事情原封不动地描述一遍,读者们也会说他被问的张口无言。
他唯一能做的,只能忍着用良好的态度圆场:“你说的这些非常关键,我们会认真调查,请你放心,我们一定查清事实的。”
黎雪适时说了一句:“王处长,您放心,我们报社也会跟进采访,一定会报道最终结果,让南州市的市场经济蓬勃健康发展。”
赵干事立刻说:“现在可以让开了吧!”
周渔一脸奇怪:“什么让开?”
“就他们……”他扭头一看,就瞧见那群老头老太太们,居然立时站了起来,提溜着马扎,慢悠悠地散开了。
赵干事都愣了,这……“你们……你们怎么走了?”
人家根本不理他,就这么消失在人群中,周渔笑着说:“既然您也没说我投机倒把,那我就继续工作了,再见。”
等着周渔他们走了,王全民也蠕动了几下嘴唇,赵干事瞧着,大概是国骂之类的,只是没骂出来。赵干事想了想才问:“处长,我们怎么办?”
王全民哼了一声:“这离着南州商务局不到三百米,刚才这么热闹,你说他们知道不知道?他们知道却不来,还不够表明态度,就是故意让周渔来闹事的,在这里留着也无用。走,回省城!”
从南州回省城要四个多小时,最重要的是,这会儿火车少,要等一段时间,去火车站要坐公交车,回省厅也要坐公交车。
所以等着到了省厅,已经是下午四点了。
王全民进门就想去找处长邱瑞汇报工作,没想到邱处长见了他就说:“你可回来了,刘厅长刚刚就找你,我给南州那边打了电话,说是你回来了,刘厅长说,你无论什么时候回来,立刻去他的办公室!”
王全民一头雾水,他酝酿了一路要告状,怎么厅长比他还着急?
他连忙去了刘厅长的办公室,一到走廊,就瞧见了等在外面的张翰今,他都不知道张翰今也来了省城,居然来的比他还早,这让他十分讶异且警觉:“张局你怎么在这儿?”
张翰今是真不愿意搭理他,没好气地说:“我说不过你,自然找能说得过你的人。”他毫不掩饰,声音洪亮,恨不得所有人都能听见一般,“我来告你状的!”
这会儿等着办事的人还有,张翰今这声告状可谓是石破天惊,大家都抬头看,一瞧是张翰今和王全民,还都挺讶异的。
这里面王全民脾气不好是有名的,不过张翰今一向是个憨厚的人,平日里根本话不多,今天居然要告状?
谁不感兴趣。
这会儿屋子里有人,真有人问:“老张,这是怎么了?”
张翰今直接说:“有人不厚道,看我们发展快,成绩好,做领导的不说加以鼓励,没事找事,无中生有!”
昨天张翰今说话还是很客气,只是强调不同意,这才一天过去,居然就变了口风,说他找事!
王全民都怒了:“我是公事公办,不带任何情感目的。”
张翰今哼了一声:“不是不牟利就是没目的的。”
这话说的可真不客气,偏偏恰好击中了王全民的死肋,谁不知道他对市场经济的态度?王全民是真忍不了:“那咱们就找厅长评评理,正好我这里也对你有意见!”
正说着,秘书过来了,冲着两人说到:“张局王处,进来吧。”
两个人相互瞪了一眼,这才进了屋子。
一进门,王全民刚想告状,就听见刘厅长说:“张翰今给我了一封信和一篇文章,你看看属实吗?”
王全民连忙接了过来,他一看就皱起了眉头,上面的是文章,署名就是南州晚报社,这不就是今天他在大街上和周渔对峙的内容吗?他翻了翻,应该是那个记者写的,完全是场景描述,倒是很公正,他脸色就不好看起来,他的确显得没理。
他往下看,那封信居然是周渔写的,她是这么写的:“厅长您好,我是南州市梅树村的村民周渔,我在半年内,突破了冬季蘑菇养殖技术,以此为出发点,成为了蔬菜公司的个体户,并且开起了门市部。”
“我带领梅树村种植的蘑菇今年卖出了11万吨,让梅树村快速脱贫,打破了南州冬季菜只进不出的零的突破。我的门市部开的红红火火,如今已经成为南州人民熟知的门市部,并且帮助一所饼干厂成功脱困。
但在一切蒸蒸日上的时候,省厅王处长来到了南州,以投机倒把为名,要求我们停业彻查。而一旦停业,我们半年的心血必将遭到重创。”
“我跑去问了王处长,虽然我将投机倒把十一条一一对应解释,依旧没有得到正面回复。我非常迷茫,我想问问您,我有了冬季种菇技术,我带着村民也不可以进行种植售卖吗?我依法开了门市部,一切都按着规定经营,难道是不行的吗?”
王全民还没来得及说点什么,刘厅长直接问他,“我看周渔一条条解释的很详细,你不是收到投诉了吗?你为什么没有正面答复?”
王全民的冷汗一下子冒了出来!
第38章
王全民没回复倒不是因为他不想, 实在是没的回复。
那十一条周渔条条说得明白,他就算想挑剔也挑不出毛病来。
周渔这人他去了南州以后才发现,跟普通的投机倒把还不一样, 她是个肄业的大学生, 她有文化,懂得多, 能看书读报,知道国家政策,所以规避了很多风险。
譬如投机倒把最常见的,就是不能非法经营, 这里面包括两个内容, 一是没有取得合法身份, 二是倒买倒卖,真是一抓一个准。
周渔不一样, 她的蘑菇是自己种的,所以贩卖不算倒买倒卖。如果论起门市部呢,偏偏她又是蔬菜公司下属合法个体户, 有着合法身份。
所以他没法回答。
但王全民没有放弃, 他认为就算合法,周渔这行为也已经过界, 既然她钻空子,他必须给她堵住, 这种风气就不能放任。
所以, 王全民是这样回答的:“她说的的确没错, 所以我没回答。但并不代表我是错的。刘厅长,我去了南州一趟,发现问题很大。我跟您一一说明。”
“首先就是周渔这件事。我收到的投诉内容就是周渔雇佣梅树村村民帮其种植蘑菇, 获得巨额利润。这笔利润有多大,她的平菇批发价是2.2元,售卖了11万斤,也就是说,营业额24.2万。而周渔给农民们的收购价是多少,六毛一斤,去掉这些成本,短短一个月,她一共挣了17.4万。”
刘厅长虽然有所准备,但在1982的17.4万,绝对不是一个小数目,甚至很多工厂都没有这笔流动资金,他没吭声但是坐直了。
王安民就知道,这个数额绝对是让人吃惊的,也是让人不得不提防的。
他接着说:“可我到了南州,南州商务局的同志对此却并没有任何警惕,我跟他们说这件事,他们回答我永远都是四个字,周渔她合法合规!”
“你这是没事找事,无事生非,妄加之罪!”张翰今气得直接连用了三个成语,“我们没有问题,为什么要警惕?商务局是干什么的?不就就促进商业发展吗?人家发展得好我们却要怀疑,我们怎么不去公安当局长!?”
这说的都是什么话,刘厅长都看了张翰今一眼。
可张翰今这人,平日里不吭声,一吭声那真是了不得。
他也是怒了!
“你说的问题,昨天一到我们就给你解释过了。那就是人家农民的棚,村里的合同写的明明白白,手印按得清清楚楚!村民们没有技术和盖大棚的资金。周渔借给他们钱,教给他们技术,等着挣钱以后进行偿还!”
“偿还的办法就是用蘑菇还!你不能因为表面上看,周渔获取了利润,就说她是投机倒把,那里面有盖棚的本钱,还有技术转让费。”
张翰今直接将手提包拿了起来,从里面掏出了带来的文件,整整一沓子放到了刘厅长跟前,“厅长,您看看,这都是人家村长见证下写的合同按得手印,哪一条没写明白!”
王全民说:“她这是提前规避……”
话没说完,就让张翰今给拦了,他问:“好家伙,我看你这人就是不想让人活!我问你,要发展经济,要改革开放,要让人民动起来,要先富带动后富,对不对?”
这自然是无可争议的。
王全民立时点头:“这没错,可……”
“对就行,你认就行!”
这什么话,王全民想反驳,老实人怒了,根本就不给机会,张翰今如机关枪一样突突突地说,“周渔有了种植冬季蘑菇的技术,她想挣钱,可是靠自己,撑死弄一个棚,挣上几百块钱。要是一年年的来,时机就错过了。这时候,周渔想到了可以村民合作,她转让技术,村民也受益。这样,她可以用转让技术的钱,去经营门市部,去更快发展。”
“我问你,这是不是先富带动后富?她有没有成功?这是多好的正面例子,怎么到你嘴里,就是投机倒把了!?你刚刚同意先富带动后富,你都不让先富富起来,怎么带动?”
这话问到了实质,不过张翰今依旧没有给王全民回答的机会。
“昨天咱们交流半天了,我也明白王处长你的意思,周渔一切都合法合规,你找不到任何挑剔的地方,但她富的太快了,太张扬了。所以,无论她是否没错,在你心里她就有错了!她不在这十一条上,不是没犯错,是她太聪明,有阴谋,提前规避了!对不对?”
这算是将王全民那点心思,毫不隐瞒地说了出来,将他的遮羞布都扯了!
王安民气得脸都白了,指着张翰今说:“张局长,你这就过分了,我们谈工作,你为何如此揣摩我!那我倒要问问你,我们去调查周渔,为什么她知道,跑来质问我?!你们这是泄密!”
他以为张翰今肯定会解释,哪里想到,张翰今直接认了:“是我昨天晚上让人打电话给她,告诉她的。怎么着了,你怀着恶意而来,还不能让人准备准备呢!”
“我怎么怀着恶意了,张翰今,我刚才已经警告你了,说工作,你少人身攻击!”王全民直接叫了大名。
张翰今也是气坏了,左右看了看,干脆拍了桌子,“王全民!我不知道你有没有主观恶意,但你以鸡蛋里挑骨头的想法跑到南州,客观上就是有恶意!尤其是你是肃南的干部,周渔和肃南的香喷喷饼干厂有着巨大的利益冲突,你无事生非,让我们南州的人怎么想?”
王全民一下子愣了,他看着张翰今,一脸莫名其妙:“什么利益冲突?”
张翰今就知道是这样,王全民这个人说好听点是工作认真负责,说难听点就是只认自己认为对的,非常盲目。这样的人,很容易被人利用而不知。
他一来,张翰今就猜到了这事儿跟香喷喷绝对脱不了干系。
这会儿,也不用遮着藏着了,张翰今直接将周渔和钟浩民的是非说了说:“最终周渔和钟浩民达成协议,周渔解约,钟浩民供给她一千斤饼干,省的门市部没货!这是麦香饼干厂厂长徐军海发过来的传真。”
他拍出了一张纸。
别说王全民了,刘厅长都有点讶异,在他面前拍桌子打嘴巴官司的经常有,但他这里毕竟是商务局不是公安局,吵架还能拍出证词的,这是第一回。
刘厅长先拿了起来,一眼就认出来了,就是徐军海那笔破马张飞的字,别人写不出来,而且这内容,别人也写不出来——“我证明:钟浩民想超越麦香,跟周渔签了约,睡了一晚上又害怕了,闹着跟周渔解了约,答应给周渔一千斤饼干。”
还盖了个私章。
那股子对钟浩民的不满和看不上,全写出来了,一点都不含蓄。
刘厅长没吭声,递给了王全民,王全民看了看,也皱了眉头。
张翰今接着说:“本来这事儿就结束了,谁能想到周渔的门市部一下子就活了,一天五个门店,饼干可以销出五百斤,这还是限制着,周渔就在南河晚报上打了个广告,寻找饼干厂商,钟浩民看着出名的机会来了,又反悔了,直接找了周渔,再续约。”
说完,张翰今又低头了,从那个用了多年的,把手都破了的黑色手提包里翻了翻,抽出一张纸来,放在了桌子上。
王全民一看,不是别的,邮电局的单子,证明在年前,有人用香喷喷的电话给安装在梅树村村委的电话打了过去。
当然,也盖章了。
王全民都不能不说点啥了,“我看到过那个广告,那上面可是说的是江州好滋味饼干厂的饼干,如果一开始用的是香喷喷的,最后却广而告之是好滋味的,这不就是欺诈吗?人家香喷喷的饼干打出的名头,被周渔和好滋味用了,人家有意见,这不是正常吗?”
“如果是这样,我更觉得周渔这个门市部应该彻查一下,这姑娘胆子太大了,我听说她是农大肄业的,因为谈恋爱。你说这这么多大学生,别人都老老实实的,就她非要谈恋爱,那她这个性格就值得商榷,在经商上,显然也是有待考量的。”
王全民发表完意见,就看着张翰今,虽然他这会儿挺恼火肃南的,这事儿就是肃南那边说给他的,但就事论事,周渔这事儿办错了。
哪里想到,张翰今又低头了。
刘厅长还好,王全民瞧见他低头从那个手提包里扒拉,就觉得烦躁,谁知道他还能拿出什么来。
然后张翰今还真的拿出来了,不过是个纸条,他说:“这事儿我真了解了一下,周渔说了,当时拿到了香喷喷的一千斤饼干,觉得是解了燃眉之急,但回头又思索了一下,认为钟浩民这个人出尔反尔,她对自己的门市部很自信,觉得对方言而无信,自己却给他卖货,万一卖得好她心里难受,所以这一千斤没用。”
“这是地址,周渔说拉来了就放在这个仓库里了,香喷喷如果看随时看,想拿回去,将钱还给她就可以!”
王全民瞪着那张纸条,上面写的清清楚楚,连联系人都有。
既然都拿到这里来了,想都知道这一千斤就在仓库里呢,周渔应该没胆子玩空城计。
那既然没有用,人家这自然就不算欺诈了,刚刚来的新罪名也就不成立了。
张翰今直接问:“王处长,还有什么问题?”
王全民能说什么,他说什么,张翰今的手提包就有什么,他就跟个聚宝盆似的,什么都能拿出来。
他说:“我依旧认为她迈的步子太大了,我不赞同。”
张翰今扭头就冲着刘厅长说:“王处长这是无理可挑了,那就证明周渔是没有问题的,我们南州商务局是没有失察的。那我就要反过来问了,王处长,你到底是接的谁的投诉?这投诉的有道理,应该支持,这要是为了自己利益,公报私仇那肯定不能纵容。我们要追究责任。”
“刘厅长!”他扭头就看向了刘向东,“周渔刚刚的信中写着她的疑惑,她的蘑菇能不能卖,她的门市部能不能开?我们南州市商务局也有疑惑,我们干的好好的,凭什么动不动就来查一查?我们已经打了报告,准备大刀阔斧向着蔬菜集散中心来发展,我们是否能干?”
张翰今的这两个反问,显然是很有分量的。
这关系到南州甚至全省的商务局,能不能动起来。也关系到周渔乃至全省的创业者们,能不能乘着春风发展起来?
所以,张翰今说完,也是很紧张的,等待着刘向东的批示。
刘向东是这么说的:“能不能发展,怎么发展才好,大家都是摸着石头过河,你有句话说得好,先富带动后富,得有一个先富起来,那就让大家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吧!”
周渔发完传真后,也没回村,而是去了利民餐馆。
门市部没有电话,她跟伍月华说了,她就在利民餐馆等着。这一等就是大半天,周渔虽然知道以后大趋势,但毕竟处于变革之中,到底怎么走,是弯弯绕绕起起伏伏,还是一条大道通向前,没有人会知道。
她也在等待。
好在周渔有个好处,即便是心中有未落下的事儿,她这个人还是很拎得清——这不是她能左右的,所以这大半天过的很自在。
李大厨闲着的时候,跟着李大厨聊了半天杏鲍菇和金针菇——她翻看菌类杂志,发现南方已经培育出这两种菌类了,周渔决定等着这事儿落了,就让人去买一些进行培育。
李大厨倒是没听说过这两类菌子,不过周渔描述了一下,他就觉得不难。
“没有味道就是最好的味道。这跟白布一样,任由我们打扮。我先想想,等着你将这两样种出来拿过来,我再试试,问题不大。”
等着中午李大厨忙起来,周渔就在姜桂香的办公室里写写画画,姜桂香忙中偷闲给周渔送午饭,就瞧见她写的那些东西,应该是门市部的规划。
姜桂香还说呢:“你可真沉得住气,你就不怕张局长辩不过那个王处长,真把你彻查了。”
周渔头也没抬:“这个问题不大,我准备的材料已经很齐全了。而且张局长也不是吃亏的人,他心里有数。”
可不吗?张翰今虽然不爱说话,但绝对是敢作敢为敢当的领导。
他要去省厅告状的时候,可不知道周渔有这样的准备。而且,昨天晚上,伍月华转达后,不久,她就收到了第二通电话,就是张局长打过来的。
张局长的话很简单,他问周渔:“你对未来有什么规划?”
周渔说的是:“我想立足南州,走向世界。事实上不止我,改革的春风中,以后会有很多从商者有这样的理想抱负,区别在于,我们有没有足够的土壤发展。我需要南州的支持,日后我也会给与南州足够的反哺。他们也需要南州的支持,日后也会给南州足够的反哺。”
即便周渔已经短短时间创造了不少奇迹,但这样的大话,很少有人会信的,可张翰今却没笑她,而是说:“你说得对。”
“那你等什么?”姜桂香是跟周渔越相处越觉得这个女孩很神奇,她明明只有二十岁,但办事情真的滴水不漏,跑到利民餐馆卖蘑菇,姜桂香只觉得周渔胆子挺大,但从吴县开始,这姑娘的光芒一下子就遮不住了。
她看着一天三斤的草菇可没想到周渔能各种空手套白狼卖出去十一万斤,她看着那五个门市部,只当是批发蘑菇的地方,可没想到居然办成了副食小卖部,连省城人都知道了。
所以,姜桂香这个问,不是质疑周渔,而是真想知道,周渔的脑袋瓜到底在想什么,期待什么。
周渔也姜桂香关系也越发好,平日里都将桂香姐了,所以也不瞒她:“我在等省厅对我的门市部的态度,也在等省厅对创业的态度,我想看看,我是不是可以放手干了!”
姜桂香没有评价。
这事儿一出,姜桂香想的是坏事了。她以为周渔只能坐以待毙,哪里想到,周渔出击了,早上周渔回来,她问:“你就不怕王处长恼羞成怒?”
周渔回答她:“我总得为自己辩驳一下。”
她以为周渔是为了顺利过关,哪里想到,现在周渔告诉她,她想趁机试探态度,时刻准备出击。
姜桂香站在那儿,就那么看着周渔,连周渔都感觉到了,抬头用眼神问她看什么,姜桂香觉得自己说不好,她就是觉得太不一样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思维方式,让她有种茅塞顿开的感觉。
就这时,电话响了。
姜桂香的办公室,所以她先接的电话,但很快将话筒递给了周渔:“伍总的电话。”
周渔立刻接了过来,昨天通话时,伍月华是疲惫的无奈的生气的,而现在,她的声音里轻松舒畅,周渔不用问就知道,大致没事了。
伍月华说:“张局刚刚来了个电话,很短,我把重要的事情跟你说一说。第一,认定你没有投机倒把。第二,刘厅长对于南河个体户的发展说了八个字: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这八个字一出,周渔就松了口气,这跟黑猫白猫论,已经很接近了。
伍月华的话还没说完:“还有,黎雪那边文章,修改后要发表在南洲日报,周渔,你可能要成为被讨论的人物了,恐怕会有不少议论。”
周渔可不怕,这年头名声是个好东西,他们讨论的越激烈,周渔的名声就越大,不仅仅是她的生意,还有从中省厅释放出的信号,她相信,敏感的人一定会觉察到,动起来的。
早一步快一步,绝对不是时间问题,而是量级问题。
周渔都忍不住感叹:“太好了!”
伍月华这才说道最后一点:“王处长大概会被调离业务部,已经有人去查香喷喷虚假举报的问题了。你,放手干吧!”
周渔放了电话,脸上的喜悦是遮不住的,姜桂香也在旁边听得清清楚楚,她是真佩服:“你们可真是敢想敢干!”
她可没听过这种事,上级来查了,非但没查到什么,反倒被调走了,而被查的人,却可以大展身手。
她不仅是对周渔的佩服,还突然萌生了对商务局的信任感,有这样的上级单位,她怕什么。
她想了想,征求周渔的意见:“我们餐馆如今生意特别好,饭点根本坐不下,我一直想开个分店,却没这么做的,你说,我要不要动起来?”
没想到周渔说的是:“那咱俩得握个手。我也想开分店了。”
周渔为什么只开了五家门市部,她从蘑菇那里赚了不少钱,开店的钱是足够的,只是那会儿必须按着规定走,不得雇佣超过二十人,这才定了五间的数量。
但现在有了这个说法就不用担心人数问题。
姜桂香挺惊讶的:“不是才开吗?”
“门市部这种,本身就是需要贴近生活圈,离着家属院越近越方便。”
姜桂香不得不点头,好像是,供销社什么的,也都是在每个街道都有店面的,为的就是买东西方便。
周渔得了确定的消息,就在姜桂香这里,直接打了电话给老村长报平安,结果电话就响了一声,那边就接起来了,显然老村长这一天都在电话边上守着呢,听见她说没事了,老村长那边也发出了重重的一声呼气声音。
“这就好了!”他说,“这就能稳当干了。”
等着挂了电话,她就拿着刚刚写好的东西,去了一趟南州晚报,等着第二天看报纸的人都惊了,上面居然登上了梅树村蘑菇批发门市部的招聘广告!
广告都见得少,更何况是招聘广告呢。
更何况,上面还写着待遇——店员底薪30元,提成另算。如果干得好,可以升职为店长。
要知道,梅树村门市部生意好是众所周知的,老头老太太们就是爱打听,自然会问售货员们:“姑娘,你们一个月开多少钱?”
这个是不能说的,不过售货员们也有忍不住的时候,譬如不少人就听说过,有售货员说:“化工厂的工人也不换。”
要知道,化工厂可是南州效益最好的单位了,比化工厂还好,满城的待业青年这么多,谁能不激动?
就是有一点,门市部的招聘要求,既不要学历也不要户口,上面写着:选一处你认为最合适开门市部的地点,写明理由,送到门市部,选中后,我们将与你联系。
谁家招聘这么奇怪啊!?
第39章
张翰今从省城回来, 周渔还专门去见了他一次,感谢他对自己的信任。
张翰今说的很实诚:“改革的春风已经吹起来了,如果囿于偏见, 阻挡了南州的发展, 我就是南州的罪人。我没有资格当这个罪人!”
不过经过这一次,张翰今对周渔也算熟悉起来, 还跟她开玩笑,拿着报纸说:“你动作倒是挺快,我还没回来,广告就先上了!”
周渔也不客气, “我不是要放到省报讨论吗?也就是说, 我是南河发展的样本, 如果连样本都中规中矩,那后面的人怎么干啊。所以我得大胆做, 路子拓的越宽,大家才好动起来!”
张翰今都乐了:“你说得对,所以, 这次刘厅长也明确说了, 你们动起来,我们不要着急否定, 要等一等看一看!”
周渔一下子就眼睛亮了:“那我什么时候能把店开到省城去?”
这个……张翰今也不好回答:“只能等等,但我想不远了!”
周渔的招聘广告, 随着南洲晚报, 进入了南州各大企事业单位、工厂、街道, 成了街头巷尾热议的话题。
随着门市部的红火,外加周渔跟省里来的官员在大街上对峙这样的流言蜚语,周渔的大名在南州已经开始响亮起来。
如果说名字不知道, 只要提一嘴门市部那个,大家就都知道了。
当然,对周渔和门市部的评价也不一样。
有人认为:“这是好机会啊,他们那门市部这么红火,底薪三十,比化工厂强,这不是要上百了,哪个工作能上百?”
有人嗤之以鼻:“这就是骗人的。我看开新店是真的,招人不一定,谁不知道他们都是用的梅树村的人,这就是套大家的主意呢,看谁的法子好就用谁的!”
有人则觉得不稳定:“吹的厉害,哪里有这么多,就算这个月有下个月也未必有,还是国营厂更稳定。”
但即便是这样议论,也挡不住大家的热情。
宋雪梅拿着报纸回家的时候,她妈就在她屁股后面这么唠叨的,“你别看说的好听,真假谁也不知道。我已经托了你小姨了,让她给你留意找工作,你老实在家待着吧,不准去!”
宋雪梅直接站住了,扭头看她妈:“你怎么托的我小姨?什么给我找工作,是给我找个夫家,让人家给我提供工作吧!”
张六姑一点也不觉得这有错,“这不一样吗?女孩子哪里有不嫁人的,找个好婆家,再有个稳定工作,这日子就过起来了,我是你亲妈,我能害你吗?”
“你没害我?我小姨都找的什么人啊。三十六岁的鳏夫,带着俩孩子,腿还不利索,我才24!我是你亲闺女,你怎么忍心让我嫁给这种人?”
宋雪梅听了就生气,家里穷,偏偏宋雪梅从小就漂亮,张六姑就存了心思,让宋雪梅找个条件好的,到时候能帮衬家里。
但他家亲爸不好好工作,天天酗酒,亲妈没工作,下面还有一对双胞胎弟弟,外加她自己,为了省钱,也为了有人帮忙,愣是连初中都没让她上。
纵然她长得漂亮,但只要一提他们家的条件,没一个答应的。
也因着这个,宋雪梅都耽误到了24,还没嫁出去呢,如今每天在煤球厂干苦力,就这儿,也不是正式工,只是个临时工,供暖季节一过,她就没活了。
因着她找不到好婆家,张六姑还抱着她哭过,说是后悔自己眼皮子浅,当年她学习这么好,没让她上学。
宋雪梅这几年已经熬的人都木了,她觉得人生已经没了指望,就这么在最底层漂泊不定的过一辈子了。张六姑这几句话,算是给她干旱的心田浇了点水,倒不是她人贱,几句话就被哄好了,是她觉得,你终于后悔了,已经晚了,她有种虽然自己被耽误了,但她妈的事儿也没成的爽感。
本以为日子就这么过吧,谁能想到,她妈跟她小姑居然给她找到了一个结婚对象,比她大那么多,身体有残,两个儿子,别人都不愿意的,就因为对方说自己亲妈身体不行了,等着去世工作给她顶替,她妈就应了下来。
宋雪梅本觉得大家都不爽我就忍着,现在别人要吃她的血馒头舒服起来了,她怎么可能忍?!她不可能嫁的,但是怎么从家里走出去,她也不知道。
她太穷了,浑身上下不过几毛钱,她虽然厌恶嫁人,偏偏她不知道除了嫁人,她能做什么。
今天干活的时候,她听见旁边的几个大娘在讨论门市部招人,她知道梅树村门市部有多红火,过年的时候,她妈专门领着两个弟弟去买了半斤饼干香香嘴,还送了一只茶叶蛋,他俩分着吃了,回来跟她说:“可多人呢,还有彩电,里面的人会动!”
她最近最忙了,没时间去,连个饼干渣子都没瞧见,可她记在心里了,她也想看看电视,她想等着过了冬天,她就去一趟,走着去走着回,不买东西只瞧瞧。
哪里想到,居然有这个机会。
尤其是大娘们说:“底薪三十块呢,他们说最少一个月得有一百块!”
那不是她一直想的机会吗?
下了班,她连家也没回,就去了报刊亭,上面就有南州晚报,不过是正面朝上的,她本身想不买就看看后面的广告,可她身上太脏了,人家根本就不让她碰,宋雪梅一咬牙,就掏了一毛钱买了一份报纸。
这是她浑身财产的一半。
她仔细地读了那条广告所有的字,怕自己理解不对,还在放学的路上,找了放学的中学生帮她又读了一遍,这才回的家。
倒是这行为不知道被谁看见了,告诉了她妈,现在追着她一个劲儿的叨叨,宋雪梅把心里话骂出来了,趁着张六姑没开始坐地上打滚之前,换了话:“那个鳏夫条件太差了,就算我工作了也帮衬不了家里,他家两个儿呢。门市部说是一个月有一百块,甭管多少,我要是干了,比现在强,说不定能找个条件更好的,也能家里帮忙!”
张六姑正准备号丧呢,突然就顿住了,这倒是也是,她虽然没文化,也知道自家姑娘长这么好看不受待见的原因,条件太差。
她想了想说:“那就先拖着,你要是行就拒了,不行还得是他!”
宋雪梅心里腻歪,不过还是点了头:“好!”
同样的争吵不止是发生在宋雪梅家里,王罗阳在朋友中听到招聘消息后,就去买了一份报纸回来,看了后中午也没回家,而是去了他家隔壁的巷子。
这会儿正好饭点,巷子里的人家都在做饭,各种香味从屋子里飘出去,馋的他肚子咕咕叫,他也没敢离开。
一直等了斜对面的院门咯吱一开,他才伸出头去,瞧见拎着垃圾出来的蒋学名,连忙学着狗叫了两声。
蒋学名立时站住了,往他这边瞧了瞧,王罗阳就伸出手给他打了个招呼,蒋学名一看是他,连忙走过来,只是没几步,就听见院子里叫:“学名,老三,你干什么去了,豆豆尿了,你给他换个尿布!”
蒋学名高声应了一声:“我扔垃圾,马上!”直冲着王罗阳跑了过来,然后闪进了巷子里,他问:“你咋这时候过来了?”
“我瞧见了这个!门市部你知道吗?他们招聘了。你看看!”说着,就把报纸拿了出来,“底薪三十块一个月!”
门市部现在谁不知道,又听到了这么高的工资,蒋学名立时将垃圾桶扔地上了,将报纸拿了过来,王罗阳给他指了指,他就瞧见了那个不小的方块。
他读,王罗阳就说:“我觉得挺合适的。你都从乡下回来两年了,说给你顶替的工作也没给你,住的地方也没有,你守在这儿干啥?这工作甭管怎样工资高,你攒点钱,也该成家立业了。”
王罗阳和蒋学名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发小,两个人是小学同学和初中同学,不同的是,初中毕业后面临下乡,王罗阳家里是独子,那会儿有政策,父母可以留一个孩子在身边,他就没下乡。
蒋学名家里不一样,他有一个哥哥一个姐姐,生了两个弟弟,中间的这个,从小就不受待见,待遇可想而知。睡在堂屋的厅里,到现在都没张床,做饭的是他,吃的是剩饭剩菜,全家人的衣服都是他洗。
初中毕业就可以下乡了,家里也没人替他打点,他就去了西北,79年,知青就可以回来,他没在当地成立家庭,也就跟着回来了。
可这会儿姐姐嫁出去了,房子却没有多出来一间,大哥结婚了,嫂子住了进来,他依旧没地方住。可他也没别的地方去,只能赖在家里,家里人对他就有意见,动不动就闹腾说他碍事,他只能帮忙干活,才能有个落脚的地方。
他也不是没志气,非要来在这儿,可这年头哪里有房子租啊,而且就算有,他也租不起,满大街都是待业青年,他连个稳定的临时工都没找到,兜里啥都没有,只能忍着。
如今王罗阳拿来了这个报纸,他简直如获至宝:“你说是不是真的,要是真的就好了,一个月三十,不要提成我都愿意!”
王罗阳却说:“不要提成我可不行,我就是喜欢这种有竞争的,干得越好拿的越多,否则都跟工厂里吃大锅饭一样,那怎么行?”
蒋学名讶异地看着他:“你不复读了?”
王罗阳都已经复读了三次了,但他底子太差了,即便每次都用尽全力,也没有一次成功,至今已经22岁了,还是高三生呢。
“不去了,我就不是这块料,复读就是白费钱,不如工作!”
“你爸能同意吗?”他家情况又不一样,蒋学名这边是儿子多的不当回事,王罗阳是独子当成了眼珠子,他爸就觉得什么都没有读书好,读书可以坐办公室一辈子不下力气,他爸放了话,别说复读三年,就是十年,他也供!
王罗阳摇摇头:“我自己我知道,三年考不上,十年也考不上。可我爸妈年纪大了,不敢吃不敢花,就为了省钱让我复读,我一个二十多岁的大小伙子,总不能靠父母一辈子吧,我不读了!”
蒋学名还想说什么,院子里又开始叫了:“学名,老三,你干什么去了,怎么还不回来?豆豆都拉裤子里了,你赶紧给他换了都洗洗!”
“来了!”他扭头喊了一声,这才低声跟王罗阳说:“报纸我不拿,我记在脑子里了,那咱们就一起。”
说完,提溜着垃圾桶匆匆离去。王罗阳将报纸塞进了兜里,去了街上,门市部这考题可太难了,谁知道店面应该选在哪里?他一头雾水,得仔细想想。
而在二道街,于芳菲则已经动了起来,当然,后面还跟着她亲爹于大勇,说真的,她今年都十八了,在南州生活了这么多年,外加上从小也愿意凑个热闹瞧个稀奇,南州什么样,她心里有地图。
广告上说要推荐一个适合开门市部的地方,别说一个,三个她都能找出来,而且各个有因有果——她祖上就是开铺子的,想当年,她祖爷爷的铺子占了半条街,也是富甲一方的富户。
后来打起了仗,这些东西都消散在战争中了,她也就听听他爷爷唠叨那些生意经,不过每每听完,她爸都要给她上课——左耳朵听右耳朵出,别当真。
实在是,没有经商的环境啊。
等着改革开放,她想着爷爷说的那些话,倒是有心动起来,可惜的是她还没成年,家里人觉得经商不安全,还是老实的找个工作稳当。
瞧着父母着急的样子,她也就没坚持。
但也许是天生的吧,从门市部一开,她就跟着上了心,反正也没事,经常往挨得近的市中店跑,越看是越欢喜,越看是心里越痒痒,她时常幻想这要是自己的店,她要怎么经营。
结果,周渔每次都比她棋高一着,就说着彩电吧,她爷爷可是教过她的,经营店铺要有别人取代不了的绝招,她以为那饼干就是了,又便宜又好吃,周渔还下了大力气打了广告,哪里想到,她居然弄来了彩电。
黑白电视机都要让人移不开眼了,何况是彩电!
于芳菲是真佩服周渔,这广告一出,她就知道,自己必须得参与!
疼孩子的父母是拗不过孩子的,她真的认定了,爸妈虽然都不愿意,可也没说什么,她想着拔个头筹,广告上说要一人一个铺子,她就要多多益善,自然这两天光溜腿了。
可以这么说,周渔这广告算是搅乱了南州这一池还未化冻的春水。
原先大家看着她挣钱可没地方参与,如今有了机会,甭管行不行,反正都要试试。用姜桂香的话说:“家里的待业青年都动起来了,现在都满城找合适的地方呢。我对象不是公安的吗?昨天回去跟我说了件乐事。”
“他说有人报案说有个女孩在他门口鬼鬼祟祟的,可能是小偷想偷东西,老王一听立刻带人赶了过去,蹲守了一会儿,果不其然抓到了一个,不过不是女孩,是个小伙子。”
“小伙子说,他想应聘你们门市部,觉得他家这个位置特别适合当店面,所以停下来多看看。至于为什么不走,则是因为想跟主人聊聊,问房主愿不愿意出租,就是没这个胆子,这才磨磨蹭蹭!”
“想来,前面那个小姑娘也是这个意思。”
“老王哭笑不得,教育了一番就放走了!你说你们影响大不大?”
姜桂香本身就是经营者,这会儿也好奇得很,“是不是选的店面好,你们就录用?”
周渔摇头:“选得好录用,选不好也不一定淘汰,虽然选店面很难,但现在开店的少,我们的名气又大,地方也有限,住的很集中,难度是下降的。我是想看他的思路。”
姜桂香对这个不太清楚,不过因为想开分店,所以听得很上心,“什么思路?”
周渔就跟她解释:“譬如选择这里是看中了什么,交通便利,人流量大,消费能力强之类的,总要有理有据,甚至,跟我说这里风水好,能说出个一二三也可以。”
姜桂香愣了半天笑了:“你什么时候招人,我去参观学习一下。”
这没什么好保密的,周渔热烈欢迎。
当然,既然大家动起来了,周渔这边收到的各种简历也就多了起来。
广告发出第一天还好,第二天,大概是觉得同城寄信太慢了,已经有人跑到了他们门市部直接投递,随后几天,是一天比一天多,最多的一天收到了六十二封。
这些信件都被放在市中店后面的单独办公室里——当初租赁的时候,这边地方比较大,周渔就收拾出一间空屋来当办公室,省的谈合同没地方。
周渔每天有空就拆开看一看,时不时还要去他们推荐过的店铺踩踩点。
但这么多,周朵瞧着都担心:“姐,这么多信,你准备招聘多少人啊,为什么没写明数量呢。”
那自然是因为有好的就收。
周渔这可是南州历史上第一次面向全城待业青年的招聘,这些待业青年有的被下乡耽误了青春,有的因为户籍找不到工作,但不可否认,这里面绝对有着不少人才的。
周渔想要发展人才少不了,在别人没动起来的时候,先把人网罗住,做好人才储备,这一步绝对值了。
不过,为了给农村青年时间,周渔将招聘截止日期定的比较晚——足足给了二十天时间,所以这事儿持续的时间比较长。
中间的时候,周渔先去了一趟省城——南河日报要发表关于她的文章,自然不可能完全采用黎雪的稿子,还要进行一次访问和拍摄照片。
好在周渔上辈子就经常接受采访,所以很是游刃有余,当天去,顺便去南河农业大学大专函授班报了名,当天就回来了。
随后肥皂厂的莫大海给周渔打了个电话,说是他们过节加班加点研制出了新的香皂,问周渔有没有空,来看一看。
周渔自然同意,所以第二天就去了一趟肥皂厂。
这一次去就跟上次不一样了,上次门卫老邢是让周渔在门卫屋子里等着,他上去叫人。今天周渔一出现,他就已经迎了出来:“周经理,您来了!”
没等周渔说话,他就说了:“莫厂长一直等着您呢!我带您过去。”
他都是五六十岁了,一口一个您的,周渔就说:“你正常称呼我就行,我是小辈呢。”
老邢可不愿意:“那不成,我听说了,您帮忙我们厂的肥皂和香皂找出了很多问题,我们心里可感激呢,多谢你。要不,一直这样下去,我们厂就毁了。”
“您也知道了?!”周渔问。
“那当然,您那天走了后,莫厂长和范主任就把我们职工都召集起来,给我们讲了讲您的想法和建议,好多事情大家原先都没注意,这么一提,就明白了,您都说在点子上。”
“这大半个月,我们都没闲着呢,技术科一直在研制新的香皂,我们也盼着,赶紧出个好产品,过点宽松日子。”
说着,就已经到了会议室,老邢就冲着里面喊了一声:“厂长,周经理来了!”
一句话,就让里面说的正热烈的人顿时停住了,大家同时扭头过来,莫大海已经放下了手中的香皂迎了过来:“周经理,您来了,快进!”
周渔进去才发现,足足两米长的大桌子上,放着足足十五六块香皂,什么颜色都有,这会儿混合在一起,香的很像周渔后世去超市路过香皂货架时的那种感觉。
——香气冲鼻,味道激烈。
莫大海连忙给众人介绍:“这就是梅树村门市部的经理周渔,这些是我们技术科的技术员,还有厂里的骨干们。”
等着都介绍完了,莫大海才说:“周经理是这样的,您给我们建议后,我们吸取教训,第二天就去了百货公司,买回了市面上能买到的所有香皂进行比对。随后集思广益,我们统一认为,如今市面上各种药用皂已经足够多了,而且也有了黄芪皂硫磺皂这样的知名产品,我们想要跟人家去比拼,实在是不可能。”
这话周渔听了很是赞同,经营企业最怕的就是没有自知之明,还没起步呢,就想和行业第一对标,那最终大多的结果就是好高骛远,赔的一塌糊涂。
莫大海能说出这样的话,周渔看着眼前这十几款皂,是真的挺感兴趣了:“你们怎么决定的?往哪方面深挖?”
“还是您给我的灵感。当时你说,好多女同志用香皂就是为了留香。我买了那么多香皂,却没有一个是往这方面发展的,我觉得这是个市场空白。”
“而留香皂偏偏也是最容易研发的,是我们现在技术能达到的。我们就决定做留香皂,您觉得怎么样?”
莫大海说完,屋子里就静了下来,所有人都看着周渔。
如果有人看到这一幕,这满屋子只有周渔一个外行,但大家却都等着她的认同,肯定会觉得奇怪。
但此时,这一屋子人,包括所有的技术人员,并没有一个人认为周渔不能对他们发出评判,事实上,他们准备了整整半个月,将所有的心血都放在这里,放下手头的活,聚在这儿,就是在等周渔。
她的意见太重要了。
周渔自然也发现了这满屋子期待的目光,也看见了他们大多数人眼下的青黑,显然不止是加班,恐怕觉也没怎么睡。
周渔很慎重地说:“避开已经有成功案例的药皂,把脉消费者的需求,找一条小众赛道,我认为是非常聪明且务实的做法。”
这话有点绕,周渔说完反应还不大,她随即加了一句:“我认为可以。”
这句话一落,大家算是都听懂了,立时不少人都松了一口气,连莫大海也有些激动,“那……周经理,是这样的,我们把能够使用的香精都试了试,从中挑选出了这十个味道,但是再往下选,我们分歧很大,所以请了您过来。”
这意思就太明确了,他们想让周渔帮帮忙选一个。
周渔过去看看,果然,很多味道都有。柠檬香,甜橙香,薰衣草香,茉莉香,栀子香,玫瑰香,牛奶香等等都有。
而且她拿着单个的香皂试了试,果然香味虽然闻着有些冲,留香却很好。
应该说这次已经很上道了。
她试用,莫大海就在旁边陪着,殷殷切切等着周渔的回音。
周渔当然可以帮他们选择,这里面如果要保证不出错,打安全牌,那肯定是玫瑰香,在随后的几十年中,玫瑰香的香皂一直是主流产品。
而现在,周渔目之所及看到的香皂,没有一个是这个味道的。
不过,周渔还是更喜欢那句话: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她说的是:“如果让我选,我选玫瑰香,但我觉得你们如果听了我的,就会错过一次大卖的好机会。”
这话说的莫大海都糊涂了:“这哪里来的好机会?”
“你忘了我是怎么发现你们的问题的?既然顾客能够发现你们的问题,为什么不让顾客发现你们哪个产品更好呢?”
莫大海蒙了一下,但很快抓住了周渔的意思:“周经理您是说……让我们把这些拿出去做问卷调查?”
“对,我可不记得全国上下有哪个肥皂厂送过香皂,如果你们做了,一方面可以同时赠送问卷调查,获得一手的资料,做出最符合顾客需求的选择。另一方面,这是一条大新闻,市局和省厅的争论您应该知道,这个时候,多好的宣传啊!”
莫大海恍然大悟:“我懂了!我懂了?这真是好办法,周经理,谢谢您,太谢谢您了!”
于是,在周渔的招聘广告没几天后,南州和南河其他地市的群众突然发现,他们的百货公司居然在送香皂试用装,只要试用三天后填写一份表格,就可以得到一百克香皂一块!
一块香皂三毛三呢!谁不愿意要?!
顿时,百货公司人满为患,而南州肥皂厂这个被人遗忘的厂子,也跟着红火了起来。
第40章
“姐, 南州肥皂厂的香皂也太火爆了吧!”
周朵一进屋,一边摘围巾,一边忍不住问周渔:“我去了新华书店后还有点时间, 寻思给咱妈买双棉鞋, 结果一进百货公司,就瞧见排队的人从二楼都排到一楼了!”
周渔早就料到了, 她上次让人填写调查问卷,一份才送三分钱的铅笔一只,大家都很踊跃,肥皂厂直接送的是正装香皂, 想想都知道会火爆成什么样子!
三毛三分钱啊, 这是白占的便宜, 一传十十传百,但凡有空的, 都要来一趟。一家人里,今天你来了,明天我再来, 反正谁也不知道是一家子!
百货公司早上还没开门, 就已经排满了人。等着一开门,大家都蜂拥而上直奔二楼日化专柜, 点名就要试用。
可以这么说,原先南州肥皂厂的香皂根本没人买, 现在是一皂难求。
周朵说:“我没往前凑, 就听着服装货柜的售货员说, 来的年轻人有,老头老太太也有,昨天还有一位八十多的早上五点就来排队了, 说是睡不着。结果坐在门口睡着了,幸亏有扫大街的碰上了,要不真出事了。”
这个周渔不知道,这有点危险了,出了事可是负面新闻,“今天有措施吗?”
“有,我瞧着百货公司外面立了个大牌子,上面写着不允许早排队,出事不负责。”
周渔问:“这也有五六天了,发出去的试用装应该也不少了,没说什么时候结束吗?”
周朵摇摇头:“没听说。”
她这是进的周渔在市中店的办公室,往外看了看,大家都在忙活着买东西,她就把门关了,犹豫了一下说:“姐,我咋觉得这个促销没我想到这么好。”
周渔挺讶异的,自从肥皂厂弄了这个促销后,大家都觉得这也太敢想敢干了,都是夸赞的,周朵是第一个认为不好的。
她顿时来了兴趣,“你怎么想的?”
周朵跟亲姐姐自然没什么不可说的,“我就是算了一下,觉得不合算。肥皂厂不是发不出工资过年吗?怎么不怎么会过日子!”
“你那会儿弄调查问卷,一份问卷送一根三分钱的铅笔,咱们店里开业促销,也是买五毛送一个鸡蛋,成本价五分钱。就算后面又花大价钱买了彩电,可那个是给别人看的,东西还是咱自己的,比之吸引来的顾客,合算得很。”
“但肥皂厂这个,成本太高了。一块香皂卖三毛三,出厂价是……”
她不知道,周渔给她补充,“两毛六。”
“两毛六,这几天咱们南州就送了不下一万份,省城可比咱们大,恐怕更多。你说,这最少就有五千块的成本了。”
“而且参与的人多,收回来的调查问卷真的比人少更有用吗?我觉得未必。如果送的少,就是来买香皂的试一试,最多是偶尔听说了,过来瞧一瞧。但现在可是甭管平时用不用的,老的少的都来占便宜,收回来的调查问卷真的真实吗?”
周朵的眉头就拧起来了,显然很不理解这个行为。
当然,她也没有解决办法:“可我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就是觉得心疼得上!五千块啊,这可不是小数。”
从周渔卖蘑菇开始,周朵就帮忙管账,对数字很敏感,显然她是算了一路了,又觉得心疼又不知道怎么办,只能跟周渔聊聊。
反正姐姐是全能的吗!
但她并不知道,自己有多敏感,事实上这事儿,周渔和莫大海有点分歧。那天周渔给莫大海出了主意后,莫大海立时就兴奋起来,觉得这是个好主意。
当然,作为已经有成功营销经验的周渔,莫大海自然要请教她,这个问卷调查怎么弄,毕竟肥皂和吃食等别的东西不一样,你得试用啊,不用没法填写,用了人家未必愿意回来送一张纸。
周瑜就说让他们准备一点试用品,大概一块香皂100克,可以切成10份,这样让大家用一用,等着用完了写上使用感想,送回来,到时候可以半价购买正装产品。
这样的话,一方面节省了成本,另一方面也提高了销售量。
莫大海当时觉得挺好,但转回头促销方案出来了,周渔才发现,改了,成了直接赠送。
莫大海还专门打了电话给周渔解释:“我们肥皂厂的香皂名声不好,我就是想,如果力度不够大,怕人家不买账,反正都送了一半了,干脆全送吧。”
周渔试图跟他解释这个促销是前所未有的,只要送就吸引了眼球。
更何况,这年头钱值钱,很多人是数着分票过日子的,即便是半价买,那也便宜了一毛六分五,这已经是极大的便宜了,一样能造成轰动。
更何况,还有品牌形象和消费者的期望管理,为什么买化妆品很多品牌宁愿送一堆小样,也不送个正装,明明这样还可以省去小样的包装费,是因为怕消费者对品牌形成印象——这是可以不要钱就得来的东西,也是怕消费者形成期望——你送我就好,我不用花钱。一旦恢复原价,势必会不再购买,因为他们觉得不值得。
可这些都太超前了,周渔刚起了个头,莫大海就打哈哈过去了,周渔就没再往下讲。
帮人就是这样,你帮了99步,最后一步也需要别人自己走,他怎么走,那是他的事情,周渔挺失望的,但不至于翻脸。
毕竟她做到了问心无愧。
如今周朵提起来,周渔说的也公正:“你考虑的是对的,成本是很重要的,当然还有一些其他的因素,你可以去观察观察,到时候告诉我。”
周渔要做大,肯定需要帮手,拥有新鲜好用脑子的周朵是第一人选,所以她有空就会提点几句,这也是周渔亲生爸妈教导她的方式,耳濡目染之下,一些事情就变得很容易了。
周朵就知道,大姐肯定会加作业,不过她却觉得这作业挺有意思的,她愿意学习:否则,大姐的生意越做越大,现在的账目她都管不了了,以后咋办啊。
周渔和莫大海的分歧无人知道,周渔抽空去了一趟商务局——上次回来后,周渔就在试探,她能不能扩大规模,譬如开到省城去。
周渔在南州是合法经营,是因为她是蔬菜公司下属的个体户,背靠蔬菜公司。但是到了省城,南州市蔬菜公司也就不管用了,而这会儿还没个体户有这个本事,开店到外市去呢,所以张翰今就没答应她。
但周渔这个人,最会的就是以退为进,不让她开到省城去,周渔就问:“那我能不能扩大一下经营范围?”
张翰今就问她:“你现在还不够啊,我看你的人忙得都团团转?!还要经营什么?”
周渔就跟他解释:“人睁眼期间是柴米油盐酱醋茶,可是除此之外,也要别的东西,要盘子碗筷,要肥皂擦脸膏,要写字的笔和纸,也要擦鞋油鞋刷子吧。如果他们都在我店里能找到,那不是省了老大的事儿了。我想加百货。”
“你都干了,百货公司和供销社干什么!”
周渔一听就知道,这两家肯定背后没少嘀咕她,她倒是理直气壮:“张局,如果他们干得好,能被我抢了生意吗?我看百货公司也改革了,开始论绩效,服务态度好多了,尤其是最近送香皂的事儿大家都很满意的。”
“我倒是觉得,这也有我的功劳!”
周渔和张翰今算是合作过的交情,比之原先可要亲密的多,他们一个想干好,一个想看着下面干好,目标一致,周渔有些话也敢说。
“这话有点往我脸上贴金,而且好像是倒打一耙,但实际是,如果没有门市部,他们想要改革,最起码要推后三五年。张局,现在百货公司里的东西,已经多少像是南州肥皂厂一样,被外来货取代了。
我的一个朋友,叫做尤雪丽,原先是化工厂的广播员,今年已经调到了制片厂当演员了。她下定改行决心之前,出去转了一圈,去了京市也去了香江。回来跟我说,香江那里的物质极大丰富,有很多很多的商场,人们可以自由选购。
现在,是没有这些商场来到咱们南州,但发展的这么快,谁知道三五年后,是什么样子呢,那时百货公司再动,还管用吗?”
“我知道他们肯定告状了。但我觉得,不能本末倒置!”
张翰今是个很喜欢倾听的人,话不多,周渔嘚嘚半天,他才问了一句:“这怎么讲?”
“就是不能因为我干得好限制我,把干得好的拉下来,大家一起不好好干吗?就算是您想激励他们动起来,也得有个目标啊,我愿意当他们的目标!”
饶是张翰今都被她逗笑了,当时挥挥手让周渔回去了,啥也没说。
不过没两天,就给周渔打了电话:“过来办手续吧。”
所以,周渔这次去商务局,就是要更换新的营业执照——她的范围扩大了,日用百货也进了里面,就是烟酒粮食还不行,没有放开呢。
但有了这个范围,周渔的小超市就大体成型了。
拿证的时候,她去张翰今那边逛了一圈,谢谢他,张翰今就递给了她一张昨天的南河日报——原来采访她的那篇文章发出去了。
这篇文章最后经过商讨和几轮修改,并没有采用黎雪的那篇客观描写冲突的文章,反而这事儿隐去了,起的名字也很简单《开门市部的个体户周渔》。
周渔是看过最后的定稿的,所以对内容很熟悉——文章的语言完全是描述性的,根本没有任何的评价,都是在客观的讲述一个被退学的女孩,从养蘑菇开始短短半年的成绩。
当时记者余小芳是这么跟周渔说的:“我们什么都不用说,你出现在南河日报上,是引领什么风气,大家就心知肚明了。”
如今报纸拿在手里,周渔瞧了瞧,不是第一版,而是在第三版,占了整整一个版面,本来是想登她的照片的,不过周渔为了门市部着想,所以建议用了门市部门面照一张。
所以,梅树村蘑菇批发门市部市中店的门面照就这么出现在了南河日报上。
周渔也有个私心——门市部经营范围扩大了,门店也要增加了,他们之前开业,是求着人家给自己东西,其实门类不是特别全,选择范围也很小,如今有了这个招牌,倒是可以来个省内招商会,丰富一下产品。
不过这事儿还得等店员招完了再说,否则他们根本忙不过来。
而这样一篇报道,显然会一石激起千层浪,引起巨大的轰动。
周渔早有想法,所以拜托余小芳给她留下两百份报纸,好当作广告招牌,哪里想到,余小芳给她打电话说已经寄出的时候,还说了一件事,这一期的南河日报直接卖空了:“这是第一次,我们又加印了一次,还是不够,很多人都到报刊上来问询,想要看看写你的文章!”
当然,周渔也收到了新的来信——比上次上南州晚报的时候要多多了,有问她为什么要开门市部的,有问她有没有什么致富新门路的,有问她自己的法子行不行的?有问她能不能帮自己也开家门市部的,还有跟她说自家穷得要死周渔能不能借钱的。
周渔:……
门市部也多了一些人,用王建的话说:“一看就不是来买东西的,跟当初张阳县饼干厂来的时候很像,进来后四处撒么,问问这问问那儿,还守在门口数人流。”
这显然比写信的更有行动力,是来实地看看,至于看什么,每个人的目的都不一样。
但有几个人引起了周渔的注意力。
五个人的队伍,其中三个人穿的很时髦,两个人穿着更本地化一些。三个人根本不开口,由这两个人带着,一路从市中店转到了城南店,五个店铺一个都没落下。
王建觉得不对,专门打了电话给周渔:“奇奇怪怪的,说话也都是小声,别是有什么不良居心吧。”
周渔倒是不认识,不过一瞧就知道怎么回事了,85年前,夏国引进的外资,大多是香江那边的投资,有香江人一点不意外。
但这会儿引进的外资几乎都是跟各大国企工厂合作,进行联营,所以周渔也没有上前自我介绍,而是说:“应该是香江那边的投资者,不用管他,让他们逛就是了。”
王建点点头,这才汇报正经工作:“那三十个人我都通知到了,让他们准时来面试。”
周渔最终收到了大几百封信,但说真的,大部分人写的东西都是不能用的,最终优中选优,周渔选出了三十人。
这三十个人中,有的对经商非常了解,一看就是有家学渊源,有的非常认真,虽然并不太懂,却用各种详实的数据告诉周渔,他做了多少功课。更有两者兼顾的,周渔其实都挺满意的,让他们来面试,只是要看看本人如何,筛选出一些不合适的人。
面试时间就定在了后天,地点在市中店,时间是下午一点,这是给住的远的人有时间赶过来。
定好这个后,周渔就出了门,准备回家。
哪里想到,在路口又碰上了这一行人,他们并没有乘着小轿车离开,反倒是一直在店旁转着,有个香江人在不停地数数,应该也是计算人流量的。
周渔就好奇起来,按理说,香江别说小卖部了,就是连锁超市也有很多,他们不应该看上她这个小生意。这会儿怎么一看就很看重的样子。
不过离得太远,周渔也听不到他们说什么,想了想后,她干脆将围巾从包里拿了出来,直接裹在了身上,遮住了脸——她是在南州晚报上露过面的,这时候上报纸的人少,再说她也不丑,恐怕有不少人认识她。
这样一捂着,大冬天的谁也看不出来她是谁。
这样,周渔才慢慢走过去,过去的时候就听见对方正在用粤语说话:“客流量不错,客单价也不低,的确是赚钱的买卖!”
被汇报的人,二十多岁的样子,点头道:“我知道了,回去吧。”
略微一等,就有一辆小轿车过来,几个人就坐车离开了,周渔想了想,直接拐到了一旁的邮电局,给伍月华打了个电话:“伍总,咱们市里来香江客人了?”
伍月华也不知道:“没听说啊。怎么了?”
周渔就说:“您帮我打听一下吧,三个人带着两个本地人,他们来干什么的,是投资吗?”
伍月华点点头:“行吧,我去问问,一会儿打给你。”
这一打听倒是时间不短,晚上的时候,伍月华的电话才打到了村子里,“我问了问,真是有从香江来的客人,是香江展鹏集团的。”
周渔想了想,并没有什么印象,不过这也很正常,做生意就是起起落落,能屹立不倒的都是少数,几十年间,都不知道起来又落下多少公司,不是同行业,她很难都知道。
她静静地听着,伍月华倒是打听的挺详细的,“展鹏集团是做纺织的,有意同咱们省里的纺织厂合作,共同联营生产纺织品。来的人是展鹏的董事长的儿子,叫做展博,是咱们是省厅的客人。咱们南州没有纺织厂,所以这事儿咱们局里虽然知道,但是并没有参与。”
“他这次过来是趁着考察的机会,来见亲人的,没通知任何人。说是他们就是南州人,当年他爷爷因为各种原因去了香江,并没有带走发妻和孩子,一直都在挂念他们,好在一年前取得了联系,这次过来就想见见面。”
这种事当年有的是,周渔点点头:“那这个亲人是谁?”
伍月华说:“是酿造厂的一家子,当年老头子走了,老太太也挺厉害,自己把儿子拉扯大了,就是命不太好,好容易儿子长大了,还进了酿造厂当烧炉工,算是有了正式工作,后来又娶了媳妇,生了个大孙子,叫展天成。结果出事了。”
“大儿子烧炉的时候出了意外,人去世了,大儿媳妇一瞧一家子都靠她了,干脆改嫁走了,这会儿老太太都六十了,只能又支棱起来,带孙子。”
“不过这个展天成可不正干,从小就是偷鸡摸狗的,他奶奶也没精力管他,能活着就行。后来满了16岁就进了酿造厂,结果因为天天旷工,被开除了,就是个街溜子!”
“真没想到,他居然还有这样一个爷爷,以后日子总算好过一点。”
不过伍月华也挺警醒的,周渔可不是个多管闲事的人,就算看到了香江人,也不至于打电话跟她打听,她肯定是有事,这也是伍月华二话不说给她帮忙的原因。
她问:”你怎么想起来问他们了?”
周渔就说:“他们在我五个店里转了一大圈,又看了半天,还说是好生意,我总觉得他们似乎看上我的生意了。”
伍月华那边安静了一下,却并没有否定,作为官员来说,她肯定是不能乱猜测的,但这个时候,她不是在商务局的蔬菜公司打电话,而是在自己家里,她可以说一些朋友能说的话。
“我觉得不无可能。展家这个老爷子去了香江以后,是另娶的妻子,也是靠着妻子带来的嫁妆发的家,这是省里合资前就了解的背景。”
“如今老太太活着,大孙子过的这么不好,我猜测,那边的老头子肯定有补偿的想法。对后面的妻子来说,与其带过去,不如留在这里。你得注意点。”
根本就不用周渔注意,第二天,展天成就上了门,说是要找周渔谈一个好生意。
那是个什么样的人,一米八的个头,长得倒是不错,穿着从海外带回来的西装,坐在那里一边抽烟一边抖腿,见了周渔以后,先吹了一声口哨,来了句:“你比报纸上漂亮!”
周三春跟着周渔的,当即就上去要收拾他,周三春的拳头可是跟海碗一样,还没到他跟前,就把他吓坏了,一屁股出溜到桌子底下,立时服了软:“别别别,我开玩笑,我就是想跟你谈个生意,我是来谈生意的。”
周渔就让周三春退了退,问他:“谈什么生意?我有什么生意跟你谈?”
一提这个,展天成顿时来了精神,将脑袋从桌子底下伸出来,“绝对是好事,你想不到的好事。”大概这个动作不好看,跟个伸头的王八似的,他说了一半,又开始从桌子底下往外爬。
周三春就没见过这种人,气得想踹他一脚,让周渔给按住了。
两个人就那么看着他爬出来,站起来,还知道拽拽穿在毛衣外面的衬衫,顿时,刚刚灰头鼠脸的展天成又成了个人物了,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冲着周渔说:“你要知道我要说什么,你就不能这么对我,你得捧着我,你……”
话没说完,周三春攥了攥拳头,“你不说我动手!”
展天成终于老实了,眨眨眼,“我要买你的门市部!你开个价吧,啥价我都能答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