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出去的第一天, 陈图森就失眠了。
他找的这套公寓,位置非常好,距离公司步行只有5分钟。
在这一点上,陈图森很满意。
当晚, 他搬过来后, 简单地打扫过屋子后, 并没有着急立马收拾行李。
他将行李箱打开摊在地上,就走到阳台上。
天色已经彻底变暗。
与滨江花园所在的江南区不同, 这里是江城的CBD, 放眼望去, 都是高耸的写字楼。周末的夜晚,街道上没有什么人,很安静,只有写字楼里透出零星的灯光。
像是被困在钢铁牢笼里的打工人的灵魂在发出幽幽的光。
他以前在南杭住的地方跟这里很相似, 都是足够安静。
按理说, 他应该喜欢并习惯这样的环境。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 此刻他却觉得太安静了, 安静得好像没有一丝人气。
估计是一时转变不过来而已。
毕竟, 之前和他合租的女室友太吵了。
一下子安静下来,他有些不适应而已。
他多年的习惯,不可能被这一个月的生活就改变了的。
过段时间就好了。
他转身回到屋子,还是没有心情收拾, 直接从敞开的行李箱里抽出今晚要换洗的衣服,走进卫生间洗澡。
之后的日子,每日如此,日复一日。
仿佛设定好的程序一样, 两点一线,自动运行。
他的生活不会再有那么多预想不到。
不会有人在下班前发微信问他,今晚加班吗?回家吃饭吗?吃什么?
他虽然会做饭,但却不是很热衷做饭。
一日三餐基本都是在外面解决。
直到有一天中午,他在办公室闻到一股熟悉的味道。
他扭头一看,是同组一个同事自己带了蛋炒饭。
这份蛋炒饭五颜六色,加了不少配料,有黄色的玉米、绿色的豌豆、粉红色的火腿肠、红色的胡萝卜。
他突然觉得有个人应该会很喜欢这份蛋炒饭,毕竟她曾嫌弃他煮的蛋炒饭太素,只有蛋和饭。
同事感觉到身边有道目光对他的蛋炒饭虎视眈眈,双手护着饭盒往边上微微挪了挪,问道:“森哥,你还没点餐吗?”
陈图森收回目光:“点了,还没到。”
同事友好地提醒:“那你下次要早点点,高峰期会送很慢。”
陈图森嘴上淡淡地应了一个“嗯”,并没有入心。
晚上下班,他没有在外面吃饭,而是在楼下超市买了鸡蛋和大米,打算回家炒蛋炒饭。
这个蛋炒饭,这几年,他做了很多次。
今天的做法也和往常无异,依然是只有蛋和饭的蛋炒饭。
他捧着刚出炉的蛋炒饭坐在桌子上,刚入口却感觉味道不对。
他微微蹙眉看着这碗饭,回忆起刚才的操作步骤,明明每一步都正确,卖相也和以前一样,为什么就是味道跟以前不一样了?
就像代码明明没错,却运行不起来,他觉得肯定是出了bug,只是他没找到。
盐放多了?可是不咸啊。那是水的问题?还是米,还是蛋?或者是锅?或者是铲?
这碗饭变得食之无味,头疼的是,锅里还有一碗的量。
为什么煮这么多,他告诉自己,是留着明晚吃的。
可是,他就连眼前的这碗都不想吃了。
只能拿来垃圾袋将碗里和锅里剩下的蛋炒饭全部倒了进去。
晚上,他躺在床上准备入睡时,摄入食物量不足的胃“咕噜咕噜”地发出抗议。
肚子饿不是病,但饿起来也挺要命。
他又失眠了,有些烦躁地在床上左右翻滚。
莫名地,漆黑的空间平白无故飘来一股蛋炒饭的香味。
他有点后悔将剩下的蛋炒饭都倒了。
又想吃蛋炒饭了。
好烦。
不知不觉,他已经搬出来独自住了一个月了。
在今年的最后一个晚上,公司大发慈悲,没让他们加班。
陈图森拎着几个鸡蛋回家。
跨年夜,几乎每个餐厅都挤满了人,没人的都是不好吃的。
他懒得去凑热闹,于是打算回家炒个蛋炒饭算了。
这段时间,只要不加班,他都是自己回家做蛋炒饭。
但却始终炒不出之前的味道。
他坚持不懈,反复研究,希望能够找出是哪里出了bug。
走到楼下,一个女孩子拿着一张传单走上前递到他手上,热情地介绍道:“先生您好,我们新开了一间无人售货商店,这个月新客都有8折优惠,可以看看哦。”
近几年有不少无人商店,大多就像便利店一样售卖日常用品、零食之类。陈图森随手接过,却看到传单上写着“成人用品 无人自助”。
传单的右上角还贴着一包方方正正的铝箔袋,上面有四个虽小但醒目的“凸点螺纹”字样。
陈图森:“……”
女孩见陈图森没有像其他人一样直接摆手拒绝,觉得有希望,继续加把劲:“新店开业,这是我们赠送的试用装。我是一名大四学生,自己出来创业,希望多多支持!扫描上面的二/维.码还可以私密配送,绝对保护您的隐私!”
陈图森:“…………”
他抬眸看向眼前的女孩,她戴着一顶毛绒绒的帽子,一脸稚嫩,看着确实像个大学生。
他脑海里第一反应是,怎么好好一个女孩子,会开这种店。
突然,眼前青春靓丽的大学生变成一个凶巴巴的女孩子,叉着腰对他说:
“做这个工作的女孩子又怎么了?凭什么好人家的女孩就不能做这个工作?”
他猛地一怔,快速眨眨眼,眼前还是那个稚嫩的女大学生。
看来他的大脑真的出现bug了,竟然还产生幻觉。
他将传单折了起来,揣进兜里,说道:“谢谢,有需要我会自己下单的。”
女孩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开心地45°鞠躬欢送:“感谢您的支持!”
回到家,他随手将鸡蛋放在鞋柜上,准备换鞋子。
一个不安分的鸡蛋从袋子里滚了出来,义无反顾地从柜子上跳了下去。
等到陈图森反应过来的时候,那个鸡蛋已经变成地板上的一滩蛋液。
他顿时心生烦躁,拿过纸巾擦拭地板上的鸡蛋液。
收拾完后,他突然也没有了煮饭的心情,疲惫地走到沙发上瘫坐下来。
双手刚揣进外套的袋子,其中一只手便触摸到硬硬的东西。
他疑惑地抽出一看,是刚才在楼下拿的传单。
在独自一人的屋子里,刚才被强压下去的欲念此刻放肆地钻了出来。
他的手指触摸着贴在传单上的铝箔袋,感受里面东西的柔软。
不得不承认,那个女孩子挺聪明的,竟然将无人自助的成人用品店开在这栋公寓楼下。毕竟住在这里的,大多是在附近上班的打工人。而住得起这种公寓的,一般也是收入还行的单身人士或小情侣。
从白天繁重的工作中抽身,黑夜便接纳了孤独者的灵魂。
如果没有引诱,也许这些欲念便会埋在黑夜里,不为人知。
可是,这间无人自助售卖店,像一个朝你招手的恶魔。
突然间,那晚女孩哭得梨花带雨的脸在他眼前浮现。
他的耳边仿佛响起恶魔的引诱:“陈图森,我认真的,我们上床吧。”
手掌猛地用力,将铝箔袋紧紧地攥在手里,攀在手背上的青筋像是青藤一样,仿佛要将这欲念紧紧在缠在掌心。
心脏突突直跳,仿佛是系统传来的报警声。
他的瞳孔倏地放大,惊觉自己找到了那个bug。
接下来他做的事情,已经彻底超出了他的理智,仿佛失控了一样。
他的东西不多,收拾只用了一个小时。
他钻进出租车才给房东打电话:“房东,你好,不好意思,那个房子我不租了。”
那边安静了几秒,才消化了他说的话。
房东的语气很不好:“不租了?你才住了一个月就退,这算是违约的小伙子。”
陈图森冷静地说:“我知道。”
房东气势凌人地说:“我们当初可是签了合同的哦,你这样的话,押金可是不退的啊,你预付的那两个月房租也不退的哦!”
陈图森自知理亏,没有多纠缠:“可以。”
房东没有立刻接话,许是没想到陈图森这么爽快,不知道该说什么,有气撒不出地埋怨道:“遇到我算你幸运啦,对你这种住一个月就说要退的,押金和房租一般都是不退的哦!但你也别说我欺负年轻人,这样吧,我退你一个月。”
陈图森完全不反驳,顺着说道:“我知道,谢谢你。”
房东一拳打在棉花上,说道:“好啦好啦,我检查过房子没问题后就把钱退给你。”
陈图森再次道谢后,车子就停在了滨江花园。
他下车拎着行李箱走上楼梯时才感觉到紧张。
太疯狂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他告诉自己是来修复系统的bug,但是此刻他又感觉是自己给完美的程序埋下了更大的bug,他偏离了原本设定的进程。
但是系统可以运行下去,他就不想阻拦。
他在702的门口站了好一会儿,因为激烈运动而快速跳动的心脏慢慢平复了下来。
他终于按响了门铃。
时隔一个月未见的脸重新出现在眼前。
林晚星有些惊讶,上下打量着他,视线落在他脚边的行李箱,不解地问:“你这是……”
陈图森脑袋空空,信口胡诌:“被房东赶出来了。”
林晚星惊讶得张大嘴巴:“啊?”
陈图森眼珠左右转了一圈,继续瞎掰:“房东要把房子收回。”
林晚星张大的嘴巴微微收缩成一个圈:“哦。”
陈图森的心率开始紊乱,吞咽了一口,压下颤音,说道:“我没地方去了,可能得搬回来。”
林晚星恍然大悟,无声地“哦”了一下,才说道:“可是,你这样突然把东西搬过来,不太好吧。”
陈图森不知道林晚星什么意思。
心脏跳得更快了,仿佛要冲破胸腔,就连垂在身侧的指尖都忍不住颤抖。
林晚星继续说道:“你好歹提前说一声啊。大晚上的,跟跑路一样把家当搬过来……你就没想过,我或许已经找到室友了?”
陈图森抿了抿嘴唇,他确实没想过。
他的脑袋已经彻底空白了,两人怔怔地对峙了几秒,他终于开口问道:
“那你找到了吗?”
林晚星双手抱臂,抬头看着陈图森,强压下弯起的嘴角,点点头说:“找到啦。”
陈图森的心脏骤停,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停止了流动,寒意从四肢一点点开始侵蚀全身。
他真的疯了,竟然没有提前问清楚就跑过来。现在公寓退了,林晚星又找到室友了,他真的无家可归了。
他沉重地吸了口气,抬手抓着行李箱的拉杆,垂眸说道:“对不……”
话还没说完,林晚星却突然转身走进屋子,说道:“进来吧,室友。”
陈图森在门口愣了好几秒才明白了林晚星的话。
心脏恢复了跳动,浑身的血液也流动了起来。
陈图森的嘴角不自觉地弯起一个浅浅的弧度,抓起行李箱的拉杆,快步跟着林晚星走了进去。
他指了指自己以前住的房间,问道:“我还是睡这间?”
林晚星抬眉:“不然呢?你想跟我换房间?”
陈图森赶紧摇头:“不是。我先把东西放进去。”
他从房间出来的时候,林晚星坐在餐桌上,正低着头,百无聊赖地玩手机。
直到此刻,他依然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他竟然打破了自己两年来的习惯,主动放弃一个安静的单身公寓,跑回来跟人合租,而且是一个那么吵的女室友。
这种失控的状态对于他们从事自动化工程的人来说,是非常危险的。
可是,他却很享受,他一定是疯了。
他现在就像正在赛道上飙车一样,肾上腺素急剧飙升,整个人都处在一种亢奋的状态。
然而,亢奋之下,是无比的踏实和笃定。
就像赛车手信任自己的车技,所以拥有放肆驰骋的任性。
也像一个非常稳定的系统,你以为处处是bug,却运行完美。
林晚星见陈图森傻楞傻楞地站在那里,问道:“你吃饭了吗?”
陈图森摇摇头:“还没,你呢。”
林晚星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哦,我叫外卖了,不好意思,不知道你会……”
话还没说完,林晚星的电话响起,将她未说完的话打断。
“不好意思,可能是我的外卖到了。”她拿起电话,“喂?”
“哎呀,姑娘,不好意思啊。你那个单能不能取消啊?今年跨年夜,订单太多了,我都加小费了都没人愿意送这个单。我店里也没人走得开。”
林晚星一时无语,她等了一个多钟,很善良很体贴地没去催单,结果却等来让她取消的电话。
她是有些生气的,但她尽量按捺自己的火气沟通:“老板,我都等了一个多钟了,你现在才叫我取消?那我今晚吃什么啊?”
老板当然也不知道林晚星今晚还能吃什么,只能一味地道歉:“姑娘,我也不想的。我餐都做好了,但是再放下去就不好吃了,而且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外卖员接单。我也是怕你饿了。实在不好意思啊,要不我送你一张券吧,下次你再来可以减5元。”
林晚星叹了口气,不为难人家了:“好吧,那我退了吧。”
挂了电话,林晚星拿着手机对着陈图森耸耸肩,说:“你听到了,我现在也没饭吃了。”
一瞬间,她觉得他们真是同病相怜。
陈图森大跨年夜,被房东逼迁,独自一人回到这里。
她孤家寡人,没人陪就算了,连外卖都不给她送餐。
她突然忍不住笑了下,要不说他们能当室友。
这是老天让他们抱团取暖呢。
陈图森却直接脱下外套,说道:“既然都没吃饭……要不要试下陈图森蛋炒饭?”
等到饭端上来的时候,已经差不多要变成宵夜了。
还是只有蛋和饭的蛋炒饭。
林晚星送了一口饭到嘴里,忍不住夸赞道:“还是你做的蛋炒饭好吃。”
这段时间,她周末也有试过自己做,也有叫过外卖,但味道就是跟陈图森炒得不一样。
陈图森微笑着接过林晚星的夸赞,他看着林晚星,嘴里也在细细咀嚼品味。
是这个味道了。
真是好奇怪,竟然在这里才能做回以前的味道。
林晚星一边吃一边随口问道:“你这次,是暂时过度,还是会一直住下去?”
她觉得还是要搞清楚,陈图森是像上次那样,临时暂住,还是不打算搬了?
陈图森清了清嗓子,说道:“不想折腾了,应该会一直住下去吧。”
林晚星点点头,她了解,总是找房子、搬家,确实很烦。
林晚星:“那我们之间的规矩,就跟之前一样咯?”
陈图森:“可以。”
两人安静地吃了一会,林晚星倏地笑道:“不过,可能接下来要搬的人,是我了。”
陈图森一听,惊讶地抬头看了过去。
林晚星脸上挂着笑,但又不是真的开心的样子。
仿佛只是用笑在掩盖什么。
陈图森问:“为什么?”
“因为,我辞职了啊。”她咧嘴笑道,“今天最后一天。”
陈图森微怔,他没想到会是这个原因,继续问道:“为什么?”
这段时间,很多人都问她为什么。
但除了跟顾歆说的是真话,其她人她都随意搪塞过去。
敷衍的话信口拈来:“觉得自己不适合啊。”
她看着陈图森,笑道:“不是有人说,哪个好女孩会做这个工作?”
他发出的子弹,在这一刻,回弹到他身上。
正中心脏,一阵疼痛袭来,他几乎要晕厥。
“我不是跟你道过歉了吗?我那是无心的,也不是真心话。”
林晚星看着他一脸严肃的样子,忍俊不禁:“我也是跟你开玩笑的。”
“那到底是为什么?”
陈图森继续追问,有种要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气势。
林晚星想要打趣他,问他为什么这么关心自己的事,抬眼却看见他一脸严肃,双眼像鹰眼一直直勾勾地盯着她。
她的心头猛然一颤。
“嗐!”她又咧开嘴笑道,“还能是为什么嘛。就是觉得不适合,不喜欢。”
可是,陈图森不为所动,似乎并不相信她的话。
林晚星嘴角的笑尴尬地挂着,眼里的笑意却消失殆尽。
不知道是不是感觉到来自一个陌生人真挚的关心,紧锁的心房“吧嗒”一声悄然打开。
“就是觉得,没有意义。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坚持做一份总是被人误解、诋毁的工作。为了钱吗?其实也不是没有其它办法。”只是为了赚钱的话,她能向这份工作妥协,那就能向别的工作妥协。
“我也很希望有一天可以光明正大、大大方方地跟别人介绍自己的工作,不用担心对方的反应,不用担心被误解,不用在开口前就先想好怎么解释和辩解。这样真的很累,你知道吗?”
陈图森终于垂下眼眸,他无话可说。
毕竟他也曾是造成这场雪崩的一片雪花。
“对了。”她稍稍凑近陈图森,问道,“还不知道你是做什么工作?”
陈图森抬头,诚实地答道:“自动驾驶系统工程师。”
“哇~”林晚星发自内心地赞叹,在她心里,这就是很见得人的工作。
她倏地摊开一只手,说:“你看,是吧?一份光鲜亮丽的工作,就能大大方方地说出来。”
“其实……”陈图森说道,“自动驾驶是解决人们出行问题,成人用品是……解决人们的生理需求。本质上,也没什么区别。”
林晚星笑着扬扬手,说:“你别安慰我了。我之前天天这么跟自己洗脑。反正我辞职了,是什么都没关系了。”
陈图森张嘴似乎还想说什么,一阵划破天际的“砰”声将他刚说出口的话给震碎了。
两人同时看向阳台外。
江边正在放烟花。
已经0点了,新的一年到来了。
他们透过对面楼栋的缝隙和楼顶能看到残缺不全的烟花。
林晚星脸上的笑却如烟花般灿烂。
不完美的烟花,孤独结伴的年轻人,在这象征着句号性的时刻,有着属于他们的圆满。
“谢谢你,陈图森。”林晚星转过头看着陈图森笑道,“虽然这么说不太善良,但好在你的房东把你赶出来,我才不用一个人跨年。”
陈图森眼皮心虚地快速眨了几下,赶紧低下头扒饭。
待他慢慢把饭咀嚼咽下去后,他趁着又一波烟花响起,抬头看着林晚星轻声说道:“嗯,我也很谢谢她。”
……
元旦假期,陈图森和林晚星都没打算回老家。
陈图森和刚搬进来的时候一样,想着自己搬出去了一个月,之前都是林晚星在打扫,所以他起来后很自觉地就承包了这一周的值日工作。
林晚星起来的时候,他正准备吸尘。
他拿着吸尘器看着林晚星,有些拘谨地笑道:“还想问你起来了没,怕吸尘器吵到你了。”
林晚星:“……”
自己的室友勤快得像是怕她下一秒就会把他赶出去。
林晚星挠了挠后脑勺,说:“我早起了,在床上玩了会手机。”
陈图森点点头,摁开吸尘器的开关,开始吸尘。
仿佛回到了两个月前,他刚搬进来的那个周末。
他们相处了一个月,又分开了一个月。
有些习惯,在熟悉中又掺杂着陌生感。
林晚星反倒变得局促。
她走到陈图森身边,吸尘器声音有点大。
于是,她踮起脚尖,想要凑到他耳边。
陈图森疑惑地回头看了她一眼,下意识地低下头,顺手把吸尘器关了。
仿佛触摸到这个世界的音量开关,周遭一切瞬间陷入沉寂。
两颗心脏跳动的声音却骤然被放大,在促狭的客厅里咚咚回响。
他们一个踮脚一个俯首,身高差被磨平,两人的视线被拉至同一水平线。
就在这个世界的声音被关掉的那一刻,他们同时进入了对方的瞳孔里。
两人的距离骤然拉至临界值,彼此气息相融,呼吸交缠。
时间也仿佛随着声音关闭一起陷入停滞。
他们都忘了自己原本想要做什么,在这一刻愣在原地。
只是怔怔地将对方印在自己的眼球上。
最终是脚跟先回落至地面。
距离拉远,结界消失,两人仿佛重获呼吸,同时缓慢而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林晚星微微喘气说道:“我想说……想说,哦,对了!我去买菜!”
陈图森点点头,顺势低下头,说:“那我待会把你房间一起拖了。”
林晚星:“谢谢。”
陈图森:“不客气。”
女孩转身,扬起的马尾随着脚步在脑后一摇一摆的。
男孩低着头重新摁下吸尘器的开关,“呼呼呼”的电机声充斥空间。
他们的心里刚才仿佛都经历了一场地震。
两块陆地距离的改变,会带来地壳的重整。
激烈的地震过去,风平浪静的表面之下,无法被肉眼看见的地震波却还在持续地撞击。
第19章 第 19 章 “反正我不会再找别的室……
一个多小时后, 林晚星买菜回来,还未走到7楼就听到了小孩子撕破喉咙一样的哭声。她好奇地走上7楼,看到自家对面的门外站着一个女人,怀里抱着小孩, 正轻轻地晃着, 着急又耐心地哄着。
她记得, 这是住在他们对面的邻居,不过两人也只是点头之交, 很偶尔遇见的那两三次, 只是点点头笑笑就过去了。
此刻, 看到林晚星走上来,女人抱歉地对她笑了笑。
出于对同是女性以及对门邻居的关怀,林晚星问道:“姐姐,孩子是怎么了?你们怎么不进屋里去。”
她这下更加不好意思:“哎, 都怪我, 出门忘记带钥匙了。她估计是饿了,怎么哄都停不下来。”
林晚星也着急了:“那怎么办啊?要不要叫开锁的过来?”
“我叫我老公回来了, 不过他正忙, 估计没那么快。”
林晚星掏出钥匙, 说:“那要不你到我们屋子里坐着等吧。”
女人面露欣喜,又有些迟疑:“你是自己一个人住吗?会不会太打扰?”
“不是,我跟人合租,不过他很好说话的。”林晚星已经将门打开, 站在一边,敞着门邀请女人进来。
听说林晚星是跟人合租,女人更加犹豫。
林晚星劝道:“姐姐,你不累, 小孩子也饿了不是吗?”
女人低头看了一眼怀里的小孩,笑着点点头:“那就打扰了。”
也许是听到动静,两人走进来的时候,陈图森也从房间走了出来。
看着眼前的陌生人,他“很好说话”的脸微微紧绷。
林晚星赶紧介绍道:“这是住在我们对面的邻居,她忘记带钥匙了,所以我请她进来休息下。”
陈图森微微扯了扯唇线,走上前从林晚星手里拿过买菜的袋子,说道:“随便吧,我做饭。”
虽然没有明显的抗拒,但是却浑身透着不欢迎,一时间气氛僵硬到冰点。
刚刚因为到了新环境好奇而短暂停止哭泣的小孩,再次扯开嗓子爆哭。
“啊,对!”林晚星醒过来,想起这小孩还饿着肚子呢,问道,“小孩子需要吃什么呀?”
“她还小,还吃母乳。”
“那……”林晚星略微思考片刻,将女人请进自己房间,说,“这是我的房间,你先用吧,有什么需要再叫我。”
林晚星说着退出去关上门,没多久孩子的哭声就停止了。
她刚转身,就看到陈图森站在后面,绷着脸,双眼无奈地看着她。
自知理亏,林晚星赶紧道歉:“对不起,事发突然,我来不及报备了……”
陈图森的脸色并没有舒展,双眼看向林晚星身后关着的房门,问道:“你认识她?”
“她住对面的,见过两三次吧。”
“见过两三次。”陈图森脸上的无语更加明显,“见过两三次就把人带回家,还让她独自待在你的房间。”
就这点防备心,还好他搬回来了,不然家都能给偷走。
“不然呢。”林晚星压低声音说,“小孩子都饿成这样了,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陈图森轻哼一声,说:“随便你吧。”
说完,他似乎已经对林晚星彻底无语了,转身走进厨房。
没多久,女人抱着小孩出来了。
吃饱喝足又哭累了的小孩,现在正躺在怀里安安静静地睡了。
不知道是不是刚才听到了两人说话的声音,女人似乎不好再打扰,主动说道:“我老公应该快回来了,我在外面等他就好。”
“他还没到吧,那你就在这里再坐一会吧。不然抱着小孩站外面多累,天气还冷,别把小孩冻感冒了。”林晚星说着已经把女人按在沙发上坐下了,“我给你倒杯水。”
女人实在推辞不下,也就不再矜持了。
“姐姐,喝水吧。”
女人接过水杯,笑道:“谢谢,我叫叶唯,你叫我唯唯就好。”
林晚星笑道:“唯唯姐。”
叶唯抱以一笑,欣然应下。
叶唯其实年纪也不小,三十出头,虽然她穿着简单,但大方得体、体态优雅,即使终日为孩子操劳,也没有削减她身上自带的气质,年龄在她身上体现出来是一种经过岁月沉淀的成熟知性。
也很符合林晚星想象中的这个年龄应有的样子。
林晚星主动拉家常,问道:“唯唯姐,你的小孩多大啦?”
叶唯笑着应道:“5个月了。”
林晚星:“那她还挺乖的。”
在她印象里,小月龄的小孩都爱哭,但是她住进来的这三个月,其实不经常听到孩子的哭声。
叶唯笑道:“还行。”
林晚星又问:“平时就你一个人带小孩吗?”
叶唯:“基本上是,不过我老公下班回来也会帮忙带。”
林晚星:“那你之后上班怎么办啊?”
叶唯:“我怀上她后没多久就辞职了。”
林晚星有些惊讶地张开嘴。她看叶唯一副职场女强人的样子,没想到她会为了孩子辞职。反正她是绝不可能这么做的。
叶唯似乎明白林晚星的惊讶,低头看着小孩,说:“我以前也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当全职妈妈。不过啊,我们折腾了8年才怀上了这个小孩,我们都对她很宝贝。我也不习惯和老人一起住,所以最终还是做了这个决定。”
叶唯解释道,她和老公是大学认识的,毕业一年后就结婚了。结婚后,两人都没避孕,想要顺其自然,但是却一直怀不上。他们去看医生才发现自己患有多囊综合症。之后几年,他们四处寻医,调理身体、健身锻炼,终于怀上了这个小孩。
这对他们来说,简直是可遇不可求的宝贝。
所以,尽管不舍,但她还是决定停下来。
在这个阶段,专心照顾和陪伴小孩。
林晚星有些羡慕,虽然她也不是要求父母必须为自己放弃什么,但她作为总是被父母放弃的一方,她很羡慕眼前这个孩子。
她看着叶唯怀里熟睡的小孩说道:“她真幸福,有一对那么爱她的父母。”
叶唯只当林晚星是恭维,笑道:“你也很幸福啊。”
“嗯?”林晚星不解地抬眉。
“你那么善良,你的父母肯定也很爱你。”
人的秉性都是童年滋养出来的,父母用爱浇灌,孩子自会长成一个内心丰盛的人。
林晚星脸上的笑容悄然敛去。
尽管父母离异,但是小时候大部分时光里,她确实都感觉到幸福和快乐。
尤其是4岁和妈妈住在一起后,妈妈一个人却给了她双份的爱。前期那些本就记忆不深的岁月里发生的不愉快的事,也就很快被她淡忘了。就像大海里偶尔涌起的海浪,很快就会平息。
可是,上次和妈妈争吵后,那些不开心的回忆再次被勾起。
她却无法像以前那样轻轻松松将它们抛至脑后。
“我爸妈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离婚了。”
叶唯微愣,赶紧道歉:“啊,对不起。”
林晚星轻轻摇摇头,示意叶唯无需抱歉。其实,这段时间,这些情绪就一直积压在心口,她苦于没有宣泄的通道。而此刻叶唯就成了最好的倾诉者。
“我妈妈一开始并不想要我。”林晚星看了一眼叶唯的孩子,想到罗青盈想把她淹死那会,她应该跟这个小孩差不多大吧。她到底是怎么狠下心来的。
迟疑半秒,她终究没有把这件事说出来,只是说道:“她和爸爸离婚后,直接放弃了我的抚养权。”
“爸爸没多久又结婚了,然后有了新的小孩,我又被送回到妈妈身边。”
叶唯安静地听着,眼里像一汪湖水微微泛着涟漪,有心疼、有同情。
“不过我妈妈后来还是对我挺好的。”说到这里,林晚星突然咧嘴笑了,似乎想缓和一下有些凝固的空气,“所以,唯唯姐你说的也没错,我的童年记忆大多都还是快乐的。”
叶唯抬眉看向林晚星,却没有接过她的笑容。犹豫片刻,她小心斟酌说道:“其实,我好像有一点能理解你妈妈。”
“嗯?”林晚星不解,她和罗青盈明明是完全不同的妈妈,她怎么能理解她呢?
叶唯低头看了眼女儿,说:“虽然我真的很爱我的女儿,但也不妨碍我大部分时候真的很崩溃。”
她不好意思地笑着说,“我以前很爱看动物世界,自然界里有很多动物它们一生就是为了繁殖,生下后代就会死亡。那时候我真的很不理解,这些动物一生的意义到底是为了什么。”
她看到最壮烈的一种动物莫过于大马哈鱼。大马哈鱼为了产卵,需要洄游数千公里,途中需跳跃瀑布、躲避捕食者。而且它们全程不进食,在到达产卵地后,耗尽最后一丝能量产下鱼卵。它们将自己一生的全部精力投入到这一次繁殖,确保后代获得最大的生存机会,真的是用生命完成繁衍。
从宏观的视角看,叶唯当然能理解这是地球生物链的重要一环,但代入到个体,她就很难理解。更让她反感的是,还有很多人以此为例去宣扬母爱,仿佛当了妈妈就需要为了孩子燃尽自己的生命,她不喜欢这种“绑架”。
“直到我生了小孩后,我才知道,原来我也是这样。”
她用了8年时间求得一个孩子,就像大马哈鱼洄游数千公里到达产卵地。她为了照顾孩子放弃工作就像大马哈鱼为了产卵耗尽自己最后一丝能量。她终于活出了自己不理解的动物属性。
“更重要的是……”叶唯笑了笑,“有很多个时刻,我都感觉到以前的我死了。活下来的我,只是一个绑定了爱小孩系统的工具人,我必须要完成照顾小孩的任务才能继续在这个世界活下去。”
“绑定了一个爱小孩系统?”林晚星觉得新奇又不解,她还是第一次听说这种说法。
“是啊。”叶唯点点头,“现在的你,估计是无法体会到这是多么痛苦的感觉。虽然这话说出来,可能不那么合适,但我现在真的挺能理解那些抱着小孩跳楼的妈妈。我觉得她们或许只是想逃离这个系统罢了。”
父母为什么会爱自己的孩子?这种事情好像天经地义,根本无需思考。因为父母选择生下这个小孩,所以他们就必须爱这个小孩。但又有多少人不是因为相爱而结婚,也不是因为爱而生下小孩,那么他们对小孩到底还会有多少爱?
这么说来,确实像是这么一回事。因为他们做出了这个选择,所以就要和系统交易,绑定爱小孩的系统,完成抚养小孩的任务。
林晚星平时看小说,觉得被绑定系统的人挺可怜的,为了完成任务,经常不得不做一些违背自己意愿的事情。所以,应该也有很多父母就是这样,他们爱自己的小孩和小孩无关,只是为了任务。
她忍不住轻轻地吸了口气。
叶唯低头看着自己的孩子,颇为感慨地说:“她刚生下来那两个月,我其实挺后悔的。常常怀念起以前自由自在的日子,甚至不知道自己那8年在折腾什么。不过有时我又很感激,好在自己折腾了8年,没那么早就生下这个孩子。现在的我,会比20多岁的我,更加成熟、更加稳定,也拥有足够的经济能力,可以让我足够安心地停下来。”
她抬头看向林晚星,温柔地说:“我想,你妈妈那时候或许太年轻,还不知道应该怎么当妈妈。她也想找到逃离这个系统的方法。不过,我想,她的内心肯定还是爱你的。你不是说,她后来对你挺好的。我想,也许是她终于找到了和这个系统和谐相处的方法了。”
林晚星整个人已经怔住了,她从来没有从这个角度去理解过罗青盈。
所以,罗青盈说“刚毕业就有了小孩会很麻烦”这句话的意思是,她不希望自己也早早就被那个可恶的系统绑定。她是担心她不知道如何和系统对抗,并不是说小孩麻烦?
心头有一些坚硬的东西“吧”地一声裂开了,疼痛像裂缝一样迅速蔓延。
这时,空气中传来手机的震动声,叶唯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看了眼屏幕,站起来说:“是我老公,估计他回来了。”
林晚星吸了吸鼻子,也跟着站起来,将叶唯送了出去。
此刻,在厨房,一早就说自己去煮饭的人这才摁开抽烟机开关,拧动燃气灶阀门,开始炒菜。
……
陈图森似乎已经猜测到林晚星那晚情绪失控的原因,也猜测到她之所以会辞职、情绪低落的原因。
可是,他什么都没说。
两人像往常一样,吃完饭,各自回到各自房子,做自己的事。
当晚,林晚星就买了一张下周回云禾的高铁票。
她原本是不想这么早回去的,免得罗青盈刨根问底,她还得把她为什么辞职的事说出来。不过,和叶唯聊过后,林晚星心里有一种冲动,她想立刻回家。
当时她不敢听她的解释,是因为害怕听到自己心里猜测的答案。可是,现在,她很想很想问一问她,到底当年是怎么回事?
不是质问,是关心。
在这一刻,她对妈妈,更多是心疼。
很快到了回家的那一天。
当天一早,林晚星推着行李箱出来,撞见了刚好准备出门上班的陈图森。
陈图森双眼瞟向她的行李箱,主动问道:“今天回去?”
“嗯。”林晚星反手将房门关上,点点头,“年后我也不确定自己什么时候回来,或者回不回来。如果我不租了,我会提前告诉你的,麻烦你到时等等我,别那么快找新室友。我东西还没拿走。”
陈图森眉心微拧:“不回来?”
林晚星纠正道:“还不确定。”
毕竟之前在江城找工作的经历让她害怕了,如果年后回来又要找上三四个月,这一年就蹉跎过去了。所以,她可能会先在云禾看看,如果有合适的,她就直接留在那里了。
陈图森双唇抿在一起,唇线绷得紧紧的。
林晚星见状,心头一跳,赶紧补充道:“放心,我就算没回来,但只要没退租,我都会交房租的。”
陈图森冷冷地说:“不是房租的问题。”
林晚星不解:“那是什么问题?”
陈图森眉峰下压,眉宇间像蓄着一团厚厚的乌云。
他不知道怎么跟她说,他放弃好好的单人公寓和上万块的押金租金跑回来这里,不是为了再找个新室友合租的。
“我不习惯总是去适应新的室友。”
林晚星怔怔看着他,双眼眨了眨,她知道自己的室友麻烦,但没想到这么麻烦。
这难道不是他的问题吗?不喜欢和人磨合,那也不能要求合租的室友永远不搬吧。
当初他要搬走的时候,她也不想去找新室友啊,她拦着他不让他搬了吗?
“现在不是还不确定嘛,只是提前跟你说一声,让你有个心理准备。”
林晚星低头抓起行李箱的拉杆,“再说你也要学会跟人相处,别总是冷冰冰的,我就算现在不搬,也不能一辈子跟你合租啊。”
他下意识想问“为什么不能”,话还没出口,他就觉得这问题太蠢了。
他不习惯改变,所以毕业三年一直都待在同一家公司。
不是那家公司特别好,只是一开始认定了,他就不想换。
不想去适应新环境,也不想去适应新的同事。
直到老东家一个领导跳槽来到江城,投身新能源汽车的自动化驾驶研发,并且邀请陈图森一起加入。
他第一反应是想拒绝,他对江城这个地方不熟悉。
可是,安静下来后,内心又蠢蠢欲动。
这份工作他已经做了三年了,每天的工作大同小异。
同事说,只要你想做,可以一直做到退休。
那一天,他看着眼前的自动分拣运输机,它们看似自由地在宽敞的分拣区穿梭,其实并不自由,它们早就被看不见的程序控制。
他突然感觉自己的人生也好像这些运输机,往后四十多年,看似自由,其实却早已固定在无形的轨道上。
重大的决定往往都是在一念之间做出的。
当天,他就提出了辞职。
只是,他怎么都没想到,来到江城的第一天,他的生活就闯入一个女孩子。
他平时连人都很少接触,更别说接触女孩子。
上学的时候,他的眼里只有学习。
大学以及工作后的环境,女孩子本就少。
他不知道一般的女孩子都是怎么样的,他只是觉得这个女孩子很特别。
特别吵、特别凶、特别大胆,每天都在挑战他的底线,让他的生活频繁出现濒临失控的微妙刺激感。
生气了特别难哄,可以一个星期不理人。
但又特别好哄,一碗蛋炒饭就可以。
反正,特别可爱。
特别想和她住在一起。
虽然换个男室友会更合适。
或者再找个女室友也会是这样,但是他已经没兴趣去接触了。
他不是一个容易和人相处的人,有一个人能吃得来、住得来是一种幸运。
非常非常难得的幸运。
他找到了答案,应道:“我不想。”
林晚星说他要学会跟人相处,他不是不能去学,只是不想。
就像他的蛋炒饭,不是不能放其它配料,是他就是喜欢只有蛋的蛋炒饭。
他低着头走向玄关,换上鞋子,走到大门,却没有立刻打开门。
他背着林晚星,手攥着门吧,说道:“反正我不会再找别的室友了。”
林晚星:“???”
这是威胁?还是道德绑架?
不找就不找,反正她要是不住了,肯定不会再跟他分担房租的。
……
高铁缓缓地在云禾站停稳,林晚星拿着行李刚走出高铁站,就看到罗青盈在跟她挥手。
她站在原地,有些小心眼地悄悄四处张望。
罗青盈开的是自己的车,车上也没有别人,只有她一个人。
不管怎样,这个事实还是让她暗暗松了口气。
她这才拖着行李箱走了上去。
罗青盈没有问她为什么这么早就回来,只是一手接过她的行李箱放在后尾箱,说道:“上车吧,带你去吃饭。”
罗青盈的公司还没放假,接下来几天,林晚星白天大部分时间都是自己一个人待在家里。罗青盈每天都回来吃晚饭,但是不见她的男朋友。
就像罗青盈不问她为什么这么早回来,她也不问她的男朋友。
这是她们母女之间一种默契。
这种默契,一直延续到除夕夜才被打破。
林晚星和罗青盈两人在厨房一起准备年夜饭。
林晚星一边摘青菜,一边状似随意地问道:“你跟你男朋友不是分手了吧?”
罗青盈捞起焯好水的猪脚,应道:“没有啊,干嘛这么问?”
林晚星:“回来好几天都不见他人,除夕也不跟你吃饭。”
罗青盈瞄了她一眼:“你不是不喜欢他吗?”
林晚星反驳道:“我可没说过。”
罗青盈“嘁”了一声:“你想什么我还不知道?”
她无法违心地说自己不是,于是干脆不说话了,低下头默默地摘菜。
罗青盈将猪脚倒进锅里,倒上卤汁,盖上盖,问道:“那你呢?这么早就跑回家来,跟男朋友吵架了?”
林晚星皱了皱眉:“我哪来的男朋友,都说了那只是室友。”
罗青盈挑眉,耸了耸肩:“好吧。”
林晚星吐槽:“又说我想什么都知道,我这么早回来不过是因为……公司放假早。”
她最终还是没把自己辞职了的事说出来。
家里只有她们两个吃饭,所以虽然是年夜饭,饭菜也只是比平时多一点而已。
吃完饭后,母女两人也无事,便坐在沙发上一起看春晚。
要不说春晚紧贴时代发展呢,今年开局就先来一个催婚催育,小品是讲全家人围绕着生小孩闹出一系列啼笑皆非的事情,最后快乐收场,很适合这种合家欢的时候看。
可是,林晚星看着却有些难受。
回来这么些天,她一直没找着机会和罗青盈好好聊聊。
这个小品像是一个契机,打开了她心里想问的话。
“妈。”她终于开口叫道。
罗青盈一只手攥着葵瓜子,一边磕一边应道:“干嘛。”
林晚星却没有立马接话,罗青盈也没有催促。
电视声成了背景音,两人之间,只有瓜子壳被剥开的“吧嗒”声在唱着独角戏。
“你以前是不是很后悔生下我?”
终于,林晚星还是问了出来。
这下,就连“吧嗒”声也消失了。
自从上次在江城见面后,两人心里都对这件陈年旧事心存芥蒂。
她们都知道,虽然谁也不说,但并不代表这事就不存在了。
不说,只是怕揭开旧伤疤的时候,会牵扯到无辜的皮肉,造成更严重的伤口。
不过,要来的总会来。
罗青盈将手里攥着的半把瓜子放回瓜子盘,对于林晚星这个问题,她并不意外。
“既然你问我,那就是希望听真话。”
罗青盈半转过身体,认真地看着林晚星,“真话就是,我后悔过。”
仿佛一块大石终于不支,从山顶滚落,卡在林晚星的胸口。
她的呼吸一窒,身体不自觉地微微颤抖。
罗青盈:“但我不是针对你,我后悔的,只是这件事。”
“这件事?”
罗青盈轻轻地扬起双唇,笑道:“是啊。现在回想起来,依然会有一种心惊肉跳的感觉。当时的我就像是一只风筝,被绑在一辆急速行驶的跑车上,在空中被拽得没有了方向。”
林晚星忍不住想到叶唯说的那个,被绑定了系统的说法。
这么多年,她从来没有想过去了解罗青盈的故事。
她从来不知道,她到底都经历过什么。
“妈,那你可以跟我说说吗?”
罗青盈笑道:“当然可以。”
在这个即将步入新的一年的夜晚,罗青盈却打开了时光隧道的大门,回到了23年前。
那是一个充满希望和朝气的时代,那也本应是罗青盈意气风发的一年,可是生活却跟她开了个玩笑。
第20章 第 20 章 生下小孩的那一刻,她就……
罗青盈发现自己怀孕了。
那一年, 她只有23岁,和现在的林晚星差不多大。
孩子的父亲是她交往了一年的男朋友林运辉。
一年前,两人经家人介绍认识并正式交往。
初识林运辉,罗青盈觉得这人确实哪哪都好。
年纪轻轻就开了一间小型皮包加工厂, 虽然规模不大, 但是在当地也算个小老板。
他工作认真踏实、积极向上, 对她也特别好。
两人正值青春年华,又对彼此互有好感, 从对方的饮食口味、兴趣爱好到身体奥秘, 都逐一了解探索。
在他们那个地方, 恋爱中的男女,很少会做安全措施,要是怀了就结婚生下来。
因此,两人都没有这个意识。罗青盈开始还是很害怕忐忑, 林运辉哄她说, 体外没事的。尝过几次安全下车后,罗青盈就放松了警惕。
意外就来了。
怀孕对于任何一个20出头的女孩来说, 都不是一件小事。
罗青盈刚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 整个人都是懵的。
她的脑袋一片空白, 满满当当地塞着“怎么办”三个字。
她不敢告诉家人,只好偷偷找林运辉说。
林运辉却并不像罗青盈那么忐忑,而是开心地将她抱起来,在空中旋转了一圈, 说:“盈盈,那我们就结婚吧。”
林运辉一个大男孩,大脸笑得像是四月天的牡丹,灿烂夺目, 在一定程度上冲淡了罗青盈的不安。
他将罗青盈紧紧地抱在怀里,说道:“盈盈,你放心,我会对你们负责的。我一定会让你和孩子过上幸福的生活。”
那时的她,觉得结婚生子就像上学考试一样,是人生必经之路,每个人都是这么过来的,也都会走上这么一条道路。
而她能找到一个踏实负责又对她好的男人,夫复何求呢?
于是她答应了。
结婚摆酒也就成了顺理成章的事情。
年少的罗青盈,觉得结婚是一段感情的happy ending。
自己经历过后,她才知道,这里的happy ending不是大团圆结局,而是快乐的终点。
婚后,罗青盈搬进林运辉的家中,他是家中的独子,和妈妈住在一起。
罗青盈一下子从家里无忧无虑的女孩变成人家的妻子、儿媳以及准妈妈,所有的责任在一夜间爆发。
那时候,很多女性生小孩后都会选择辞职在家相夫教子。
要是谁家媳妇生了小孩还去外面工作,肯定免不了被嚼舌根,觉得男人没本事,赚不了钱养老婆。
林运辉的妈妈张苑琼在两人结婚之后就立刻提出让罗青盈辞职。
然而却遭到了罗青盈的拒绝。
她当时就职于一家报社,是一名记者,这是她从小的梦想。
千禧年伊始,正是新闻业的黄金时期。
对罗青盈来说,结婚可以、生孩子可以,但辞职不可以。
张苑琼见罗青盈不听自己的,转而让林运辉去做她的思想工作。
林运辉骨子里是有大男子主义的,况且他们家也是这么过来的。她妈生下他后就没工作,含辛茹苦地带大他。
而且,他说过要照顾罗青盈和孩子,让他们过上幸福的生活,他又不是不能赚钱,罗青盈没必要放着好好的福不享,没苦硬吃。
两人交往以来爆发了第一次争吵。
罗青盈:“是你妈让你叫你来劝我的是吧?”
林运辉:“不关我妈的事,是我不想你那么辛苦。”
罗青盈:“可是我自己不觉得辛苦。”
林运辉:“怎么不辛苦?你这份工作天天在外面跑,不仅辛苦,还危险。”
罗青盈:“单位的同事都很照顾我,我自己也会注意的。”
林运辉:“你要是真想工作,我在厂里给你找份文员的活,坐办公室总比在外面跑要好。”
罗青盈:“这是两码事好吗?我不要去你的厂里!”
林运辉:“你这人怎么就说不通?厂里多少女人盼着找个好老公可以在家里享福,你倒好。身在福中不知福!”
罗青盈一时间竟无言以对,不是觉得林运辉的话有道理,而是不明白为什么以前觉得志趣相投的人好像一夜之间变了。
她鼻子一酸,眼泪倏地就滚落下来。
林运辉看到罗青盈的眼泪,立马就慌了,抱着她哄道:“你哭什么?我又没骂你,我就是关心你、心疼你才会跟你急啊。”
他将罗青盈紧紧地搂在怀里,拍着她的背哄道:“好了好了,别哭了。”
这场争吵因为罗青盈的眼泪暂时画下休止符,然而问题却没有解决,像个定时炸弹一样埋在这个家里。
罗青盈事后找同事诉苦,同事却和林运辉站在一边:“你老公这样还不好啊!有些男人不仅游手好闲,让老婆出去赚钱,一言不合还打人。你老公让你回家享福,你就偷笑吧!”
那一刻,罗青盈有一阵窒息。
她突然意识到,原来有一种东西,比暴力更加恐怖。
如果林运辉是一个混蛋,赌.博抽烟喝酒家.暴样样齐全,她去跟人诉苦,别人会和她一起骂林运辉,甚至劝她离婚。
可偏偏林运辉是个大好人,不嫖不赌不烟不酒还会赚钱,对老婆又好。她再说林运辉不好,别人只会觉得她矫情。
她始终没有辞职,这个没有解决的矛盾伴随着林晚星出生。
产房里,一声沙哑的啼哭,一个皱巴巴的皮肤黝黑的小人儿被放在罗青盈的胸前。
护士笑着说:“恭喜,是个女孩。”
筋疲力尽的罗青盈轻轻低头看向趴在自己胸前的小孩,她很难去形容那一刻的感觉。
不是感动,不是开心,更多是不可思议吧。
她竟然生了一个人。
而且还那么丑。
新生命到来的快乐短暂地冲淡了几人关于罗青盈是否辞职的争吵,大家都将这件事暂时地抛在脑后。然而,矛盾就像墙角的裂缝,你不管它,也不会让这座房子瞬间轰塌。但是,一条、两条、三条……越来越多的裂缝出现,说明这个房子,已经摇摇欲坠。
对于罗青盈来说,生孩子面临的第一个坎就是一个月的“监禁”。
这一个月里,她只能待在家里,每天围绕着孩子的吃喝拉撒。
而张苑琼是监管她的“狱警”。
每天都会问她今天有奶吗?小孩吃奶了吗?
然后叮嘱她把鸡酒喝了,别洗头别洗澡。
她还会在她喂奶时,一声不吭直接开门进来,说看看孩子吃得饱不饱。
她也会在晚上小孩哭的时候,第一时间开门冲进来,把孩子抢过来哄道:“怎么又哭了?”
导致有一段时间,罗青盈觉得自己简直要神经衰弱了。
孩子的哭声像是一颗地雷一样,只要她一哭,就会在3秒内炸出一个张苑琼。
罗青盈有些天真地以为,也许熬过第一个月就好了。
然而,第一个月终于过去,困难只会升级。
小孩开始一到傍晚就哭,怎么哄都不听。
张苑琼一边说道:“小孩子就是这样,百日哭,哭足一百天就好了。”
可是,她自己刚说完,又转而责怪罗青盈:“肯定是你之前那工作天天熬夜,没怀好。”
罗青盈不懂怎么带小孩,也没有人教过她怎么带小孩。
她只能听从张苑琼这个过来人的教导,她觉得自己变得越来越敏感,仿佛她呼吸稍微重一点,都会把小孩惹哭。
很窒息。
这样的生活,简直无法呼吸。
她有些绝望。
因为她好像看不到尽头,这种生活没有尽头。
她只能安慰自己,上班了就好了,上班了她就不用整天待在家里对着张苑琼和孩子,情况应该就会好很多。
她还记得,那一晚的凌晨3点,和很多个夜晚其实没有什么不同。
哭声一响,她应激性地从床上弹起来,行尸走肉一样抱起孩子坐在床上喂奶。
而身旁的林运辉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睡得正沉。
她有些绝望地叹了口气,头转向窗外。
凌晨3点的云禾,万籁俱寂,窗外有零星几户人家还亮着灯。
罗青盈不知道这些人这个点为什么还不睡,但她却很喜欢这种安静。
她的生活,也只有在这一刻,可以得到安静。
哪怕是牺牲她的睡眠,哪怕是以她不情愿的方式。
她抬头看向天空,那晚的天空很干净,有一颗星星格外亮眼,像是天上的一盏灯。
她忍不住想起生孩子那天,也是差不多这个时候,她被推出产房回到房间。
虽然浑身疲惫,但是她又睡不着。
她扭头看向窗外,天空有一颗星星格外闪亮,比其它星星都亮。
就在这刻,她的心得到了抚慰。
她突然想给孩子取名叫“晚星”。
愿她在漆黑的深夜里,依然有绽放光彩的能力。
愿她在无底的深潭里,依然有仰望星辰的浪漫。
第二天,她跟林运辉说了自己的想法,林运辉却立马回绝了她:“不用,阿妹名字都取好了,叫文希。”
罗青盈傻了,从来没有人跟她说过。他们这里就管小孩子都叫“阿妹阿妹”,家里也没听谁喊过小孩的名字。
她愣愣地问道:“什么文希?”
林运辉笑道:“林文希啊,还能是什么文希。”
她的小孩,名字都取好了,但她却不知道。
“为什么不跟我商量?”
林运辉体贴地说:“这不是看你照顾小孩累嘛,就不想让你劳神。”
又来了。
林运辉就是这样,非常体贴地做着霸道且不尊重她的事。
她一旦发飙,反而显得她无理取闹。
但这件事却将她最后一层防线击溃。
自从小孩出生后,她就觉得自己不是她自己了。
她只是孩子的妈,她做什么事都应该以孩子为先。
然而,她对于孩子却没有自主权。
所有人都可以对她带孩子的方式横插一脚,批评她做得不对,要按照他们说的来做。
现在,就连孩子取名,她都没有参与的权力。
她只是一个赤裸裸的工具人。
她不想忍了,强硬地说:“我不喜欢这个名字,我要改过来。”
林运辉皱了皱眉:“你又闹什么小姐脾气,都是当妈的人了,怎么比以前还任性?出生证、户口本都办好了,你现在要去改,多麻烦是吧?”
他坐到罗青盈旁边,抬手搂住她的胳膊哄道:“好了,我们不闹了行吧?这事定了就定了,以后做什么事前我先问过你好吗?别生气了。”
以前她就是很容易心软,林运辉哄她几句她就消气了。
但是问题根本没有解决。
谈恋爱时,这点是可以忍受的,但现在不能。
你不仁,我不义。
既然他自作主张,那也别怪她先斩后奏。
产假结束后,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偷偷去给女儿改名。
她原本可以不声张的。
可是,她的内心不知道为什么有一股很恶劣很恶劣的想法。
她不明白为什么,自从生了小孩后,除了她之外,所有人都很开心。
她也很想像他们那样开心,但是她开心不起来。
好像生活中所有的快乐因子都被抽走了,又或者是她失去了快乐的能力。
反正,她就是无法开心。
所以,她不想让其他人那么快乐,她想让他们和她一样不快乐。
她想要给他们心里添堵。
当天回到家,她将户口本甩在桌子上,说:“我今天去给阿妹改了名字,改成林晚星。”
张苑琼正在准备开饭,林运辉抱着女儿在逗她。
大家仿佛都没听清楚她的话,不解地看着她,一句话没说。
林运辉率先伸手拿过户口本查看,他的脸色由不解转向愤怒,将女儿放在沙发上,拿起户口本指着罗青盈问:“不是说了这事过了吗?你没事瞎折腾些什么啊?”
“这事在你那里过了,在我这里没过。我就是喜欢这个名字,我愿意折腾。”
张苑琼听到两人争吵,放下碗筷走过来拿过户口本,眯着眼睛凑近本子认真查看。
“哎呀!造孽啊!”她看清了户口本上的名字,急得跳起来,“这改的什么名字啊!晚星晚星,听着就寓意不好。文希多好听啊!我还专程找师傅算过的,这名字旺她!会保她一生平安无忧,健康成长的!你改个这么晦气的名字,是要把我孙女害死啊!”
罗青盈本想给两人添堵的,可是却把自己的心堵得更加密实,她的胸口闷得几乎透不过气。
“她是我女儿,我会存心想要害她?一个名字就可保一生平安?你自己想想可能吗?”
如果名字真有那么神奇的功能,当年她爸妈就应该也去给她算一个好名字,让她不要遭遇眼前的这一切。
她抢过户口本,说:“名字我已经改了,你们喜欢也得接受,不喜欢也得接受。”
说完,罗青盈拿着户口本回到房间,第一时间将它锁起来。
不能让林运辉有机会再去把名字改回去。
锁好后,她才坐在椅子上大口大口地喘气。
按理说,她刚才是吐了一口恶气的,她应该觉得爽,觉得开心才对。
可是,为什么,她的心那么难受?
原来,她拿刀刺向两人的时候,手心也被刀柄磨破了皮。
眼泪莫名其妙地就滚落下来。
她听到林运辉在外面哄张苑琼的声音:“妈,你别生气了。她就是被家里宠惯了,我找机会跟她好好说说,再去把阿妹的名字改回来。”
她原以为他会当个和事佬,两头哄。
她收起眼泪,想要让自己的态度强硬起来。
可是,这副盔甲穿了很久都没用上。
林运辉迟迟没有进来,她甚至听到他们吃饭的声音。
她以前总是埋怨林运辉只会哄她,不会解决问题。
原来更让人心寒的是,他不想哄了。
他明知道你不开心,明知道你在哭,但他已经不想哄了。
因为他知道,气总会自己消的,不用白费力气。
她以为她会很难过,但她没有。
她只是,好像看清楚现实。
没有爱是永恒的,也没有人会永远哄着你。
改名事件后,张苑琼和罗青盈的关系彻底白热化。
两人要么不说话,一说话就是吵架。
张苑琼看罗青盈哪哪都不顺眼。
每天罗青盈下班回来,张苑琼嘴里就念个没停:
“就没见过你这么狠心的妈,小孩才三四个月大,就去上班。家里是缺你那点钱?”
“小孩那么小就让她喝奶粉,又热气又没营养,还浪费钱,真的不知道你这个当妈的在想什么?”
“天天那么晚才回来,小孩不用顾了?我真是上辈子不知道造了什么孽,给你们做牛做马,又带小孩又做饭……”
罗青盈工作很忙,每天回到家已经很累了。
大多数时候,她选择性失聪,假装听不见张苑琼在说什么。
有一天,罗青盈在进行一个采访,张苑琼一直打她电话,说她今晚有事,催她回家。
她结束工作急匆匆回到家,张苑琼把林晚星往她怀里一塞,埋怨道:“你赶紧给阿妹洗澡!都叫你别做这份工了,死不听!天天这么晚回来,就指望着我给你带小孩!我真的是不是上辈子欠你了!一辈子劳劳碌碌,半天福没享到,累死累活还要看你脸色!”
罗青盈浑身乏力,只剩空虚的疲惫感。
她不想跟她吵,听着她的话,反而有那么一瞬间觉得她很悲哀。
她的心倏地涌起一阵惶恐,仿佛看到了未来的自己,一个不快乐的满腹怨言的妈妈。
如果,以后她会变成这样,那才是真正的悲哀。
她疲惫地一边翻找林晚星需要替换的衣服,一边说道:“你要有事,不会叫阿辉先回来吗?”
张苑琼骂骂咧咧:“阿辉要做生意的,他不赚钱,一家人吃什么?阿妹喝的奶粉不用钱啊?”
罗青盈翻了翻白眼,林运辉的工作是工作,她的工作就不是工作。
林晚星的奶粉一直都是她用自己的钱买的好吧?
“女儿他也有份的。他要工作,我也要工作。这个家也不是只有他一个人在赚钱。”
张苑琼刚换好衣服从房间出来,就听到罗青盈这句话。
她指着罗青盈骂道:“你赚那几个钱就了不起了是吧?当初我和阿辉叫你别工作的呀,你不听。你现在在怨谁呢?”
“我没有怨谁,我就是在跟你讲道理。”
“跟你有什么道理可讲的?我当人儿媳妇的时候,每天天没亮就起床做一家人的早餐,一天到晚没停过。哪像你,什么都不做,天天就会吵。哪有人做儿媳妇做成你这样的?”
在身体疲惫下,人的意志会不受控制。罗青盈觉得胸口聚着一团气,脑海里的一根弦绷得紧紧的,所有的事情都在濒临失控的边缘。
她还想怼回去,林晚星也不知道是饿了还是感觉到火气,突然大声哭了起来。
张苑琼赶紧切换了一个面孔,俯身逗娃:“哎哟,怎么了?饿了是不是?等下洗完澡就喝nainai啊~”
说完,她没好气地看向罗青盈:“赶紧给阿妹洗澡好喂奶了,要把女儿饿死是不是?”
罗青盈忍住了火气,走进浴室开始放水,张苑琼一边逗林晚星一边说:“我今晚在楼下阿娟家打牌,没那么快回来。你给阿妹洗完澡喂奶好哄她睡觉了。别又想着等我回来再带她睡。”
她还以为是什么事,十万火急催她回来,原来只是为了去打牌。
罗青盈胸口那团气四处乱窜,她紧紧地抿着双唇,一声不吭地抱起林晚星进浴室。
浴室内林晚星还在放声大哭,浴室外张苑琼的大嗓门也还在不知道说什么。
室内室外,两股噪音在罗青盈的耳朵内蹿来蹿去,就像有一双手狂乱地拨动着琴弦,那根一直绷着的本就脆弱的弦终于断了。
她按捺不住自己的火气,朝着林晚星大声骂道:“别哭了!”
林晚星被突然的吼声吓到了,顿时噤声。
但回过神来后,回应罗青盈的却是更加撕心裂肺的哭声。
这个哭声仿佛要冲破天际,也要击垮罗青盈的所有理智。
罗青盈看着她扯着嗓子大哭的样子,她只是觉得很绝望很绝望。
她根本逃不了。
第一个月,她告诉自己,满月就好了。
第二个月,她又告诉自己,上班了就好了。
上班后,她发现,情况也没有变得更好,甚至更糟糕了。
原来,这样的生活根本没有尽头。
在她生下小孩的那一刻,她就被判了无期徒刑。
她这一辈子,都会被烙上一个叫做“妈妈”的印记。
她仿佛看到自己正在一步一步地变成她讨厌的张苑琼,一个终日只会怨天尤人的、不快乐的妈妈。
好恐怖。
她不想变成这样。
浴室还回荡着哭声,太吵了。
她想要制止这一切。
原本托着林晚星脖子的手慢慢卸了力道,从浴盆抽了出来。
她站了起来,垂眸看着浴盆的水将林晚星的哭声吞没。
让这种生活结束吧。
她不想再要这样的生活了。
张苑琼刚才听到了罗青盈的吼声,又发现林晚星突然不哭了,以为是被罗青盈吓到了。她骂骂咧咧地走到浴室门口:“你这怎么当妈的,小孩子哭两句怎么了,你还骂……啊——”
“要命咯!”张苑琼吓得跌坐在地上,她浑身颤抖,却仍受本能驱使,用尽力气爬了过去,一把推开罗青盈,将林晚星抱了出来。
恰好这时林运辉回来了。
张苑琼声音颤抖地哭道:“阿辉——”
随后,是兵荒马乱的两个人抱着林晚星往门外冲去。
男人慌张的脚步声,老人颤抖的喊叫声,还有陌生女人的喝止声。
不久后,她听到一声重获新生般的孩子的啼哭声。
瘫坐在浴室的罗青盈彷佛被唤醒,身体不住地颤抖。
她清楚地记得自己刚才做了什么,但是她却感到难以置信。
她竟然想杀了自己的孩子。
可是,那又好像不是她。
那一刻,她仿佛被另一种力量控制住了。
她到底是怎么了?
林运辉很晚才回来,他们抱着林晚星出门去医院的事后,遇到当护士的邻居回来了。
邻居立马给林晚星急救,等她重新有了心跳和呼吸后才送到医院。
罗青盈抱着双膝坐在床上问道:“阿妹怎么样了?”
“暂时没事了,不过医生还是让住院一晚观察下。”
“嗯。”
“我回来拿点东西就过去。”
“嗯。”
……
林晚星出院回来了,张苑琼紧紧地抱着她不让罗青盈接近:“你走开!你不配当妈!你别再碰我孙女!”
之后,张苑琼也是这样,压根不让罗青盈碰林晚星,仿佛她只要一接近她,就会要了她的命。
罗青盈觉得自己好像被一只爪子掐住了脖子,简直无法呼吸。
她不仅感受不到快乐,她甚至感受不到生命。
她每天都在行尸走肉。
她听说有人生完孩子后会性情大变,但从来没有人把这件事当成一件严肃的事情对待。没有人想要承认自己生孩子生出病来,只会说是带小孩太累了导致情绪不好。
可是,罗青盈不想冒险,她很害怕自己再做出什么伤害林晚星的事。
她只是病了,只要治好了,她就会像以前那么快乐。
她或许就能跟林运辉回到恋爱时的甜蜜,也能和张苑琼和睦相处,更能成为一个合格的妈妈。
于是,她不顾其他人的眼光,决定去看医生,但治疗了一段时间却收效甚微。
那天,她从医院回来,林运辉关心地问道:“医生怎么说?”
罗青盈不想聊,只是摇摇头,敷衍道:“还是那样。”
她很累,换下鞋子后,就直接走进房间。
门还没关上,她就听到身后传来张苑琼刻薄的声音:“就她事多,生个小孩还把自己搞成神经病。个个女人都是这么过来的,怎么不见其她人变神经病呢?”
林运辉赶紧制止道:“妈,那不是神经病,是产后抑郁症。”
“什么玉不玉的,就是神经病嘛!我看她现在就像个神经病!”
好疲惫,真的好疲惫。
罗青盈绝望地闭上眼睛,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一滴泪顺着脸颊滑落。
到此为止吧,她不想坚持了。
这样的生活,她一天都不想过了。
这样的生活不结束,她永远不可能好。
“林运辉,我们离婚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