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崇青不知精彩的还在后头, 当天才过午冯威的二弟苗未清领着一群家丁,拿着扁担绕路两条街,浩浩荡荡地去了丹阳胡同张府。
一群百姓跟着瞧热闹。
许是苗未清带人来得太快, 张家虽得了张太傅的话, 但尚未将苗氏的嫁妆准备妥当。苗未清是个大嗓门:“敢情我姑母的嫁妆,你们张家没给封存?是全用了吗, 哪来的脸面?”
张方越长子张博衡,自打出生就没被这般不客气过, 想发作可惧于左都御史又不敢。只得好生解释:“没有用, 表叔误会了…”
“别表叔, 我们苗家高攀不起。”苗未清没好气:“既然让来搬嫁妆, 那就请你们张家干脆点。我姑母一心为张进为你们张家, 却落得个吞金自杀的下场?一个‘病逝’,全了张进、张家的脸面。
结果死了多少年了,张进还不愿放过,临终一句与原配合葬, 成就了他的深情。我呸,恬不知耻。
别跟老子叨叨你们无辜。他娘的,享了张进福的张家、周家人没一个无辜。你们敢说一点不清楚事吗?还不是坦然地拿着张进大贤的名在文士里在朝里装腔作势。
他张进,没个干净名声,能爬到吏部尚书?张方越,没个有用的老子,会成太傅?你…张博衡, 没个厉害的祖父、父亲, 也配在文士里占一席地?
我现在就把话说明白了, 当年我姑母的嫁妆怎么抬进你张家的, 今天我怎么抬回去。”
被骂得狗血淋头, 张家没一人敢吭声。无法呀,谁让对方是张进原配的娘家。门外多少百姓围着,盯着看。别说骂了,就是苗未清把张府给砸了,都没人敢拦一下。
苗氏的嫁妆,贵重的早没了。不贵重的大件,大多也都被靖边别的几房给分了。张家不能原样给,只能按册子加个两成给配。
苗未清骂骂咧咧,最后也是一点没含糊,傍晚晚市时,吹锣打鼓,把二十六台嫁妆抬回家。一夕间,张进贤名不再,丹阳胡同张府闭门谢客。
“瞧见没,丧良心的事就不能够做。都过去多少年了,该还的还是要连本带利地还。欺世盗名几十年,一朝真相大白了。”
“啥连本带利?就返了点嫁妆而已。真相大白又如何?张进都死了二十多年了,他儿子还是太傅,孙女还是宫里皇后。原配啊,还是最惨的那个。”
“但也好过一直蒙着冤。照我看,现在仅是开了头。他张家出息,人原配娘家也有出息人了。只要冯大人在督察院,张家不得夹着尾巴过呀?冯大人两儿子,苗二长子都走的科举,以后有的斗。”
“可不,这是世仇。”
“我还是可怜那原配。无子无女,那么大笔嫁妆养了一群豺狼。”
“想想是真憋闷。张家小门小户时,嚼用着人家嫁妆。现在都太傅、皇后了,照样儿返还原配嫁妆,打发叫花子,还全了什么清名。”
“清名,张家是别想全了。”
京里百姓是议论纷纷,直到中秋佳节时还没个消停。得半月休养,云崇青再回翰林院,面容已如打马游街时一般,只眉宇间少了明亮,多了一丝深沉。继续修字典,不过这次不是仅他与苗晖、常俊鑫三人了。
东阁大学士钱坪暂领翰林院,主持修编《雍和字典》。云崇青三人将所存手稿奉上。有学士、侍读侍讲、三十庶吉士协同,修编有序进行。一时间翰林院有了清贵地的样子了,只清静不过四天,他们又听到一说。
“皇上中秋宫宴后,连着几日去了坤宁宫。昨个抬举了坤宁宫一个养花的宫女做贵人。”常俊鑫神秘兮兮,眼波流转间又带着一丝戏谑。
苗晖看向好友,久病的皇后终于忍不住动了。
最近因着张家那闹,云崇青已经有二十天没去沐宁侯府了。不过这种事情,沐贵妃应也不会往宫外递消息。内围争斗,就从来没歇过。
“你哪听来的?”苗晖问。
常俊鑫手指外头:“刚去东书阁给钱老送文稿,回来的路上听说的。”快速朝身后看了一眼,回过头更凑近两兄弟,声音压得更低,“他们都说中秋那天,皇上就临幸了养花宫女。”
苗晖觉合理。皇后年岁不小了,早已无宠在身。后宫大半权又掌在沐贵妃手里,现张家陷困境,她是得拿出点主意来。只身为中宫,送美予帝王,也确是落了下流。
养花的宫女?云崇青面上无异,但心里已将之与明亲王联系到了一块。五月底回京时,他们遇到了风铃马车,愈舒说官船送达的主儿不是落桑。当时他就有一猜测,之后两月余宫里一直很平静,现在来了这么一出,不得不叫他生疑。
至于是不是,暂且不论。
遇事要大胆怀疑,才会有思路。先看那宫女是否是刚进宫不久,然后再等着。假如…几月后新抬的贵人有喜了,然后被皇后纳入羽翼,那接着便要观明亲王行事了。
勾连与否,是藏不住的。
苗晖、常俊鑫看好友面上无异,也不多问,岔开话,谈起字典。
宫里平平静静。一个女人而已,后宫最不缺的就是厉害女子。沐贵妃处理完宫务,去照雨轩送赏赐的徐力也回来了。
“见着人了?”
“回娘娘的话,见着了。”徐力抱着拂尘感叹:“开春那会云修撰三元及第时,皇后送娘娘两盆芍药,芍伊姑娘还随着一道来过,教了暖房如何养护那两盆芍药。当时也没觉有多稀奇,今儿奴才瞧了,呵…到底是盛宠养人,人体面得奴才都快认不出了。尤其是那眼睛,清清澈澈,跟小鹿儿似的叫人怜。”
“是吗?”沐贵妃接了秋榆奉上的针线篓子,戴上顶针,拿了纳一半的鞋底,针在发上擦了擦。她爹寿辰要到了,做闺女不能常常在身边尽孝,只能每年一双亲手做的鞋以示心意。
皇后竟也走到了这一步,她都有些唏嘘。
“去敲打下两宫伺候的,不许说嘴。”
“是。”
坤宁宫正殿,皇后泪眼蒙蒙,歪坐在榻上:“朝花,本宫真的是不得已啊!”亲手送美,还避去侧殿。若是她的珣儿还在,她绝不会落到这境地。
“娘娘,”朝花也跟着垂泪:“您别伤心了,先稳着皇上要紧。”
“宫外抨击张家的声不绝,还愈演愈烈。本宫每每睡下,都怕极了一觉醒来,张家就没了。”一滴泪掉落,皇后吞咽,面目冷了:“是他们逼得本宫不得不争。”
朝花拿着温巾子帮皇后拭泪,小声道:“与虎谋皮,娘娘也要谨慎些。”
皇后轻嗤:“怕什么?与虎谋皮,也得芍伊给皇上生下个皇子才成。”即便芍伊争气,那皇子也是在她掌心里握着。
“是奴婢多虑了。”
“多虑些好,不然哪天坤宁宫换主了,本宫都还存着侥幸。以为只要本宫病着避着,人家就能饶过。痴心妄想罢了。”
傍晚下值,云崇青回到府上便听门房说姐姐一家来了。入内院,才到青斐院就见沐婳小姑娘牵着糖包,虎着脸跟在两小堂弟身后吼。
“好好走路,翻什么跟头,你们是鄂冉山上的猴子吗?”
“舅舅…”糖包眼尖,拖着大姐快挪腿。对上小堂妹,沐婳又是另一张脸,细声细气:“慢慢走,腿拿稳了,不然没到崇青舅舅跟前,你就摔着了。”
大虎已经跳到他舅身上:“您好些天没见着我们,想了没?”
“反正舅娘是老想了。”小虎也挨边了,拉住他舅一只手:“好好让我摸一摸,沾沾文气。”近日他已经背了好几本蒙学书册了,娘是坚定要将两儿子培养成文武双全,他爹也不管管。
大虎已经扒到他舅的肩头:“快看看您两亲外甥瘦了没?”爹一天到晚就知道捧着娘,可怜的好兄弟只能望着在舅舅这找点安慰了。
好想打外甥。云崇青拉下缠身上的大虎,又拨开小虎,三两步迎上一边叫一边急急往这冲的小外甥女。伸手抱起糖包,又摸了摸婳姐儿小髻上缠的小金猪粒。
“管着三个,真是太辛苦你了。一会咱们问三娃娘要报酬,不白给管。”
“这就是三婶今早才给的。”沐婳抬手摸着一颗金猪珠:“一盒子,还有小羊、小元宝、小狗…糖包包也有一盒。”
“我们没有。”大小虎一人挨一边靠着舅舅。
沐婳深吸气,叉腰大吼:“这是女孩子用的。你们是淘猴子,发上缠金猪,一天得丢好几头,什么大户人家够你们败的?”
“对。”糖包出声支持。
云崇青笑了,目光落在走来的媳妇身:“我也想要女儿。”
面上一热,温愈舒瞪了一眼丈夫:“当着孩子的面胡嘞什么?”到近前牵了沐婳,叫上有点蔫吧的大小虎,“走,咱们回去洗洗用晚膳。”
大虎伤心到:“舅娘,不知道为什么我越来越觉得舅舅像姑…”话说一半,嘴抿紧。他差点忘了,自个姑父不寻常。
“三天不打,你们骨头都痒。”沐婳警告似的斜了眼两弟弟。
温愈舒乐不可支,朝着夫君竖了四指头,灵动的目光在几孩子身上溜一圈。云崇青会意,忙摇首,四个太多了。他想的是生一对,有个伴就成。
“这里还有四个活人呢,你们在眉来眼去什么?”小虎仰着头。
这回云崇青把心里话吐露了:“好想打外甥哈哈…”
温愈舒噗嗤一声笑开,手捂上脸。沐婳叹气,打外甥,就这么快乐吗?
“心都被伤透了。”大小虎丢开舅舅,跑到最前空手翻了两转,撒腿跑向乐和堂:“娘,你弟弟回来了。”
屋里云从芊正说她二嫂:“才上身,可欢喜坏了。没在哪呢,两口子就闺女长闺女短。我和大嫂玩笑,说千万别再是个小子。”
王氏和云禾有话想问,但又不知咋问。宫里皇帝纳了个新人,记恩透的信儿,那新人还是皇后塞皇帝怀里的。
唉…这叫什么事?
沐晨焕跟记恩坐在六棱桌边喝着茶。嫦丫剥着大芊姐给带的橘子,酸溜溜的,一瓣接着一瓣地吃。
“你们怎么不去迎迎我舅?”小虎跟着大虎入内,走到他爹那,小嘴凑上茶杯咕噜咕噜两口。
“迎什么,又不是一年半载没见。”云从芊话音才落,云崇青绕过摆屏进来了,要笑不笑地看着他姐。
温愈舒抱下外甥女放地上,推着丈夫催到:“快去洗洗,我们都饿了,就等你一人。”
“先生呢?”云崇青没瞧见人。
“一早就跟我爹去京郊了。”沐晨焕看着他小肥闺女一步一步凑到记恩媳妇那讨橘子吃,不禁发笑。
晚上这顿男女没分桌,一起话家常。桌下黑猫吃着鱼干,好不惬意。几孩子白天闹得欢,饭才吃完,就瞌睡打盹。沐婳带着妹妹,爬上榻躺着,没一会就打起了小呼噜。
大小虎拿了毯子给她们盖上,爬到榻几右边,也躺下睡了。
王氏是实在憋不住了,看了眼几个孩子,小声问女儿:“宫里什么情况?”云从芊摇首,愁眉:“不是很清楚。”
沐晨焕接话:“小妹没往外递消息。但中秋那日,照例皇上是要歇在坤宁宫。”
“然后连着几天。”温愈舒扬唇,这是明摆着人是中秋夜被送上皇帝的床的。皇后也可怜,但她不同情。
云崇青看向姐夫:“皇后宫里那个宫女什么底细?”
“养花的,十三岁入的宫,今年十七。”沐晨焕也在思虑那宫女:“没听说皇帝…心慕过哪个女子,那宫女怎么就能一着得宠了?”
“问问贵妃吧。”云崇青听姐夫如是说,越发觉得明亲王跟皇后已经勾连上了。旁人也许了解皇帝,但有明亲王了解得深入吗?
沐晨焕蹙眉:“你在想什么?”
云崇青转眼向媳妇:“那个被送到京城的女子。”温愈舒恍悟:“不会吧?”
“狸猫换太子的事都有,这个为什么就不能行?”云崇青以为,皇后在后宫深耕二十余年,即便后来两手大权被沐贵妃分了一半,但有些事只要她想,也不是不能成。
有理。温愈舒歪身,予姐姐、婆母解惑。沐晨焕耳聪目明,自是没漏听,听完便知小舅子为何会生怀疑了:“时间上太巧。”
云从芊眨了眨眼睛,让她好好捋捋:“咝…这么说明亲王是借着游历山河,去寻美了?”
“不一定是特意去寻美,可能也是偶然遇见,当然亦可能是我想多了。”但事关重大,他们最不能的就是掉以轻心。云崇青敛目:“先确定吧。若真的对不上,那贵妃就要小心了。那个落桑,我总觉她有点邪。与其沾边的女子,不会简单。”
沐晨焕点首:“好。”
次日八皇子早膳用得正香,一只白玉虾饺送进嘴里,嚼两下突然起身往恭房去。不一会出来,接着吃。吃完往文华阁,中午下学照常去熙和宫。
午膳后,儿子走了。沐贵妃坐在榻边凝思半刻,招了徐力来:“你昨个从照雨轩回来,说差点认不出芍伊?”
“是,但模子、神韵还在。”
那就当换了人吧。沐贵妃轻眨眼,透着两分凉薄道:“把熙和宫和祥寜宫看紧了。”管她是哪方妖孽,只要事不出在她和瑧哥儿宫里,谁也别想攀诬他们母子。
“是。”
待徐力退下了,沐贵妃又招来芬嬷嬷:“最近多留意留意各宫的宫人,看有没有眼生的?”
“是,”芬嬷嬷才要走,又被叫回。
“许昭仪还是三不五时地往紫兰花苑跑吗?”
“是。”
“本宫知道了,你去吧。”沐贵妃眼睫垂落,脱了珊瑚手串把玩。她得想个法子,将后宫伺候的宫人梳理一遍。
前朝,皇帝留了左都御史冯威说话。
“朕知道你在为你姑母抱屈。近日京里对张家也没客气,张家受了指责,亦没有任何否认。太傅昨天来寻朕,说是想代父赴靖边邯单祭拜苗家二老,并赔罪。你怎么想?”
冯威跪地:“皇上,臣祖父、祖母之所以远离故土,就是不想再见张家人。至于百姓对张家的指摘,这是人间正道彰显,皇上该为此感到高兴。”
皇帝也并非真心调和:“既然你不同意,那朕就着人回了太傅。”
“不是臣不同意,是臣无法代祖父、祖母同意。”冯威叩首:“臣膝下也有女儿,若哪日她落得姑母一样的下场,臣也定会痛彻心扉,与害她之人不死不休。”
他也有公主,皇帝点首:“朕理解你。但有一点,你作为左都御史,不可因私废公。”
冯威语气坚定:“请皇上放心,臣不会,亦分得清孰轻孰重。”
“行吧。”皇帝起身走下龙椅,准备回乾雍殿。
“臣恭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离了太和殿,皇帝让方达去翰林院召云崇青来见。距离周计满被罢已经二十天了,他想看看云崇青精气神回来没?
钱坪下朝后,直接去了翰林院,到时几个侍读侍讲正在整理书稿,他拿过看了眼便放下了,走往藏书室。
云崇青三人已经习惯了藏书室里的清静,没了刁难,他们比以往更加专注。钱坪轻手轻脚地来到小隔间外,睹景思人。曾经他与许多材、樊仲也蹲过隔间,一同修书,不过不是在这角,而是在北角上。
察觉来人,云崇青还是将一句写完了才搁笔,起身行礼:“大人海涵,我…”
“坐坐坐,”钱坪看苗晖、常俊鑫也忙站起,笑着抬手示意:“你们继续。老夫就是来看看。”走上前,垂首看稿,拍了拍云崇青的肩。“你的字,张弛有度,刚柔并济,老夫很喜欢。”
“大人赞赏,崇青欣喜。”
不错,钱坪抚须,身有所长,不必过于自谦,大大方方也未必是骄。
“坐吧。”
“失敬。”云崇青坐下,提笔准备接着写。
钱坪又看了苗晖和常俊鑫的稿,一个字里透着稳重,一个行书洒脱,都是好样儿。他了解过此二人的家景,能有这般心性,也是难得。翻了已完成的手稿,确定没问题,便离开了。
再见新科三鼎甲,方达没被吓着,传了皇上的口谕,便领着云崇青走了。于树青不敢抬首去看,只死死地捏着手稿。近日他在翰林院是举步维艰,天下哪有什么清贵地,所有都充斥着捧高踩低。
无奈,再难庶吉士三年,他也要熬过。以后能不能留下,他已经不去想了。
进宫的路上,云崇青沉定着心神。踏过长长的宫道,还有心刮两眼宫中景致。到乾雍殿外,心平气稳。
“传翰林院修撰云崇青进殿。”
闻宣,云崇青颔首,目光下望,起步跨过大殿门槛,快走至中央行礼:“臣云崇青拜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起吧。”
气色不错,两腮虽不丰但也没了凹陷,官服还是稍大了些。皇帝对自己看到的很满意。观神情,经了一回事,人脱了最后的一点稚嫩,喜怒不表于色,深沉颇多。
“谢皇上。”云崇青起身,双目依旧下望,不去窥圣颜。
皇帝走下大殿:“未进翰林院之前,你以为的翰林院是什么样?”
稍有迟疑,云崇青看着闯入视线的那抹明黄,嘴角微微一勾,像自嘲:“书山墨浓,人才济济一堂,话千古,想后世,然后竭尽己身之能,为君分忧,偿富予民,报国以安泰。”
“那现在呢?”
云崇青沉凝,迟迟才道:“吾之微渺,仍需自强不息。”
倒是清醒。皇帝今天叫他来,除了要看人,还想问一事:“汕南一带已经着手加固堤坝。朕之前与户部商议,要提高徭役补贴,虽最后每人每日提了两文钱,但朕还是觉不足。你以为呢?”
云崇青凝神:“皇上,经年前客满楼一事,您应该已晓臣的义兄云记恩的父亲是死于徭役。”
“那是偶然,”皇帝不明他为何突然提这个。
客满楼查了之后,他发现近几年因徭役死的人在逐渐增多。云崇青不认为皇上会因他三言两语就察觉什么,但今天既然有机会,还是提个醒吧。
“建和十九年开春,臣带着愈舒去咸和洲为已逝的岳母点灯。此行,让臣更加坚定了科举效国为民的心。河上富丽画舫里亲王赏美,岸边人来人往中小儿乞讨。”
亲王…明亲王?皇帝脑中已有画面。
云崇青抬首:“皇上,那小儿的父亲也是死于徭役,而且他们村里还有一个青壮没能回来。去服徭役的人,多是一家顶梁柱。臣以为相较提高徭役补贴,还是先保障安全紧要。”
帝王一句话,地方上多少要绷紧点皮子,能少丢一个是一个吧。
皇帝点首:“你不说,朕还没意识到。”徭役苦,他以为给足补贴就行了,看来还远不够,是他狭隘了。“想过到地方上做事吗?”
云崇青一愣,然后跪地:“不敢欺君,臣确有翰林之后外放的打算。”
“翰林院…”皇帝笑笑:“倒也不用待满三年,等《雍和字典》和《汇思》编完,朕允你挑一地。”是个有报负的,许多都恋着京官儿,难得他想着四野。
“臣谢主隆恩。”
从乾雍殿出来,云崇青手心都汗湿了,双腿麻木地快走,回到翰林院,恰逢饭时。苗晖指了指桌上膳盒:“云客满楼才送来的,你不在,我帮你接了。”
“多谢。”菜都有多备,云崇青拿出一道吃。常俊鑫端着热好的汤回来了:“说个跟崇青跟我沾点边的消息,邵启河将外放江备任布政使司参政。”
这事都拖了不少日子了,云崇青意外:“江备?”有盐。
作者有话说:
今天又是大普查的一天,晚了一会,抱歉。
? 第 52 章
“终于定下来了。”苗晖轻嗤一笑:“之前还说要去庆安。”
自从听闻了温家愈舒的遭遇, 他娘他媳妇尤不喜姓邵的。因着这说,两人阴郁得两天没斗。只在他看,无论是庆安还是江备, 都是好地儿。由此可见, 邵关邵家底蕴不浅。
常俊鑫坐下:“你听谁说的?”云崇青也看向了苗晖,从山北回京后一直忙着, 姐夫都没跟他提过邵启河。
给两位贤弟舀了汤,苗晖打算交代点事:“我听我大伯说的。”
“你大伯哪位?”常俊鑫垂眼瞅了下那碗汤, 决定暂时不喝。
苗?云崇青有了猜测, 拿调羹拨动着汤。明朗之前提过一嘴, 说他娘和媳妇比较闹, 但闹只在家里, 出了门婆媳那是和和美美。谁要说一句苗家不对,两人绝对一致对外。
这脾性真的很合了那位在太傅张家破口大骂的苗大叔。
“左都御史冯威。”苗晖起身,拱手致歉:“不是我有意隐瞒…”
常俊鑫咕咚一声吞咽,两眼都勒大了, 这也太吓人了。他平日闲暇时嘴少有闭着,说了多少不该说的自己个都记不清。盯着明朗那张在动的嘴,他不接受道歉可以吗?
“也是无奈。我祖父被曾祖父母收养时,并没过继。待到了大伯和我爹这辈,祖父就动了过继一个儿子入曾祖名下的心思。”
苗晖解释:“我爹三岁跟我大伯就是两个户籍了。后来我读书还成,张家又那般盛势,大伯怕我科举路在靖边就被人断了, 便将曾祖的户籍落到了庆安。只没想到…”笑看向崇青, “张太傅没盯上我, 却盯上了你。沐宁侯府一番作为, 也是大快人心。”
“冯大人明察秋毫, 识人辩才,我敬慕。”云崇青拉他坐下。
说他三人是难友,一点不过。常俊鑫一调羹汤都送到嘴边了,又放下问道:“你们现在住一块?”
“没有。”苗晖笑道:“我爹抬了姑祖母的嫁妆回大伯家,是觉那样更安稳,免得张家两眼放到我身上。”
对,他大伯不怕。常俊鑫喝汤,喝了半碗犹是不安:“明朗,我挺喜欢说笑的。”
苗晖都快不想理他了:“我大伯没那么闲,有闲也没空听我给他讲笑话。之前查周计满,他就找我问了两句话。我想多说一句,人都走出三步远了。”
“那最好。”常俊鑫安心了,继续聊之前的话题:“邵启河外放的事,三月就有风声了。现在…”抬手落指数了下,“五个月过去才定下。”他是不是该庆幸老丈人家不淘私盐了?
还从庆安换到了江备。云崇青夹了块栗子鸡,细嚼慢咽,这两地都有点特殊,直觉里头不简单。煤山、盐滩,都是金山银山。结合近几个月发生的事…是什么让邵启河放弃了庆安,去了江备?
也许邵家,还需要仔仔细细查一番。
苗晖笑笑,心中暗想,好在不是布政使,不然几年下来,江备少说也得脱两层肥膘。
下值回府,云崇青去竹铃居见老师。莫大山大概也听到消息了,料到他会来,茶已备好。
来到茶桌边落座,云崇青抱茶沉凝几息才道:“江备的情况跟南泞府不差多少。”
“南泞府陈家案过去三十四年了。”莫大山喝了口茶:“我也是今日才发现一事,谷晟六年邵隽和,即邵启河的父亲,调任南泞。在知府位上坐了五年,谷晟十一年因病退。”
太巧了,云崇青敛目:“那文昭十三年薛家案,老师有查吗?”
“问了你姐夫。”莫大山双眉紧锁:“时候太久远了,他要去查一下才知道。”
说曹操曹操到,沐晨焕这就到小楼下了。也不用守门的婆子通报,他喊一嘴,楼上就听到了。入了茶室,都不用问,直接说查到的东西。
“文昭四年,邵启河的叔祖邵嘉昌下放到南川抚州。抚州就挨着川宁,在那待了六年被调往蕲州。”
蕲州?云崇青记得邵家二老爷邵启海在蕲州待了不少年了,看向老师:“学生以为,若薛家案和陈家案都与冠南侯府有关,那邵家八成也不干净。”
莫大山认同:“邵家没盗银的本事。”
“还有孟元山,可以算是就在邵家老宅的眼皮子底下。”只…云崇青想起一事:“那年我岳母携愈舒南下,经过咸和洲时,就住在孟元山上。可邵家关于我岳母离京的消息却是云家送上门的。孟元山跟邵家…消息不往来吗?”
“有两个可能。”沐晨焕道:“一,邵家接到孟元山的消息了,但为了掩盖存在的联系,有意把功记在了云家身上。二、如你说的,两方不联系。”
莫大山接着分析:“不联系也分两种。一则,大计上不允许他们联系紧密。二、在提防彼此。”
云崇青没有倾向:“今日皇上召我进宫了,他问了汕南堤坝的事,我提了个醒。但看神色,皇上并没有起疑,只以为是徭役苦。他还允我在修书事完后,挑一地外放。”
沐晨焕弯唇:“那就不用我这再费心思帮你走动了。”
轻嗯一声,云崇青算算,不出意外,来年开春他就会离京,有期待也有紧迫:“你们说山北的铁铺会不会跟邵家也有关?蕲州虽归属汇安,但那里距离西灵只百多里。”西灵铁矿,国之重矣。
“这个我还真有想过,但目前没依据。”沐晨焕拧眉:“好在镇国公已经携旨赴悠然山。”
脑中灵光一闪,云崇青攥杯的手收紧:“邵启河外放从庆安变成江备,会不会跟沐伯父提议调将换防有关?”
莫大山心一紧:“你是说冠文毅警惕了?”
仔细一想,沐晨焕眉拧得更紧:“不无可能。”五月听说邵启河要赴庆安,父亲就给大哥去了信,可不曾想调任迟迟不下。今天调任下来了,邵启河却是被按在江备。
“警惕,但可能只是警惕沐宁侯府。”云崇青以为:“毕竟江备也是座黄金库。”
沐晨焕露忧:“看来咱们行事要多加小心了。”
因着云崇青的提醒,第二天早朝上,皇上问了户部徭役损伤的事。温垚在,但这个他不是很清楚,便由侍郎窦嶂回话:“皇上,自改革后,徭役损伤极小。极小中,近八成是原就带病。”
武官队列里,冠文毅神色平静,心里生了疑。皇上昨天…召见了云崇青,今日便问徭役损伤?
“是吗?”极少的几个人被云崇青撞见三,皇帝只以为是地方上瞒报。下朝后,就招了回京闲了几个月的沐晨彬,令他携旨南下,代君巡查汕南河道。
此消息一经传开,户部与工部最是震荡,眼睁睁地看着沐晨彬带着两列带刀侍卫出京了。
冠南侯府隽鹰堂檐下,冠文毅在喂着鹦哥。做着悠闲事,眉宇却难舒展。
伯仲陪在旁,亦是一般凝重:“主翁,您说皇上来这一茬,会不会与云崇青有关?”
“九成。”冠文毅着人将鹦哥提走:“不过说他们有所察觉,也不尽然,不然就不是早早上告皇上了。前年落桑有传信回京,说云崇青一行遇着个乞儿。那乞儿的母亲,正是冲撞明亲王轿辇的蛮妇。前有云记恩,再有乞儿,估计这两叫他上了心。”
伯仲补充:“又恰好逢汕南堤坝加固,所以云崇青在皇上面前提了一嘴。”倒也合理合情,“那劳役的事…”
“不叫停,将原本两百数降为六十数吧。”冠文毅仰首望多云的天,自嘲笑之,这日子是越发难了。近日唯一叫他称心的是,明亲王入圈套了,昭儿被成功送进了宫。
就在二人议事时,山北省客满楼一夏的账本送抵京里云客满楼。正好记恩在,接了账本,与掌柜的定好秋冬的食谱,才离开。
几天后,云崇青休沐,带着一家去了沐宁侯府。永安堂书房里,记恩从襟口掏出一张纸,递向主位:“摸查了三个月,单山北省,目前发现的类似炎甲、焱冠那般的铁铺,一共二十二家。北轲那还不清楚,不过也快了。”
沐宁侯展开纸,一目十行,看过后将纸给莫大山:“皇上派晨彬南下,也是出乎我意料。暂时我们不宜再多举动,以免打草惊蛇。”
对这,云崇青赞同:“宫里来消息了吗?”
沐晨焕凝目:“来了。莹然对皇后宫里的人不甚熟悉,但熙和宫的首领太监却很肯定芍伊大变。昨天许昭仪在去紫兰花苑的路上,轿辇被个没规矩的宫女冲撞了,差点摔着。因此,皇后说了莹然两句。莹然借机梳理后宫,过不久应会有一批宫人被放出宫。”
沐贵妃果然非泛泛之辈。记恩道:“那到时,我这多留意点。”
“有劳了。”沐宁侯沉凝两息,又叮嘱:“明亲王那你别沾,侯府来。”
记恩点首:“好。”
“接下来就该等了。”云崇青双手托腮:“明亲王和皇后捧的人,定是经千挑万选,肯定不会叫咱们失望。”
这日用完午膳,休息了会,莫大山便有意让学生陪着去黄三书斋瞧瞧:“当年在京,为师是隔三差五就去一趟。三十余年了,那回与侯爷经过城西,从那路过,看门头,竟还是过去那般模样。”
“早听闻黄三书斋藏书颇丰又杂,今儿有师父领着,学生正好摸摸门。”云崇青叫了愈舒:“你要一道吗?”
温愈舒倒是想,但笑看了眼先生,这回就算了:“下次你领我去。”
“好。”
师徒乘马车,从东城到西城用了一个时辰。秋高气爽的,进出黄三书斋人还不少。莫大山戴了帷帽走在前,云崇青落后半步。入了书斋,浸在陈旧的书味里。门口柜台后的店家正打着盹,也不怕谁偷书。
两人走到最里,从第一列书架看起。屋里静悄悄的,除了翻书页的声,偶有一两声咳。云崇青抽了本志怪,翻了两页又放回去,跟上老师。
连走过两列,莫大山没停步,神色中有伤情。眼不眨地扫过那一本本书,走到墙角目光定住。那是一本足一寸厚的《辞集》,已发黄,可见岁月。嘴里泛苦,垂在身侧的手慢慢收紧,迟疑久久,他还是抬起去拿。
就在指快触及时,旁边横来一只老手。两人几乎是同时碰上《辞集》,一顿后扭头相望。一旁的云崇青诧异:“钱老?”
钱坪此刻可没心思理他,老眼盯着莫大山,唇颤抖着张开,似想言语,却终还是闭上了。收回手,将《辞集》让出,这才看向两步外的云崇青。
原来这孩子是他的学生。樊仲,樊伯远还活着。他钱坪没看错人,谷晟十二年南泞陈家案果然存不平。都能把四品大理寺右少卿弄没了,背后势力滔天啊!
莫大山拿下《辞集》,这册书是谷晟元年,他与钱坪、许多材几人一同修编的。
作者有话说:
有点卡文,今天就先写到这,作者君理理思路,明天咱们继续。
? 第 53 章
相顾无言, 云崇青弯唇笑之,拱礼一拜。钱坪哀叹,目光回到那本《辞集》上, 满满回忆, 再看樊伯远,心中堵闷。人没死, 他该高兴的,可残容、断掌…与记忆中那个俊朗内敛的男子实在不合。
樊伯远, 该是意气风发的探花郎, 是行事周全的体面人, 也是办案凌厉的樊大人。可如今…钱坪意难平, 双手背到后, 转身离开,未到相识时。只走出没几步,又突然回头,一把夺过樊仲捧着的《辞集》。
这本《辞集》还是他带走吧。樊伯远要买就买建和九年修正的那册。
莫大山目送仍然古怪的钱坪, 眼里有暖。因着崇青,盯着他这残士的人也不少。这册《辞集》他确是买不得。
“老师。”云崇青抽了一本新修的《辞集》奉上。
莫大山拿过翻看,新修的跟他们编的那册,大同小异。
除了钱坪,他们之后没遇着哪个熟人。在黄三书斋留了一个时辰余,买了六本书,师徒离开。半刻后, 冠文毅的幕僚伯仲, 摇着羽扇到。进了书斋, 羽扇点了点柜台。
“黄芪, 最近有收着什么好书吗?”
掌柜的过了困劲儿, 精神正好:“有,不过您来晚了。那册谷晟元年修的《辞集》才被人买走。”
谷晟元年…伯仲一顿,急问:“谁买走的?”
“钱大人,东阁大学士。”掌柜得意:“我这的老客了。也是巧,那册他修的《辞集》我今早才摆上书架,就被他老给逮着了。”
原来是钱坪,伯仲的急色退去了:“还有别的吗?”
“就那一本,没第二本了,新修的有…”
他问的不是《辞集》,伯仲没耐心听黄芪扯,自己看去。
“哎…”黄芪见他头也不回,不禁嘀咕:“新修的怎么了?大名鼎鼎的状元郎买的就是新修的。”想求谷晟元年那册哪那么容易,主修三人,都没了两了。
次日云崇青上值不久,钱坪来到翰林院。瞧着气色,昨个应该没休息好。他像往常一样,先看了各人书稿,有不足的地方指点一二。之后却没走,里外溜达,闹得翰林苑里寂静无声。临近午时,终于停止溜达了,叫了云崇青到大学士书室。
同在黄三书斋一般,二人相顾无言。钱坪满腹话要问,却不知该怎么开口。他不问,云崇青也不打算说。
隔了足有百息,钱坪丧气:“你老师…很好。”当年樊仲在南泞不见时,他人微言轻,想向上表意也达不到圣前。如今可以了,他想力所能及内拉扯同科一把,不为全他们初入仕时一起修书的情谊,只为樊伯远。
“学生知道。”相处十二年,云崇青对此深表认同。
钱坪沉凝几息,道:“从明日起,你与苗晖、常俊鑫除了修书,还要轮流着进宫,为皇上讲经义,起草诏书等。”
这云崇青倒不意外:“是。”
书室里又来一拨沉静。别的钱坪不想多问了:“你老师受了不少苦吧?”
“是,但学生相信日月昭昭,终有甘来时。”
钱坪重重点了两下头:“对。”不洗脱诬陷,不下九泉不见阎王。“代我向你老师转达一句,我在太和殿等他归来。”
回到藏书室,云崇青顶着两好友好奇的目光,慢条条来到自己的位坐下:“别看了,明天起我们三人轮流进宫。”
就说了这个,常俊鑫不信。钱老在翰林院晃荡老半天了,这点事用得着犹犹豫豫吗?
苗晖没追问:“那今儿咱们多修百字。”
“好。”常俊鑫支持。
乾雍殿、南书房行走,真的不似想象的那般,可以说很枯燥。但即便枯燥,也不可有丝毫放松。皇上与大臣们议政,负责记要的小臣不能遗漏半点。难得起草诏书,紧张远胜会试科考,气轻手稳,一笔落错,以后就不用来了。
说皇上会问小臣思想?如云崇青这般的,行走乾雍殿、南书房几回,也就得与皇帝说上两句话。大多时候,他就是个摆设。
秋雨纷纷打屋檐,乾雍殿里俯首站着十六位大臣,却死寂一片。殿侧书案后的云崇青提着笔,静候言语。今夏没闹水灾,皇帝这才快意,泊林那倭寇就猖獗了。昨天的密信抵京,半月前倭寇趁夜上岸,洗劫了海山岛。
泊林总兵姚成瞒而不报。
“说啊…怎么一个个都不说话了?”皇帝脸铁青。
“臣等罪该万死,皇上息怒。”
嘭一声,皇帝一掌拍在龙案上:“朕怎么息怒?俞不渝、莫来英你二人来说朕该怎么息怒?”
吏部尚书俞不渝、兵部尚书莫来英叩首不语。现在已非追究姚成是谁推举的了,得赶紧想法子驱倭寇。只…沐晨彬南下了。
皇帝气极,沐晨彬是他召回的,但姚成…海山岛一直有驻军,为什么会被撤?天高皇帝远是吗?姚成罪该万死。
这时冠文毅请命:“皇上,臣愿领兵赴泊林剿倭寇。”
云崇青眼睫微颤,笔下依旧流畅。皇帝平复着心绪,已在权衡。冠文毅练兵不错,但却没领过兵,对泊林一带也不甚熟悉。另,他年岁也不小了。
“召诚黔伯世子陈炽昌入宫。”
方达立时领命:“是。”
云崇青目光始终在纸上。姚成之前,泊林总兵就是诚黔伯世子陈炽昌。一捺写完,笔离纸。他不欲将人往坏里想,但泊林异动,确是解了诚黔伯府的困。
诚黔伯府得用了,二皇子瑛王也会跟着活跃。吃过一回大亏,想来行事上肯定要沉稳谨慎许多。再者,三皇子理王、四皇子现王都上朝听政了,他更得绷紧皮子。
嗯,不出意外,这回陈炽昌赴泊林应要立大功。如真能痛打倭寇,也确属好事一件。
温垚正等着,皇上明显是要拨兵打倭寇,户部得把钱袋子口松开。皇上也没让他久等,待陈炽昌到时,粮草都算计清楚了。
傍晚,云崇青出宫时,东城香玉胡同姚府已被禁军圈了。海山岛遭洗劫的消息,没人敢外传。京里百姓不明事有些慌,再看陈炽昌领长子陈丰快马出京,更是惊恐。
“是不是要打仗了?”
“不知道啊,听说姚家夜里就要下诏狱。会不会是泊林那里不安稳了?姚家被圈,不会是当家总兵反了吧?”
“说不准,那我们怎么办?我去粮店看看,再买些米面。”
“不急不急,咱们眼盯着东城。东城有人家动,咱们就动。”
“盯什么盯,那些达官贵人都有庄子。大灾大难来了,他们都能顿顿十几二十个大菜。”
天快黑了,不少人冒雨跑去粮铺。喜燕胡同,常汐不急粮,拿了银子,关照厨房明天买头猪回来。
云崇青没有阻拦,九月中下了,一场秋雨一场寒,肉不怕坏。用了晚膳,摆了棋盘,拉妻来对弈。
“今天怎么了?”温愈舒已知泊林事,直觉他心境低沉不止在倭寇。
狙炮,云崇青轻吐一气:“我在想泊林的事。沐二哥会被召回京,是因密折上告皇上,商船被抢,姚成不作为。可姚成再不作为,应也不会拿自己以及族人的身家性命来赌纸包火。海山岛撤军,倭寇上岸洗劫。岛上百姓遭殃,皇上发那么大火,死伤肯定不在小。这个罪…怕是够诛族的了。”
温愈舒听出话音了:“你是觉里头有蹊跷。”二表哥南下快一月了。算算时候,这一月足够一些人操作了。
“我觉姚成要凶多吉少了。”云崇青眸底墨浓:“很可能自刎谢罪。”诚黔伯府,因与温家结亲之事,惹皇上不喜。快三年了,一点起色都没,肯定急切。急病乱投医,不是没可能。
“为上者唯利,百姓遭殃。”温愈舒轻哂:“这就是世道。不过既然怀疑,咱们还是要查一查。”
云崇青点首:“对。这事别人没法下手,只能交给沐二哥。”他在泊林深耕七年,又常在海上,没人比他更清楚怎么着手查海山岛的事。
“确实。”
这夜京中许多人难眠,其中也包括沐宁侯。在得知泊林事,他生了与云崇青一样的想法。没带过兵的人,根本无法理解将帅心底的恐惧。要赢,怕输,怕死伤大,怕阵前形势不妙,留在京中的亲族被圈…
姚成也许会忽略海上,但他绝没胆子敢撤海山岛的军。晨彬被召回,没人给姚成兜底了,叫人有了可乘之机。
皇帝一盘棋,下输了。他大概做梦也没想到倭寇会洗劫海山岛,还成了。
夜里,姚家人没下诏狱。次日东城平平静静,百姓抢了两天粮,不抢了。又接连下了几场雨,寒风呼呼,残叶散一地。加裘衣,抗凄凉。
十月初一,云崇青满二十。因着京里气氛低沉,家中收敛,没给大办,只请了沐宁侯府来聚一聚。
“再有一月,汕南河道那的事该完了。”王氏目光慈柔地看向沐二嫂的腹:“满三个月了。”
沐侯夫人点首:“安稳了。”
沐二嫂真没指望过还能再怀一胎,手覆上腹:“如我两口子愿就好了。”泊林那出事,她自个是有庆幸,但也晓得屋里男人脾性,肯定是要伤情。
“再给我生个妹妹。”沐婳靠到她二婶身边,愁眉两息,又补充道:“弟弟也行。”
“你把小嘴闭上吧。”世子夫人真头疼她这闺女,好在上头有个长兄。
沐二嫂揽着侄女:“婶子肚里就是妹妹,弟弟咱们有大小虎子,够够了。”
“成。”沐婳没忘她二叔哄糖包对着二婶肚子喊妹妹,她不用哄,贴上就叫:“妹妹妹妹…”
“对对,就这样。”沐二嫂乐开花:“记恩家的要临盆了吧?”
温愈舒点首:“就近十天半月了,都不敢再乱走动。”她这肚子还一点消息都没,明明常常敦伦,每次都留了。
东厢茶室里,记恩偷得一时闲,巴巴地说起北轲那的情况:“一共七家,都在城南、城北人杂地。铺名也一样,全是炎音开头,除了三把火、两把火,还有宴席的宴,严厉的严…”
这么倾心“严”音,会是跟背后的主子有关吗?云崇青沉目细想:“假设冠家是从打下军器库时就在谋划,然后薛家案、陈家案,再到今天的江备、西北…这一出出的,几代人,不为上位为效忠旁的谁…”痴了还是疯了?可不痴不疯,这“严”音又是什么个说法?
“冠岩承。”沐晨焕点完又摇首:“这些铺子有近半开张的年月比冠岩承要大。”
记恩趁空,往嘴里塞了两块乌须糕,就着茶吞下:“先不要卡在这上,我还有要说的。打铁要铁要炭吧,这些铺子生意再一般,但铁都打得很好,可却没在商行买过炭,矿石买过。”打出好铁,用木材煅烧可不太成。
“没买,那就是有。”莫大山道。
云崇青则以为这么多铁铺后面肯定有铁矿山撑着。可又从商行买,除了掩人耳目,便是不嫌铁多。至于炭…
“咱们可以让世子在庆安严打一阵,看这边买不买炭?”
“我也如是想。”沐宁侯道:“还有商队,不然炭到不了各家手。”
议完铺子的事,云崇青又关心起宫里:“那个芍伊怎么样了?”
记恩看了眼沐伯父,又拿起一块糕点:“十天前放出宫的那批宫人,有几个上了岁数的嬷嬷被京里富户抢了。别的都回乡了,我这还继续留意着。”
“那个芍伊在搬到照雨轩之后,皇上就少去了。”沐宁侯浅笑:“意料之中的事。皇帝不会一直宠着一个背后有主的宫妃,况且张进与卢家又不清不楚。有此两种,他再喜欢芍伊也会远着。”
宫里下晌时分,方达领了敬事房的人入乾雍殿。皇帝头都没抬:“今天去熙和宫。”泊林那还没消息传来,他乏得很,想睡个踏实觉。
敬事房总管忙欢喜道:“那奴才这就去熙和宫…”
“让方达去。”皇帝凝眉:“顺便把小八叫来。”他有几天没进后宫了,贵妃送了两回汤,没多打搅。皇后,也贤惠,劝他多休息,去年轻妃嫔那走一走。
年轻妃嫔吗?
夫妻二十余年了,皇后还是不懂他。再有半月,就是皇长子珣的忌辰,皇后该又要病了。
只这回皇帝料对了一半。十月十六,因着日子特殊,中宫免了妃嫔请安。才过午,照雨轩就有宫人慌慌张张地跑出,一个往坤宁宫一个往太医院。
沐贵妃午歇醒来,就听说芍贵人在照雨轩小花园里晕倒了。方洗漱好,宫人来报,太医院诊断芍贵人怀喜一月余。倒是不意外,换了衣服,准备去看看芍贵人,才走出熙和宫,未上轿辇,又来宫人。
“贵妃娘娘,不好了,皇后娘娘晕倒了。”
“请了太医没有?”
“朝花姑姑着人去请江太医了。”
不会也是怀喜了吧?沐贵妃心里暗笑,不去照雨轩了,往坤宁宫。到时,皇后已经醒了,正合衣躺在床上靠着床头,抱着件小衣默默流泪。
朝花两眼红红,愁苦着脸行礼:“贵妃娘娘安。”
“起吧。”沐贵妃坐到床边,探了探皇后的手,温温的,帮着掖了掖被子,转过头问:“太医来过没有?”
“还没到,但该快了。”朝花看了眼主子,囔着声乞求:“贵妃娘娘您帮着劝劝吧,皇后娘娘伤心坏了,刚还要撑着病体去照雨轩看芍贵人。”
“不用劝。”皇后哭道:“是本宫的珣哥回来了,一定是…”
噢…明白了。沐贵妃面上哀色,柔声安抚:“娘娘说是就是,只您想要去看芍贵人,也得先顾好自个身子。”都拿不幸夭折的皇长子做说头了,想来是对芍贵人这胎志在必得。
等了两月,还真没叫她白等。戏不错,就看皇上那怎么想了,她是没所谓。
芍贵人怀喜的信儿传到御前,皇帝高兴吗?高兴,但没太高兴。膝下七个皇子,已经个顶个得不省心了。再来一个,还是宫女生的,除了证明他在这岁数尚龙精虎猛,没别的叫他欢喜了。
“让江陈去一趟照雨轩,然后来回朕。”
“是。”方达迟疑稍稍又禀:“皇后娘娘…听说芍贵人有喜,当时就晕了。醒来一会伤心一会高兴,嘴里念念,说皇长子回来了,还非要去照雨轩。”
皇帝轻嗤,眼底冰寒:“她就这么肯定芍贵人腹中是个皇子?”张进与卢家的那点事,确实是查不实了。可她这想要皇子的心,却明确了张家为何要执意削弱沐宁侯府势力。
方达吞咽,头埋得低低的。皇长子回来,不找亲娘,投宫女腹里?他真是想不明白皇后做什么非要养皇子?
说句大不敬的话,就她那身子骨,能不能活过皇上都悬得很。惦记那没影的事儿,还惹得皇上不喜,不是得不偿失吗?他们大雍又没两宫太后的规制,像皇后,自册立那天起,最最紧要的就是把屁股下的位置坐稳了。
哎呦,他都替坤宁宫急。
皇帝丢开手里的折子:“随她吧。你去知会完江陈,就走祥寜宫把小八叫上。”
“是。”方达退出乾雍殿,外头寒刺骨。抬首望了眼灰沉沉的天,今年还没下雪。冲这劲儿,初雪大概就在两三天里了。抄手缩着脖子,下台阶。
近日皇上是越来越频繁召八皇子陪伴了,但愿今儿九皇子别来抖机灵。皇上心情正不美,他们御前也想安安生生。
坤宁宫,沐贵妃与江太医一前一后走出皇后寝殿,朝花跟着。
江陈拱礼:“臣还是那句话,药治不了本,皇后娘娘得放开心。”入了这深宫,他才知内围争斗的凶险。说错个眼儿,丧条命,一点不过。
“本宫劝了许久了。”沐贵妃看向朝花:“娘娘也不知听没听进去?”
朝花抬手擦去挂在右眼下的泪:“每年逢这时,皇后娘娘就再难压抑思念和悲恸。奴婢心疼死了。”
“要不让郭论去御前请了皇上来瞧瞧?”沐贵妃叹声。皇长子是胎里带来的弱,又非被谁害。说要怪,也只能怪皇后。太子守东宫位,与献王臻王斗智斗勇,与她何干?她怀着喜,跟着瞎操心思。
“皇上近日忙于朝政,奴婢不敢去打搅,要不贵妃娘娘帮着走一趟?”
沐贵妃都想笑:“不用你去,让郭论去。”不再停留,起步离开。
江陈也告退了,落后贵妃几步。出了坤宁宫的宫门,沐贵妃驻足抬手指一拨,宫人纷纷后撤。
“小舅,照皇上的脾性,芍贵人那您肯定要走一趟。帮我好好诊一诊看一看,她来历可疑。”
“后日给八皇子搭平安脉,我给您回复。”
“好。”
沐贵妃前脚走,方达后脚就到。
傍晚,云崇青下值归府,接了媳妇递来的温巾子,才盖到脸上,便听闻芍贵人怀喜了,不由一顿。
温愈舒靠在丈夫背上:“你说怎么全都被你料准了?”
“设身处地,代入已知,合理怀疑,正推不行就反向推测。”云崇青擦了脸,将方巾淘洗干净,挂到架上:“今天是皇长子忌辰。”
作者有话说:
要下去做核酸,写到这,明天继续。
? 第 54 章
“是啊, 皇后挑在今天可见用心。”温愈舒嘴角扬起,不无讽刺:“不知该说她可怜还是说她可悲?一个生来体弱又未长成的皇长子,能得皇上多少怜心?”更何况, 皇家多薄情。
不过再薄情, 皇帝也比温棠峻好上许多。张进欺世盗名,还可能算计了文昭皇帝, 皇后竟仍敢有今天作为,可见皇上不曾亏待。
云崇青覆上媳妇圈着他的手, 侧回头:“皇后…看错皇上了。”在她拿已逝的皇长子来搏个尚不知是男女的胎时, 便已经输了圣心。
“这么多年来勉力维持的可怜模样, 也没了。”温愈舒轻嗤:“说到底, 她最爱的是自己, 是张家,皇长子得往后排。”
“皇后…”云崇青在思虑为何会如此:“生于张进步入高位时,张家势力迅速膨胀,但家学并未跟进。她因着祖父、父亲, 在族里可谓是人人捧,无忧无虑,长久下去,性子上有些自大属正常。一朝嫁予皇子,又是正妃。
相比她,沐贵妃就不一样了。她虽是金尊玉贵的侯门嫡女,但因家中掌兵权, 自懂事时就明白要慎独卑以自牧, 后来再有辅国公府之悲, 她又被赐予太子做侧。克己, 已经被融入骨子里了。”
没错。温愈舒倾慕地望着她的丈夫, 双目奕奕:“分析得真好。”
瞧她那样,云崇青不禁笑开,转过身,将人纳入怀里:“我当你对为夫很满意。”
“就是很满意嘛。”温愈舒噘嘴亲吻他的下巴:“你说皇后如此行为,她爹知道吗?”
张太傅啊?云崇青唇贴上她的鼻尖:“应该已经知…”
“哎呀…”常汐匆匆顶开门帘,就见屋里两位这般亲密,立马捂眼背过身:“姑爷姑娘,嫦丫发动了。”
闻言,两人一愣,然后又急道:“赶紧请大夫。”异口同声,“娘呢?”
“大夫去请了,亲家太太也过去了。”
这头在忙着生孩子,那头丹阳胡同张府,张方越正因个胎,气得心口抽疼。
挨着书案站的张博衡也不明白他那妹妹是怎么想的,一个宫女怀胎,扯皇长子做什么?还皇长子回来了…简直荒谬!
张方越认同皇后抬举个貌美年轻的宫女来稳皇上,但却无法理解皇后今日作为。早跟她说了,想要皇子,宫里有没娘的皇子。一个宫女生养的,她以为皇上会多看重,更别说记嫡一事了。
“糊涂了…真的是糊涂至极。”
您是想骂愚蠢吧?张博衡不敢在这时触霉头,小心翼翼地上前给老父顺气:“还没生下来,是男是女都不知,我们稍安勿躁。”
“你除了诗词歌赋,还懂个什么?”不瞅见他,张方越还没那么气,一把将长子攘开:“皇上对张家已非过去了。”就是过去那点子好,也是因父亲走了,皇后膝下无子,张家掌握的实权不重。
原本卢家那事无法查明,张家再隐忍示弱一番,就能草草过去了。现在皇后一着,可谓是将心境表露无遗。有此心境,那孟籁镇算计沐晨焕就有了动机。
皇上没那么好骗。
被推开的张博衡冤得很:“那您说怎么办?”
张方越后悔当初张家起势时,忽略了女儿教养:“递信给朝花,问清楚皇后到底要做何?”自打皇长子夭折,沐莹然进宫,他就教她万事要忍,身为中宫,不要去争宠,只要大方,为皇上管好后宫,就是在争。
她是忍了,还三天两头装病着人去请皇上。一次两次,皇帝怜悯。一年两年三年,宫权就被沐莹然拿走了一半。沐莹然把住了后宫,然后再怀龙嗣。一步一脚印,走得极稳。
她呢?
贵妃生子,皇后大病。她一点脸面都不给皇帝,贤名也不要了,就为阻沐莹然成皇贵妃。沐莹然已是贵妃,膝下有子,又掌宫权,需要皇贵妃那虚名吗?再看今日,大皇子忌辰,后宫妃妾怀喜,皇后闹贵妃劝,皇上没进后宫却叫了八皇子去乾雍殿。
不能再想了,张方越气都快喘不上了。沐宁侯不给坤宁宫送份厚礼,都算不厚道,对不住皇后为沐贵妃的这份心。
“爹,您别气坏…”
“你滚,都给我滚。”张方越拿了案上的砚台就砸向长子,这些个东西但凡出息点,他也不会把心思放到扶植皇子上,保张氏荣华。
“我走我走,您别气。”
天黑漆漆的,寒风撒欢。铭诚街明亲王府善水堂,灯光昏黄。封铭启背手站在檐下,目视着前方,不知在想什么。同那年去孟籁镇寻沐晨焕时一般黑装的韩东林,陪在侧。
风肆意呼啸,衬得这方圆尤为静谧。卷来雪沙挑逗,封铭启淡而笑之,抬手去接。
韩东林留了短须,褪尽了青年模样,轻吐一口气,严寒下生白雾。
“王爷,近来皇上是愈发频繁召八皇子侍墨了。”
这是他最不愿看到的。封铭启脸上的浅笑散去,目光悠远:“本王欠晨焕一次。”虽然皇上封了晨焕三品武散官,但那一剑确是替他受的。
“王爷也无需总记着这情。沐三替您挡那一剑,除了护主,也是势在必行。左耳被伤而已,他要真有建功立业的心,悠然山、南境、金岸哪里都去的。”不像他,韩东林弯唇一笑,眼里尽是寂寥。
跟辅国公府韩氏都出了五服了,他还得受着罪。虽没被流放,但入仕却难比登天。
不过也不怪,当初他能被选做皇子伴读,也是得亏了辅国公府。只谁曾想那样的擎天树,一朝就被连根拔?
雪沙渐大,成片片鹅毛。封铭启再抬手接了一片,不等拿近细看,就化成了水,冰凉沁心:“话是如此说,但在外,他的前程是毁于那场刺杀。”当时年少,他还天真的以为他们分开只是暂时。
后来经历多了,他渐渐明白,晨焕并不想给他做伴读。可…他不想放手沐宁侯府小公子背后的三十万西北军。轻捻指上的湿,封铭启敛目,人算不如天算啊,怎么就叫沐莹然有子了呢?
韩东林眼睫轻颤,慢慢落下,外界那声也非沐三要的,而是王爷纵容。说到底还是因沐宁侯府势强,王爷尚想保留几分情谊在。
“皇后…”
封铭启嗤笑,手背回身后:“皇后太不了解皇兄了,她的心思还留在张家做姑娘时,想着人人都该顺着捧着她。可惜,后宫不是她张家内院。”还想靠拿捏个小皇子来把控他,当真是可笑!
“那沐贵妃呢?”一片雪被风吹打在韩东林颊上,快速萎缩融化。
沐贵妃?封铭启抿唇,对晨焕这个双生妹妹,他的心思有些复杂。曾经…有想过娶她,可不等他与母妃谋划好怎么向父皇提时,父皇就下旨将其指给了皇兄做侧。
天意尽会戏弄人。如今他们是和睦不了了,不过却不得不承认那是个能人,堪得大妇。他这才借着皇后的手,换了宫里几个宫人,没几天,就全被清了。
当然此中肯定有皇后的故意,但沐莹然能找准,已属相当厉害,只不知其是否有怀疑芍伊?
“八皇子人品出众,又有沐宁侯府那样的外家,皇上难免看重些。只太过了,未必是佳。本王倒希望封卓瑧现在就被推为东宫。”如此,他这的胜算还要大点。
大雪至,京城一夜白了,仿若仙境。喜燕胡同云府团华苑,小厨房热气腾腾,两张大锅煮着水,中间小锅里煨着老母鸡汤。
在又一盆热水送进产房后,一声撕裂的尖叫,吓得耳贴门的记恩两腿一软往下瘫倒。一直陪着的云崇青离得近,一把将他拉住,刚想安抚就闻婴孩啼哭,不禁欢喜:“生了。”
“生了。”飞羽也是又惊又喜。
记恩愣愣的,听着啼哭,渐渐有力,两手扒门缝:“快…快来个人告诉我一声,她娘俩是不是都好?”
“都好,母子平安。”正在看韦阿婆给孩子擦洗的温愈舒,两眼蒙泪,太稀罕了。
孙女诞下个带把的,韦阿婆心满意足:“以后飞羽能带着孩子上山下水,到处乱淘了。”小心擦洗干净,也不穿衣,直接用块细绵包上,然后裹小包被,“姑娘不该进产房的。”
“没事。”她不信鬼神不讲忌讳。温愈舒看着小圆包尖尖的脑袋,心里在期盼着她和夫君的孩子。
韦阿婆笑了:“您看了血腥,不怕就好。”见那边脏褥子换下来了,亲家太太和常汐又把她孙女挪回小炕上,忙将襁褓抱过去,趁着清醒让孙女瞧瞧孩子。
面色苍白的嫦丫,尚没缓过劲,浑身骨头跟移位一样,疼得很。可这疼在见着那个委屈巴巴的小东西时,似全不见了,心里头暖流汹涌,这是她生的。
“不能哭。”温愈舒拿帕子轻轻给嫂子摁了摁泪湿的眼角:“月子里忌讳。”
“不丑,瞧小脸上的肉…嘴肯定随爹娘。”王氏悬了一夜的心放下了。记恩一双膝盖头上,趴一个了。
嫦丫笑开,肚子抽疼,顿时龇牙咧嘴:“快…抱去给他爹瞧瞧。眼没睁,但看眼缝跟他爹是一模一样。”
屋外,听说母子平安,记恩活过来了,抱着同样熬了一夜的岳父哭了会,听常河叔说外头雪还没停,意识到什么,丢开老丈人,眼泪一抹,一步跨到老弟跟前,紧紧抓住他那双手。
“今天哥哥要占你个便宜。太有缘了!你初雪生,我家小圆包也是初雪生。当爹的不求他赶上你,能有你一半清醒明智就行了。”
云崇青乐道:“这便宜给你占。”
学着大小虎,挨个手指又摸又搓。十几息后,记恩突然盯着自个两手,问道:“是小圆包要占你文气,我在这做什么?”
屋里几人哈哈大笑。云崇青也不知该说他点什么好,抽回自己的手,看了眼沙漏,他该上值了:“你好好照顾嫂子。”
“我就守着他们娘俩。”孩子生了,记恩魂也归位了,又庆幸:“好在我家小圆包是十七生的,不然照皇后那说呵呵…”
云崇青拍了拍他的肩:“我先回…”
“厨房有汤,用碗鸡汤吃块饼子再走也不迟。”记恩拉着人。一旁眼熬红了的云禾附和:“大冷的天,吃口热的再回去。”
产房里,温愈舒估摸着时候差不多了,与嫂子道:“你好好休息,我先去顾一下我家那口子。”
“赶紧地回去歇着,我这没事了。”
嫦丫撑起身,又被温愈舒给按回了炕上。
“做什么,好好躺着。我还用你送?”
韦阿婆也给小圆包裹实了,正好一道出产房。门一开,虽屋里摆了炭盆,但还是冷飕飕。一跨出,立马把门带上。
几人围过来看孩子,记恩眼泪一滴接一滴地掉,抱又不敢抱。云崇青默默揽住妻子,也在憧憬。
在团华苑用了汤,夫妻一同回了青斐院洗漱。
“还是告一天假吧?”
“不用。修书不累,今天也轮不到我进宫。下值后,我早点回来,你去睡吧。”云崇青抱了抱妻子,推她进去里间,拿了大氅,转身走向门口,掀起门帘,步入雪中。
到翰林院时,已经有些迟了,苗晖和常俊鑫把墨都研好了。藏书室里不可放炭盆,虽冷了点,但三人也没准备挪去外面。当初被排挤时,无人理会。现在,他们也不想虚与委蛇。
“你昨夜干什么了,两眼通红?”常俊鑫倒了杯茶送到他案上。
云崇青捂嘴打了个哈切,甩了甩头:“我义兄今晨添了个儿子。”
“恭喜恭喜。”苗晖心有遗憾,媳妇生产时,他在京里。等回乡,孩子都满月了。这份遗憾,就是再来一胎都难填补全。抱着孩子的时候,他就跟他媳妇撂话了,以后夫走妇随,他在哪请她也在哪。
常俊鑫一口茶下肚,拍了拍心口,凑过头小声道:“宫里事你们都听说了吗?”
云崇青意外,与苗晖对视一眼,两人侧过头盯着常俊鑫,肃起脸,同声问道:“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我…”常俊鑫没法解释了,两手搓起尬笑道:“那什么…东城挨南城那个盛景赌坊的掌柜是是是我老丈人他媳妇六表哥家的三嫂娘家弟妹的表舅母的二哥。”
盛景赌坊?苗晖佩服,这赌坊背后,可是有和盛钱行的背景。和盛钱行不是官身,但东家资助过太·祖打天下。至今,仍是皇帝的第三只钱袋子。
三只钱袋,户部、私库,和盛钱行。
“金俊兄,相识快一年了,还不知嫂夫人贵姓。”老丈夫他媳妇,不就是岳母?云崇青一手托腮,两眼含笑。这位藏得可真深,盛景赌坊的掌柜可非什么人都能当的。
常俊鑫松了口气:“不是姓金,也不姓盛。她姓殷。”
“殷实的殷吗?”苗晖阴阳怪气地问。
常俊鑫听这调调又蔫了:“对,她家是挺殷实的。就是祖上赚了点偏财,不知得罪了哪路神仙,到她这辈,我老丈人连娶带纳十二房,就原配生下她这一根独苗。”
老丈人可惨了。上回他衣锦还乡,家里办宴,老头一高兴喝多了,拉他吐苦水,说怀疑得罪的不是哪路神仙,而是他岳母。
他站在两步外,爱莫能助地看着那个五大三粗的老头,是真想吼一声,提醒老头拉错人了。可被拉着的媳妇,两眼瞪他瞪得跟铜铃似的,他气都不敢大喘。
第二天,岳母就闹着要跟老丈人分家,还让他这个新科探花郎做见证。他原本是想帮一帮老丈人的,但岳母向他透露了一个事。说老丈人暗里嫌他种不好,总生女儿。
五月携家带口进京,他都拒绝跟老丈人乘一辆马车。
苗晖道:“现在不止一根了,你不是有两漂亮闺女?”
“对。但我老丈人还是不满足。”常俊鑫叹气:“自个生不出来,就把希望全寄托在我媳妇身。还好我媳妇仗着是独苗,不大听从我老丈人。”
夫妻敦伦是件情到浓时水来渠成的美事。他可不想抱着娘子快乐时,心里默念,来个男娃来个男娃…得,不快乐了。
云崇青弯唇:“亲生的,是男是女不都要好好教养?”
“对。”言归正传,常俊鑫瞄了一眼门口,压低声:“记恩家小子今晨到,算是给皇后面儿了。”
苗晖挺乐见皇后如此行为的,张家要都像了张进,唯利是从又假仁假义,那不知要有多少人丧于他们手。
翰林院平平静静。宫里皇后病了,皇帝去看了一眼,一盏茶的工夫便出来了,之后连着三天让八皇子到乾雍殿侍墨。
十月二十,天晴。云崇青巳时就被叫进了宫,午后八皇子来,两人照面。这还是他们头次见,不意外但少有惊喜。
“臣请八皇子安。”
封卓瑧回头看了眼父皇,一点没有要避讳的意思:“崇青舅舅,不必多礼。”
“谢八皇子。”云崇青直起身,目光与少年撞上,颔首一笑。这位长相与姐夫似了六分,脸模子像皇上,周身沉定的气韵随沐家。
听沐伯父说,贵妃在教八皇子内家功夫时,就给皇上透了意,十八岁之前不给八皇子婚配,满了二十才可成亲沾女色。
“早就慕名,今日可算见着人了。”虽晚了点,但封卓瑧觉不迟。崇青舅舅如两只虎夸得那般,长得好的,不定比他有才学。有才学的,几乎没他长得好。
皇帝欣赏小八这种坦荡,本来云家与沐宁侯府就是正经的亲家:“别杵着了,都过来给朕看看这残局怎么破?”
“父皇都摆上残棋了,是泊林那来了好消息?”封卓瑧走到龙案那看棋盘,云崇青随后。
皇帝没瞒:“是好消息。”但他不甚高兴。海山岛的事,有无京中插手,还待查。
“能尽快驱逐倭寇,还泊林以安宁,是最好不过。”封卓瑧取了一颗白子落到上角。
“这片全舍了?”皇帝嘴上如是问,但深刻了些微的眼角笑纹却泄露了心中所想。
“后有追兵,前有堵截,难救又留了个口子,不是引君入瓮绞杀之,便是拖主力。与其耗着,还不如围堵后方,把难题交给您。”封卓瑧弯唇:“父皇,您是要继续杀这块,还是来守营地?”
皇帝举棋不落定:“崇青,你来说朕该如何抉择?”
“那就要看皇上在意哪方?”云崇青小小臣子,可不敢为皇上做抉择。
黑子落细口,皇帝围杀白子。当初既将陈炽昌调离泊林,他就不会再把泊林交到陈炽昌手上。诚黔伯府,在海山岛之事上最好是干净的。不然姚成死了,陈炽昌父子…也回不来。
作者有话说:
谢谢大家支持。不知是空调吹多了,还是怎么的?最近心律不齐,写得有些慢,我尽量多更。
? 第 55 章
云崇青旁观皇家父子对弈, 以为今天就这样了,不想没多会小太监入殿报,九皇子来了。他早有听闻, 九皇子与八皇子走得近。
“让他进来吧。”皇帝神色淡淡, 专注在棋局上。封卓瑧亦是一般,并未表露喜或不喜。
“父皇万岁金安。”仅比八皇子小一岁的九皇子, 五官肖父,都是横眉利目, 就是脸过小了, 下巴还随了母, 尖尖的, 消减了大半五官给予的硬气。
皇帝头都没回:“起吧。”
云崇青早拱手在旁了。九皇子起身, 好奇地打量,不叫起。封卓瑧转过脸看去:“小九,你是来找我的?”
“是,刚去祥寜宫寻, 祥寜宫的宫人说你在父皇这。”九皇子伸手向云崇青,虚扶一把:“传言果然不假,云修撰当真是品貌双全。”
“小臣当不得九皇子美赞。”云崇青直起身,稍颔首,浅笑着。宫里的孩子确是没一个简单的。
九皇子来找八皇子,却凑到了皇帝身边:“父皇,您怎么每回都只叫八哥呀?八哥在您这一待便是一天, 小九遇着事, 想找八哥商量都还要跑您这来。”
“你能有什么事儿?”皇帝落子, 莹然的抬举, 到底是喂大了丽妃和小九的心了。他这乾雍殿是谁都能来的吗?不过丽妃的胆子, 本来也不小。一个芝麻绿豆大的小官庶女,刚进宫就敢踩着一品贵妃平安诞下子嗣,敢图大也实属正常。
“儿子的事可多了,学士留的课业有不甚理解的,要同八哥一起探讨,武艺上切磋…”
探讨、切磋,就没有请教。云崇青一旁看着,若非九皇子个头不小了,他定钻到皇上怀里待着。
封卓瑧收了一小片黑子,不讨巧不卖乖。皇帝从侧突围:“你最近读兵书了?”
“父皇怎么知道,儿子才读到武章。”九皇子兴奋:“虽然很难,但十分有趣。听母妃说,父皇这上很精,以后儿子有读到不懂的,能来找父皇解惑吗?”
皇帝转眼向右侧。封卓瑧回道:“是在读,同小九说的一般,很有趣,儿子受益良多。”
知道自作多情了,九皇子也不觉尴尬,目光落到棋盘上,胳膊肘抵龙案,手托着下巴,全一副天真无邪少不更事样儿。
“有不懂的吗?”皇帝不管他。
封卓瑧弯唇,玩笑道:“父皇这话该去问母妃。”沐贵妃可是出身沐宁侯府,兵书不比谁读得精。
“也是。”皇帝也乐:“但你母妃到底只是纸上谈兵,若真有不解的,最好还是去请教你外祖。”
闻言,九皇子眼睫明显一颤。
封卓瑧看着他父落子:“儿子会的。”
有了这出,之后九皇子就显得很安静。对弈最终以皇上棋高一筹结束,云崇青见无事,便告退了。
“父皇,儿子送送云修撰。”
皇帝点首:“去吧。”
“我就不跟着打扰八哥和云修撰说话了。”九皇子笑盈盈地看向皇上:“儿子留下陪您。”
皇帝没拒绝,但面上却淡了两分:“小八,送完云修撰,去知会你母妃一声,今晚朕去熙和宫用膳。”丽妃母子该敲打敲打了,他这乾雍殿真不是耍玩的地儿。
“好。”封卓瑧看着小九没了笑,心中无起伏。
“臣告退。”
与八皇子一道退出乾雍殿,静默走了半刻。云崇青抬首看远方高墙:“您和两只虎描述的一样,”是几个皇子里长得最好的。
封卓瑧生笑:“外祖他们还好吗?我多有不便,已许久没去沐宁侯府了。恩大舅娘是不是快临盆了?”
“都很好。”云崇青偏走,三两步就靠到了八皇子胳膊,声音小了几分:“记恩家十七早上添了个小子。”因着宫里皇后那说,都没给左邻右舍发喜蛋,想着等个几天再看。
一听是十七添的,封卓瑧便了悟了,摘下挂在玉带上的玉蟾:“麻烦您代我给小表弟挂上。”七个皇子,就属他母妃出身最高。因他,沐宁侯府早成靶子了。而他也因沐家,被那六个死死盯着。
这两年更盛。恩大舅的客满楼,已经下到江南。小舅母的严五酒坊,营收更是惊人。还有崇青舅舅三元及第,又与督察院左都御史冯威的侄子交好。诸此种种,在那六位眼里,都是威胁。
他也承认自己很幸运,亦绝不辜负这份幸运。
云崇青没拒绝,双手接过:“我先代记恩和小圆包谢谢您。”
“恩大舅得贵子,我也很替他欢喜。”封卓瑧笑道:“小舅家小表妹乳名叫糖包,现又来了个小圆包。二舅家那位将来不知要叫什么好?”
“婳姐儿已经给取好了,叫小甜包。”云崇青喜欢这些有爱的乳名。
封卓瑧默念糖包、甜包,不禁笑开:“二舅快回来了。”
“是。”只一想到泊林,云崇青心思就沉了:“应该会难受自责一阵子。”
封卓瑧双目微眯,望天际飘散的云:“与他无关。”姚成那样性子的一个人,到了泊林就松弛了,这不是一蹴即至的事,得循循诱之。身后有家族门楣,都敢放肆,足见诱惑不小,只是苦了海山岛的百姓了。
“听父皇说,您年后要外放?”
“是。”云崇青也不瞒:“就是暂时还不定去哪。”
外放挺好的。封卓瑧在想,他也要争取早日入朝听政:“到时舅母会跟着一道吗?”
“跟着。”
送到武源门,封卓瑧驻足:“代我向外祖、外祖母问好,让他们别担心我与母妃。”今日也是不巧,叫崇青舅舅撞见了封卓瑞的吃相。封卓瑞…人最要不得便是自视甚高。
“好。”云崇青拱礼:“多谢八皇子相送,您先请回。”待人走远才转身,时候尚早,回去翰林院。在门口,遇上于树青。
天寒了,也不知道周计满在皇庄过得怎么样?反正于树青在翰林院只要不去计较世故,可以活得很好。
“云修撰。”
“这是要回去了?”
于树青轻咳两声:“受凉了,有些烧热,未免将病气过给旁人,在下向侍读学士告了两天假。”
“那就回去好好休息。”云崇青入内。
静站几息,因烧热眼眶泛红的于树青,还是没忍住回头看那人。背影挺直颀长,步伐轻盈却稳,不见分毫骄躁。明明小他不少,但云崇青的心境却远胜他。
回首自己当初那得意劲儿,于树青无地容矣,真的是浅薄又可笑。
穿过院子,入堂室。云崇青应了几人招呼,走进藏书室。想到上午离开时编到的字,拐进四列书架,取了《汉中文》。
“你回来了?”苗晖编好一字,扭动脖颈。
轻嗯一声,云崇青到自己的位落座:“内子一直想请你们两家到府上认认脸,之前想着你孩子小,有些犹豫。昨个问了我,我也拿不定主意是等开春,还是最近?”
苗晖乐了:“多谢弟妹惦记。我家大壮现在屋子已经关不住他了。外面有个风吹草动,他一定要出去看看,不看不死心。前几天下雪,我爹带他从西屋到东屋,逮着眼白·花花的东西,立时稀奇劲儿就上来了。哭哭囔囔,逼着我爹抱着他在廊下站到雪停。”
“我家两位小地主很喜欢走亲戚。来了京里,人生地不熟,都快憋坏了。”常俊鑫翻着书。
云崇青滴水研墨:“怎么就人生地不熟了?”
“对啊,盛景赌坊呢?”
“拐了又拐,八竿子打不着。”常俊鑫停下翻书:“不怕你们笑话,我入赘八年了,也是今年才知道媳妇家外八路的亲戚真不少。”他们成亲、媳妇两回生产、闺女满月百日周岁、岳父母寿辰等等,别说人了,礼都没见过。
但他高中探花,不一样了,和盛钱行都派管事送了份贺礼来。
十六那日,盛景赌坊掌柜,提酒上门找他老丈人喝酒。岳母都没叫得出对方名来,干系太远了。媳妇晚上躺下还感叹,人贫孤寡,一朝名满,四方皆亲。
他后来也想了,为何盛景赌坊要向他透露宫里事?深思熟虑,终归咎于一点,他在翰林院上值,与崇青、明朗一屋待着。和盛钱庄亦在琢磨,下个提钱袋子的会是哪位?
苗晖非常能理解金俊,因为一样的事他也经历过。不过自家来客,不是因他高中,而是因左都御史。
“那成,我回去就回了内子,让她下帖子。”云崇青墨研好,翻看《汉中文》查询。
“对了,你今天在乾雍殿有见着八皇子吗?”常俊鑫昨天见着了。
云崇青点首:“见着了,还有九皇子。”
九皇子又找哥了?苗晖笑之,他也遇着一回。不得不说,八皇子真的是好性子。当然对上这种事,除了放任与忍,也没其他好法子。毕竟九皇子同八皇子一般,都是皇上的儿子。而乾雍殿、南书房是皇上的。
常俊鑫挑眉做怪样,九皇子…不太机灵。外家不显,咱就踏实点。不争不抢,混个亲王享一辈子富贵不好吗?有些东西不是想争就能争的,得要先看有没有那个底子去争?
看了一眼两位好友的神色,云崇青扬唇,清楚他们在想什么。九皇子屡拿寻八皇子做由头出入乾雍殿、南书房,想的是借八皇子的风,分他的好。实则不然,其在挑衅皇帝。此类行为,往深里讲,亦是一种轻视。
皇上今日的态度,显然是在表示不喜。
下值回府,见愈舒在做虎头鞋,云崇青纳罕,拿了一只与小指比了比。
“好小。”
温愈舒笑道:“还大呢。我是比着小圆包脚丫做的,给他开春穿。”那脚丫子一点点大,脚指头粉粉嫩嫩的,尤其可爱。
挨着坐下,云崇青揽住媳妇,下巴搁她肩上,欣赏着她眉眼间的温柔。
“累了吗?”温愈舒收针,侧首在他冻红的鼻尖上轻轻碰了下:“今天做了牛肉饺子。你喜欢煎,咱们就生煎。煎得脆脆的,一咬咔咔。”
“我要咽口水了。”云崇青很珍惜现在的时光,这是他前生渴望不可得的:“今天我问过明朗和金俊了,你放心下帖子吧。就是两人都说,孩子小,到时可能有些闹。”
温愈舒靠着丈夫:“热热闹闹的才好。那天我把婳姐儿、两只虎他们都叫来。”
沐宁侯府得罪的文士太多了,不能只靠崇青一个挽势。当然她也不指望靠着一两回宴请,就让苗晖与常俊鑫站队。
宴请仅因夫君与他二人投缘,只为交好。至于夺嫡,那事关身家性命,可不能强求人。当然不站队,不代表就是敌对,遇着政见相合时,附和着说上一两句话,便可了。
“辛苦你了。”云崇青心满当当。
赶着休沐,温愈舒请了苗、常两家人来。见着殷茹宝,有些意外。听夫君说探花郎怕极媳妇,她还以为殷家娘子是个高挑火辣的,不想人小小巧巧,比她还矮半头,肤白脸嫩,笑起来梨涡浅浅,不止通身没一点凶婆娘样儿,瞧着还挺好欺负。
“想叫你妹子,却确确实实得喊姐姐。”
头回见面,殷茹宝有些放不开,虽说云修撰娘子是世家弃女,但也比她要上得台面多了。
“您客气了,我两手都不知该往哪放了。”
“别拘着,今日咱们就是来认脸的。”苗晖娘子柏红俪在娘家时就是长女,性子爽利。嫁了人,又遇上个一般性子的婆母。婆媳日日斗法,早将少有的那点扭捏磨没了。
温愈舒玩笑:“茹宝姐,你对着常编修什么样,就拿什么样来应付我们便成。”
“那哪能行?”殷茹宝听云娘子打趣,就知常金俊在外没少败坏她,余光扫向一旁。正跟云崇青介绍他家小地主的常俊鑫,一下耸起肩,转有脸故作可怜巴巴道:“别凶,我怕。”
心机真深!殷茹宝忙不迭地解释:“两位妹妹,你们要相信我,我真的是个温柔大方淑娴又善良可亲的好女子。常金俊从成亲后就热衷在外说我凶,为的就是想霸我一辈子。”
“娘,爹挺好的。”殷华怡,小名大富,今年五岁,一本正经地劝和:“您可不能听信了祖父的谗言,看上谁家呜呜…”嘴被捂住,似了亲娘的大眼看向她爹。
“好了,大富,爹领了你这番情意了。你娘早被你爹惯坏,她这辈子也就只能在咱爷几个围的圈里转。”
挨在常俊鑫左腿的小不点殷华欣,小名大贵,今年两岁,懵懵懂懂地学着她爹平时的嚣张样,大仰小脑袋咧开嘴:“哈哈哈…”
众人大乐,殷茹宝也是哭笑不得。
有了这通玩笑,三家没了拘泥。进了府,温愈舒抱了抱两眼忙不过来的大壮,与两位姐姐一起说着小话,随在三个当家的身后,去往乐和堂。
“今天咱们吃羊肉锅子,正好昨个庄子上送来几筐小菜。”
“成啊。”柏红俪笑道:“我若吃着好,你可不能小气。”只要是跟张家不对付的,她都客气着来。带点叶子菜回去,她再送筐长枣来。不是夸口,自家津州小庄上的长枣,这片没一家比得上,又脆嫩又甜核还丁点大。
殷茹宝欣喜:“就等你这话,我顺杆爬。”
“那吃好了,两位姐姐可要记得回礼。”温愈舒也是个能说笑的性子。
前面走着的三人,听着后方嬉笑,更是融洽了。常俊鑫歪头,小声道:“我昨天在宫里待到天黑透了才回家。悠然山来折子了,镇国公上奏,请撤换北陵府总兵和参将。诏书,我都给写了。”
云崇青不意外:“三十万西北军要吃饭,粮草的事马虎不得。”
“确实。”苗晖敬服沐宁侯。放手悠然山,不管是为深谋,还是暂时安宁,都非一般胸襟。就连他大伯,也极推崇沐家气概。
常俊鑫舔了舔唇,犹豫再三,还是决定给两难友透一声:“现王妃八成要定了。皇上昨天看了户册,我刮上一眼,九成是出自冠南侯府。”
云崇青诧异。
作者有话说:
胸闷气短,白天去看了中医下午才回来,写得有点少,咱们明天继续,作者君争取多更。
? 第 56 章
不止他, 苗晖也一样。四皇子现王体弱,这不是什么秘密。如无意外,其定是不会被议储。不过, 今年他入朝听政后, 却是少有不到。
常俊鑫留意着崇青的神色,吱这一嘴, 主要是透给他。虽说不站队,但方便该行还是可以行的。
云崇青心思百转。孟元山是冠南侯府的产业, 仙客春居的魁首落桑是个胡姬, 暂不知她与冠南侯府的关系, 但确是与明亲王牵扯颇多。明亲王借皇后的手, 送了个女子进宫侍君。
那女子又乘与落桑一般风格的风铃马车。那他可不可以认为, 宫里“芍伊”与冠南侯府也有莫大干系?
如此一来,就产生两种可能。一、皇后、明亲王、冠南侯府,已经联合。依皇长子忌辰那日的闹剧来判,三者心不和, 不然皇后干不了傻事。至于谁利用谁,还有待考证。
二、冠南侯府假意投了明亲王,让其为己用。可明亲王为何会轻易信了冠南侯府?云崇青唇角一勾,冠家爵位不是到头了吗?哪个勋贵不想世袭罔替,代代荣华。
现在皇帝欲赐婚现王与冠南侯府?冠文毅嫡幼女刚及笄,没听说有婚配,赐给现王做王妃…冠文毅会同意吗?同意了, 那他算是切切实实跟个皇子搭上了。
云崇青凝神, 瑛王因着温家和诚黔伯府的事, 惹恼了皇上, 并没落着个身份贵重的王妃。瑛王妃, 出身淮通省襄州吴氏。襄州吴氏,祖上出过两任宰辅,其中一任辅助的还是诚明皇帝。
不过文昭皇帝登基后没几年就废黜了宰辅,这对襄州吴氏是个重击。深入讲,诚明皇帝之子废黜宰辅,可谓是对宰辅的否定。此行,使得吴氏退朝归乡,之后二十年,没子弟入仕。
直至盛平九年科举,吴岂仁高中榜眼,襄州吴氏才又回朝野。不过不比以前了,快五十年过去,吴氏一族仅吴岂仁官拜二品礼部尚书,其他的均在三品之下,四品都少。
此中还有一茬,邵启河的嫡长女邵元娘,嫁的就是襄州吴氏。
理王呢?母妃尚寝宫女出身,虽也二品昭仪了,但娘家是一点不出息。正妃出自工部右侍郎家。
现王体弱,皇上却给他配冠南侯的女儿?云崇青不太明白其中意味,想来这也出乎冠文毅意料:“挺好的。皇子成家了,便可专心立业。”
是这样吗?常俊鑫品着好友面上的和煦,不太信。苗晖将怀里大壮换个边,屁股朝他金俊叔。大壮瞧见红梅,小手去拨爹的脸,肉嘴湿·淋淋:“呕…”
“爹没瞎,看见了。你自己欣赏。”
云崇青握住胖小子指向红梅的小手,肉乎乎软嫩嫩,扭头问明朗:“还没给取大名?”
“庆安那风俗,都是贱名养到周岁,再取大名。”
常俊鑫捏了捏大壮的胳膊肘:“穿得还挺扎实。”
“我娘和他娘忙乎一早上,废了老大劲才给穿好。”苗晖笑道:“我偷摸数了下,层层叠叠八件,光护心袄子就有三件。”
乐和堂里,今个人也不少。云从芊两口子,领了一趟崽子过来看小表弟。记恩家小圆包,奶水吃得好,养了几天见白了。看得沐婳和糖包赖着不走,硬要拖着摇摇篮一起回沐宁侯府。
记恩好容易才把两小祖宗哄骗到乐和堂,然后趁她们不留神赶紧溜。
“我刚去瞧过了,团华院已经关门上锁。”云从芊笑得前俯后仰。沐晨焕蹲在伤心的闺女跟前,轻声说着:“恩大舅家圆包还小,等长大些,咱们再领他回府里玩好不好?”
糖包听着她娘的笑声,小嘴更瘪。
“等二婶家甜包出生,我也不让恩大舅跟她好。”沐婳泪汪眼里。
“再再生个弟弟。”糖包急出一句,认真地看着她爹。
云从芊不笑了。沐晨焕却乐眯了眼,转头望向他媳妇:“我没意见。”边上与三个哥哥说话的大小虎,也掉过头:“我们也没意见。”
“我都快三十了,你舍得?”云从芊挨到丈夫边上,一手揽住他的头,一手点闺女的小鼻尖:“给我安生一点,我心情好了,过几天再带你们去看小圆包。”
“我回去也让娘给我生个肉包。”沐婳神色从未有过的坚定。沐凛余听了,不由发笑,伸手摸了摸妹妹的小髻:“那要等明年开春,娘带我们去庆安才成。”
开春?沐婳嘴也瘪下去了,嘟囔:“不能现在吗?”
“来了来了…客人来了。”常汐打帘,看这一屋老老少少笑着朝两位小姑娘招手:“快出来,有姐姐妹妹,还有个小弟弟要你们招待。”
一听这话,沐婳嘴也不瘪,转过身就拉过糖包,给她整理衣饰。王氏看着,心里想就差青哥儿家没小的了。不过不急,他们两口子年纪尚轻,自有打算。
云崇青两口子领着一行人进入乐和堂。见满堂小娃儿,两家皆知这几位定是沐宁侯府的公子小姐。给长辈见了礼后,苗晖、常俊鑫又与沐晨焕互相认识了。碍于女眷,男子移步茶室。
“两位妹妹,你们怎么称呼?”沐婳牵着糖包,矜持地招呼客人。
“我叫大富,这是我妹妹,叫大贵。”
沐婳煞有介事地点首,赞道:“好福气的名字。”
“对,”糖包已经拉住跟她一般高低胖乎的大贵:“糖包包有…有个弟弟,不让玩。”
这是告上状了。云从芊把事跟弟妹和两位娘子说了,几人都忍俊不禁。瞧着四个矮墩墩的小姑娘凑一块说悄悄话,不时还捂嘴乐,大人也放心让她们自个处了。
各人都有玩伴,独大壮被乳母抱着,急得一头汗,小手冲着最高的凛余够,一抓一抓的。沐凛余可不敢抱,只塞根手指过去,让他抓着。
茶室里,厨房送了几样糕点进去。云崇青煮茶:“老师前些天随沐伯父、沐伯母去京郊温泉庄子了。他身子有些老伤,正好沐伯父寻了古方,炮制了药泉。冬日泡一泡,再养一养,许明年梅雨能少受些罪。”
苗晖、常俊鑫早知道崇青的先生身带残,但能教出三元及第,可见学识渊博。今日不能拜谒,确有些遗憾。
“来日方长,总会见着。”沐晨焕面带浅笑,不热络也不显疏离。
“沐三爷说的是。”能见着这位,苗晖也觉有幸。十二岁为皇子挡剑,其中不无自毁之意。建和九年,顶尖侯门贵公子求娶小商门女,更是轰动一时。
他大伯说过,沐三为沐宁侯府为沐贵妃算是折尽了自己。刚看其与妻子那般亲近,他像个老父亲一样,满心欣慰。沐三,当得和和美美。
常俊鑫可不以为沐三爷今天来岳家,是为他和明朗。小小七品编修,还没到那份上。而且,就沐宁侯府的功勋,真正清高的文士无一不敬服。全不似外界有些人说的,沐家把所有文士都得罪干净了。
那些个阴阴暗暗的,代表不了所有文士。
“对了,周计满病了。”沐晨焕接过小舅子递来的茶,看向被磨搓过的三人:“于树青带了东西去皇庄探望过,还留在那照顾了一天。”
云崇青弯唇:“他还算有良心。”不管当下于树青处境如何,之前周计满确是十分看重他,这一点毋庸置疑。
“我个人觉得,近几月对于树青来说,珍贵非常。”相较于六七月时,苗晖更看好磨去浮躁后的于树青。能摘得文风盛行的江寕解元,其绝非庸才。
常俊鑫认同:“人最忌得意忘形。庶吉士时悟了,总比日后为官了悔悟好。”
小舅子这两位好友品性不错,沐晨焕在二人脸上没见着一丝贬薄:“你们《雍和字典》修得怎么样了?”
“很顺利。”云崇青估摸:“几十个人就忙一件事,年前应该能修完。”《汇思》杂一些,但没修字典这般繁重,慢的话也就两三月工夫。
常俊鑫笑道:“修完《汇思》可以再来一册《辞集》,明年一年就过去了。”
翰林院确实平淡了点,苗晖见过那几位侍读、侍讲捧茶看书闲话的样儿,可以肯定不是他想要过的日子:“不急,好好珍惜眼下。我们以后也会天南地北。”
今日宴请,宾主尽欢,到傍晚才散。一群孩子依依不舍,还约了明天吃席,没一个关心大人同不同意。
云崇青上值几天,宫里风平浪静。就在他以为,皇上歇了与冠南侯府结亲的心思时,沐宁侯三人从庄上回来了。
“您是说皇上确是看中了冠文毅的嫡幼女?”
确是?沐宁侯笑道:“你这都听说了?”看来他的耳目,也通达得很。
云崇青点首:“金俊有透露过。只那会皇上仅是看了户册,他尚不确定。但您今天是肯定了。”
“皇上已经召了冠文毅进宫。”沐晨焕双手抱臂,眉眼带笑:“戏作大了。”不止崇青怀疑宫里那个“芍伊”是冠南侯府的人,他和爹也有此想。
此刻乾雍殿里,冠文毅心中怒焰熊熊。大雍皇帝竟要将他的掌上明珠,赐给个病弱皇子为妃,还一副天恩浩荡的高姿。万不愿,想要拒绝,却又不能直白。
“皇上,小女上头三个哥哥,早被家里疼宠得没个形,行事鲁莽得很。臣一直以来想的便是,让她嫁个一般人家。如此,有娘家做靠山,她能快活无忧一生。臣真是怕…怕她个没规矩的,一个不高兴再冲撞了现王爷。”
皇帝笑得和蔼:“谁说家里父兄疼宠,女子就不懂事了?你看沐贵妃,温婉端静又条理明晰,帮皇后将朕的后宫理得多安稳!都是为人父的,朕懂你的顾虑。
你放心,现王是沉闷了点,但确也会疼人。朕就是要给他相个活泼灵动的姑娘。这样一静一动,动静相宜,日子才不枯燥无味。”
沉静几息,冠文毅人在屋檐下,不敢再有违,只得俯首跪地谢恩。出了宫廷,两眼似寒窟,回到侯府,才过垂花门,一拳击向顶廊柱子。嘭一声,柱子断裂,瓦塌一片。
随侍被吓得两腿一软,跪地连叩首:“侯爷息怒侯爷息怒…”
息怒?他想要姓封的都死绝。冠文毅怒气难平,铁拳还死死握着。伯仲赶来时,见一地狼藉,便知不好,忙规矩拱礼:“主翁,有什么是伯仲能效劳的?”
冠文毅收回拳:“回隽鹰堂。”姓封的也有脸求亲,皇帝几天前才调离了北陵总兵和参将,换上了孟安侯那老狗的外甥。
入了隽鹰堂,伯仲听了前后,双眉也紧锁起:“四皇子现王?”他是真不看好,单就病弱之名在外,除非皇上没别的选择了,不然储君绝不会是这位。
“小姐被养在深闺中,几乎没外出走动,皇上怎么会注意到?”
这一点,冠文毅也想不通。
“会不会是有人故意?”伯仲想到沐宁侯府,但又觉不对。沐宁侯府应该不希望哪个王爷娶的王妃娘家强势。
那就只剩现王了,会是他吗?
宫里照雨轩,围着斗篷的鹿眼女子站在小窗边,看着小园里那株雪杉树。莹莹泛光的左手里数着一串碧玺佛珠,右手覆在小腹上。
她竟真的怀上了,也是祖宗保佑。
隐忍几十年,祖母隐姓埋名,自卖自身,母亲生下便是贱籍,一心效忠贼人几十年。换来了她被信任,委以重用。冠文毅、冠文杰…冠南侯府有一个算一个,我要拿你们活祭我曾祖,以及我马家死在苦寒地的那些冤魂。
“南无阿弥陀佛,阿迷贞坲蜜…”
“贵人怎么又把窗打开了?”宫女蓝英端了汤盅进屋。
轻眨眼,眸中冷冽瞬间不见。芍伊转过身,婉婉道:“无碍的,我又不是什么精细人儿,身子壮着呢。”
“话可不能这么说。”蓝英放下汤盅,过去将小窗关起一点:“天寒地冻,您又怀着龙嗣,可得谨慎些,万不能着凉了。”转过身去乘汤,“刚下炉子,贵人趁热喝。”
芍伊接手:“真要谢谢沐贵妃。”没贵妃梳理后宫,她身边还跟着两脏东西。如今,却是清静了。她也还了一礼,冠文毅藏着个闺女,叫冠颜婷。
皇子都慢慢大了,需要适配的淑女。她这个被冠家放在孟元山上调·教了十二年的忠仆,可不能让皇上忘了主家千金。
“是啊,咱们宫里小厨房开了,可方便不少。”蓝英以前是看冷宫的,是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还能有出头的一天。沐贵妃知人善用,她一定伺候好贵人,保贵人平安诞下皇嗣。
有了皇嗣,她们不争,照雨轩也没人敢欺负。
芍伊一勺一勺地喝着汤,宫里能靠得住的也就只有沐贵妃。这个孩子她是一定要生下来,但生下他不是为了给谁利用。马家还有人活着,哪天回来了,总得有个靠儿吧。
她不妄图,只图娘俩均安,日后新君善待。
四皇子的赐婚诏书,是云崇青拟的。郎才不凡,得与佳女配。兹闻冠南侯之女颜婷,端庄淑慧,温娴柔嘉…特指予现王为正妃,一切婚娶事宜由礼部郑重相待,钦此!
圣旨墨迹干了,便下发。
冠文毅再多不甘,仍领全府跪接圣旨。送走礼部和宫人,肤白胜雪的姑娘,慢步远远跟在父兄身后,去往书房。一双狐狸眼十分灵动,含着笑,更是招人。中梁高挺,人中分明,菱唇粉红。单相貌已是顶顶好了,再加上温柔举止,窈窕淑女,也不外如是。
进了书房,无视凝重气氛,她轻声幽幽道:“嫁就嫁吧。过得不高兴,女儿就送走他。”
冠文毅还是压不住气,双目盯着案上的那道明黄圣旨,恨不能将它碾成灰烬。
现王府这会也接到圣旨了,披着裘衣的清瘦青年拿着细细看,稍显粉淡的薄唇渐渐飞扬,看到最后,冷声慢语道:“儿臣谢父皇隆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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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57 章
没有像小八那般强势的外家, 他早将自己的后院当成蓄势池子。迟迟不纳侧,也是希望能迎个家世上层的王妃。
封卓现看重的是镇国公嫡长女段冉怡,孟安侯府孟媛沁, 还有吏部尚书俞不渝的嫡长孙女…可惜啊, 这些终究只是他想而已,父皇不可能让他沾边的。他亦不能强求。
冠南侯府, 有罢了。五代侯爵,平庸是平庸了点, 但祖上也没出过什么败类。目前握着的实权不多, 可到底是跟着太·祖打江山的, 关系脉络不浅。
“王爷…”守门的小银子报:“婉蔓姨娘送膳来了。”
封卓现收起圣旨, 将之搁到紫檀木盒中, 放到身后的架上:“让她进来。”
小银子轻轻拉开门,打帘。一位梳着堕马髻的清丽女子,领着两个端着托盘的丫鬟低眉颔首入内,快步上前行礼:“妾请王爷安。”
“起来吧。”虽然目前王府后院就这一个女眷, 但封卓现对其并无多眷顾。
婉蔓起身走至六棱桌边小心地将膳摆上:“妾听说咱们府上很快就要有王妃了,想着王爷今日必定高兴,便多准备了两个菜。王爷试试,看合不合口?”
“摆好就下去吧,这里不用你伺候。”封卓现自小看着他母妃争宠,为了点偏爱,亲生儿子的身子都能拿来作践。好在其死的早, 不然他还不知要遭多少罪。女子的那点心思, 哼…
闻言, 婉蔓心一紧, 抿了抿涂了桃粉口脂的丰唇, 恭恭敬敬一福礼:“是,那妾就不打扰王爷了。”
她是教王爷通人事的宫女。这三年王爷身边仅她一个,她还以为自己…多少有点脸面。不想圣旨才下,舒月楼就不容她久留了。退出门外,仰首看牌匾,眸底生泪。
小银子瞄了一眼,由她几息。
这边屋里现王好胃口,那头瑛王府岳盈堂传出一声嘭响,吓得门口的太监都弯了腰板,缩起脖颈。堂内,瑛王怒目圆瞪,绷紧的拳还钉在案上。
白发苍苍的幕僚面红唇润,坐着不动,老眼看着毛笔滚下笔搁,墨染了纸,不由拧着一双稀疏眉:“为上者最忌喜怒显于形,老夫还望王爷多修行。”
修行?瑛王嗤笑,他已经修行够久了。这孟夫子不会以为施计助诚黔伯府解了困,便能当他瑛王府的主了吧?
姚成畏罪自杀,父皇肯定已经得到信了,可姚府还圈着。他不知道父皇在等什么,但却清楚此般圈着不治罪,十有七八是父皇对海山岛之事起疑了。
瑛王轻吐息,拳却握着更紧,眼睫颤动着下落,看向沉下脸的老东西。
目光对上,老者心一颤,勉力维持着面上的不认同:“王爷是觉得老夫说的不对?”
瑛王紧握的拳头蓦然松开,粲然笑之:“怎么会?孟夫子说的对极,是本王失态了。”慢慢坐回太师椅上,“本王还想请教夫子,老四落着个好王妃,接下来咱们当如何应对?”
“现王体弱,人尽皆知。目前在他未对外宣口痊愈时,王爷暂可不必过多在意。”老者心提着:“皇上膝下七个皇子,于您威胁最大的还是八皇子,卓瑧。”
这还用他来告知?瑛王点首:“确实。夫子提起小八,难道是想到怎么解决了?”
沉静五六息,老者言道:“八皇子有三靠,一是外家沐宁侯府,二是掌着大半后宫的母妃,三则是皇上。自辅国公府崩了后,沐宁侯府、镇国公府等都加强了防卫,王爷很难插·进手。皇上那,老夫以为也不宜多动作。那就只剩沐贵妃了。”
瑛王来了兴致,让他继续往下说。同在四妃位,沐贵妃比他母妃还要小四岁,可十多年过去了,他母妃一点宫权没抠着。由此可见,沐贵妃不好对付。
“该是用太医的时候了。”老者两手抠着膝盖骨,目光沉定:“女子何时最孱弱?怀喜生产时。”
这个老东西还真阴损。但瑛王也不得不承认,他拿的“偏方”确实可用。
“江陈已得父皇重用,早非当初,恐邵家难以拿捏。”
“拿捏不住,那就投其所好诱之。宫里的妃嫔,哪个不想多子多福?只要江陈有法子,沐贵妃一定乐意听从。”
“你就不怕弄巧成拙,让她得子又活命?”
“那也是罪。十根手指还分长短,沐贵妃也是人,也有喜恶。一旦她端不平了,皇上第一个厌的就是她。两个儿子也会因偏颇与之生分,更可能兄弟阋墙。”老者敛目:“就像皇上和明亲王一样。”
他们在说着阴谋诡计,云崇青于乾雍殿再次得见八皇子。八皇子面上神色与往日无差,给皇上行过礼后,微笑着朝向右:“云修撰,请起。”
“谢八皇子。”云崇青还要编录今日的赐婚圣旨,起身便回去书案后。
封卓瑧走近龙案:“父皇叫儿臣来可是有事?”现王妃定了,后宫正热闹。他刚在母妃那,听说贤妃打了个爱嚼舌的宫人。许昭仪闷坏了,招了理王妃进宫陪伴。怕理王妃也闷,将伺候她的两个模样好的宫女赐下,陪伴理王妃。
这是儿媳妇拼不赢,准备拼子嗣了。
皇帝忙了一上午,午膳后也没歇息,这会正觉累。搁下朱笔,后仰靠在龙椅上,抬手揉压睛明穴。
“还有一摞折子,你过来帮朕看一看。”
角落处的云崇青眼睫一颤,龙案上没批复的那摞折子,皇上已经全阅过了。
封卓瑧趴到龙案上,细细打量起他父皇,玩笑着问:“您是在给儿子设套吗?”他才十二岁,在父皇、母妃面前,偶尔天真还是被允许的。
皇帝指没离睛明穴,只睁眼瞟了儿子一记:“你都是朕的,朕套你什么?”皇子公主里,也就只有这个敢跟他玩笑了。
“既然如此,那儿子遵命。”封卓瑧端正身姿,手轻巧地拿了一本折子,翻开一目到底,看完长眉微蹙:“西顺侯请立次子罗冬阳为世子?儿子记得这罗冬阳是西顺侯继室所出。那继室还是原配的庶妹。”
西顺侯府,云崇青知道,虽非开国功勋,但祖上领兵抵御过南疆侵犯,屠蛮兵十万,得封侯爵,五代斩。现在的西顺侯罗一潇是第四代,娶妻勐州谢氏女。原配逝后,抬了陪嫁的媵妾做继室。
前年秋,原配子罗东闻出京,去津州檀善寺里为母做法事,与随侍的小厮在禅房鬼混被几个僧人撞破。当天下着雨,檀善寺方丈惩二人各三十仗,然后扔他们下山。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罗东闻就毁在断袖之癖,不敬神明不敬亡母上。
皇帝放下手,看着儿子:“说说你的想法?”
“父皇见过罗冬阳吗?”他见过罗东闻,五岁时。封卓瑧还记得当时情景,中秋宫宴,母妃繁忙又要陪在父皇身侧。那天伺候他的宫人,一个接一个的不是肚子疼就是被绊住。他追着只瘸腿鸟儿一路到千丽荷玉池。
鸟儿身轻,跳池落在了荷叶上,他还想追,正要跳时,耳朵被人拉住了。还以为是母妃,结果一掉头瞧见的竟是张生脸。他立马问道,你是谁?
罗东闻自报了家门。那时他也才十一岁。其后十余步外,站着随时准备出手的大舅,沐宁侯世子。
因为外祖母一脉,封卓瑧不喜勐州谢氏,但对罗东闻的印象一直停留在“和煦”二字上。那个人,应该是个知分寸的,怎么会在祭奠亡母时,寺院禅房里胡来?
皇帝心里满意:“见过罗冬阳,也见过罗东闻。”
品着父皇面上的神色,封卓瑧明白了这些折子父皇已阅:“所以父皇决定留中不发?”
“事情未明时,朕就准了,万一叫小人得志了呢?”不发也不止于这一点,皇帝轻哂。他虽不服老,但年岁摆在此,心中再不愿,也得为将来的新君铺几块能落脚的地砖。
封卓瑧合上折子,放于一旁:“谨慎为上,儿子受教了。”
皇帝肃起脸:“君王一笔红批,牵扯万千多,马虎不得。”他可不想哪天死了,还要遭后世唾骂,转眼向角落搁笔的那个,“说来你们两跟勐州谢氏,关系还匪浅。”
“儿子不太清楚,您去问母妃吧。”封卓瑧笑着推脱。
“别人还知道来几句模棱两可的说辞,你倒好,不想回就让朕去问你母妃。”皇帝瞥了一眼儿子:“云爱卿,你来说。”
说勐州谢氏吗?云崇青眨了下眼睛,拱礼回到:“皇上,提及勐州谢氏,臣想起一事。谷晟十二年,南泞盐枭陈家金库被盗,所有人都说陈家不当之财落于贼人手…”
封卓瑧又拿了一本折子,眼看向崇青舅舅,直觉几家要不妙。
“臣不以为然。”既有机会,云崇青当然提一提旧事:“皇上应知道臣岳母出身西平朗氏。据臣妻子说,外祖母陈氏是携十万金嫁妆嫁进朗家的。婚后几年,陈家每年都有分利予外祖母。外祖母又擅经营,其葬身骆轴崖时,嫁妆多达十五万金…”
皇帝听到十五万金时,眼波生笑。云崇青不愧得他心,确是个好臣子。
“随在臣妻左右的常汐,她的娘亲乃岳母的乳母,是外祖母陈氏最信任的人。她临终前有留言…”云崇青开始编:“外祖母在听说陈家被查时,就整理嫁妆,准备将不当财上缴朝廷。并且去信勐州谢家,要谢家归还当初陈家聘女的十万金。”
精彩,封卓瑧不用去看父皇,便知其高兴得很。二十五万金,足够将千里汕南堤坝推了重修了。
云崇青接着道:“只是外祖母在赶去南泞的路上,马被条疯狗惊了,葬身骆轴崖,上交不当财的事就不了了之了。岳母出嫁,嫁妆也仅有一万两银。
前些天落雪,沐宁侯夫人还感叹,臣岳母活得不易。因着外祖母留下的嫁妆,幼时几回差点活不下来,没想到…她终还是年纪轻轻就去了。”
皇帝笑目,明白云崇青在意指陈氏的死,并非出于意外,而是其要上交二十五万金脏财,保娘家族人命,才引来杀身之祸。转动左手拇指上的扳指,勐州谢氏、西平朗氏…确实太贪了。
二十五万金!这可是买卖他的盐得来的,皇帝在想,怎么才能追回呢?
封卓瑧故作疑惑:“崇青舅舅,舅母知道温家为什么会娶韶音姨外婆吗?”
云崇青拧眉,沉凝两息,见皇上也盯着不敢有隐瞒:“具体的臣也不知,只晓这门亲事是温尚书给定下的。臣岳母是进了温家门,过了几个月才知道温三爷已有心悦之人,即温老夫人娘家侄女曾珍。”
这有什么可疑惑的?陈家丢的那五十余万金尚下落不明。皇帝冷嗤一笑,而朗韶音是陈昱之的外孙女,也是陈昱之一脉唯一活下来的嫡亲。
“哎…汕南堤坝加固后,国库就紧张了。西北严寒,西北三十万大军得吃饱穿暖。”
听父皇又叹气,封卓瑧觉自己该说点什么:“要不让户部在朝上提一提,然后叫…”不能再劳动他外祖了,“叫督察院点名谢家、朗家?这两家京官少,但散在外的不少。”
皇帝没作声,要是二十五千两银,他还能含糊着算了。但二十五万两金,而且还是陈氏要上交的!若不追回来,他晚上觉都睡不着:“明天该苗晖来乾雍殿了。”
对,正好让他给您传句口谕。云崇青回去也让沐伯母准备着,万一皇上传唤,要问陈家聘谢氏女的事呢?
封卓瑧目光落在那本被留中不发的折子上,估计西顺侯是做梦都没想到一本请立世子的折子会将事演变成这般。
挺好的,勐州谢氏、西平朗氏早该被收拾了。
傍晚下值,云崇青回到府里,便见他媳妇两眼红肿面色不佳,爹娘也是义愤填膺,不由问道:“怎么了?”
温愈舒将压着的帖子递过去:“外祖母死得不明不白,我娘在温家也没好过。那时候不见谢家人下帖子,给抬抬面儿。现在我日子兴旺了,这不西顺侯夫人谢氏下帖子,想请我们一家过府叙叙。”
“不去。”王氏听了愈舒说的那些子过往,直犯恶心:“你娘在世时,都没走这门亲,咱们也不走。”
云崇青看过帖子,抬首道:“西顺侯请立次子罗冬阳为世子,谢氏请咱们去,应该是怕皇上会将折子压下,留中不发。”
“这不就是心虚吗?有嫡长,为什么要立次子?”云禾知道不会无缘无故来帖子:“你只是个小小修撰,即便是能在皇上面前走,但哪说得上话?尤其是这种关乎顶立侯爵门户的大事,皇上心里能没个底儿吗?留中不发,肯定是有原因的。”
温愈舒附和:“爹说的甚是。”
轻嗯一声,云崇青笑道:“我是说不上话,但你们忘了最近皇上常召八皇子到乾雍殿。”
云禾大腿一拍霍地站起:“丧良心的,为着自个私利,都算计到这块了。她考虑过八皇子吗,万一惹了皇上不喜呢?”
“幸在没有。”云崇青将帖子放回到榻几上:“皇上今天问了我,”目光对上媳妇,“我提了南泞陈家十万金聘勐州谢氏女和十万金嫁女到西平朗氏的事。陈家贩私盐所得的不当财,不止被盗的那些。”
温愈舒眼里泪花闪烁,不是心疼那二十五万金,而是欣喜他知道曾外祖母、外祖母、娘以及她的委屈和不甘,用力吞咽下喉间的哽塞,哑声问道:“皇上怎么说?”
“我…”云崇青手搭上妻子的肩:“今天皇上给现王和…”没有隐瞒半点地叙述,“冒犯了外祖母,一会你陪我给她和岳母上柱香。”
“没有冒犯。”常汐眼泪都已经下来了:“能讨得公道,让朗家、谢家那群寡情薄义的白眼狼把吃进去的都吐出来,夫人、小姐地下有知,不知该有多高兴,岂会怪罪于您?”
“陈家死了那么些人,他们夜里怎么能安枕的?”王氏痛惜,二十五万两金没能让陈家的私盐盖上官印,还亲家?
朗家、谢家是办不了吗?是不愿办。办了以后,陈家就不是私盐贩子了,买卖多少盐,正经地向朝廷交银钱,朗谢还怎么拿捏?
温愈舒脸埋在丈夫的掌中:“那两笔银钱,我这难讨。现在换皇上来,我倒要看看他们敢不敢少一个子儿?”
滚烫的泪淌过掌心,云崇青心疼地抱住他的姑娘,安抚地轻拍她的背:“放心好了,督察院既得了皇上的意,定紧咬朗谢两家。”
儿子上告的话不尽是实…王氏坐不住了:“我下午做了酱驴肉包子,两只虎喜欢吃。常汐,你帮我拣一些送去沐宁侯府。”
“成,我这就去。”是得通个口,常汐抽帕子抹了眼。侯夫人的外祖母,嫁得是不错,可成亲不到一年,丈夫就走了,膝下只一女。婆家良善,怜新寡才二八年华,便让她生下孩子,带嫁妆回娘家再谋段姻缘。
可谢家是如何做的?亲自上门,无论亲家怎么拦,都给才十六的姑太太立了贞节牌坊,为的就是保他谢家无二嫁女的名。
从此老姑太太再没回过娘家,一人带着女儿活,中年过继了一子。一辈子就丧在那块贞节牌坊上,到死给姑娘说,没有娘家,丧事从简。
谢家是没二嫁女,但有卖庶女给商户。还世家,简直臭气哄哄。
沐侯夫人得知了事,叉腰仰首大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又吩咐厨房晚上多整两菜,再热壶酒。她要跟侯爷好好喝一杯。
外头只知她外祖母新婚丧夫,却不知她外祖父本来身子就有疾。谢氏之所以嫁女给病弱,仅仅是为了谢翀考绩上的一个“优”。关键,那谢翀还不是外祖母的父亲,而是隔了房的伯父。
狠不狠?
外祖母、母亲、她,该不该恨?她嫁给沐广骞,谢氏还想走亲。呸,做什么春秋大梦?没拿扫帚在槐花胡同打他们一顿,就是她大度。
沐宁侯也听到消息了,进了屋见老妻还掐着腰,不禁发笑:“崇青这招使得好。我准备后日开始上早朝,好好凑次热闹,回来说给你听。”
“不枉我跟了你一辈子。”沐侯夫人歪身靠在老头子怀里:“就是委屈愈舒了,二十五万金全给了皇上。”
次日,苗晖在乾雍殿待到下晌就离开了,没回翰林院,去南城买了大伯最喜吃的浇汁肥肠,然后往冯府。
十月二十九这天早朝,沐宁侯在列,孟安侯也在。皇上看了一眼目光炯炯的三个儿子,糟心得很,转向温垚:“北地汾义一带自九月中到现在,才一个月余,已经下了七场大雪。朕打算先运一批粮过去,以免灾来时措手不及。”
温垚锁眉,走出列:“皇上,虽然今秋田税收齐了,但国库盈余少,汕南又加固堤坝。西北换防,镇国公再提西北军军补的事,宫外还在修王府。户部能拿出的粮,至多八十万担。”
“八十万担?”皇帝沉了脸。
瞧准时机,冯威走至大殿中央:“皇上,臣有本奏。”
皇帝不甚高兴:“说。”
冯威道:“今日西顺侯也在,臣想问他一事。建和二年,谢氏朦圆带十里红妆嫁入西顺侯府。不知这十里红妆折银多少?”
百官不明,偷瞄殿上,见皇上明显不悦但没阻挠,心里直犯嘀咕。左都御史弹劾周计满时,可是叫他们知道厉害了。今日点明西顺侯,难道事关罗东闻?听说西顺侯上请立世子,折子被压了。
西顺侯罗一潇,心里也突突的,走出回到:“冯大人,女子嫁妆事,我还真不清楚。”
闻言,冯威再上奏:“西顺侯如此说,臣就放心了。女子嫁妆,除了男方纳征礼,便是女方娘家所有。皇上,谷晟十二年,南泞盐枭陈家贩卖私盐被查,脏银被盗。案卷记载,脏银随罪臣樊仲一起消失。臣以为此言不对。”
温垚吞咽,他大概知道冯威要弹劾谁了,朗家、谢家。
皇帝转动扳指:“怎么说?”
“臣已查过,也询问过一些知情人。当年陈家替陈昱之聘谢家庶女时,纳了十万两金…”
“什么?”在场的大臣,不少都被惊得合不拢嘴。沐宁侯出声:“冯大人查得细致,确是这个数。”
冯威继续:“陈昱之嫁女到西平朗氏,嫁妆同样是十万金,另每年还有分利。谷晟十二年,陈家被查。陈昱之之女朗陈氏听闻,立时整理嫁妆,并去信勐州谢家,要一并归还朝廷二十五万金不当财,救娘家。
可谁知…马车在镐州却被一疯狗惊了,车毁人亡,一尸两命,从此再无人提及归还不当财。朗韶音出嫁,朗家也只给了一万两银。皇上,臣要弹劾朗、谢两家为侵占脏财,谋杀陈昱之之女陈溪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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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58 章
这回就连淡泊名利的钱坪, 都不由吞咽了下。二十五万两金,折成银便是两百五十万两银。皇上刚还跟户部要粮,户部至多只能掏出八十万担粮。八十万担粮照目前的行价, 也就六十万两银。
冯大人弹劾得好, 弹劾的是时候。
皇帝脱下扳指,用力捻着细腻的玉质, 冷眼看殿中百官。
谢、朗两家能人多外放在地方,朝堂上没个说得上话的主儿。温垚倒是想替他们辩一辩, 可…可他是户部尚书, 刚才与皇上哭过穷。
西顺侯回过神来了:“冯大人, 这谋杀可不是随便说说的, 此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谢朦圆的嫁妆, 他虽不甚清楚,但还知道个大概。厚是肯定厚的,至少不下于万两银,现在都由荃娘管着。
冯威斜了西顺侯一眼, 这人自己一屁股屎都没擦干净,还有空管别家?心中冷嗤,再次上禀:“皇上,臣在察觉此案不对时,着人私下找过翰林院云修撰。云修撰回府问了其妻。
一直伴随温愈舒的常汐,是朗韶音乳母的女儿,她听闻了此事, 立时将其母临终前交予她的两本册子一本账簿拿出。两本册子, 分别是陈家下聘到勐州谢氏的纳征册, 和陈溪娘的嫁妆册子。
账簿是陈溪娘嫁予朗羡后, 嫁妆营收以及陈家分利的账。据常汐兄长常河交代, 陈溪娘急赶回南泞前就心神不宁,似预料到可能要出事,便将册子、账簿交给了自己信任的人。
常河之母,小心收着,镐州传来噩耗便知不妙,当夜就将账簿、册子拆分藏匿。果然,陈溪娘葬身骆轴崖,朗家连她尸骨都没收殓,便草草办了丧。外孙女死得不明不白,谢家一句都没过问。
陈溪娘尸骨未寒,朗家就开始清理她留下的下人。常汐、常河均无儿无女,不是不想生,是生不了。他们小小年纪,都被灌了药。原是要发卖的,只四岁的朗韶音跑去了前院哭求,惊动了一些来客,朗家才不得不罢手。
但这罢手也只是暂时,之后开始针对朗韶音。若非刁谢氏韵南,即沐宁侯夫人的外祖母,陈谢氏雨娘的嫡姐,不远千里赴西平要将朗韶音带走。朗家丢不起人,一再保证善待,恐怕朗韶音根本就活不到出嫁。
此类种种,都有灭口之嫌。皇上可着大理寺细查,当年前去西平吊唁的人,还有不少活着。谢、朗两家,该清楚的人也都一清二楚。另,沐宁侯夫人也知情。常汐与常河以及韦阿婆的身子如何,太医院断过脉即明。
臣绝无一句夸大虚言,还望皇上明察,还陈溪娘安息。”
西顺侯不敢吭声了。
但沐宁侯不打算放过他:“你说里头有误会?误会什么?陈溪娘一妇道人家,都知道要上交不当财,谢、朗两家还是一方大士族,他们不知道什么是不当财吗?
三十四年过去了,他们是没找着合适的时候上交不当财,还是压根就没想过上交?”
大理寺卿沈益走出:“皇上,臣认同冯大人所言,陈溪娘之死疑点甚多,当查明还枉死者公道。”
瞧了这么久,他也看出来了。冯大人弹劾谢、朗两家谋财害命是其次,帮皇上向谢、朗两家要陈家不当财才是首要。身为大理寺卿,此刻万不能呆站着,必须咬住,严正地查陈溪娘之死,查到谢朗两家交出二十五万金。
站在武将列的冠文毅,心口紧绷,面上平淡,冯威查阅了陈家金库被盗案?那案已经无对证,怎么又有人想起?
沐宁侯留意着冠文毅,他太平静了,平静得有些突兀。二十五万金,除了一些个知情的,百官神色多变,唯他这个当初提议要查南泞私盐的人,脸上始终无波澜。
皇帝将扳指戴回拇指上,冷冷道:“那就查吧。”
一言震动朝野,不等旁人回神,沈益铿锵道:“臣遵旨。”
早朝的事没有掩着,很快传遍宫里,传出宫外。坤宁宫,皇后无心同情谁,事不关己也不想理会,只吩咐朝花一会太医去给芍贵人请脉时,再问问能否断腹中男女。
“娘娘,这事先不急。皇上自上次来看过您后,就再没踏足咱们坤宁宫。后个就是初一了,您得想想法子。”
“能想什么法子?”皇后冷脸,眼里又泛泪花:“本宫与皇上少年相识,二十多年的夫妻情分。皇上…”眼泪珠子滚落,尽是伤情,“皇上有顾念过本宫分毫吗?若有,何来的沐贵妃?本宫丧子时将将双十出头,正当壮年,怎么就落得个膝下空虚了?”
朝花也替皇后不值,但事已至此,抱怨这些没用的。
“娘娘,太傅说了,您若想好,芍贵人这胎您暂时最好远着点。等生下,如是个皇子,您别沾手。若是公主,您就向皇上提出记嫡。”
皇后抽了下鼻:“不会是公主。明亲王说了芍伊的身子调理过。”
朝花见劝不通,一时也不敢再多劝了:“太傅那?”
皇后沉默,她知道父亲是怕了。但忍一时和气来福这样的话,她不会再信。忍了二十二年,她来了什么福?堂堂中宫皇后,竟要仰一个妾室鼻息。她不要再忍了。
“本宫与靖边张氏息息相关。爹不会不帮我。”
熙和宫暖房里,沐贵妃剪了几支她娘喜欢的牡丹,又带了一丛草,回去正殿。芬嬷嬷已经将竹篮准备好,帮着先将草放进其中。
“送去沐宁侯府时,让徐力小心看护,别冻败了花。”
“是。”
昨儿瑧哥儿来,跟他说了前个乾雍殿的事。沐贵妃也是没想到她那小表妹夫竟这么会来事。勐州谢氏…呵,早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了。
她的曾外祖母谢韵南,愈舒的曾外祖母谢雨娘,说好听点是外嫁,难听点就是被卖。卖嫡女谋权,卖庶女为富。嫡庶两姐妹,运道不好不坏,不坏是嫁的人家待她们还不错,不好是两人都落了个凄惨。
“这几日我娘肯定是又欢喜又悲伤,给她送盆颜色好的花去,希望她心里也明艳些。”
芬嬷嬷笑道:“一定能。”
“娘娘…”徐力回来了,站在摆屏后禀:“刚照雨轩伺候的宫人拿了银子去御膳房添了菜。”
这是高兴?沐贵妃让徐力进来:“芍贵人倒挺安分,自打搬进照雨轩。皇后免了她的礼,她也不往上凑。”
“这里还有个蹊跷。”徐力躬身说道:“娘娘不是一直疑虑是谁叫皇上想起来,冠南侯府的深宅里藏着位待字闺中的千金吗?”
沐贵妃意外:“是她?”
“确实是芍贵人。”徐力也纳罕:“早上领份例时,奴才问了蓝英。蓝英说十九那日下晌,皇上去看芍贵人。芍贵人说想生个公主,要跟冠南侯家千金一样仙儿。皇上就顺口问了一句。”
“芍贵人见过冠南侯幼女?”
“是见过。芍贵人十二岁进京那会有幸遇上,说她还是头回见到那么体面的姑娘,当时心里就在想这样貌若天仙的女子会落到谁家?”徐力看不懂了芍贵人的用心了。
沐贵妃犯疑:“芍贵人说这话还有旁人在侧吗?”
“就蓝英和御前首领大管事方达。”
“有关照蓝英闭嘴吗?”
“有,蓝英说也就娘娘这问,她才松口。御前的人,嘴更不敢胡乱开。”徐力又道:“芍贵人心思跟别人不太一样。娘娘有八皇子的时候,准备的小肚兜上都绣鲤鱼绕莲、胖虎崽坐山头。芍贵人不是,她绣马。”
马?沐贵妃脑中浮现一巴掌大的小肚兜,肚兜上一匹奔腾的骏马…不禁弯唇。别说婴孩肚兜了,成年男子做衣都少有绣马,作壁画倒是合适。
“让蓝英好好照顾。”
“是。”
照雨轩里,正在绣马蹄的芍伊,面上温婉,眉眼含笑。督察院弹劾谢、朗两家,真的是叫她大喜。
谷晟十二年的陈家金库被盗案,与文昭十三年的川宁薛家私矿案,像一娘生的。她曾祖南川布政使马良渡因盗银,被冠铭飞杀了。而主理陈家案的大理寺右少卿樊仲,也带着五十余万金不见了。
现在因着二十五万金,大理寺要查陈溪娘之死。不管会不会查出什么,结果如何,她都高兴。因为直觉除了她马家,云修撰的妻子也没放手陈家金库被盗案。
如此,就非她一家在求真相了。
绣好马蹄,芍伊拿了一块牛乳糕来吃。邵启河外放江备。江备盐滩,但她以为冠家这回再动手,有南泞府陈家在前,应不会再在盐上打劫。那会是什么?
江备以及周遭,除了盐,还有什么?江南有鱼米,和泽…纤长的眼睫慢慢下落。牛乳的奶香充斥在口齿,芍伊细嚼。和泽有山有水有…和盛钱行背后的三大东家之一,盛氏。
川宁是薛家,南泞是陈家,再加个和泽盛家,不是没可能。而且,相比前两家,盛氏才是真正的巨富。
宫外,云崇青与苗晖此刻正被常俊鑫盯着,二人并没打算解释什么。常俊鑫满脸委屈:“你们…你们对得起我吗?”
不是,这口气能不能不要这么婉转?云崇青想到前生大学时,他们系里一个男生脚踏两只船,招惹的还是一个宿舍的女生。花心败露时,正牌女友控诉的话与语调,同金俊刚那一模一样。
他都不敢抬头看金俊,就怕连神色都一般。
“崇青,你竟然还笑?”常俊鑫确定自己被伤着了:“你们两个,真的是茅坑里的石头,焐不热。我平时都是怎么对你们的?有点风声一定告知。”
苗晖想问:“谁会去焐茅坑里的石头?”
这情谊还需要继续吗?常俊鑫忍俊不禁:“你不是应该先问谁把茅坑里的臭石头刨出来的?”
云崇青点点头:“对,谁把茅坑里的石头刨出来的?”
谁?三人你看我我看你,都乐了。常俊鑫也不是真气,本来明朗昨日早归,他就觉奇怪,今早见着人,还问候了一声,知道家中无事才放心。后来听说早朝上弹劾,才晓又来热闹了。
“古有八拜之交,我们就从一拜开始吧。”人活一辈子,短短几十载,得遇一两知己实乃幸运。因着入赘,他从小到大没少遭奚落。好容易遇上两个懂他之乐的,还是同科。他这书没白读,科举的罪没白受。
云崇青与苗晖相视一眼,看向金俊:“你这主意好。今天先一拜,以后经历事多了,咱们要还相投,再接着拜。”
苗晖点首:“哪天不合了,咱们就不拜了。”
“对,”常俊鑫道:“我希望我们八拜之后,还有九拜,直到儿孙满堂,致事荣养。”
没摆香烛,三人整理衣饰对满屋的藏书恭敬一拜,也算是拜了圣贤。之后坐下,聊起今天早朝上事。
“不瞒你们讲,大氏族里,我只推崇兰凌刁氏。”苗晖语带浓浓惋惜,辅国公府一案,时任左都御史的刁克纪太和殿里跪了一天。有人说刁克纪是为女,即辅国公夫人跪求,但他以为刁大人跪的就是冤屈。
只是…最终先帝未能放过辅国公府。辅国公府没了后,刁家所有在朝为官的,三月内全部辞官归故里。
刁氏?常俊鑫看向崇青,沐宁侯夫人的外祖虽英年早逝又默默无闻,但确属刁家嫡支。刁谢韵南敢跑到千里之外,敲打西平朗氏,足见刁家强势。可那样的刁家,远离了朝堂。
云崇青不知该说什么。别看沐伯母现在是荣华集一身,但实不是个好命人。母亲未出生就丧父,她也差不多。其父黄斌梵不是出身大户人家,武考入仕,家景殷实,人丁简单。
她娘刁家名门,之所以看中小户,一是黄斌梵身体健壮,武艺不错。二是想日后接了守寡的母亲到身边奉养,人丁简单,阻挠小。只谁能料到才成亲三年,女儿将一岁半,身子健壮的黄斌梵,在一次押送粮草去悠然山时,遭遇不明贼匪偷袭。
他带人极力抵御,最终是等来了悠然山接应的将士,可自个却没命了。接应的将士,就是沐伯父的父亲。
沐伯母娘两在守完丧后,便被接回了刁家。祖孙三代,安居一方小院,直到沐伯母及笄,沐宁侯府上门提亲。
因着沐宁侯府兵权,刁家将沐伯母外祖一脉移出了宗族,当一般亲戚走动。后来辅国公府出事了,刁家便断了与沐伯母的往来。接着嫡女又被先帝赐给太子做侧,两家更是避讳。
刁家现在兰凌坐守一山,办了书院。只年月尚浅,书院还未扬名。
常俊鑫想,若非刁家远离朝堂,现在文官里就不是以张方越为首了。先帝在位时,可不止辅国公府一件奇案。就陈溪娘娘家金库被盗,也是充满了诡异。
反正他不相信樊仲是活着带五十余万金离开南泞府的。
三人眼神交流着,这会也无心编书。苗晖拉扯崇青靠近,又招来金俊,小声问:“你们想过一件事没有?文昭十三年,薛家私矿案,前冠南侯交了多少银给朝廷?”
手在案上轻轻一拍,常俊鑫冲好友抬了抬眉:“想过。有些事不能比较,一比较麻布袋子全是洞。”
世上聪明人遍地是。云崇青弯唇:“一切迷雾终有散开的一天,我们拭目以待。”
常俊鑫趴案上了:“你有事。”
“我没事。”云崇青笑着,言语真诚:“我感谢爹娘给了我命,感谢上苍、君王、朝廷许我安稳。我现在尚弱小,但会全力修炼普度众生之能,赠清明予俗尘。”
一时寂静,苗晖心有感触,他想过崇青所想,但未曾宣之于口。不是难为情,而是胆怯,怕自己做不到,贻笑大方。
“为兄懦弱了。”
常俊鑫汗颜,厚着脸皮说:“咱们殊途同归。我想着匡扶正义,多立功劳,升官不断,然后让我家大富大贵活得像她们娘一样自在。”
今天皇上没招谁进宫,三人聊了一上午,下午不敢再偷闲了。钱坪来了趟翰林院,就拐去了督察院,坐在冯威案桌对面,喝了两杯茶才冒出一句:“不管你是怎么想的,老夫是无论如何也不相信樊仲盗银。他没那本事,也不需要。”
冯威正在看案宗:“我也不相信樊仲能带走五十万余金,但无对证,咱们莫可奈何。”
有,可他现在不能说。钱坪难得气堵:“既然都查陈溪娘的案了,老夫希望你跟沈益别只盯着骆轴崖,要放眼整件案的始终。陈溪娘之死,最大的因还是在于南泞陈家被查。”
“我能理解您的心境,也很敬佩您。”冯威将手里案宗推到对面:“您与樊仲是同科,过去也没听说你们私交如何。但今天您能来这一趟,我看到了您的刚毅。”
钱坪拿过案宗细阅:“别说这些场面话。老夫不多求,只望你和沈益在向朗、谢两家要银时,于皇上面前提一两句陈家案的疑点。”
陈家被盗的那五十余万两金不是凭空消失,背后总有个主吧?皇上亦不会嫌国库充盈。
“这个您放心。督察院有监察之责,有疑点的地方,我一定不会含糊过去。”
钱坪阅完,丢开案宗:“樊伯远自小家景就不差,虽不到富,但靠着上百亩良田,吃喝不愁。之后年少得志,名利双收,换你,你会为了见不得光的黄白物自毁吗?”
“不会。”
“这就是此案最大的疑点。”
“非也,这并非此案最大的疑点。”冯威沉目:“此案最大的疑点,是无对证。”
盯着冯威沉默片刻,钱坪平复好心绪,起身扭头走了,他要去翰林院找云崇青。
钱老而复返,云崇青有些意外,但又觉在合理之中,毕竟今天陈家案被重提了。随着进去大学士书室,顺手将门关上。
“你老师不准备借着这次风露面?”
“学生不知。”但云崇青想应是按兵不动,静观局势。目前他们虽锁定了冠南侯府、邵府,但离知全面还很远。老师这时暴露,最多只能说明他活着,就连偷没偷金的事,都难自证清白。
所以,不能急切,不能打草惊蛇。
对着云崇青,钱坪渐渐冷静,闭目沉思百息,摆摆手:“你出去吧。”他痛惜樊伯远,却忽略了陈家案的背后。冯威说的对,陈家案最大的疑点是无对证。
云崇青一句“学生不知”,便已经表明樊伯远很可能也不清楚朝他下手的是哪个。既不知,那他现身又有何意义,招杀身之祸吗?
后仰倚靠椅背,钱坪无力至极。
这天因上午荒废,云崇青三人在翰林院多留了半个时辰。离开时,天都黑透了。
府上,温愈舒正在等。下午大理寺来人,传了常汐、常河、韦阿婆去。接着西顺侯夫人谢荃娘就上门了,她知道是为何事,所以没见。夫君既然在皇上那提了,追讨不当财的事,便再无转圜的余地。
谢氏与其找她,还不如尽快清点嫁妆,给娘家填一填窟窿。
“姑娘,”常汐端着一盅两乌汤进屋,脸上喜气洋洋:“您先用点垫垫肚子。”多少年了,不想还能有他们把谢家人拒之门外的一天,真痛快。
就谢家现在那些个主儿,哪个不是吃喝着陈家的血长大的?西顺侯夫人泪眼巴巴地站在府门外,做样子给谁看?想她家小姐在世那会,有苦有难不全是自个生吞活咽了?
温愈舒拿巾子擦了擦手,接过汤盅:“下月,谢、朗两家肯定有人要到京。咱家门户可不止今天这一出。”
“明儿我就叫大哥给门房称几斤边果,让他们一边嗑一边好好守门。”
云崇青到家,温愈舒一盅汤也用完了。
“今天怎么晚了?”
“上午没做事,三人闲聊了。”云崇青擦了手脸,目光扫过榻几上的汤盅:“饿吗?”见她摇头,“那陪我去趟老师那。”
“好。”温愈舒喜欢夫君到哪都乐带上她:“我让厨房把晚膳摆到竹铃居。”
竹铃居,莫大山料到学生要来,故今晚温了一壶三生醉。在团华院闷了有些日子的记恩,也赶来凑一顿。
云崇青夫妻到,厨房的膳也跟着送抵。几人不用伺候,都动手,很快将饭菜碗碟摆齐,落座用膳。
“钱老很关心您。”
莫大山端着酒杯苦笑:“他那人也就适合待在书阁里,清清静静,专注于喜好上。”钱坪的率直,他在翰林院就见识了。
“这次皇帝讨银的事,咱们不能只看热闹。”记恩尽挑口味重的几个菜吃,陪媳妇坐月子,他嘴里淡得都没味了。
云崇青认同:“咱们要盯着点京城。”
“武口街和鹤立街有云客满楼,旁的交给沐宁侯府。”温愈舒拿走夫君手边的酒,给老师满上:“今天下午,常汐不在,我一人坐堂室里捋了捋所有事,发现咱们疏忽了一点。”
“什么?”云崇青看向妻子。
温愈舒回视:“上回我跟茹宝、红俪还有五姐扯家常时,茹宝姐提了一嘴金俊高中家里摆宴,和盛钱行送贺礼的事。你知道和盛钱行大东家盛氏老宅在哪吗?”
记恩插嘴:“和泽济阳府。”
济阳府不就挨着江备省府潼南?云崇青双目一紧,他知道忽略哪了:“你的意思是邵启河去江备,可能不在盐,而是想摸盛氏的底?”
还真有可能。记恩一块红烧肉堵着嘴,他们把心思都放在盐上了。
“也是这两天的事提醒了我。”温愈舒讲:“文昭十三年的私矿案,你们都能将它与陈家案连到一块。若背后那人再在盐上动手,那就是将满朝文武当傻子看了。”
确实,莫大山抚须。
作者有话说:
谢谢支持!!!
? 第 59 章
无论是薛家案, 还是陈家案,都过去太久了。想要查细节,难比登天。况且对方势力埋得很深, 当时既能让案子无对证, 那就不怕以后。他们能寄望的,就是黑手再次犯案。
云崇青给妻子夹了一块牛条:“邵启河年纪不小了, 他很可能会随他父亲邵隽和,待摸准了信儿, 便病退。”
“邵家到底图什么?”记恩想不明白:“手握十几商户, 不缺银子。连着五代有人走科举入仕, 虽然内里不是什么干净人家, 但底蕴到底是攒起来了。日子可以说是好样儿, 为何还要助纣为虐,冒这险?”
“是啊。”温愈舒也困惑在此:“说冠南侯府许了大富贵,也不甚合理。没影儿的事,谁傻了吧唧的会将身家性命豁出去?”
莫大山更倾向于受制于人, 亦或拥着同样的大利。夹了一块白肉蘸了料,放进嘴里,慢慢咀嚼,深入细想。
“还记得之前崇青说过一事。建和九年,你娘带着你出京…”
一点就明了,温愈舒蹙眉:“住在孟元山,邵家得知此事, 是夫君这透的消息。”
云崇青接道:“再联系上邵家近些年的举动, 用女攀高门, 送美给大吏。也许这其中有冠南侯府之意, 但应也不无另攀高枝, 用以抵制的想头。”
“谁也不想终生受制于人。”但记恩还是不解:“照川宁薛家案来算,至今已有六十余年了。文昭四年,邵嘉昌下放南川,那就是…六十九年。邵家是那会便已经跟冠南侯府勾连了吗?咱大雍建国才九十四年。”
“冠家…”云崇青攥着酒杯,心中百转:“据我所知,邵家在邵关扎根是在凌朝文帝时。”而文帝在位仅两年,就崩在了宠妃骆姬床上。“冠家呢?”
这个莫大山知道:“冠家起势于曰齐省覃丹府,祖上开武馆的,精于骑射。”
倒是合了冠家出教头的名,但云崇青疑惑:“他家是南方人?”冠文毅,他在乾雍殿见过,身材魁梧,络腮虽修剪过,但仍难掩极重的毛发。口音上,已经全无南方调。
“看不出来。”温愈舒夹着牛条沉凝几息,转眼望向夫君:“你上次教我遇事要设身处地,代入已知,大胆怀疑,正推不成就反推。”
云崇青弯唇:“对。”
瞧着这两,记恩嘴里的肉都嚼出甜味来了,必须得喝口汤压一压。
温愈舒继续道:“假设冠家从前凌朝时就已经起异心了,然后开武馆,招揽将材,结果势力未巩成时,凌朝就乱了。异姓王封氏权大又得人心,终建成大雍。”
“不太可能。”云崇青以为:“除非冠家本来就不凡,不然不会想到开武馆敛势,备战乱世。一介平头百姓,吃了上顿没下顿,他们想的最多的便是吃饱穿暖。纵观史上,百姓起义,都是因活不下去了。”
记恩点首:“没错,若冠家一开始开武馆就是为了敛势,只能说明他家本来就不是寻常人。”一根筷子指向老弟,“我觉得咱们可以问问沐伯父。他们都是跟着太·祖打天下的,彼此之间肯定更了解。冠家是什么底儿,一定要摸准了。”
“开武馆…打军器库…骑射,”莫大山认同学生和记恩的话:“是要摸准了。”
其实云崇青已有怀疑:“你们说冠家…会不会不是中原人?”
场面顿住。几息后,温愈舒接着细嚼嘴里的牛肉,吞咽下,然后道:“不是中原人,所以偷盗国本、杀名臣、抓壮丁…”
气氛再次沉凝。莫大山端着的酒杯里酒在晃动,他从未想到这上:“埋伏一百年?蒙古人吗?”
不像。云崇青结合了前生历史,微眯起双目,眼神凝聚:“金。”
咕咚一声,记恩把含在嘴里的汤吞咽下,两眼大睁:“潜伏进来,本是想里应外合,吞中原。不想自家先被蒙古乞颜悍部和西夏撕了,然后…回不去了。盗银、炼铁、杀大雍名臣,谋夺西北军,都是为了复国?”
云崇青紧锁的眉慢慢舒展:“许辅国公府的倾覆也与他们有关。四大铁帽子公侯,灭了一个,其他三家心里能安稳吗?”越捋他越觉合理,逻辑上也连通。“潜入中原,总不会是单枪匹马,邵氏很可能是随之而来。”
“在大雍近百年好日子一过,邵家未必想再犯险,可底子不干净,又不得不听命于姓冠的。”温愈舒看夫君的眼神更热烈了,她怎么就没想到?冠、严?完,藏首在寸心里。“严”,颜。完颜氏?
仰首将杯中酒饮尽,辛辣穿过喉。莫大山把杯按在桌上,双目中怒焰熊熊,但心却异常沉定:“不能轻举妄动。若崇青怀疑对了方向,那为我山河不被胡虏铁骑踏破,咱们一定要小心摸查,力将他们连根拔起。”
崇青以前就没误断过,这回…他希望是错的,背后生凉汗。
“这事咱们得跟沐宁侯府通声气。”记恩说完,大口喝汤,他要压压惊。上有老下有小的,谁他娘都不敢想战乱。
被猜测的冠南侯府,这会也不痛快。隽鹰堂书房里只点了一盏灯,冠文毅背手立在后窗边。今日陪着他的不是伯仲,而是方从南境赶回的次子冠岩骁。
“你说乌家人全死了?”
“是。”长相不同于父亲,冠岩骁身姿修长,五官阴柔,更似其母。
“会不会是刁家?”
“刁家也许在查辅国公府肉傀儡的事,但他们没这样的手段。那些死了的乌家人,仅一夜肠穿肚烂,身上爬满虫蚁,死相却安详。”
冠文毅背在身后的手慢慢收紧:“这是巫族的手段。”
“爹,”冠岩骁吞咽,迟疑两息言道:“会不会是巫族长悦离?”悦离最恶的就是族人掺和朝廷党争。乌家炼制的肉傀儡,颠覆了辅国公府。
不管是不是悦离,冠文毅都希望此事到这为止:“死了也好,以后辅国公案也无对证了。”南境蜀地,他再不想踏足。“明日起,为父年前就不去早朝了。”
“为何?”
“皇上国库吃紧,盯上陈昱之之女陈溪娘的死了。”
明白了,冠岩骁蹙起一双柳叶眉:“爹是怕有人提薛家案?”陈家一贩卖私盐的,都能敛财大几十万金。薛家偷采银矿,祖父才上交朝廷不到三百万两银。
冠文毅轻吐气:“皇帝新提的左都御史冯威,确实难缠。”
“要不…让落桑想想法子。”
“没用的。若冯威还在江寕,咱们动手除去轻而易举。可现在京城,不能了。等等吧,这根硬茬留给现王拔。”
“他有这个能耐吗?”
冠文毅老眼一阴,迟迟才道:“会有的。”
与冠南侯府仅隔三条小街的温家,因着陈溪娘的案子,也正不安。尤其温老夫人曾氏,心里惶惶,坐立不对。想着人去将老爷从骚狐狸那叫回,可又没那胆。当初给朗氏那碗汤,她是先斩后奏。
现在好了。朗氏娘都死了多少年了,竟又被翻出来,还由大理寺经手查。她是真怕朗氏生的那小贱蹄子,不管不顾什么都往外说。
“老三个孽子,害苦我了。”
要听她的,小贱蹄子坟头草都枯两茬了,哪会有这一出又一出的。
次日早朝,大理寺卿沈益上禀:“皇上,臣昨日已请三位太医为常汐、常河、韦阿婆诊脉。确如冯大人所呈,那三人内里均有大损。另,臣调取了谷晟十二年的南泞私盐案宗。以案宗上字迹为准,请大学士谭立弥,对纳征册上和嫁妆册上陈昱之签字进行比对,确是出自一人手。”
这就确定了纳征册、嫁妆册无作假。皇帝很满意:“账本呢?”
“账本上字迹,与云修撰妻子着常汐上交的一本陈溪娘手抄诗集进行了比对。没有错,账本就是陈溪娘记录。且所用的纸,与诗集装订均出自西平惠诚书斋。那惠城书斋五年前已经关门。”
皇帝轻眨眼:“那就提审吧。”
“是。”沈益应完,没有退回文官队列,犹豫着,因为常汐、常河、韦阿婆还交代了一事,余光瞄了眼温尚书:“皇上…”
“怎么,还有朕不能知道的?”皇帝冷脸。温垚心高提,可万别是…
“皇上,”太和殿里,沈益也不敢有所欺瞒:“常汐说朗韶音之所以年纪轻轻就走了,是因其在月子里喝了一碗丈夫温棠峻送的汤。”
温垚闭目,耳边嗡嗡,老泪滚下,睁开眼不等皇上问,就走出列咚一声跪地:“污了皇上耳了,此事实乃臣家门不幸。”
这是承认了?百官惊诧,朗韶音走了十二年之久了,温家咬死不认,没证据旁人也无法。温愈舒总不至于去告亲父。难道…是被拿住了把柄?
藏污纳垢,皇帝嗤笑,他的一些大臣后院当真是比他的后宫还阴暗。
“皇上,一切错都在臣。谷晟二十一年,臣依皇令南下巡查河道。途经西平,偶遇外出去庵里为母祈福的朗韶音。当时臣就觉,那个孩子是个清明人,品貌与臣三子十分登对,就打听了下…臣真的不知臣三子心有所属,好在他成亲后与朗氏也和和美美…
曾珍新寡,臣妻接她来府里小住…朗氏察觉曾珍心思,就将计就计,溺死了曾珍。臣妻恨极,隐忍着等到朗氏生产,煮了一碗汤,让三子端去给朗氏。臣三子以为他娘看在孙女份上,揭过曾珍那事了,便欣喜地将汤端去喂了妻子。
朗氏喝了汤,恶露不尽,又犯恶寒。臣与三子寻遍名医,也就只能保得她六年余。皇上,臣深愧啊!”
沐宁侯冷嘲:“温尚书府上铁石心肠的人还真不少。”拱礼上奏,“皇上,愈舒至今仍见不得瘦弱,皆因其母苦难。温尚书只说保了韶音六年余命,却没讲这六年余,朗韶音是怎么一天天熬过来的。”
“侯爷,罪都在我。我若早知棠峻有心悦之人,绝不会误韶音。是我的错。”温垚连连叩首,只不晓这头是向皇上磕还是向九泉下的朗韶音。
老狐狸。沐宁侯不理,继续说他要说的:“当年为保幼女日后,韶音决意生前给温棠峻抬平妻。就是因此,邵家留意了她的行踪,上门拜访又请了她家中做客。为万全,邵家还重金求了和春堂老大夫给韶音断病。
皇上,太医院江太医应该清楚韶音的病症。曾珍的死是自己招的,咎由自取。朗韶音何其无辜,竟生生被折磨死。她弥留时,温曾氏还扣着温愈舒学规矩,要的就是叫朗韶音不得好死。
最后也如温曾氏的愿了,朗韶音五脏衰竭,大吐血,死在了她不满七岁的女儿怀里。没了朗韶音,温家还是照样过着欢喜日子。
原配死得那般惨烈,温棠峻新娶,三年抱两,一点不耽搁。就这心肠,比之张进都不弱半分。”
莫名被伤及,张方越也不敢回驳,只当自己没听见。
温垚额上已见血,但皇帝却不同情,转眼瞧了瑛王,见他面上无异,便收回目光。旁的也就算了,只温曾氏利用儿子,毒害刚生产的儿媳妇,确是太过寒凉了。
“剥去温曾氏二品诰命。朗韶音煎熬六年余,活罪受尽。罪魁祸首却享尽福寿,不止朕意难平,情理亦不容。温爱卿也别磕头了,留着劲儿送温曾氏去枯月庵吧。传朕口谕,让枯月庵枯守主持好生教温曾氏修行。”
枯月庵是罪妇苦修之地,皇上是也要曾氏不得好死。温垚只敢迟疑两息,便叩首:“臣遵旨。”
皇帝犹不满:“曾家教女无妨,酿成悲惨。方达,你去趟坤宁宫,让皇后赐下《闺范》、《四德》、《诫言》,送去曾家。”
“是。”
瞧瞧,皇上这二十五万金的买卖做得多体面。文武都受教了。
冯威走出:“皇上,朗韶音被如此亏待,勐州谢家、西平朗家却无人过问,这也合了他们想要陈溪娘、朗韶音母女死的心。”
又绕回来了,百官噤声。
早朝结束不过一个时辰,陶舀胡同便闹出了声。温曾氏是万万没想到这一天来得如此快。别看她上了年纪,到了这境地,也是拼死挣扎,嚷嚷着要见皇上要见皇后的,几个婆子都摁不住她。
温棠啸、温棠峻闻讯赶回,除了干看着,什么也做不了。要送母亲去枯月庵的是皇上,温家能免于难已是万幸。
“放开我,你们这群贱婢,不许碰我…”温曾氏在地上打着滚。温垚已经换下官服,就站在丈外,蹙眉含泪看着。
才多少日子,邵瑜娘脸上岁月显然,这会正拿着帕子摁眼角,唇紧紧抿着,勉力压制欲上扬的嘴角。终于…终于叫她等到了,从今儿起,老虔婆再也磨搓不了她了。
一辆马车拐进陶舀胡同,缓缓驶向温府。不多久,听到嘈杂,车中温愈舒将最后的一点豌豆酥放进嘴里,抽了帕子擦了擦手。马车停下,眼眶红着的常汐先一步下去了,搬来凳子。
温家一行,除了在大闹的温曾氏,其余几位都注意到来人了。下了马车,温愈舒好好打量起周遭,一切都是那么熟悉。目光终落定在温府门匾上。离得老远,她都能闻到那股腐朽味儿。
见着女儿,温棠峻藏在宽袖中的手握得更紧。观她面色红润,打扮比闺中时要鲜亮,便晓过得不错。只面对他们,她的眉宇间依旧凉薄。
邵瑜娘也不擦眼泪了,死死抠住帕子,指甲深陷进肉里。她们四年没见了,自己好好的日子全被毁尽。娘死,儿子看不着,夫君不进她院成了常事。再瞅那孽障,姿容更胜从前。她看不得…心揪起,一抽一抽地疼。
“舒姐儿。”温垚愁苦,嘴角却扬起:“好…你过得好,祖父还欣慰些。”
是吗?温愈舒不信,今日来这地儿,不为别的,就是想送一送她威重的祖母。移步走近,下望着瞠目瞪她不再撒泼打滚的老妇。未免狗急了咬人,她也没靠太近。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您大家出身该最懂这个理儿了,怎么竟学起了您最不屑的乡野村妇了?规矩呢,是忘了吗?”
听着幽幽语调,温曾氏目眦欲裂:“你个贱种,我要去皇上那告你。都是你害我,你个不孝的东西,该下阿鼻地狱…你和你娘一样,都是恶鬼投的胎…”
转眼迎视温棠峻,温愈舒婉笑:“父亲上辈子到底积了什么福,真是幸运!讨厌的人,都不用你出手,就一个一个的没了。不过您也别高兴太早…”抬首上望,“苍天白日的,恩怨情仇终有结清的时候。”
他倒希望那天早点来。温棠峻拳都快被握崩了:“你回去吧。”
“好。”温愈舒又回首看了眼温府的大门,全不在意冷冷盯着她的邵瑜娘,淡而一笑,回了。亲眼见证他们过得不好,她就放心了。
“你站住。杀人偿命,朗氏就该死。”温曾氏踹开伸手过来的婆子,爬起就要去追人,又哭求:“愈舒,你去跟皇上说,你娘不是祖母害死的,是她自己容不得人啊…放开我…”
几个婆子趁势一拥而上,将温曾氏捆了。身后叫骂不绝,温愈舒连头都没回,唇角渐渐扬起,笑容灿烂。邵瑜娘眼眶都红了,两腿不听使唤地追上:“等等,舒姐儿,母亲有话要与你说。”
温愈舒脚下不停,但无奈人家腿挪得利索。到马车边了,人被拦下。
“有话就说。”
邵瑜娘急喘着,缓了一口气,忙殷勤道:“你成亲也一年余了,怎么还没消息?会不会是以往不经意…落了寒?”
“落寒不也是你们磨搓的?”常汐现在可不怕温家,一点好脸不给。
一个下人罢了,邵瑜娘眼里没她:“云修撰是家中独子,子嗣上肯定注重。我看还是请个大夫给你调养调养。太医院江太医与我娘家有点交情,你这若需要,我就觍脸求一求。”
什么觍脸?只不过是提点她罢了。欲要江太医看诊,沐宁侯府有这脸面,哪需温家拿交情去请?温愈舒绕过:“不用了。”只想江太医害她,怕是有点难。
邵瑜娘跟上两步:“体寒的毛病,不能疏忽了,要尽早看。”
上了马车,温愈舒幽叹一声,待驶离那地儿,轻语讽道:“人心坏了,总想着作恶。都什么时候了,她不会以为皇上只是处置了一个老妇,伤温家不重吧?”
“一天到晚,眼里心里都只在算计着害谁。”常汐嗤笑:“您能指望她能看着多远?”
温愈舒侧首挑窗帘,望向窗外。温家男人可真出息,坏事了,全是推女眷出来顶,一点气性都没。温垚也该想想,落得今日境地究竟错在哪了。帝师门第,能经得几回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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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60 章
下午, 沐宁侯夫人领着三儿一家去了云府探望。韶音的惨死,也是她心头的一块不平。今天虽说出了口恶气,只太晚了, 可怜人回不来也看不到。
“温垚…哼, 我真是佩服他豁得出去。听你姨父说,那么大年纪了, 在朝上又是淌眼泪又是磕头悔不当初的。从头到尾,嘴上喊着错在他, 可却将害人的罪全都推到温曾氏身上。他是忙在外, 对内疏忽。温棠峻呢?被他娘骗了。一家子全好人, 就温曾氏一个歹毒。”
婆母已经在永安堂骂过一通了, 云从芊也觉可笑:“说句到底儿的话, 温曾氏哪来的胆子敢毒害在做月子的儿媳妇?还不是因为温棠峻不在乎姨母,怨憎姨母,温垚这个当家人没个清正严明的风度?”
王氏点首:“最大的罪,就在温垚身上。”
“照温家那风气, 像我这样的,就是得进门,也活不了几天。”云从芊心疼她弟妹。
正剥胡桃的沐晨焕,抬起首:“要娶你是我的意思,我在你之前没心上人。”
“提到你了吗,插啥嘴?”云从芊闹了个脸红。自打闺女说再生一个,最近这人是越来越放荡了。
他爱妻是越来越凶了, 沐晨焕弯唇, 将剥好的一碟胡桃仁递过去。
夫纲不振啊!云禾笑了, 屋里几人也跟着乐。看姐姐、姐夫蜜里调油, 温愈舒都有点想她夫君了:“对了, ”扭头看向姨母,“我在京里生活了十几年,过去跟曾家长辈也赴过几回宴,怎么对冠南侯家女眷一点印象都没?”
这个府里以往就留意过。沐侯夫人道:“都是跟着太·祖打江山的,大雍才建国那一二十年,大家还没那么深的计较,倒是有儿女结亲的。后来…日子久了,君臣之别愈发深刻,咱们这样的人家就多了一些忌讳。”
沐家娶妻,少有出自勋贵或大士族,多是一般门户家里品性上层的姑娘。镇国公府、孟安侯府也一样。自刎在诏狱里的辅国公韩钰,倒是娶了个刁家姑娘。可那姑娘,并非她堂舅亲生,而是在南边认养的。
“冠南侯府行事比段、沐、韩、孟四家还要低调、谨慎。他家开武馆的,跟武将都合得来,但却未生过与谁家结亲。过去咱们也只是以为姓冠的警醒,现在看,不尽然了。”
温愈舒细思,大家女子,背靠强势,难掌控。这不是野心勃勃的冠家想要的。
冠家密谋这么多年,内院没出事,无外乎三点。一是娶同伙族里女儿。二、不是同伙,应也好掌控。三、少有孑然一身的人。女子身后有家族门楣,冠家这样的,一旦暴露,九族全覆。她们除了帮着隐瞒,同流合污,没有后路。
“冠家女眷病逝的多吗?”问完温愈舒就觉自己傻,皇后宫里宫女都能换,更何况自家府里的妇人?
在兵部待了一下午的沐宁侯,傍晚绕去了翰林院,与云崇青一道回了喜燕胡同。竹铃居摆膳,说对冠南侯府的猜测。
“完颜氏?”沐宁侯不意外,但脑子里有个影:“孟元山胡姬是蓝灰眼?”
“是。”云崇青倒酒的手顿住了:“您想起什么了?”
沉凝几息,沐宁侯蹙眉道:“少时,祖父予我们一群男娃说悠然山战事时,提到过一个蓝灰眼。那人确是姓完颜,叫什么,我…一时想不起来。”
沐晨焕从不怀疑他爹的记性:“这么说冠家从一开始开武馆,就不是为营生?”
“昨晚睡下,我与愈舒又从头捋了一遍。”云崇青给几人斟满酒:“完颜氏在凌太主那吃了大亏后,并没有放弃入主中原,一直在伺机。冠家这一支南下,应是于凌朝文帝之前。那时,乱象已显。相比集军强攻,派人潜入慢慢蚕食,乃上策。”
记恩接上话:“只完颜氏没想到,凌朝倾覆得太快,守悠然山的沐家又投了异姓王,草原上乞颜悍部也愈发厉害,终他们未能南下。”
“然后大雍国力日渐强盛,金却被乞颜悍部和西夏屠戮瓜分。”全连上了,沐晨焕佩服小舅子:“冠家这么执着,你们说他祖上会不会就是姓完颜?”
“肯定的。”记恩夹着只咸香小猪蹄:“但估计邵家就是个随兵。”
莫大山锁眉:“我现在担心的是,金朝残部已投奔冠家。”
“这个也不是咱们能决定的。”沐宁侯倒是不怕:“侯府会再仔细查查冠家的姻亲。”
云崇青认同:“姻亲也许不尽是同谋,但里面肯定有。”邵氏呢?冠家跟邵家几乎没往来,这是邵家地位不一般,还是仅在边缘?
他趋向于前者。
啃完一只小猪脚,记恩喝了口汤:“等沐二哥回来,我问问汕南那的情况。没意外的话,年后出正月,我给你外放的方向。”
“好。”云崇青端酒杯,敬沐伯父:“多谢您在朝上替我岳母说清冤屈。”
“这是应该的,韶音助我沐家良多。”沐宁侯痛惜,举杯祝祷:“愿来世她投生男儿,不再受困于高墙。”那样足智多谋的一个人,生作女子,又陷在豺狼窝里,太苦了。
闻言,莫大山三人也端了杯:“同祝。”
夜半起风,清晨落雪。京南郊一骑白马缓缓行,马背上坐着位白衣公子,双目闭合着,似睡着了。眼睫长而浓密,鼻若悬胆,寒凉之下唇朱红。墨玉束发,肤比白瓷。雪弱不惊人,才掉肩头,就被风带走。
走了半刻,白马拐入岔道,至寒山脚。寒山脚下有农家,农家没起墙,只用篱笆围。一袭黑衣抓了白日打鸣的公鸡,正要杀。见着来人,弯唇笑之。
“把你的蝉翼借我一用。”
马背上白衣青年睁开眼睛,清冽无波:“你还是回屋拿刀吧。”跳下马,也不走门,直接跨过篱笆。
黑衣男子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确定没少胳膊断腿,转身往土坯厨房,拿了刀出来,走到篱笆那,快速地拔了公鸡脖下的一撮毛。
“京里最近很热闹。督察院左都御史冯大人,弹劾勐州谢家、西平朗家谋杀陈溪娘,企图侵占盐枭陈家不当财。我那个佛口蛇心的后娘,还跑去云修撰府上。云修撰妻子都没让她入府。”
白衣青年背手迎风站着:“所以谷晟十二年陈家金库被盗案被翻出来了?”
“是。”黑衣男子给鸡抹了脖子,就丢开手站起身,转面向东方:“我爹上折子请立罗冬阳为世子,皇帝没允。”
“不错,这位比他爹眼明。”鸡扑到脚边,白衣青年仍站着不动:“等承继了西顺侯府,你别忘了与我的约定。”
长吐一口气,黑衣男子,即罗东闻,耷拉下眉苦笑道:“不敢。”欺君都不敢欺他。砍头也就腕口大的疤,而边上这位多的是法子,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你年前还要去兰凌吗?”
白衣男子眉眼柔和了些微,语调没那么冷了:“要去的。”
“真不见见韩东林?”
“不见,他是明亲王的狗。韩家人除了我和我娘,都在漠河劳役。”白衣男子神色淡漠,眼中阴晦:“我找到炼制肉傀儡的人了。”
罗东闻吞咽了下,两眼不敢斜视:“终于找到了。”
轻嗯一声,白衣男子垂下眼睫,逗弄趴在玉带上睡死的白色肉虫,幽幽道:“能逃去哪里?按照我娘定下的族规,我把白玉的子孙寄养在他们心经里了。”
若非他娘那张脸与自杀的大舅似了八分,又要争夺巫族族长之位,乌家人可逍遥不了这么久。
“悦尚韩,我给你烧鸡吃吧。”大冷的天,阴气沉沉的,他实在怕听这些。不等回应,闪身过去,抓了快不行的鸡就疾走向厨房。
“我想要认识沐贵妃。”
脚下一个磕绊,罗东闻摔地上:“你想要干嘛?”
“查乌家用来炼制肉傀儡的死胎。”
“乌家没招。”
“说不知道。他们只是炼制。”
“沐贵妃是你想认识就能认识的吗?”
“她不是有个儿子吗?”
“别,那是沐宁侯府的外孙。谷晟二十年,辅国公府出事时,沐宁侯的二弟沐广辽沐教头还给求情了。当时朝上,除了刁家,也就沐家、段家敢给你外祖家说话。”
“你紧张什么?我是寻仇,不是找死,不会妄动。”悦尚韩转身,来到罗东闻身边蹲下,正经问道:“在你眼里,我是个会一言不合就滥杀无辜的魔头?”
那还不是您给的印象过于深刻了?罗东闻扯起嘴角,笑着摇摇头:“不是不是。”也就在他处置吃里扒外的下人时,这位不知从哪突然窜出来,丢了只…白色肉虫在下人身上。然后…他不愿去想了,反正从此两人之间就有了高下。
“我要认识八皇子。”
“小的至多只能带您认识云修撰,八皇子小舅母的弟弟。”旁的谁,他真够不着:“您别嫌弃,就我这名声,去找云修撰,都是对不起人家和人家媳妇。”
悦尚韩知道云修撰:“也可。什么时候?”
“让我仔细思虑思虑,谋划谋……”
“翰林院,我知道在哪。”
“您不是要去兰凌吗?”
“不急,来都来了,我总不能就见了你吧?”
“您既知道翰林院在哪,那还用我带…”
“要。”
“我名声在外,与你一同出现,不好吧?”
“我都不在意,你在意什么?怎么想让我扮成你那个随侍吗?”
“没有没有。”
在翰林院查阅书籍的云崇青无端端打了两个喷嚏,常俊鑫顺手递了热茶过去:“藏书室寒凉,你也多穿点。”
他不冷。云崇青接过茶,吸了吸鼻子,很通畅:“嫂子家跟和泽盛家会继续往来吗?”
“走礼吧。”常俊鑫翻着书:“你嫂子家不就是我家?”
那老丈人的媳妇不就是岳母吗?云崇青轻笑:“盛家老宅还有主子吗?”
“当然,祠堂还在济阳。”常俊鑫抬眼:“而且咱讲究个落叶归根,老宅怎么能没个主儿守?”转头向右,“你问盛家做什么?”
“只是好奇。”云崇青眼离书回视:“皇上的第三只钱袋子,你不好奇吗?”
那倒还有一点。常俊鑫目光复又回到书上:“以前我跟你一样很好奇盛家啥样,人走出来是什么气派。可自打钱行给我家送了贺礼后,我就突然间觉得他们也是俗人。”
“正常。”云崇青不再问盛家了:“最近大富大贵还好吗?婳姐儿和糖包常念叨她们。”
“一样,她们还惦记着小姐妹一块吃席的事。”常俊鑫想等开春了,再约着一块去踏青:“你觉得皇上什么时候换户部尚书?”昨天有人看见崇青娘子去陶舀胡同了。温家真的比过去差得太远。一屋不扫,何谈为君分忧为民请命?
云崇青眨了下眼睛:“讨完金。”
他也如此想。常俊鑫现在就相当期待谢朗两家主事人押金赴京的场面,二十五万金啊,一定非常震撼。
雪连着下了两天,也没影响到大理寺办案。西顺侯原配谢朦圆之子罗东闻被传唤了。
“大人,小子母亲的嫁妆都由谢荃娘掌着。嫁妆册子,在外祖大姨太太手里。”
“大姨太太?”沈益蹙眉,已逝嫡女的嫁妆册子竟由一个妾室拿着,谢氏这做派还真叫他看不懂。
罗东闻扯起嘴角笑之,尽是无奈:“小子外祖的大姨太太,正是谢荃娘的姨娘。外祖母早在小子周岁时就过世了,外祖父也没再娶,后院都由大姨太太管着。”
“你母亲的嫁妆理应归你所有。”沈益也是做个提醒:“既然你不知道,那本官再传谢荃娘来问话。”直呼其名,是因谢荃娘虽然被扶正了,但身无诰命。
“大人辛苦了。”罗东闻退后两步,才转身又回头:“大人,小子有个不情之请。”
今日见过本尊,沈益对西顺侯这长子改观不少:“你说。”他身姿端正,行止有度,言谈从容,不似外界传得那般恶劣。
“若母亲嫁妆要用来填补谢氏所占不当财,可否容小子留一两件小物,做个念想。”罗东闻拱礼:“小子可折银替之。”
“如真到了这一步,本官允你。”
“多谢大人。”出了大理寺,罗东闻展颜,眼里星光熠熠。不用抱侥幸,他娘亲的嫁妆铁定是保不住了。仰首望天,还有阴沉。多说谢荃娘是作媵妾,陪嫡姐嫁入西顺侯府的。
真相是,十四岁的谢荃娘在随嫡母探望将要生产的嫡姐时,与姐夫有了首尾。为了两家名声,他娘亲都被气得早产了一月,还得给那对奸·夫淫·妇擦屁股。怒火攻心,又落得产后血亏,从此大小病缠身,终没挨到他长大。
谢荃娘…罗东闻目光幽冷,被扶正时,为表对嫡姐的敬重,拒绝了请封。
没有诰命在身,一会被传,她得跪大理寺卿。大理寺卿,三品大吏,她跪一跪,不算没面儿。
儿子请封世子被压,到手的嫡姐嫁妆也没了。十几年伏小做低,又费尽心思地陷害他,不想没到最后就竹篮打水一场空。
甚好笑!
只罗东闻没能笑多久,拐个弯即见迎面来的白衣青年,顿时脸僵,好看的剑眉慢慢往下耷拉,他不是去津州了吗?
走到近前,悦尚韩嘴往右努去,示意他回头直走,往翰林院。
“咱们就这么去翰林院不好,会引起不必要的误会。”罗东闻抬手摸自己的脸,眼盯着悦尚韩那张俊脸,这要再加上云修撰那张…哎呦,若被个脏心思的人瞧见他三凑一块,不定得传出什么。
悦尚韩不理他,兀自越过,右拐直走。
在原地踢了踢雪,罗东闻大叹一声,回身跟上,小声嘀咕:“云修撰三元及第,名满天下,又是沐宁侯府小舅爷,不知多少眼睛盯着他。我自己脏就算了,不能污了人家。一会帮你把人叫出来,我便离开。”
“你就打算一直脏着?”脚踩在雪上咯吱咯吱,悦尚韩走得慢悠悠。
“我不急着洗清白名声。”罗东闻以为现在皇子都渐大了,以后朝里争斗只会越来越激烈。他不想掺和。
悦尚韩手背到后:“等我认识了云修撰,见到了八皇子,帮你看看。若是个好的,你就投效他。”
刚想什么来着?罗东闻脚步放慢,他要离这位远点。
走了足半个时辰,他们才到翰林院。也是巧,正逢云客满楼来送午膳。云崇青拿了膳盒往回,听到有人叫他,转身看去。
悦尚韩上前拱礼:“冒然来打搅,失礼了。”
看了一眼丈外叫他的那位青年,云崇青目光落到白衣男子身:“我们不认识。”
“我外祖母姓刁。”
云崇青双目一紧:“兰凌?”
没直接回话,悦尚韩弯唇笑之:“可否借一步说话?”
“你稍等,我把膳盒送进去。”云崇青大步进翰林院,将午膳交给苗晖,让两人先吃,不用等他。再出来,已不见另一青年的身影。与白衣人走离翰林院十丈,驻足在空旷地。
“你外祖母出自兰凌刁氏?”
“是,”不过非亲生,而是曾外祖奉旨巡查南境时在黑水林里捡的。也是稀奇,捡个女娃后,成亲七年没开怀的曾外祖母有喜了,五年抱三。看着云崇青,悦尚韩在思虑要不要告知他外祖父的姓氏。
“你找我有事?”
悦尚韩决定还是告知,探一探:“我外祖父姓韩。”
韩?云崇青盯着人。据他所知,辅国公韩钰并无女儿。
“我外祖母身份有些特殊,头胎若是女儿必须送回母家。”至于哪个母家,悦尚韩没说,手轻抚玉带上的白玉:“这点你可以回去跟沐宁侯夫人确定。”外祖母的头胎是对龙凤,也因此,他娘逃过一劫。
“那你为何不直接去找沐伯母?”云崇青已经信了他八分。
悦尚韩垂目:“她也不容易,我不想去打搅她。”
那你还让我去找她确定?云崇青又问:“你找我有事?”
“嗯,我想见八皇子。”
云崇青嘴角抽了下,他可真敢说。
“我看你还是去劳动沐伯母吧。”
作者有话说:
谢谢支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