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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1章

    苏澄有点惊讶。

    杰拉尔德飞快地撤回站直了, 像是被什么烫到了。

    一抹烧灼般的绯红悄然爬上少年的耳廓,那薄薄的软骨被染了樱桃色,甚至还向脖颈蔓延。

    然后浸透了雪白的双颊。

    苏澄忽然忘记自己想说的话了。

    少年微微低着头,那浓密灿烂的金色鬈发, 在地下室的灯光里, 流淌着蜂蜜般甜美的色泽。

    几缕碎发垂落在脸侧, 越发衬出脸上那惊心动魄的红。

    长长的睫帘宛如羽扇般垂落颤动, 在深邃眼窝下投出一片脆弱的阴影,而那双墨绿色的眼睛似乎也蒙上了水雾。

    苏澄:“……”

    难以置信。

    她还记得嫉妒之神靠在榻上的慵懒模样, 毕竟那张脸真是永生难忘。

    那时的他和现在这个生涩的男孩简直判若两人。

    仅是一个表达感谢的吻,杰拉尔德似乎要原地燃烧了。

    这种纯粹的、不加掩饰的羞赧, 让那张过分娇艳精致的面庞, 绽放出一种难以想象的诱惑美丽。

    他不像是一个真实的人了,更像是一朵在骤雨来临前被染上胭脂色的山茶花。

    ——然后为她而盛开。

    地下室里安静得针落可闻。

    苏澄听见了自己的心跳。

    她鬼使神差伸出手, 温柔地捧住少年发烫的脸颊,掌心触到的皮肤烫得惊人。

    杰拉尔德似乎僵了一下,抬起那双深翡翠般的绿眸, 愣愣地看着她。

    苏澄望着他, “你——”

    她想起很久很久以后的事。

    虽然对自己而言是以前。

    但回忆里那双仿佛永远烧灼着阴冷毒焰的绿眼睛,充满了浓烈的恶意和负面情绪。

    他究竟经历了什么?

    苏澄的心情有些复杂,视线掠过少年根根分明的睫羽,看向那紧抿的玫红色的薄唇。

    苏澄:“……你的口红颜色很好看。”

    杰拉尔德:“?”

    下一秒, 苏澄凑过去吻了他。

    他震惊地睁大了眼睛, 那染着花汁的嘴唇柔软得不可思议,宛如沾着晨露的玫瑰花瓣。

    少年纤瘦的躯体骤然紧绷,垂落在身侧的双手猛然攥起,似乎想要拥抱她, 却又不敢这么做。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苏澄没有急着加深这个吻,只是轻轻蹭了蹭他的唇,像是触碰某种易碎的瓷器。

    她还能尝到一点早餐残留的蜂蜜甜味。

    杰拉尔德试图回应,然而他太没有经验了,只能笨拙地微微张开嘴,甚至没有伸出舌尖。

    苏澄有点想笑,但还是忍住了,就轻柔地咬了他一下,然后舔舐着那很快消失的咬痕。

    少年的呼吸似乎都变得急促起来,发出细碎的呜咽声。

    他下意识前倾,似乎想承受更多,却又不知道该如何靠近,只是专注地望着她。

    苏澄抬手按住他的后颈,然后吻了进去,舌尖在唇齿间温柔地游走,缓慢地引导他。

    杰拉尔德终于稍稍放松了一点,也抬手搂住了她。

    他们在地下室台阶前,完成了一个缱绻而温情的深吻。

    在紧张的情绪完全平复后,他的气息也变得平稳,脸上的红晕褪去了几分,但神情仍有些不自然。

    “咳,”杰拉尔德清了清嗓子,“……是不是该开始了?”

    这次他们俩都忘记了午饭这回事,佣人也不会下来打扰。

    于是训练持续到了夜里。

    因为用魔法次数太多,苏澄已经觉得脑袋隐隐作痛,坐在地上扶额休息。

    杰拉尔德靠在墙边,精瘦的胸膛微微起伏,额前的金发带点湿意。

    他随便拽开两颗领口的扣子,“说起来,抱歉让你看到早上那一幕——”

    苏澄看了他一眼,对上那双阴郁浓艳的墨绿色眼眸,“你不需要道歉,而我也不会为我说的任何一句话道歉,等等,除了我说你打不过我,那是气话,实际上我不知道如果我们拼命的结果是什么。”

    他挑了挑眉,“我觉得我们没必要知道,我也不介意你那么说,我只是……你是不是觉得我很窝囊?”

    苏澄眨眨眼,“是的。”

    他默默闭上了眼睛。

    苏澄沉吟一声,“但我不认为会一直这样,我觉得,你只是在经历某个阶段,或许有一天这些就都被你解决了。”

    杰拉尔德睁开眼,“换成你呢?如果你的家人这样对待你呢?”

    苏澄叹了口气,“你不要问我,我从小就被骂畜生,没良心的东西,白养了你,之类的话,因为从我有记忆开始,无论是谁主动打我,我都会还手。”

    “即使是你很小的时候?我是说没有斗气和魔法的时候?”

    “嗯,谁打我,我打谁,打不过也要打,除非直接把我打晕,否则我会不断还手,如果按住我,我就抓人咬人,如果松开我,我就会拿折凳,拿菜刀,拿任何东西……打回去。”

    苏澄低声说道,“如果你说连刀都拿不起来的年龄,那会儿的事我也不记得。总之后来他们觉得打我太麻烦了,也不再这么做了,最多就是摔摔东西,有事也就是吵架。”

    杰拉尔德震惊地看着她,“我完全没看出你是这种人。”

    苏澄轻轻颔首,“我也曾经为了某些听起来诡异的理由杀掉陌生人,也没想过去进一步核实——”

    “哦,陌生人,”他不在乎地摆手,“那不一样,我只是在说,家人。”

    “……你很奇怪,”苏澄抱膝盯着他,“如果你真的爱他,我对你父亲那样的态度,你应该会生气吧?”

    “你在讽刺我吗?”杰拉尔德皱起眉,“你没有错,我很清楚这一点,另外我只是有些意外,你好像很崇拜律法之神,你所在的地方是教廷的势力更甚吗?”

    “这件事和教廷没有多少关系——”

    苏澄下意识说道,接着一愣。

    教廷?

    千年后的传言里,是因为黑暗神光明神彻底决裂,才导致主神们纷纷站队。

    现在连白夜之围还没有开始,那事件至少发生在十年乃至数十年后,教廷和秘教的关系还并非敌对。

    虽然不能说多么友好,但明面上看,双方甚至能在同一个城市里建立神殿,只是会拉开些距离罢了。

    难道在这个时期,律法之神已经是光明神的盟友了?

    苏澄心中有些疑问又不好开口。

    因为这问题一出,杰拉尔德多半会觉得她的人设立不住。

    她决定慢慢去打听答案。

    他们又这样训练了几天,在某天清晨的餐桌上,杰拉尔德满意地总结了她的进度。

    他表示她已经能进行一些常规的战斗,尤其是在一对一的前提下,“如果人多的话会有很多不可控制因素,我自己都不敢保证……”

    然后他邀请她加入一个研究项目,也是私人性质的,是关于储物道具的改良。

    “你的项链。虽然它看起来好像原本是手链?”

    杰拉尔德抬手指了指她,“那是空间装备,对吧?我猜测你是买来的?那你也该知道,市面上的储物功能的首饰,基本就两种,稳定的,附着独立空间,但是局限性很大,所以空间往往都小;不稳定的,那些裂痕水晶,内部结构会因为魔力注入而被破坏,维持不了太长时间。”

    苏澄没有去解释自己的项链,“……你想做出什么改良吗?”

    “嗯,”他一手撑在脸侧,“在空间魔法体系里,有一种折叠原则,只要能计算出真实轴线,就能以它为中心进行折叠,折叠后的独立空间很小,很容易与首饰结合,现在市面上储物道具的原铸材料几乎都可以,当然也有一个限制,就是只有在空间魔法领域入门的人,才能展开被折叠的空间。”

    “哦,”苏澄懂了,“你不是想要卖钱,对吧?否则客户群体有点小了。”

    “嗯,我只是想要证实一些理论,但是需要人帮我,在特定的时候去切割和稳定被分离的空间,而且将它折叠也有点费劲,虽然我一个人都能做,但我也想保持一个更好的专注状态去进行观察和感应。”

    “好吧,如果你还记得我才刚入门,以及你认为我确实能帮到你,那我愿意,听起来很有趣。”

    于是苏澄首次踏入了别墅的地下三层。

    苏澄:“……”

    苏澄:“这下面究竟有多深,是不是还有一条通往南大陆的秘密隧道?”

    杰拉尔德好像也满头黑线了,“怎么可能!我弄那个干什么!还不如造个传送阵呢。”

    苏澄:“?”

    苏澄:“你真能造出来?”

    “能,”杰拉尔德耸了耸肩,“只是缺一些材料,如果你真需要的话,我去秘教的神殿里偷点。

    苏澄:“……倒也不用,万一你被抓了,他们要你留下打工怎么办。”

    “哈?”杰拉尔德抱起手臂,“亚索的神殿?我都进去过好几回了,根本没人能发现我!”

    苏澄无言地瞪着他。

    还是惯犯。

    苏澄:“你有本事去秘教大本营转一圈——等等,还是别去了。”

    杰拉尔德扶额,“高庭?那里有黑暗神设的魔法结界,根本没有空间魔法能从外面撕开通道的。”

    他说着开始收拾地下三层的实验室。

    这里其实也很干净,但东西太多显得略有点混乱。

    加厚的墙壁上设置了层层防护魔法,挂满了各种精巧的锻造工具,房间里摆着小型锻炉和石板,石板上是密密麻麻的演算公式,还画了一些奇形怪状的几何体,周边都是计算步骤,以及一些引用来源页码。

    操作台上,摆着更多奇特的工具,苏澄扫了一眼,发现基本没有自己能叫出名字的。

    其中有几个透明的晶石做成的长方体薄块,被一根水晶细管从上方穿成一串。

    “这是用裂痕水晶制造的谐振音砖——”

    杰拉尔德抬起其中一块,轻轻敲响。

    苏澄顿时感觉到了空间开始产生波动,符合了某种既定的频率,一下,两下,三下,随着时间推移慢慢迟缓。

    旁边则是一座校准仪,外形像是半圆的尺子,以及一组多边形水晶组成的透镜,下面摆着装有各种稀矿碎片的小盒子。

    “过来,我教你怎么用。”

    金发少年向她招手,“你先用镜片观察这些水晶碎块,同时感受它们的内部结构,用空间法师的方式……”

    他们两颗脑袋凑在了一起,头发几乎都要纠缠到一处。

    杰拉尔德简单讲解几句,说着说着微微歪头,忽然看到近在咫尺的女孩。

    他的话语顿了一下,接着若无其事地继续,“……你来试试。”

    苏澄倒是很快上手了。

    她先看到了肉眼能观测到的内部构造,浑浊的杂质和裂纹,然后试着将自己的精神力延伸进去。

    ——寻找传送时踩在魔法阵上的感觉。

    遗忘那些和距离方位有关的概念,让那种悖论一样的直觉笼罩自己。

    周围的一切都开始变得模糊。

    她仿佛坠入了水中,也像是进入一个无法用语言描述的世界。

    这里没有上下左右的方位了。

    只有一种关联的概念。

    她看到无数道发光的线条,如同置身一个宏伟的光线森林里。

    所有树木的根系彼此交错、连接和支撑。

    每根线条都如此清晰,以完美的角度弯折,盘旋成优雅的螺旋,在一个随机的节点汇聚,然后朝四面八方延伸。

    这就是水晶的内在构架和底层逻辑。

    在现实世界里看到的裂痕和瑕疵,在这里被呈现成断裂的根茎和枝叶,亦或是像是被虫豸啃咬出的空洞。

    随着她的认知变得更深刻,能感受到的线条数量也在增多。

    光变得混乱弯曲,森林也化作了迷宫。

    她下意识沿着一条最明亮的主流前行,于是“看”到了更多的光点。

    它们像是光海里的鱼群在漂流。

    迟了一刻,她意识到那或许是水晶里特殊的能量。

    苏澄忘记了时间,忘记了自己为何而来,只是去追逐那些能量,试图去理解它们的轨迹和动态变化。

    在那光河的尽头,她似乎再次看到了门扉。

    那扇奇特的、诡异的、仿佛漩涡般不断产生强大引力的门。

    一闪而过。

    苏澄猛地惊醒过来。

    杰拉尔德正坐在旁边吃烤土豆,手边还有一杯冰茶,“……你的冒险结束了?”

    苏澄扶额,“唔,现在是中午吗?”

    “不,这是第二天晚上,你昨天早晨开始观测。”

    他将大半碗烤土豆推到一边,“看起来你与弗林格尔水晶的亲和度还挺高,或许不用测别的了,因为咱俩对这种材料都挺敏感的。”

    苏澄点了点头。

    他们很快就进入了新的研究阶段,她开始配合他做一些测试。

    苏澄本来以为会手忙脚乱,但在水晶内部遨游的经历,极大强化了她对空间力量的感知和操控。

    杰拉尔德也能明确给她各种指示,所以进展非常顺利。

    大部分计算都是他负责的,她只帮他核对了一些数字。

    两人昏天黑地搞研究,每天只上去吃一次饭,有时候甚至连这个都会忘记,一折腾就是数日过去。

    因为时不时要查阅古籍,苏澄的精灵语水平也被迫提升了,在短短几天内背了数百个单词。

    而且还是在持续进行研究的前提下。

    她都非常佩服自己。

    杰拉尔德还帮她弄到了身份证件。

    当他们终于将折叠起来的独立空间封存完成,杰拉尔德启动了熔炉,开始准备加工戒指。

    他还从墙上取下了种种工具。

    苏澄视线一顿。

    金发少年正拿着一柄小巧的锤子,看起来是由整块秘银锻造的,通体流淌着银白哑光色泽。

    锤首一端是平整的方形,另一边则是弯曲的镰形,像是凸起的鹰嘴,尖锐而锋利。

    整个锤子都很小,对于他们这种体型的人而言,也恰好可以单手掌控。

    “嗯?”杰拉尔德看了看她,“喜欢这个?”

    他随手丢给了她,“我先上楼。”

    苏澄拿着那把锤子,还没来得及仔细端详,就听见上面响起说话声。

    之前那个男人又来了,而且已经抵达了地下二层,显然杰拉尔德听到了父亲的脚步声。

    “……是的,快要完工了。”

    少年似乎有些不耐烦地说道,“我没写论文,呃,我只有一些演算过程,不,我不想写……”

    “你必须写!”那男人咆哮道,“你哥哥需要这样一份有重量的东西,陶勒院长的学生们个个都拿出了像样的作品,只有你哥哥没有——”

    “他之所以当上院长的学生,就是因为他一直在剽窃我的成果,拿不出来不是应该的吗?”

    啪!

    上面又响起了耳光声。

    “你这个畜生,那是你哥哥!他需要这一切!不然我们家族怎么挤入亚索的名流圈子?凭你这个怪胎吗?”

    “……不。”杰拉尔德低声说道,“挤不进去是你们自己的事,这个成果不是你的,这是我和我朋友的研究,也是我要送她的礼物,谁都不能抢走。”

    第112章

    苏澄再次听见了争吵和推搡的声音。

    有什么东西滚落在地上打碎了, 地下室的门也在哐哐作响。

    那个男人一直在咒骂,骂出各种难听的脏字,杰拉尔德说了那几句话后,就沉默不语地听着。

    “都怪那个帝国来的贱人!”

    男人越说越生气, 开始口不择言, “她给你用了什么邪术, 让你这样维护她——”

    “她是我的朋友!”杰拉尔德打断了他, “她尊重我,支持我, 当我帮了她,她会说谢谢, 她把我当个人一样对待, 而且从来不在我面前提起阿尔托斯!”

    说到最后一句,他几乎要声嘶力竭地尖叫了。

    “你这个混账东西, 那是你哥哥!”那男人怒道:“你怎么能嫉妒他?你怎么能这么狭隘和自私——”

    “等一下,”苏澄实在忍不住上去了,“别的先不说, 他不能嫉妒他吗?父亲对兄弟俩如此不公平, 要拿一个人的研究成果去给另一个人用,你既然有几个钱,肯定也多少接触过亚索上层的圈子,你难道不知道吗, 但凡有足够的实力, 根本不需要长袖善舞八面玲珑的本事,有多少知名的魔法师和战士性格孤僻怪异、不通人情世故?他们还不照样名利双收备受尊敬?我不相信你连这也不知道,你只是在为你的偏心找借口罢了,他真是你亲生的吗?”

    她本来只是按捺不住情绪, 一时多说了几句,没想到却捕捉到那男人脸上细微的情绪变化。

    心虚。

    被戳破谎言的恐慌。

    虽然只是短短的一瞬间,对方就很好地掩饰了起来。

    苏澄眯起眼睛,“……你这是什么表情?你在心虚吗?难道被我说中了?”

    其实这也有点奇怪。

    虽然这人年纪不会很大,但没怎么修炼导致肤质不好,就非常显老。

    可是这父子俩的眉眼形状几乎如出一辙。

    苏澄扭过头看向杰拉尔德,“你父亲有没有兄弟姐妹?”

    后者愣愣地站在那,似乎从她开口说话的时候,就陷入了空白的状态。

    “嗯?”杰拉尔德缓慢地回过神来,“我有个叔叔,但很多年前就死了。”

    苏澄眨眨眼,“很多年是多少年?有没有二十年?”

    “住口!”那男人反应过来,气得浑身发抖,脸色惨白,“你在胡说什么?!你为什么要挑拨我们的关系?我把他养那么大!他吃的穿的哪样不是我给他的钱!你知道这套房子要多少钱吗!他请那些老师雇佣兵的钱——”

    苏澄白了他一眼,“如果是亲生的,别的不说,养大孩子给吃穿不是天经地义吗?人家又没求你生他,这也值得你拿出来嚷嚷?”

    她再次转向杰拉尔德,“你那个叔叔不是恰好死了十八年十九年吧?你不如去街坊邻居那里打听打听……”

    “住口!你住口!”那个男人发疯般尖叫起来,扑过来就要抓她,“你这个脏心烂肺的臭婊子,我要杀了你——”

    苏澄也好久没被人这样骂过了,一时不爽,条件反射般就扔了个风刃。

    然后她忘了这是没有强硬斗气保护的人。

    金发男人的嘴角被风流割开,撕骨裂肉的状态一直延伸到后脑,小半个头颅都被切出了深深的沟壑。

    鲜血喷溅到了墙上。

    咒骂被堵在喉咙里,那臃肿的躯体摇摇晃晃地倒了下去,在地上砸出沉闷声响。

    苏澄:“……”

    她没有刻意下重手,换成一般的中低阶战士,这就是脸上留道较深血痕的程度。

    苏澄默默看向杰拉尔德,“总之,我之前说过的话仍然有效,也依旧建议你去试试。”

    金发少年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又看了看地上的人,脸上神情变化了好几次。

    他似乎想说些什么,却没有开口,只是默默扛起父亲的身体,“我去一趟教廷的神殿,有些事情要弄清楚。”

    苏澄点了点头。

    杰拉尔德出门没多久,她迅速收拾了一下东西,然后留了封信件,也从这个小屋里离开了。

    哪怕和未来的妒神相处多日,她也仍然摸不透对方的性子。

    本来还想多从他这里学点东西,如今她做了这种事,也不知道他会怎么想。

    万一忽然不爽,哪天想把她杀了,那还挺麻烦的。

    苏澄已经知道教廷神殿的大致方位,杰拉尔德父母的住宅也在那边

    她决定逆着那个方向前行,出门坐上一艘小船准备去往公国腹地。

    小船在碧波荡漾的水道里穿行,岸边桥上响起惊呼声,她顺着呼喊扭头看过去。

    几个年轻人骑马经过,为首的金发青年恰好也侧过头。

    苏澄视线一顿。

    那人身材高挑纤细,有着初升朝阳般的金发,眼眸绿如翡翠,还有张相当美丽的面孔,五官挑不出任何瑕疵。

    然而——

    某种意义上,那好像又是一张看过即忘的脸。

    他确实长得很英俊,却没有什么鲜明的特点,对于一个见多了美色的人而言,也只有短暂的惊艳感。

    苏澄坐船来到港口,打听了一下船的航班,随便买了张前往索恩威克的票。

    这艘船已经开始呼叫登船,她顺着人流上去了,也没去舱室里面,只是在甲板上看着风平浪静的海面出神。

    安瑟公国的航运业极为发达,许多船舰都有魔法加持或是炼金装置,航行速度比想象中快得多。

    大概只过了三四个小时,就到了中转点。

    她跟着人群下船,走进一家看起来很有烟火气的酒吧。

    这里面有很多等待开船的旅客,几乎座无虚席,四处都闹哄哄的,空气里混杂着酒精和鱼腥味。

    她买了包炸鱿鱼圈和烤派,转了一会儿才在角落抢到刚空出来的座位,拿起桌上的蘸料洒进袋子里。

    酒馆里空间拥挤,桌椅都挨得很近,她才坐下没多久,旁边桌上也来人了,椅子后背难免互相摩擦。

    “……抱歉。”

    那人低声说道。

    苏澄并没有当回事,随口说了句没关系,下意识看了那人一眼。

    那是个身材高大的男人,披着宽厚的深色外衣,也能看出瘦削的身形,乱糟糟的黑色鬈发几乎挡住了脸。

    他的侧颜棱角分明,但看起来有些不修边幅,嘴边胡子拉碴,眉眼几乎都被发丝遮住,只能看到挺立的鼻尖。

    苏澄:“……”

    她并不是因为饥渴难耐才要盯着一个酷似流浪汉的男人看来看去。

    主要是觉得眼熟。

    那个男人也很敏锐地侧过头,透过眼前凌乱的发丝,那双深邃幽暗的眸子盯住了她。

    苏澄清晰地看到他的眼睛。

    他的虹膜在阴影里呈现出深红色,像是蒙尘的石榴石,目中又透着用一种警惕和戒备,像是受惊的野兽。

    苏澄忽然明白他是谁了。

    她一边思索事情怎么会那么巧,一边从口袋里掏出几枚金币和大把银币。

    那个男人仍然盯着她,仿佛生怕她做出什么举动。

    苏澄没在他身上感应到魔力,斗气倒是有一点,但似乎也不怎么强劲。

    前几天在街头遇到的巡防军骑士,都比他要厉害些。

    “……说起来,”苏澄低声开口道,“那个人也是我的仇人,所以这就当是感谢你的吧。”

    她说着将钱放到那男人的桌子上,然后站起身离开了。

    苏澄继续坐船前行,直至抵达索恩威克。

    这是安瑟公国中部的繁华都市,连绵不绝的船坞占据了海岸线,许多中大型船舰停泊在这里,还有些正在建造。

    成群的工人在船骨上劳作,魔法师们正在施术赋能,起航的号角回荡在海面上。

    她看到矮人工程师们在修理起重机,那些由钢铁和木材构成的巨物,被魔晶驱动带起齿轮和缆绳,将成吨的矿石和海魔兽的尸体吊起,从货船里运到码头的轨道车上。

    岸边很是喧嚣热闹,没走多久就有带着箩筐和推车的商贩,主动上来介绍自己的物品。

    苏澄和其中一个看着健谈面善的说话,顺便买了一袋子鱼干,顺便打听好吃的甜食。

    商贩看她出手阔绰,顿时滔滔不绝地讲起来。

    “对了,”苏澄状似无意地说道,“之前在船上和一个本地人聊天,她说能这附近——反正就是周边城镇里,有个什么红橡酒馆,里面有位糕点师做的果酱馅饼很好吃?”

    商贩愣了愣,“好像从哪听说过……”

    她冥思苦想了一会儿,也没想起来答案。

    苏澄并没有气馁,反正这地方小商小贩很多,只要拿着食物在商业街转一转,就能被那些卖零嘴的找上。

    她接连打听了几次,终于得到了答案。

    “啊哈!红橡酒馆,是不是霍洛威家族的店?我知道!我父亲的家族就和他们有点亲戚关系,不过那也是……”

    有个卖糖球的年轻人说道,“哦对了,他们家的馅饼和蛋糕都卖到城里了!当然其实烤肉和酒也不错,你要是想去的话,从西门出去找白湾镇,注意去最远的那个,同名的镇子有三个呢,官道上会有指示牌……”

    苏澄在街头巷尾看到许多通缉令,上面画着不同的面孔,某位未来神祇的脸仍然混在其中。

    她看着飘落在污水里的纸张,心情复杂地转身上路了。

    空气中海水的咸味渐渐被湿润的泥土和植物的芬芳取代。

    白湾镇坐落于一条曲折河道的外侧,这里地势平坦开阔,形成了平静广阔的水域,很适合停靠中型内河驳船。

    小镇背靠着一片翠绿的雨林丘陵,码头上建了数十条延伸入河中的、由粗大原木搭建的栈桥,各种木材和草药即将运往城市,还有一箱一箱带着泥土的原矿。

    苏澄在镇子里逛了逛,很快找到了红橡酒馆,在一条青石板街的尽头,门上还挂着刻了猫的招牌。

    这个时间并非饭点,大厅里的人不太多,只有几个工人在角落喝酒。

    柜台后面竟然还没有人。

    苏澄站了片刻,然后慢慢走向后厨。

    木柴在石砌炉灶中燃烧,铁锅上浮着一层薄薄的烟,有个人站在案板前擀着黄油面团。

    他个子很高,肩宽背阔,体格极其魁伟,暗金色长发随意扎了个马尾,身上的围裙沾满了粉末。

    下一秒,金发男人转过头看向门口。

    他有双冰冷的蓝眼睛,像是冬日凝冻的湖泊,那张英俊又野性的脸庞上,浮现出些许讶色。

    “抱歉,”苏澄眨眨眼,“我看前面没人,所以过来瞧瞧,这里有什么吃的吗?”

    金发男人愣了一下,过了两秒钟才反应过来,声音沉闷地应答:“……你想吃什么?”

    他看起来局促且紧张,视线在她脸上停留了一下,就很快挪开。

    苏澄觉得有点好玩,“有没有甜的?”

    金发男人似乎微微放松,“有果味的馅饼——”

    苏澄摸出一把银币,“真好,每种口味都给我来一个?”

    金发男人拿起钳子从炉膛里夹出小馅饼,将它们装进大盘子里,摆上洗干净的刀叉,“小心烫着。”

    苏澄伸手去接,“谢谢!”

    他捏着盘子的手指关节粗大,指间全是茧子,还沾着一点没完全擦干净的面粉。

    那个大盘子此时也莫名显得十分袖珍,像是小孩的玩具。

    苏澄接过来的那一刻,金发男人立刻缩回手,似乎有些尴尬,还下意识想将手藏到袖子里。

    苏澄:“……”

    苏澄用另一只手给他钱。

    金发男人连连摇头,“太多了,两个就够了。”

    “不,”苏澄莫名有些想笑,“我就是想多给你——多余的算是小费好了。”

    他看起来像是被谁打了一拳,眼中露出某种古怪的情绪,好像无法理解眼前发生的事情。

    苏澄露出难受的表情,“我的手这样举着很酸的。”

    并不。

    她保持这种动作一天都没事。

    “抱歉,”金发男人闻言有些慌张地抬手,“……谢、谢谢。”

    他纠结地摊开掌心,看着纤细白皙的手指接近,像是舒展翅膀的小鸟,一枚又一枚银币滑落出来。

    第113章

    金发男人愣愣地站在原地, 攥着那些崭新的银币,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他那巍峨如山的身躯,将原本还算宽敞的厨房,衬得都有些狭小。

    但在这种对比下, 他那种茫然和无措的姿态, 就显得更加滑稽。

    苏澄:“看起来好棒啊!”

    白瓷盘里的馅饼, 外皮呈现出漂亮的金棕色, 表面微微鼓起,带着一层酥脆的硬壳。

    她用右手拿刀切了一小块, 深红的樱桃果馅像是熔浆般黏稠,顺着裂隙溢出流淌到盘子上。

    苏澄赶紧叉起来, 直接就是一口。

    金发男人一惊, “……小心烫着!”

    苏澄鼓着脸看他,含糊不清地说道:“谢谢, 我没事,而且这也太好吃了吧!”

    外皮在唇齿间融化,黄油和牛乳的香气弥漫开来, 滚烫的果酱蜜液淌过舌尖, 甜美却不过分腻味。

    苏澄觉得自己也要化了,一时词穷,不知道还能怎么夸奖,只能拼命竖大拇指。

    金发男人怔怔地看着她, 那种俊美粗犷的面庞上, 悄然浮现出一点红晕,“……炉子里还有。”

    他说完这句似乎又有点懊恼。

    ——因为那些馅饼的份量,其实已经超过多数顾客一个人能吃的量了。

    然而面前的姑娘却眼睛发亮,一边将剩下的半块樱桃馅饼塞进嘴里, 一边用力点头,“好啊好啊!”

    她吃东西的样子并不优雅,也不算粗野,但绝对能让大多数厨子感到满足。

    那是一种纯粹的、沉浸在美好味觉体验里的快乐。

    看起来好像忘却了一切世俗的烦恼。

    金发男人的神情柔和了几分,低着头去旁边炉子里拿出更多的馅饼。

    苏澄都来不及端出去坐下,只是站在厨房里,转身躲开摆着食材的料理台,确保自己不会把渣子弄到上面,也懒得拿刀挨个切开了,就直接拿叉子插着狂吃。

    馅饼边缘处的外皮稍稍发硬,内层却因为蒸烤而柔韧,咬开的时候能拉出糖丝。

    这些果酱显然都是经过精心配置的。

    虽然都是甜的,但味道也各自不同。

    樱桃的甜味最是浓郁,尾调还带点酸,但却并不发涩,口感醇厚无比。

    苹果则是被蜂蜜和肉桂煨得绵软,味道丝丝缕缕铺开,有种酒酿的发酵感。

    芒果的甜味就更加奔放,鲜甜里带着奶香,像是夏日的热风和阳光。

    梨子内馅里藏着几粒碾碎的小豆蔻,在温柔绵软的汁水里,会突然释放出一点辛香。

    苏澄飞速炫完了一盘馅饼,那位厨师先生又给了她一盘,并且询问她还要不要再吃。

    她表示第二盘就够了,金发男人沉默地点点头,挽起袖子洗了个手,从橡木桶里舀出半勺糖浆,打开一瓶蜜酒。

    他又碾碎了两颗野莓,然后给她做了一杯酒,底层是琥珀色的蜜液,中间是蓝紫色的糖浆云雾,上层是鲜红的莓汁。

    那骨节宽大的粗粝手指,轻轻捏起薄荷叶,弹了弹叶面,然后放在了酒杯里。

    绿叶像是小船般轻轻摇晃在果汁上。

    苏澄在旁边观察着。

    第一次见到故事里的人,感觉还有些微妙,但他看起来和那种恐怖传说其实挺不搭界的。

    “给你。”

    金发男人闷声说道。

    “哇——”

    苏澄欣喜地接过来。

    她喝了一口,蜂蜜和果香混合着在舌尖炸开,杯中摇曳着丝丝绯红,莓子的汁水像是晚霞溶入海浪。

    “天呐,”苏澄忍不住赞叹,“太好喝了,而且好漂亮,你不仅会调味,配色也很厉害!哦对了……”

    她又要去掏钱。

    “不用了!”

    金发男人顿时头痛,“刚刚那些已经完全够了——”

    他说着下意识伸手来拦她。

    男人的手掌宽厚,虎口一撑,几乎圈住少女的整段手腕,拇指指尖几乎碰到跳动的血管。

    他掌缘的茧子刮过细薄的皮肤,带起一阵细微的麻痒。

    那是揉搓面团留下的痕迹,无论是粗壮的关节还是坚硬的茧子,都让那双手显得充满风霜,也有种野性的力量感。

    他的体温很高,指尖在腕内侧发烫,像是烙铁留下的触感。

    “……抱歉。”

    金发男人有些慌张地收回手,像是不小心触碰到蜂巢的熊。

    苏澄看到他那苍白的手背上泛起青筋,卷起袖口露出一截健硕的小臂,鼓胀的肌肉撑开亚麻布料。

    “我是说,”厨师先生尴尬地低下头,“不用再给我钱了。”

    他说着又看了她一眼,目光忍不住就在她脸上停顿,好像从没有见过她这样的生物。

    虽然从某种意义上,苏澄也能理解。

    毕竟这小镇不是什么繁华的地方。

    “好吧,”苏澄点点头,“只是想说,你的手艺很好,谢谢你的招待,这位——”

    金发男人垂眸望着她,嘴唇动了动,声音低沉地报了名字:“……格鲁特尼斯。”

    果然。

    苏澄在内心感叹。

    还真是和那本童话故事里一模一样。

    无论是这家酒馆,还是这位糕点师傅本人。

    苏澄向他微笑,“很高兴认识你,另外——”

    她试图说一些和兔子相关的话题,譬如侧敲旁击对方是否养宠物等等,却发现自己根本说不出来。

    这难道是什么对穿越者的限制吗?

    但在之前的时间线上,好像还没有这种情况?

    苏澄不由有些迷惑。

    面前的厨子还在等她说话。

    怎么办?

    倘若她想那场疯狂的悲剧不再上演,难道只有守着霍洛威一家,日日夜夜监视他们,在关键时刻救下兔子?

    苏澄:“……另外,我想知道,如果我打包带走,放一段时间,这个口感会变化吗?”

    他轻轻点头,“如果隔夜的话,表皮可能会变硬,但如果能密封,馅料的口味还会融合得更好。”

    苏澄若有所思地点头,假装自己正在考虑这个问题。

    金发男人看了看她,脸上又泛起一点红润,“恕我冒昧,您是路过的雇佣兵吗?”

    苏澄觉得这个身份挺好的,“嗯,是的,我和我团队里的人因为一些事故失散了,我想找到他们。”

    格鲁特尼斯看起来又有点慌乱了,似乎怕戳到她的心事,但没在少女脸上看到任何郁色,又稍稍放松。

    “总之,”苏澄想了想,“除了馅饼之外,还有什么吃的吗?假如现在还是你的工作时间?”

    他点头又摇头,“嗯,我是说,有——”

    厨师先生的神情凝固了一瞬。

    苏澄故作不解地看着他。

    倘若和书上所说一致,那么这家伙好像是拒绝制作肉食的。

    而以自己现在的身份来看,很少有雇佣兵是不吃肉的。

    除非是一些高等精灵,因为居住环境,可能从小习惯了吃水果蔬菜,对肉没多少兴趣。

    “我是说,”苏澄想了想,“你只会做甜馅饼吗?有没有咸的?我喜欢吃土豆和豆子,蘑菇也不错。”

    金发男人似乎再次放松下来,沉默着点点头。

    厨房里的材料都很全,他只是重新调配了一些馅料,这个过程也很快速熟练,也没有去过称。

    好像对他而言,那些配比已经都烂熟于心,随便用勺子用手就能精准衡量。

    “……你还想吃别的吗?”

    金发男人低声说道,“奶油蘑菇卷,千层土豆,蒜香白豆烩饭——”

    “我想先尝尝你的馅饼。”

    “……好。”

    没过多久,苏澄又吃到了新口味的馅饼。

    酥皮包裹着炖到黏软的豌豆、胡萝卜和芜菁,里面混着浓厚的土豆泥,以及某种鲜香的蘑菇酱汁。

    苏澄连啃了两个,期间格鲁特尼斯又做了一些炸薯球,面包糠金黄锃亮,配了一碟酸奶油和一碟莳萝酱。

    他似乎还想做点什么,又到一边削水果。

    苏澄赶忙表示自己吃完这些差不多饱了。

    “没事,”金发男人看了她一眼,沉闷地说道,“剩下的我可以吃。”

    苏澄:“……”

    于是苏澄看着他做了烤南瓜,刷了蜂蜜和迷迭香,呈开花状摆放在盘子里。

    又把一些肥厚的野蘑菇挖空菌盖,将蒜泥、欧芹和面包屑填进去,烤至菌汁沸腾。

    厨房里全都是香味。

    他直接清空了一张桌子,各种大盘子和蘸料碟子摆得满满当当,各种炖菜烤菜盐焗菜五彩斑斓很是漂亮。

    “你想吃肉吗?”

    过了几秒钟,金发男人低声说道。

    “嗯?”苏澄愣了一下,“我看你光做蔬菜和水果,我以为你不喜欢做肉呢。”

    “……但我会。”他看了看她,“如果你想吃的话,反正——”

    他说着扫过厨房另一边悬挂的某些生肉,“……它们已经死了。”

    “哦,不用了,”苏澄听出他语气里的憋闷,“我吃不了了,事实上,这一桌我最多能吃掉一小半……”

    馅饼的热量都很高,她差不多吃了四五个人的份。

    要不是因为那个龙族的试炼,这会儿说不定都要撑死了。

    格鲁特尼斯点了点头,又端出了一大堆馅饼摆在一边,然后跑去旁边铜锅前站着。

    里面正在熬煮水果和糖浆,咕嘟咕嘟地冒着泡,他不断撇去浮沫,木勺搅动间拉出黏腻的彩色丝线。

    苏澄一边吃饭一边看他专注的侧脸。

    他很投入地制作果酱,似乎没有意识到什么,直至她彻底不吃了,他才走过来坐到旁边。

    然后风卷残云般消灭了桌上所有的食物,包括那堆积如小山的素菜馅饼,以及几个比脸盆还大的奶酪。

    苏澄:“……”

    很难想象一个正常的人类比她的饭量还大。

    他吃饭的样子非常专注,也非常迅速,好像只是抓住所有东西在往嘴里塞。

    她静静地看了一会儿,“说起来,如果我说我有一些预言的天赋,能看到你身上发生的糟糕的事,并且我发誓我不会向你索要任何形式的报酬,你会相信我说的话吗?”

    格鲁特尼斯抬头看她,“那是什么?”

    苏澄根本无法说出任何具体的警告,“……你身边熟悉的人都不值得信任。”

    金发男人静静地看着她,那双冰蓝的眸子里仿佛涌动着某种情绪,“嗯。”

    苏澄和他对视了两秒,“是不是太笼统了?”

    他微微摇头,“谢谢。”

    苏澄愣了,“认真的?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

    那双沉寂的蓝眼睛仍然在凝视她,“不,但你只能说到这种程度,不是吗。”

    ……

    亚索西部的教廷神殿门口。

    魏斯家族的府邸里,几个年轻人在露台上聚会,桌上摆着名贵的魔植酒水。

    “所以,阿尔托斯,”其中一位忽然开口道,“你的那个研究进展如何了?院长之前还说最期待你的作品呢。”

    “已经开始测试了,”一个金发青年微笑着说道,“我想应该快要结束了。”

    另外几人见状纷纷吹捧起来。

    “你之前改良的那几个魔法太好用了……”

    “哎呀天才就是天才,陶勒院长的学生里,就属你最年轻,而且你是唯一一个能创作出有普适性元素魔法的人,上回他们还说,历史上能有这种成就的,至少都是大魔导师了……”

    “对了,今天怎么没有看到你那个讨厌的弟弟?”

    有个人扭头看了看,面色多了几分嫌弃,“一天到晚的臭着脸,好像别人欠他钱一样,对了,我听说他退学了?真是烂泥扶不上墙,我要是有你这么厉害的哥哥……”

    “不要这么说,”金发青年微笑着摇头,神情十分温和,“杰拉尔德其实很好的,他还年轻,有时候可能会急躁一点。”

    “什么啊,他就是天性恶毒,你们没听说吗,他那天在夜市上把亨利的胳膊砍断了——”

    “哦,我也听说了……”

    “我听说亨利的教父是教廷的圣职者……”

    “但他父母不是都进了监狱?教廷的人恐怕巴不得和他们家撇清关系吧?”

    “这可不好说……”

    几人议论了一番,忽然有人拍了拍阿尔托斯,“对了,那天我们在桥上看到的那个漂亮的魔法师——”

    “什么漂亮的魔法师?”

    露台的拉门被人一把拽开,金发绿眼的少年站在那里,冷白的面庞上毫无笑意,那双阴鸷的眸子直勾勾看着他们。

    “杰拉尔德,”阿尔托斯坐起身来,“你回来了?”

    金发少年完全不理他,只是看着刚刚说话的人,“什么漂亮的魔法师?”

    那人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呃,我不知道那个人,只是感觉到她很厉害,而且很漂亮……”

    “什么样子?”

    “看起来和你差不多大,或许比你大一点,中等个子,有点瘦,黑头发,浅色的眼睛……”

    “嗯,”杰拉尔德面色阴沉,“她怎么了?”

    “她在船上,”另一人忍不住接口道,“我们从马丁桥上经过,她盯着阿尔托斯看个不停,当然了,很多人都这样——”

    他说着说着停了下来。

    因为杰拉尔德的表情实在是太恐怖了,那双墨绿色的眸子阴霾密布,看起来像是择人而噬的毒蛇。

    第114章

    “是吗?”

    他弯起嘴角, 露出个毫无温度的笑容,视线移到了哥哥的脸上,“是这样吗?”

    “或许吧,”阿尔托斯温柔地笑了笑, 眼中却有几分藏不住的得意, “那确实是一位非常美貌的小姐——”

    杰拉尔德一脚踢翻了桌子。

    坚硬的岩板桌面顿时碎成了齑粉, 连带着桌上的酒瓶和杯子都被强大的冲击力震成碎屑, 四处飞溅。

    “你有病吧?”

    “你干什么?!”

    大家纷纷起身,即使都撑开护盾挡住, 也再不复之前的优雅形象。

    阿尔托斯震惊地看向他,“你怎么回事?”

    杰拉尔德冷冷地和他对视, “其实我挺好奇的, 如果我不把我的研究成果施舍给你,你要怎么应对你的老师?”

    阿尔托斯面色微沉, 但还是维持笑容,“你在说些什么?你是不是喝多——”

    大家闻言不可思议地看向他们。

    有人率先嗤笑,“阿尔托斯也稀罕你的成果?你能研究出什么东西?”

    杰拉尔德歪头看向他, 忽然猛地挥手。

    那人的脖颈间赫然出现一道血线, 头颅和半边脖子缓缓滑动,顺着那切口向下掉落在了地上。

    周围霎时间乱成一团。

    然而还没等他们想要逃跑,几个人的身体都被恐怖的空间魔法压制——

    要么是割裂成数十块、要么在体内里掏出多个空洞、亦或是直接失去了半边身躯。

    转瞬间几个人已经死得满地都是。

    “你!”

    阿尔托斯大惊失色,面颊惨白如纸, “你疯了、你疯了——”

    “嗯, 或许吧。”

    金发少年歪头看着他,右手垂落,袖中滑出一柄精致的银锤,弯曲如爪钩的尖端闪烁着冰冷的寒芒。

    “我想过在这些人面前揭穿你, 让更多人知道你是个什么货色——”

    杰拉尔德淡淡地说道,“可是仔细想想,这些人,这些愚凡的、庸俗的、毫无天赋的蠢货,他们的看法又有什么意义呢?”

    “不、你不要过来——”

    金发青年色厉内荏地尖叫道,“你不要逼我对你动手!”

    阿尔托斯确实是借着弟弟的作品才得以成为院长门生,但这不代表他真的什么都不会,否则日常学习都不可能完成。

    可是,他也很清楚,一旦打起来,自己毫无希望。

    “那就动手吧,”杰拉尔德轻声说道,“让我看看你的本事,但我觉得你和你的父亲一样,只会大声嚷嚷,你看,我还挺庆幸的,我花了点时间查明他只是我的伯父,他吞掉我父母家产,用自家的死婴换掉了孩子,让人以为我是那个害你母亲难产的婴儿,这么多年,我一直以为是我害得母亲身体不好,我忍受他们夫妻俩的责骂,以为这是我该承受的,从小到大,一次又一次……”

    阿尔托斯全然色变。

    显然他也知道这个真相。

    而此时最令他恐惧的事已经发生了。

    杰拉尔德平静地看了他两秒钟,在阿尔托斯试图逃跑的那一刻,折断了他的手脚。

    “……你们用我父母的遗产发家,为了让我专心搞研究给我一套房子,还要摆出施舍的姿态,那钱恐怕连遗产的零头都没有吧?”

    金发青年惨叫着倒在血泊里,手脚筋络悉数断裂,甚至连爬动都做不到了。

    杰拉尔德低头看着他,举起了手里的锤子,“这张脸真是漂亮,她应该也会喜欢,毕竟你和我长得还有点像……”

    少年抬手砸了下去。

    锤头落在颧骨上,沉闷的碎裂声混合着牙床崩开的脆响,带血的臼齿飞溅出来。

    “我‘看’了你父亲的记忆,他曾经想给我下毒,在我的房子里……”

    “有趣的是,那毒药里有乌心木树籽,在整个亚索,只有一个地方能搞到这种东西……”

    “玛里塔斯学院,哈,你猜是谁给他的?哦,不用猜了,我已经在记忆里看到了。”

    他其实可以一锤敲碎对方的脑袋。

    然而,杰拉尔德控制了力气,选择一次一次地反复砸过去。

    每一锤子落下,都有新的血肉四溅喷射,软骨像是折断的树枝般刺出皮肤,掀开的皮肉里露出肌纤维。

    那双漂亮的绿眼睛已经被碾成了血浆,那张脸也看不出曾经的模样。

    只有被砸烂的肉泥挂在露骨上,浓烈的血腥味在空中蔓延。

    华贵的银锤上,鲜血不断滴落在地,雕纹的沟壑也填成了诡谲的深红色。

    金发少年深深吸气,血液染红了那苍白的双颊。

    那双墨绿的眸子里没有快乐和享受,只有暗自翻滚的怒意。

    然后他听见了脚步声。

    一群圣骑士从街上疾驰而过,进入了下方的庭院里。

    他看见自己的“父亲”在他们中间,颤颤巍巍地指向自己。

    杰拉尔德弯起嘴角,扯出一个毫无快乐的笑容,然后拎起了兄长的尸体。

    他将那头颅残破的尸身扔了下去。

    他听见了父亲的哀嚎和咒骂。

    庭院里站着一群圣骑士,应该是一个中队,个个顶盔掼甲全副武装,身上的斗气充沛。

    为首的队长拔出了长刀,斜指着露台上的少年,“杰拉尔德·魏斯,你被指控使用异端邪术——”

    杰拉尔德弯腰从血泊里捞起一把剑,属于某个倒霉鬼死者的,“……哦,是的,老子就是用了。”

    下一秒,圣骑士队长的身影出现在半空,身上的铠甲在骄阳里泛着冷肃的光,刀刃上的斗气如白色浪涛。

    刀剑在空中撞击。

    澎湃的斗气如潮水般向两侧翻涌。

    金铁交击的嗡鸣震荡着庭院,檐角下的琉璃灯簌簌作响,斗气卷起肉眼可见的环状冲击波。

    圣骑士队长连退三步,脚下斗气凝结浮空,眼中露出骇然之色。

    金发少年手腕一翻,动作优雅地旋身,剑刃泛起了幽寒的银白光辉。

    然后他提剑斜斩而下。

    空间悄无声息地被切断了。

    圣骑士的队长也经历过许多战斗,已经隐隐感觉到危险,却是来不及闪避,只觉得四面八方传来挤压感。

    他被硬生生钉在了原地。

    然后——

    他的腰间传来一阵冰冷的麻痹感,似乎失去了对双腿的知觉。

    圣骑士队长低头看去,白金的甲胄从腰线处裂开,鲜血尚未喷涌而出,上下身躯已经缓缓滑开。

    与此同时,看不见的空间裂痕在庭院里延伸。

    下方的圣骑士们还维持着举盾的状态,身体已经从肩膀到腰侧被整齐剖开,鲜血和内脏喷洒在青石板上。

    院子一侧的蔷薇架被拦腰割开,盛开的鲜花与藤蔓一起坠落,花丛里飞旋的昆虫都被一刀两断。

    喷泉雕像的碎块坠落在水中。

    杰拉尔德丢开那把剑,垂眸俯视着满院狼藉,摸了摸口袋里的书信,转身消失在原地。

    ……

    白湾镇的红橡酒馆里。

    苏澄惊讶地看着面前的厨师先生,“什么?”

    “我认字,”金发男人闷声说道,“我看过书。”

    苏澄明白了,“哦,你了解类似的魔法,唔,事情差不多就是这样——”

    格鲁特尼斯目光沉沉地看着她,那双冰蓝的眼睛锁在她脸上,“你的斗气很不错。”

    苏澄欲言又止,“你也是,某种意义上说,我见到的其他斗气强度能和你相提并论的人,往往都不是靠手艺为生的。”

    他微微颔首,“……谢谢。如果你的提醒需要付出代价,请让我来承担。”

    “嗯?”苏澄愣了一下,接着摆摆手,“没有,我猜说到这种程度还没什么问题……”

    她对这位厨师先生挺有好感,准备在这里先待一段时间看看情况,或许可以在附近买个房子。

    再多搜集些这个年代的情况。

    她站起来准备离开,“我晚上再来。”

    “……嗯。”

    金发男人低沉地应了一声,“你还有什么想吃的吗?”

    苏澄眨眨眼,“炸薯球。”

    他的嘴角不明显地上扬了一下,“好。”

    然后就转身去洗土豆了。

    苏澄走到外面的大厅里,几个工人都喝得醉醺醺的,在角落里睡着了。

    一群穿着白色制服的圣职者,有说有笑地从外面进来。

    他们体内斗气都相当充沛,看身上衣服挂饰,也能瞧出职位都不低。

    双方擦肩而过。

    “等等!”

    为首的圣职者忽然大喝一声,从腰间拿出一枚半透明棱锥状晶石,那石头在空中焕发出怪异的银紫色光芒。

    “虚空伪神的力量!”

    那人指着苏澄,“一个折叠者!”

    其余人毫不犹豫地拔出武器,二话不说冲了上来。

    ——他们甚至都没打算审问她!

    没有任何交谈的流程,上来就是实打实地杀招!

    苏澄:“?”

    庆幸的是,她已经不是第一次面对这种情况了。

    更何况这些人的实力不算强。

    但她知道教廷有些手段,增援来得很快,如果她在这把他们杀了,说不定后续很麻烦。

    虽然满腹疑惑,但这些日子的训练,已经让她对空间魔法非常熟悉,也培养出了使用这种力量的本能。

    圣职者们的祷言攻击和战技都还没落下,女孩的身影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三秒钟后,苏澄站在了松软的绿地上。

    按照她的计划,她是想出现在白湾镇的外围,也就是离酒馆两公里之外的地方。

    书里曾经说过这个问题,空间法术的传送,最容易的是传到自己去过的地方,距离越近越不容易出岔子。

    ——如果你传送的起点和终点之间的道路,还恰好都是你曾经走过的,那在跨越空间的时候会更容易。

    当然不同流派有不同的说法,就像那些让人忘却距离和方位概念的理论一样。

    现在似乎出了点问题。

    苏澄站在琥珀色的夕阳里,身边萦绕着泥土和草木的气息。

    面前则是一栋精致的三层小楼。

    打磨光滑的铅灰色岩石堆砌成墙壁,庭院栅栏缠绕着花藤,青石路间钻出铜绿的苔藓。

    有两个孩子在花园里,正在拿着木剑玩耍,剑刃交错间,招式已经称得上有模有样。

    苏澄:“???”

    她之前在白湾镇走了一圈,那边建筑风格大同小异,并没有这样的楼房。

    这里还算坐落在高地上,能望见远处房屋的尖顶,袅袅炊烟升上黄昏的天空,街道上有很多牵着坐骑的行人。

    此时此刻,花园里的两个孩子已经看到了她。

    其中稍高些的走过来,好奇地仰起脸,“晚上好,请问您是来拜访母亲的吗?”

    “……晚上好,”苏澄转过头看向她们,“不,事实上,我只是恰好从这里路过,我有点迷路了。”

    她们都长得非常漂亮,容貌也有六七分相仿,看起来应该是姐妹俩。

    小姑娘们的银白卷发流淌着晚霞,白皙的面颊上带着红晕,像是两个精致的瓷娃娃。

    两人个子都不矮,脸上却还带点婴儿肥,看起来可能也就十岁上下。

    “您想去哪里?”稍小些的孩子问道,“我可以帮您指路,我们都很熟悉这里——”

    “谢谢,”苏澄说道,“我其实想弄明白这是哪里,我是个魔法师,我因为做实验弄出了一些事故……”

    她本来想一语带过,但是两个孩子都很好奇,眼巴巴地看着她。

    苏澄只能再次开始编故事。

    为了听起来更有趣,还融入了一点现实事件。

    “……总之,当我们试图进行下一步研究时,一切都失控了,我再醒来就在这里了。”

    “哇!”

    因为中间混杂了许多高深的专业词汇,她们可能没完全听懂,但更是满脸敬佩。

    “所以,”苏澄摊开手,“这是什么地方?另外你们的口音听着很亲切,所以这是帝国领土,对吧?”

    “是的,这里是铁笼镇,”稍高些的孩子说道,“我是卡洛儿·维恩,这是我的妹妹科琳娜·维恩,我们是镇长的女儿——”

    姐妹俩都颇为骄傲地挺起胸。

    卡洛儿还想说些什么,却忽然眼睛一亮,跳起来向远处招手,“大哥!”

    苏澄也早就听见了马蹄声。

    此时后退两步,稍稍侧过头,望向逆光靠近的银发青年。

    苏澄:“…………”

    在看清对方长相的一刻,她的脑子里轰然一震。

    第115章

    夕阳沉入远山, 薄纱般的卷云染上赤色,雪白的骏马踏过笔直的石板路。

    那人逆着霞光而来,修长的身形被镀上一层金红镶边,银白的鬈发束成高马尾, 发辫在空中轻轻摇晃。

    像是一抹在夜色降临之前、先行流淌出来的月光。

    他有一张宛若精雕细琢的完美面孔, 眉骨和鼻梁的线条如雕塑般锋利, 下颌的弧度凌冽, 越发显出某种不近人情的冷意。

    然而他的嘴唇红润,泛着健康的粉, 似乎还因为好心情而微微上扬。

    那双轮廓幽邃的眸子,映着暮色呈现出奇异的灰蓝。

    蔷薇色的晚霞在虹膜上烧灼, 调和出绚烂的火光, 像是冰川被阳光点燃。

    苏澄愣愣地看着他。

    银发青年稍稍低头,避开一束横生垂落的橡树枝条, 卷曲浓密的发辫从宽阔的肩上滑落。

    随着他偏过脑袋的动作,也露出耳畔湖蓝色的钉钻,那小小的宝石像是一颗镶在银河里的星子。

    在接近庭院栅栏门时, 银发青年从马背上轻巧跃下。

    他穿着轻便的骑装, 修身短风衣外套,下摆露出一截精瘦的腰线,马裤和皮靴勾勒出流畅饱满的长腿。

    “晚上好——”

    年轻的男人摘下了手套,露出了温和友善的笑容, 在回应了妹妹们之后, 将目光落在了面前的少女脸上。

    他长了一张让人不敢冒然搭话的脸,嗓音却是低沉柔和的,态度也颇为热情。

    “很高兴见到您,小姐, 您是新来的旅客吗?”

    苏澄本来还在盯着他发愣。

    但他可能也很习惯这种事了,所以丝毫不以为忤,还微笑着等她回应。

    苏澄:“……很高兴见到您,先生。”

    草。

    这张脸!

    一千多年后她在铁笼镇教廷神殿后花园里,见到的那个银发男人,就是这张脸!

    当时那个自称姓氏是维恩的人!

    她一直觉得那家伙长得像是纯洁之神,但因为没有正眼看过小马本人,所以也不太确定。

    苏澄:“我不是正经的人……呃,我不是正经的旅客。”

    旁边两个小孩忍不住低头笑了。

    银发青年似乎也忍俊不禁,弯曲纤长的眼睫被暮光浸染,宛如两排沉垂的半透金丝,雪白肌肤也更添几分血色。

    他整个人都随着表情变化越发鲜活起来。

    “总之,”苏澄假装无事发生,“我其实是因为一些魔法事故出现在这里——”

    她很确定那俩小孩没听懂自己说什么,但面对这个人就得谨慎些了。

    更重要的是,之前那些教廷的圣职者是怎么回事?

    他们将她称为折叠者。

    这是什么?

    ——在那之前,他们似乎也有某种方法,确定她身上有虚空伪神的力量。

    这指的是她和那扇“门”建立了某种链接,还是指的她曾经和伪神的化身发生关系?

    当然从折叠者这个词来看,倒像是在说空间魔法相关。

    苏澄着实没想到,在一千多年前的时代里,虚空伪神居然是如此禁忌的存在。

    当然在未来或许也是,但感觉还是不太一样的,毕竟未来更多都在打击黑暗神的力量。

    虽然现在两边还没正式撕破脸。

    但无论如何——

    空间魔法本身,绝不可能是被禁止的存在,因为教廷内部的传送魔阵就是一种空间魔法。

    这东西可是有几千年历史了。

    “……总之,我们在调整一个坏掉的魔阵,”苏澄简单解释了一番,“它的次核心锚点和中内环符文链接束因为更换能量源断裂了,都怪我不该试着换掉那些水晶,总之,我就出现在这里了。”

    她和杰拉尔德做了很多乱七八糟的实验。

    别说编几句谎话,就是真给她个魔阵让她上手去修,她都能直接做。

    苏澄现在是完全不打怵,说完了自己的经历,就苦恼地叹了口气。

    “……原来是这样。”

    银发青年微微蹙眉,露出几分同情之色,但眼里更多的还是敬佩。

    “您这么年轻,就有这样的成就,在魔法领域进行如此深奥的研究——”

    他非常真挚地夸赞道,“请不要责怪自己,我相信这些意外,都是您通往真正成功的基石。”

    苏澄:“……”

    她不知道这家伙到底是不是日后的纯洁之神。

    但从这一刻开始,她决定暂时将两个身份分开。

    因为他看起来着实是个善良热忱的好人。

    这些话应该也不是假惺惺的客套,她能看出来他是真心的,从眼神到表情,都透着一种发自内心的淳朴善意。

    苏澄:“谢谢你,先生,我应该怎么称呼你?”

    银发青年伸出手,“查尔斯·维恩。”

    和他的妹妹们一样烂大街的名字。

    苏澄和他握手。

    维恩兄妹热情地邀请她留下吃晚餐,她本来还想拒绝,毕竟不久前才啃了一堆馅饼,却发现自己好像真的饿了。

    苏澄:“……”

    也可能是因此这一次传送跨越的距离太远了。

    都从安瑟公国腹地直接进入帝国南部了。

    虽然她有点闹不清是为什么,难道仍然是因为主角光环,会让她在某些情况下遇到特殊的人?

    “快来吧,魔法师大人,现在晚饭应该已经做好了——”

    两个小孩似乎对此更为期待。

    大概是难道见到通晓高深魔法又如此和善的人,她们迫不及待地拉住她,一左一右将人往家里带。

    维恩家的房子有地上三层,孩子们都住在楼上,一层有个装潢典雅的大客厅,另一边的餐厅空间也很开阔。

    一个银发男孩正端着菜出来。

    他模样俊秀,瞧着不过十三四岁,看到陌生人还有点脸红,接着又慌慌张张地道:“今天有客人吗?那我再去——”

    “不要忙了,”苏澄赶紧说道,“我其实不怎么饿,不过你做的饭闻起来很香,我也有点想吃两口了。”

    男孩的脸更红了,转身回厨房拿出一套盘碗刀叉和酒杯,动作利落地摆在铺着刺绣麻布的餐桌上。

    桌子上的花瓶里还插着一束带着露水的百合,两边整整齐齐放了几套银制餐具。

    正中一大盆炖羊肉,乳白的骨汤漂浮着油花和翠绿的葱末,旁边则是半只烧鹅,表皮金黄酥脆,配了酸甜的梅子酱。

    还有一盆杂粮粥,浓稠的燕麦玉米红豆上淋着厚牛乳,还有一大碗奶油蘑菇汤,一盘煎得两面灿金的吐司,还有各种小份果酱。

    很快又有个孩子从楼上下来,看着七八岁的模样,很乖巧地向客人问好,然后自己搬开椅子坐下,静静等开饭。

    “母亲又去东边的村庄里了,”查尔斯轻叹一声,“那边有些魔兽……”

    “她已经好多天没和我们一起吃晚饭了,”卡洛儿鼓起脸,“看来今天她不会回来了。”

    “明天晚上或许可以,”查尔斯安慰妹妹,“无论如何,到了收获节舞会,妈妈总会回来的。”

    众人悉数落座之后,几个小孩都开始埋头干饭。

    查尔斯询问苏澄晚上的安排,“这里时常有佣兵团经过歇脚,所以旅店里的好房间往往都是被订出去的,不过那几个老板我都认识,如果你需要的话……”

    他停了停,“当然,如果我们有这个荣幸,我更希望你能在客房留宿,最近镇上人多——”

    几个小孩都眼睛发亮,好像都在期待她留下。

    苏澄:“……如果不麻烦的话,另外,我可以给钱。”

    虽然他们一家肯定不会差钱,在本地人里必然也是富庶的,而且这种城镇的镇长,往往也都有骑士头衔。

    说白了就是低阶贵族。

    若是在帝都那种地方不算什么,但相较于平民而言,这种人的家底应该还是很丰厚的。

    查尔斯没有拒绝,也没有直接同意,只是说待会儿带她去看看房间,如果有需要的就说。

    晚餐结束后,小孩们一哄而散,年纪最大的去打水洗碗。

    厨房的石槽里盛着从井里新打的水,空气里弥漫着艾草的清香。

    苏澄本来说要帮忙,也被坚决地拒绝了。

    她就靠在门口看着他干活,查尔斯将餐具挨个放进水里,用椰壳制成的刷子细细清洗。

    苏澄:“……我忍不住问一句,你的弟弟妹妹们也就算了,你都没想过我可能是坏人吗。”

    查尔斯歪头看着她,“你是吗?”

    窗外的小镇彻底沉入夜色,厨房里昏黄的油灯晃荡着,落入他那双色泽浅淡的眼眸中,映得虹膜几乎透明。

    苏澄眨眨眼,“就算我是,我也可以不承认吧。”

    “我看不出你的项链是什么材料做的,但我猜测比这栋房子里的所有东西——加上房子本身还要值钱。”

    查尔斯声音温柔地说道,停了停又补充一句:“而且,如果你真的图谋不轨,那也没什么办法,我又打不过你。”

    苏澄:“……”

    苏澄现在无比希望自己有个手机,能把这一幕记录下来,倘若他是纯洁之神,自己就能拿这句话显摆了。

    假如还有机会回到另一个时间线的话。

    苏澄:“你的斗气强度也挺不错的,光看斗气的话,咱们半斤八两吧?是吧?我不是很会感受这个。”

    她也不太确定这一点,但自己满打满算才练了几个月,这些人恐怕都是从儿童时期开始的。

    倘若自己稍胜一筹,恐怕也是因为升级路数比较特殊,再加上斗气本身更加特殊。

    查尔斯不置可否,“你还是魔法师,我又不会魔法。”

    苏澄睁大眼睛,“你不会魔法?你什么魔法都不会?”

    银发青年有些茫然,像是被她吓到了,“是的?你为何如此惊讶?”

    苏澄:“……”

    就算是她都知道,纯洁之神在成神前魔武双修,而且皆是登峰造极的那种水平。

    否则也不会成为荣光七神里最能打的那个。

    苏澄:“因为刚刚我在说我的经历时,你听得很认真,也像是听懂了的样子,其中有些词汇并不是没接触过相关领域的人能理解的。”

    查尔斯了然点头,“哦,那是因为我看过一些书,我对魔法也很感兴趣。”

    苏澄静静等待他的下文,他却不说话了。

    她无奈只好追问了一句:“所以你没尝试自学吗?或者,嗯,请人来教你?”

    “我试过自学,”他轻叹一声,“并没有成功,无论是哪个魔法领域。我们镇上没有魔法学院,倘若去金珀城那边,弟弟妹妹们就没人照顾了,若是请魔法师来家里,那花销又有些多了,虽然母亲是镇长,但薪水其实不多,我们家有些地产的租赁收入,但之前父亲生了几场病,花了很多钱,父亲去世之后,母亲也会时不时资助村里的一些人,有些人的果园菜地被魔兽破坏了,有些人因为魔兽受伤了……”

    查尔斯将最后一把餐具放回架子上,“所以不必要的开支就算了,我也不是必须要立刻学习魔法,等一段时间也好,反正人生在世,总会有很多遗憾,会有各种做不到的事,满足了一个需求,可能也会出现另一个。”

    苏澄试图让自己看起来平静一点。

    自学不会?

    她还以为既然这家伙是某种绝世天才,那么应该是翻翻书就瞬间领悟的类型,看来并非如此。

    要知道她都自学了一些元素魔法——虽然记忆里有相应的基础,但魔法这东西永远都是越学越难。

    自己入门的野路子法师并不在少数,因为对于有点天赋的人来说,前期可能反而比较简单。

    苏澄的认知有些颠覆,“……你是元素共鸣者吗?”

    “不是,”他随口说道,“我十岁那年测过一次,没有任何结果。”

    “你知道未成年的测试结果可能会变吗?”

    “我在书上看到过类似的说法,但那是极少数情况,我不想……”

    他深吸一口气,“再失望一次。”

    苏澄忍不住扶额。

    这个人和她想象的一点都不一样!

    查尔斯满头雾水地看着她。

    苏澄:“……没什么。”

    查尔斯微微皱眉,“你显然想说些什么。”

    苏澄摇摇头,“我不想说教,所以我不准备发表我的看法,你怎么想我都尊重你。”

    他看起来有些错愕,“说教?我们不是在讨论吗?我希望你能分享你的观点。”

    苏澄深吸一口气,“我是觉得,万一成功呢?失望就失望吧,比起能学魔法,那算什么?当然了或许结果是不能的,不过,即使你成为了魔法师,你也一直要面对各种风险,你知道很多人都因为研究魔法死了吧?我之前和……和我的朋友一起搞研究的时候,也好几次险些受伤,或者沉浸在某种状态里,一不小心就会永远迷失在未知的地方,我们都知道后果,但我们还是这么做了,所以我觉得这种面对失败的勇气是很重要的,当然我不是说你没有勇气——”

    “嗯,你是对的,”查尔斯认真听完,面上没有丝毫怒意,反而还有些赞同,“我确实缺乏这种精神和勇气。”

    他低下头,似乎还有点不好意思,脸颊上甚至还有点红晕,“你确实很厉害。”

    苏澄:“……”

    第116章

    苏澄转过脸, “谢谢,不过换个角度说,你能这么承认,已经说明了一些问题, 你至少勇于面对自己。”

    查尔斯忍俊不禁, “您真会说话。”

    苏澄望天, “真是难得有人这么说我, 总之,你是几阶?战师?我猜?”

    查尔斯微笑了一下, “我几年前去公会测试是六星大战师,现在的话……应该进阶了吧?”

    苏澄:“?!?!?!”

    苏澄:“冒昧问一下您的岁数?”

    查尔斯眨眨眼睛, “二十一。”

    苏澄:“…………”

    二十一岁的七阶战士。

    这放到之前那个时间线上, 整个北大陆都挑不出来吧。

    毕竟慕容悦比他也就小一两岁还没有六阶,都已经声名远扬了。

    苏澄:“不是——”

    这种人怎么可能会缺钱?当雇佣兵去跑一单生意也至少几百金币吧?

    还有。

    她记得维恩镇长以及四个孩子都死了, 而且还是死在一群洗劫城镇的盗匪手里。

    这些盗匪都是天神下凡吗?

    等等。

    四个孩子。

    查尔斯是老大,还有个弟弟,然后是两个妹妹, 以及最小的一个弟弟。

    他们总共五个人。

    之前在维恩镇长的纪念碑前, 上面写了是四个孩子战死,就是说有一个没死。

    苏澄只觉得满头雾水。

    难道那场灾难来临的时候,查尔斯恰好不在?

    ——要知道七阶已经算是中高阶战士了,对于这种级别的强者而言, 人海战术是根本没用的。

    除非所谓的人海是许多个六阶, 否则像是四阶五阶这种水平的,他能像站瓜切菜一样解决他们。

    还不费多少力气。

    一般的土匪流寇怎么可能有大群六阶战士?即使是异教徒,那也不至于。

    有这种实力根本用不着干这个。

    就算是想通过犯罪赚钱,随便找个城里的贵族世家洗劫一番, 比抢劫这种城镇效率更高吧。

    苏澄沉浸在头脑风暴里。

    查尔斯状似好奇地看了她一眼,“您在想什么?”

    苏澄抬起头,“在想你既然缺钱,为什么不去找个赚钱的工作,以你的实力应该很容易吧。”

    查尔斯微微摇头,“除了照顾弟弟妹妹们,镇上也有很多事务要处理,上一任治安官辞职后,就只能由我来担任——”

    铁笼镇的地理位置,本来就在帝国南部的交通要道上,许多雇佣兵和旅客冒险者,都会在这里补给停留。

    人多了也难免出现各种矛盾纷争。

    治安官这种职位,别的不提,战斗力必然不能太差。

    毕竟在这样的城镇里,很多时候只能用武力威慑,否则那些闹事的根本不在乎。

    苏澄:“……弟弟妹妹倒是没关系,他们总会长大的,但这份工作好像没有尽头吧?”

    中高阶战士的寿命也长,耽误个十多年也没影响,然而这个职位就是另一回事了。

    苏澄:“你总不能等到下一个和你实力相仿的人出现、且愿意担任这个职位,才能放心卸下这份担子吧?”

    “……不,”查尔斯无奈地看了她一眼,又看向楼上,“等到他们全都成年,斗气都修炼得差不多了,等到母亲年纪大了,不再担任镇长职务了,我们会搬到金珀城,到时候我再慢慢学习魔法吧,虽然我也不确定我能不能学会,我听说那对悟性要求很高。”

    苏澄忽然说不出话来。

    她不知道该怎么和他解释,你很可能等不到那一天。

    ——而且她也说不出口。

    就像她想警告格鲁特尼斯关于那只兔子,但是没法说出任何相关的言辞。

    苏澄张了张嘴,“……如果你很担心这个,我可以教你一点魔法,但我得先知道你是不是共鸣者。”

    查尔斯看起来有些心动,“你也是元素法师?”

    “是的,”苏澄点头,“我也会点空间魔法,但那个教起来更麻烦,你进行过精神力训练吗?”

    他摇了摇头。

    “好吧,不过中高阶战士即使不专门练习,也是有基础的,毕竟感官都很敏锐,接受的信息多了,无形中就是一种锻炼……”

    两人迎着夜色走下山坡,碧草和野草在丘陵间撕扯,直至被灰白的楼房截断,城镇里仍然十分热闹,晚间集市上喧嚣无比。

    这里的魔法公会规模很小,在拥挤繁密的商业街上,门前不断有人来来往往。

    接待员工惯例抬头问候,接着就露出笑容,“维恩阁下——”

    查尔斯看起来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很有礼貌地说明了来意。

    他们显然都认识彼此,那员工有些意外,但也很快让他前往楼上的房间。

    苏澄陪着他一起到了二楼,在楼梯口,银发青年又停住了。

    “如果我真的不是呢?”

    他这样问道。

    苏澄头痛无比,“那我就教你空间魔法……我会教的,但我不保证你能不能学会,另外我也会点其他乱七八糟的东西,快去吧。”

    她忍不住推了他一把。

    查尔斯纹丝不动。

    过了两秒钟,他好像被说服了,才纠结地迈开腿走入房间。

    “……水系,中等,土系,低等,风系,中等。”

    做测试的法师这样报道。

    她显然也认识镇长家的大公子,城镇的治安官阁下,也不知道对方为何心血来潮做这个测试。

    但这个结果算不上很好。

    属于想进二流魔法学院还要塞钱的那种。

    ——当然如果只是想学魔法的话,有共鸣等级总比没有要好。

    更何况对于他来说,共鸣等级其实不能决定一切,因为以他的实力日后赚钱是很简单的。

    到时候请刻印师提升共鸣等级就行了。

    “太好了!”苏澄竖起大拇指,“你看吧!没问题的!”

    查尔斯也松了口气,向她露出了感激的笑容,“谢谢你。”

    做测试的法师:“……”

    她决定假装自己不存在。

    回程的路上,苏澄就开始费尽口舌讲解风系魔法。

    她在十字星学院听过的课程,已经足够她给初学者构建相当完善的体系认识,帮助去理解元素精灵、法术和魔力的定义与关系。

    查尔斯听得相当认真。

    他的记性也不错,但凡她说过的话,他都能七七八八复述出来。

    然而——

    他始终感受不到元素精灵的存在。

    苏澄抬手整理被风吹乱的额发,“这么大的风,你一点感觉都没有吗?按照我刚刚说的——”

    银发青年茫然地摇头。

    “天呐,你是什么属性的斗气?”

    “是我家族传的典籍,没有属性。”

    “好的,”苏澄深吸一口气,“你等一下——”

    她在商业街找了家炼金工坊,买了些绘制魔阵的材料,然后气势汹汹抓着查尔斯回家。

    在维恩家族宅邸的院外,她找了一大片空地,画了个用于汇聚风精灵的法阵,然后开始低声吟唱。

    “以我名召唤风之精灵,缥缈的巡礼者,无骨的歌唱者,请尽情地旋舞吧——”

    她手边绽开青色波光,风声狂啸着卷起,草叶纷纷倒伏下去,细碎的石子开始震动。

    不过刹那间,土屑,落叶,草茎悉数被气流卷起,在漩涡里织成绿褐色的纱雾。

    风精灵呼啸着在空中旋转,宛如漏斗般从地下升起,在上方凝成急速转动的风涡,然后越来越高——

    几乎没入夜色里低垂的云层。

    磅礴的风压像四边蔓延,换成旁人早已站立不稳,甚至可能已经被拖入风中。

    苏澄扭过头。

    查尔斯稳稳当当站在原地,仰头看着升入天空的旋风,“……真是壮观。”

    苏澄其实也很高兴。

    她第一次施展五阶魔法,没想到竟然如此顺利,一时间差点笑出声。

    但她还是摆出一副淡定自若的样子,“你可以坐下开始冥想了。”

    这种级别的法术会汇聚更多的风精灵,再配合地上的魔阵,能创造一个临时的高密度风精灵聚集的环境。

    非常有助于新手感受元素精灵。

    查尔斯郑重地说了声谢谢,然后坐到地上闭了眼睛。

    苏澄则是慢慢感受自己的魔法,以及风精灵在法术影响里的形态变化,时间悄然流逝就到了后半夜。

    魔法阵失去了效力。

    里面供能的魔晶已经彻底黯淡。

    苏澄撤去了法术,空中草叶土屑纷纷扬扬如雨洒落,地上留下了风蚀过的刻痕。

    查尔斯还安安静静坐在原地,她怕打扰到他,于是也站在一边练习空间魔法,直至天幕泛起冷淡的绀青色。

    银发青年缓缓起身,“……抱歉,让你白忙了。”

    苏澄只觉得头顶浮现出问号,“什么?”

    “我完全没有感觉,”他满脸羞愧地说道,“一次都没有。”

    苏澄欲言又止,心中升起一股茫然的无力感。

    她还想说些什么去确定这个结果,毕竟这不是在教释放法术,那种情况一晚上毫无收获很正常。

    现在只是让他感受元素精灵罢了。

    而且还是这样的环境。

    仅仅那一个魔法阵,就花掉了数十个金币。

    ——寻常人根本没有条件在这种情况下去感受元素精灵的存在。

    饶是如此他还没有成功。

    苏澄根本不在乎那点金币,只是这感觉实在是让人头痛,尤其她以为对方肯定是个天才。

    苏澄:“……”

    她什么都说不出口了。

    因为面前的人看起来非常愧疚,好像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

    她觉得无论自己如何发问,好像都会加剧这一情况。

    苏澄:“……这是非常正常的,很多人的元素魔法入门,都要几个月甚至几年起步。”

    并不。

    那通常是因为他们没有刚刚那种环境。

    否则就算是中等共鸣等级,也至少该隐隐约约感受到风精灵的存在,哪怕只有短暂的一秒钟。

    而不是完全没有。

    苏澄:“……我们做点别的事吧。”

    查尔斯抬起头,眼中的内疚和失落仍未消散。

    苏澄忽然想起来,其实还有一些教学模式,譬如建立精神力链接,引导对方进行感悟。

    有时候不在于天分,而是每个人思考问题的方式不一样,这很适合那些能按部就班进步的类型。

    可她走的不是那个路数,也不太会那么做。

    苏澄轻咳一声,“总之,你能不能指点一下我的剑术?我听说你很会用剑。”

    “你听谁说的?”

    “……之前在那家炼金铺子买东西,听里面的人聊天说到的。”

    “哦,”查尔斯笑了笑,“算不上很会,略懂一点吧,如果你有问题的话,我会尽全力帮你解答。”

    维恩家族显然是世代修炼斗气的。

    家里存储了很多训练用具,仅是木剑就有十多种规格。

    苏澄挑了一柄和自己的大剑尺寸相仿的,握在手里试了试重量,忽然想到赠与自己武器的人。

    倘若他在的话,她也不需要向别人请教了吧。

    也不知道是否还有机会见面。

    查尔斯瞥见少女面上一闪而过的惆怅,并没有过多询问,只是带她去了后院的练习场地。

    因为早上要起来干活,维恩家族的孩子们陆续醒来,除了最小的还在睡觉,另外三位都蜂拥而至。

    他们扒在门框上探出脑袋,看着长兄和魔法师大人站在沙地上,木剑在空中交错,涌动的斗气一闪而逝。

    两人都收敛了斗气,进入了纯粹的技巧比拼。

    剑锋划出的轨迹宛如交织的风流,两道轻盈的身形在空中交错,发出连续的碰撞声。

    查尔斯微微颔首,“嗯,换你接招试试。”

    苏澄严阵以待。

    下一秒,对方身形如鬼魅般突进,原本指向膝盖的剑刃,好似倏然扭头的毒蛇,以一个难以想象的角度斜挑而上。

    然后准确地刺向她的手腕上方三寸。

    苏澄很确定自己躲不过去。

    她的身影消失在原地。

    然后出现在银发青年背后,保持原先的姿势不变,剑刃继续向前一送。

    查尔斯反手横剑挡住刺向脊椎的利刃,接着腕上一沉,将她的剑整个压了下去。

    苏澄想要用力,却怕这木剑承受不住,没办法干脆再次消失了。

    然而这回她刚刚出现,甚至还没站稳,就被对方勾住脚踝,猛地向前一扯。

    她下意识想要角力,然而对手抓的时机太巧妙,又并非是纯粹的蛮力——

    苏澄彻底失衡了。

    虽然以她的体质,即使摔在地上,也能以最快速度弹起来。

    然而——

    查尔斯还是伸手拉住了她。

    她被钢浇铁铸般的臂膀环住后腰,从半空中直接提了起来,然后撞进了坚硬灼热如暖炉般的宽阔胸膛里。

    苏澄:“……”

    她的下巴还压到了对方的扣子。

    查尔斯低头看着她,“你练习这种武器的时间不长,对吧?”

    “是的。”

    “嗯,我感觉你好像练出了一种……面对解决不了的问题就用空间魔法的本能。”

    他沉吟片刻,“那我就来教教你怎么来解决问题吧,我觉得还有很多可以探讨的地方,你的战斗直觉挺好的。”

    苏澄正想说话,余光里看到什么动了一下。

    她扭过头发现门框旁边挤了三个脑袋。

    苏澄:“……”

    查尔斯注意到她的视线,也急忙站直了,放开搂着她后腰的手臂,“抱歉。”

    第117章

    查尔斯还真的说到做到了。

    接下来的数日里, 当他结束了治安官的工作,亦或是上班之前,所有的时间就全都被投入了教学。

    大家都收敛斗气没有外放,因为普通的木剑也承受不住, 更何况还是在后院里。

    但他教的不仅仅是剑术。

    还有一些对斗气本身的控制训练——哪怕斗气类型不同, 但也能总结出些通用性质的技巧。

    苏澄学着学着都觉得不太对劲, 有些内容像是家传的, 不应该告诉外人的。

    然而查尔斯表示无所谓,“母亲都会教导警卫队的人, 甚至附近村庄里有天赋的小孩。”

    “……好吧。”

    苏澄度过了一段相当充实的时间。

    铁笼镇的书店规模不小,甚至还能找到一些空间魔法的书籍, 以及几本关于元素魔法的禁咒。

    她预想里的城镇假日就被魔法和武技训练塞满了。

    镇上的几家炼金工房和药剂商店, 老板和员工都已经眼熟她,一开始还八卦地询问她是哪个佣兵团的。

    也不知道从哪天起, 他们就都知道她是镇长家的客人了。

    苏澄:“……”

    事实上她也只见过一次镇长阁下。

    某天夜里后者匆匆忙忙回家吃了个晚饭。

    在挨个拥抱亲吻了孩子之后,镇长又和她握了个手,表示很荣幸接待高贵的魔法师大人, 请她放心在这里住着。

    对方看起来实在太忙碌, 苏澄本来想打探一下附近有没有什么盗匪团队,或是黑暗神信徒聚集点。

    结果也没机会问出口。

    苏澄决定多在这里打听打听,次日又去了镇上的炼金铺子,正和老板寒暄的时候, 听到背后传来问候声。

    店里的员工在向门口的人问好。

    她转过头去。

    银发青年站在台阶上, 靛蓝的风衣被宽阔的肩膀和厚实胸膛撑开,黄铜纽扣压到了喉结下方,投落半片克制的阴影。

    那身制服勾勒出修长精壮的身形,袖口箍着哑光皮带, 露出被漆黑皮革包裹的双手。

    他的发丝在阳光里被淬成近乎透明的白金色,“日安。”

    那双色泽浅淡的眸子,像是隔着冰层窥见的晴空,虹膜边缘泛起冷冽的灰蓝。

    苏澄觉得心跳像是漏了一拍,“早上好,治安官大人。”

    查尔斯弯起嘴角,对店里的员工和老板颔首,然后视线彻底落在了她脸上。

    他的下颌线被竖起的衣领挡住一部分,脸上的笑容和喜悦却是完全遮掩不住。

    “中午还回去吃饭吗,魔法师大人?”

    查尔斯用同样的口吻询问道。

    苏澄乐了,“又不是你做饭——”

    “今天是我,”他看了看天色,“科迪出去玩了。”

    他在说他更为年长的那个弟弟,平时更多负责烹饪的人。

    “唔,”苏澄沉思片刻,“我喜欢你做的葡萄酒烩青口贝,那个蒜香黄油汁太绝了,哦还有上上次的香草炭烤小羊排——”

    银发青年微微颔首,“配菜和点心呢?”

    苏澄忽然意识到自己像是个正点菜的客人。

    她本来还有点不好意思,但看对方满脸认真的样子,鬼使神差地继续道:“土豆泥。芒果酸奶布丁。”

    查尔斯点点头,“好的,待会儿我就回去,如果来不及做就给你买一份,不然你可能要多等一会儿。”

    苏澄忍俊不禁,“那我们不如直接在外面吃。”

    说完又有点后悔,他总不能撇下家里的妹妹和弟弟在外面吃饭。

    苏澄:“……我的意思是,喊上卡洛儿他们,我们一起下馆子。”

    查尔斯微笑了一下,“那也可以,看看时间吧。”

    他单手按在腰间的佩剑上,带着螺旋纹路的剑柄被漆黑皮革摩擦,雪白的剑鞘映着阳光熠熠生辉。

    苏澄的目光划过那把剑,“我好像从没见你用过它。”

    他沉吟一声,“你快要能见到了——另外,刚刚看到一个旅行商人,她卖了一些有趣的东西。”

    查尔斯从外衣口袋里拿出一个小盒子,递到她的面前。

    苏澄接过来,发现里面是一枚戒指,上面镶嵌着方形的厚重晶石。

    她能感觉到这里面蕴含的魔力,自然没有误会,知道这多半是功能性的首饰。

    “这是风狞兽巢穴里的结晶石,吸取他们蛋液凝成的……只要风系魔法师释放一点魔力,就能照明。”

    查尔斯低声说道,“即使是在一些压制光芒的领域禁术里,也仍然可以发挥效力。唔,我不是魔法师,至少卖家是这么说的。”

    苏澄觉得这大概率是真的,但估计也要看具体情况,“谢谢,而且这很好看。”

    她戴上戒指比了比,“尺寸也挺合适的。”

    查尔斯似乎有些紧张,这一刻才放松了些许,无意识地调整着手套,健硕的上臂肌肉在贴合制服下隆起清晰的轮廓。

    “……那就好。”他低声说道,“我先走了。”

    银发青年转身离去,革束带勾勒出精悍腰线,金属环扣发出轻响,裹在笔挺马裤里的长腿踩着皮靴,叩击过石阶。

    苏澄回过头,发现整个店铺里的人都在看自己。

    他们脸上似乎还带着某种意会的微笑。

    苏澄:“……”

    她还能说什么?

    说这个人在千年后痛骂我是自以为是的狂徒?说我和他的敌人在他的神殿里颠鸾倒凤不知天地为何物?

    苏澄默默买了东西溜走了。

    那天中午她享受了一顿相当丰盛的餐点,查尔斯显然提前翘班回家准备了。

    因为要工作,他做饭的时候其实不多。

    但比弟弟科迪,他总会准备每个人喜欢吃的菜肴,所以三个小孩也都很喜欢长兄下厨。

    第二天夜里查尔斯把她带到了附近的山中。

    两人不再收敛斗气,开始真刀真枪干架。

    “……你的斗气破坏力怎么样?”

    银发青年抽出了佩剑,兽骨制造的白色单手长刃,看起来轻盈而优雅,通体泛着莹润皎洁的流光。

    苏澄头一回看到这把武器出鞘,欣赏了几秒钟,也从指尖的纹路里抽出了黑剑。

    “挺厉害的。”她谦虚地说,“能轻松把人烧成灰的那种。”

    “火属性?”

    “……不。”

    下一秒,重刃和长剑在空中相撞,翻卷的气浪震颤着方圆数百米的空间,岩壁上的土石簌簌掉落。

    两道人影在群峰间交错,飙射的斗气开山裂石,削松断柏,整个地面都开始摇晃战栗。

    漆黑的火光斜撞而下,地面被砸出数十米直径的空洞深坑,银白的剑芒横切而过,百米外的矮峰被直接砍平。

    绞碎的木屑和山石坠落如暴雨。

    他们脚下的地面不断塌陷,又在斗气对撞里掀起更多碎石,蒙蒙的烟尘宛如雾霭般横亘在山间。

    然后又被气刃撕碎。

    “真是奇特的斗气。”

    银发青年眼中闪过几分惊艳,随手归剑入鞘,背后的山体猝然崩塌,正中间浮现出巨大的空洞。

    苏澄看了看自己造就的奇观,“我不得不说,你教了我很多东西,之前我对斗气的运用没有这么……流畅。”

    “我倒是倾向于你本人很有天赋,”查尔斯微笑道,“属性奇特的斗气往往并不好掌握。”

    苏澄想起自己学习的过程,表情凝固了一瞬,“谢谢。”

    他捕捉到她的表情,似乎想说些什么,最终没有开口。

    铁笼镇的收获节来了。

    暮色在窗外晕染了半边天空,苏澄坐在客房里看书,忽然被楼梯间的笑声和脚步惊醒。

    卡洛儿举着一串点燃的油浆果树枝,蹦蹦跳跳跃下台阶,然后敲开了她的门。

    “阁下!”小姑娘脸色红扑扑的,“今晚是祭典,待会儿广场上可以跳舞!你要一起去吗?”

    苏澄有点惦记自己的书,却忽然想起这栋房子里没有大人,只有四个未成年。

    她决定先带他们过去。

    四个小孩欢呼着跑出门了。

    整个城镇都沉浸在节日氛围里,屋檐下的灯笼连成蜿蜒的金色光河,从街角到广场都流淌着笛声。

    当他们抵达广场时,收获节的舞会正式开始了。

    卡洛儿把树枝插进一个火堆,就提着裙子冲进了人群,和一群青少年共同跳舞。

    科琳娜很快加入了姐姐。

    科迪正在和一个烧烤摊主讨论调料。

    年龄最小的卡尔文掏出几个铜币,买了一袋子奶渣糖果,啃得津津有味,还伸手轻轻拉了拉她的袖子。

    “魔法师大人,这个很好吃!”

    小男孩仰起头,眼睛亮晶晶的,“你也尝尝吧!”

    那是新鲜羊奶熬出的渣子,拌着蜂蜜和红糖,捏成了圆滚滚的球,外面裹着一层椰蓉。

    苏澄尝了一个,果然非常甘甜,于是自己也买了一包。

    广场中央的篝火越燃越高,光焰几乎连上了夜幕里的阴云,木柴在风中劈啪作响,火星四处飞溅。

    上百个居民正围着篝火转圈,让大家脸上都洋溢着笑容,还有更多小型篝火,周围都有人在跳舞。

    “卡尔文,”苏澄蹲在他旁边,“你的生日是什么时候?”

    “还有一个月!”小男孩兴高采烈地回答,“我马上就九岁了!到时候哥哥们会给我做绯红樱桃蛋糕!您也会在的吧?一定要尝尝味道,那些樱桃现在还没成熟,到时候会是第一批……”

    苏澄摸摸他的头,“是啊,不出意外的话,我应该还在——”

    卡尔文蹦起来欢呼一声。

    “……说起来,卡洛儿说是祭典,”苏澄站起身,“这不是收获节吗,我以为是庆祝收获的?那祭典的祭祀对象是谁?”

    卡尔文一边啃糖球一边看她,似乎正开动脑筋想回答这个问题,却发现自己答不上来。

    “那是个现在不允许被提起来的名字。”

    喧嚣的杂音里响起低沉柔和的男声。

    苏澄回过头。

    查尔斯站在燃着火光的夜色里,静静地注视着她,“……某种禁忌。”

    他那银白的鬈发淌着某种珍珠似的光泽,英俊无瑕的面庞上也隐含笑意,并没有任何警示或是愤怒。

    “虽然我猜测,以你的好奇心,你肯定会想知道答案,无论它是否被禁止。”

    银发青年踏前两步,摘掉少女发间挂着的一缕彩纸,动作轻柔无比。

    “卡尔文,”他低头看向最小的弟弟,“去基安表哥那里好吗,他就在前面——”

    不远处有个金发男人正在向他们招手,那是个卖各种奶制饮品的摊主,卡尔文欢呼一声就窜过去了。

    查尔斯将弟弟打发走了,然后又望向面前的魔法师,“或者和我讨论我们是否应该屈服于那些想要控制我们的人。”

    苏澄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我想说的其实是,没有人应该禁止我们做什么,如果不讨论法律对公民的限制。”

    查尔斯失笑,“这和我说的有什么区别。”

    苏澄抱起手臂,“更加明确。”

    他点了点头,“好吧。”

    两人状似严肃地对视了几秒钟。

    然后他们纷纷忍不住笑了。

    “……这是你想象中度过今晚的方式吗,”苏澄无奈地说道,“和我讨论禁忌的话题?顺便我其实很喜欢。”

    查尔斯不假思索地点头,“如果你很喜欢,那我当然没问题——”

    苏澄叹了口气,“那还是先跳舞吧。”

    他们在人群的欢呼声里加入了舞蹈,步子很简单,无非是跺脚、转圈和拍手,鼓点的节奏也明快欢乐。

    周围的居民唱着古老的歌谣,因为带了浓厚的口音,一时间还有些听不清楚。

    她勉强分辨出是类似麦穗满仓、青草如云、牛群漫山的祝福。

    尾音在夜风里飘扬。

    人们的体力终归是有限的,大多数人在气喘吁吁的时候散开了。

    苏澄完全没有感觉,“……这首歌不完整,对吧?”

    “嗯,”查尔斯也呼吸平稳,“禁忌的那部分没有了。”

    在缠绵的风笛声里,她看到男人睫羽间晃动的阴影,篝火的光晕勾勒出那完美的脸廓。

    还有那双冷冽的、浅淡的灰蓝色眼睛,被她自己的倒影填满充盈。

    “……应该是什么呢?”

    苏澄忍不住说道。

    银发青年低声吐出一串精灵语。

    因为之前那段学习经历,她的精灵语水准也提高了很多,所以基本上能听懂这句话的意思。

    “致敬无上的生华灵主、丰穰的始祖,伟大的扎根者,你的枝蔓赐予我们血液。”

    苏澄沉默了几秒钟。

    好家伙。

    又是一个虚空伪神。

    因为从神格和称呼来看,现有的各位神祇,没有一个能与之对应的。

    查尔斯垂眸看着她,“怎么了?”

    苏澄眨眨眼,“你说精灵语很性感。”

    对方错愕地看着她,接着面颊上泛起红晕,“你……”

    “开玩笑的,”苏澄笑眯眯地望向他,“虽然也是真心话,不过,你是怎么知道的呢?”

    “我家有相关的古籍,”查尔斯默然片刻,“维恩家族也有一些只告诉长子或长女的秘密。”

    “哦,”苏澄停顿了一下,“所以你要收养我吗?”

    查尔斯:“…………”

    查尔斯忍无可忍地按住了她的脑袋,尽管也没用什么力气,“你真是个奇怪的人。”

    “哈,”苏澄撇嘴,“我相信一千年后你还会这么说。”

    查尔斯显然猜不到这句话的真正含义。

    所以他误会了。

    他那雪白光洁的面颊上,再次泛起了烧灼般的红,“那你……那个……那个教你斗气的人……”

    苏澄挑起眉,“你真的要在这种时候提起别人吗?”

    她有些意外他的敏锐,毕竟他们从来没正经讨论过这个。

    银发青年稍稍泄气,“我不知道,我只是个小镇上的人——”

    “你是认真的吗?我还是个无家可归的流浪法师呢。”

    “不,”查尔斯欲言又止,“你的魔法水平足以让你在任何王室宫廷有一席之地,教廷或是秘教——”

    “嗯,说得你不是个七阶战士一样。”

    “好吧,”查尔斯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又叹了口气,“我搞砸了,对吧?”

    苏澄沉吟起来,“不好说,我经历过一些更砸的。”

    他倒是被逗笑了,“所以还能挽救一下吗?”

    苏澄伸手拉住他的衣领,“我告诉你——”

    银发青年乖顺地低下头,看着面前的女孩越来越近。

    他的心跳声越来越大,最后甚至紧张地闭上了眼睛,那红润的唇瓣都轻轻颤抖起来,呼吸也变得急促了。

    苏澄默默从他眼角拿下一片小小的彩纸屑,“……你可以睁眼了,治安官大人。”

    查尔斯:“?”

    他看到少女指尖挂着的碎屑,然后对上那双促狭的琥珀色眼睛。

    苏澄:“噗。”

    苏澄:“哈哈哈哈哈哈你的表情太可爱了——”

    银发青年皱起眉看着她。

    苏澄转身就跑。

    下一秒被人从后面拦腰抱住,直接举到了空中。

    她和那双烧着怒意的眼眸对视。

    查尔斯看起来又恼火又迷惑,“为什么你不用传送?”

    “你说呢,”苏澄白了他一眼,“因为我只是想看你生气的样子,我觉得你非常可——”

    没说出口的话语被人以吻封缄。

    第118章

    苏澄嗅到了冷杉和浆果酒的气息, 甜蜜里又带点清新,卷曲的银发拂过颧骨,纤长的睫羽扫过眼帘。

    那个吻看起来慌张又青涩,带着一点无可奈何的茫然怒意。

    却也非常热情。

    宛如山火漫过干燥的草甸。

    按在她腰间的修长手掌微微扣进, 似乎要将怀里的少女彻底揉进身体。

    苏澄尝到他唇角残留的甜香, 好像是焦糖苹果, 她的思绪游移了一瞬, 就被对方的齿尖磕到了。

    苏澄:“……”

    她无奈地搂住对方的脖子,引导了这个毫无章法的吻, 用舌尖轻轻描绘那漂亮的下唇轮廓。

    银发青年的身体微僵,像是忽然被人安抚而不知所措的小动物。

    他紧绷的宽阔脊背微微颤抖, 尝试着回应她的动作, 却显得有些笨拙,高挺的鼻尖撞在她脸颊上。

    然后他执拗地模仿她的动作, 啃咬着她的唇,好像这是某种不能认输的比赛。

    木柴在他们身侧噼啪作响,无数细碎的火星在空中飞溅, 像是盛放的烟花, 在余光里拖曳出一片金红。

    查尔斯认真地凝视着她,那双在焰光里泛着金的浅眸,仿佛浮起了一层蒙蒙水汽。

    “……你会记得我吗?”

    那个吻结束的时候,银发青年低声说道。

    他们仍然是近在咫尺的, 唇瓣几乎触碰到彼此, 温热的吐息在狭小空间里碰撞。

    苏澄沉默了几秒钟,“从我第一次见到你开始,我就知道,我永远不会忘记你。”

    查尔斯轻轻笑了一声, 似乎因为这个回答感到快乐。

    他们的额头相抵,轻轻喘息着。

    “……我也是。”

    他说。

    苏澄眨了眨眼睛,“……或许吧。”

    查尔斯似乎没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但她也不打算解释了。

    苏澄再次抬起头吻了他。

    这是一个更加温柔缱绻的吻,整个世界似乎都因此撕裂,欢呼歌唱的人群渐渐远去。

    只剩下他唇齿间的温度和发间浅淡的香气,在燃着火光的夜色里越烧越旺。

    “……总之。”

    当他们再次分开时,查尔斯亲了亲她的额头,“我要再去巡逻一圈了,待会儿回来,你还有什么想吃的?”

    苏澄捏捏他的脸,“我又不是你的妹妹,我可以自己买。”

    他笑了一下,将她放到地上,“待会儿见。”

    说完就消失了。

    苏澄在广场上闲逛,买了袋蜂蜜坚果糕啃着,好几个小伙子过来邀请她跳舞,她暂时不想折腾就都拒绝了。

    她决定找个清静的地方,就走到广场外围角落里,在一座石砌拱门前的阴影里坐下。

    然后她听到了说话声。

    后面有间挂着木牌的茶叶店,彩色玻璃在篝火里晃出细碎的光斑,窗户开了条缝隙。

    ——论理说,她离那家店还有段距离,是不该能听见对话声的。

    但以她的感官强度,里面的各种动静都能清晰听到。

    苏澄本来也没兴趣听什么。

    但里面有人提到了教廷。

    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透过窗缝能看到,两个衣着华贵的人,坐在临窗的位置,其中一个正在用镊子夹起几片风干的橘红色草叶。

    她似乎正在泡茶,“……大人,总之,您是知道的,我个人无比倾向于和教廷的诸位合作,但您也要理解我的难处。”

    那人苦笑着抬起头,“秘教的人,有时候会通过非常慷慨的方式,去体现他们的虔诚。”

    桌对面的人冷哼一声,“你不用说了,我明白了。”

    说完站起身走了。

    苏澄一动不动地伫立在原地,没发出任何声音,直至那人从大门出去,很快离开了。

    茶室里的人仍然坐着,没过多久,又有人从天而降落在屋顶,然后跳下去从大门里走进茶室。

    “我的夫人!”

    新来的人张开手臂,语调听起来颇为热情,“您看起来真是容光焕发,最近的生意一定很不错吧?”

    “啊,蕾丽安娜阁下,”茶室里的人也站起身,“托您的福,也多亏黑暗神冕下的庇佑……”

    两人寒暄了几句,还拥抱了一下,然后再次落座。

    苏澄已经瞧出新来的这位是秘教的人。

    被称为蕾丽安娜的来客,从另一个人手里接过几张纸,看起来像是某种契约合同书。

    “……奥莉娜夫人,”蕾丽安娜的声音沉了下来,“您这是什么意思?”

    奥莉娜摊开手,“阁下,您不要生气,这非我所愿,现在这年头生意难做,上回您前脚刚走,那位神官大人就来了,她代表教廷开出的条件,哎,恕我直言,比您之前出的要高了三成。”

    她说着压低了声音,“而且,您知道的,帝国皇室和他们关系密切,教廷的势力如今——”

    “三成?!”蕾丽安娜难以置信地说道,“你在开玩笑吗?九百万金币已经是底线了,我已经把上面给我的预算告诉你了,多出来的钱你要我从哪里弄?难道要我自掏腰包吗?我拿不出上百万金币,就算是去洗劫教廷的神殿,也没法在几天里给你变出这么多钱!”

    “阁下,”奥莉娜叹了口气,“话不是这么说的,倘若您为教会拿下这条矿脉,尤其是这种时候,这份功劳就不止几百万金币了,倘若上面知道您的本事和忠心,难道还会吝啬赏赐?撒隆大人对属下向来慷慨——”

    “哈,那是办成事的时候,倘若我搞砸了,他会杀了我,他会把我碾成肉酱!”

    蕾丽安娜怒气冲冲地说道,“另外,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玩什么手段,库珀,这一套说辞你恐怕也在教廷的人面前也用过吧?”

    奥莉娜长叹一声,“阁下,我也有难处啊,血树晶的矿脉走向刁钻,有三分之一都延伸到了城镇居民区和附近的村庄里,就在人们的屋子下面,一旦动工要挪动多少房屋?打通多少地下巷道?仅是安抚这些人,就是一大笔巨额款项,我之前给您的报价,也是基于初步测算,现在这份价目表才是精算后的数字,您看看,我也是迫不得已啊!”

    蕾丽安娜一巴掌把桌子拍成了齑粉,“你早就说过这些,别搁这翻来覆去重复,我还没老到连这都记不住!倘若不是这些麻烦事,上面也不会批准那么多预算。”

    她恼火地站起来,在茶室里焦虑地转了两圈,然后停下脚步冷笑,“你们城镇的人都等着赚钱对吧?古神之血滋养了你们的土地,让你们年年丰饶,如今你们想用祂遗留的晶髓换钱,也不去考虑祂原本是否能借此机会复活,你们真是一堆忘恩负义的畜生——”

    “阁下,”奥莉娜扯出一个笑容,“贵教和教廷的人,都将虚空伪神打成异端,我们这些平民怎敢违抗至高神冕下们的旨意?再说了,城镇里的人大多数都不知道那是什么了,恐怕只有少数几家人知道内幕。”

    蕾丽安娜眯起眼看了她几秒钟,“是的,那是异端,但不妨碍我瞧不起你们这些人。”

    奥莉娜摇了摇头,“阁下,您是城市出身,您自然不知道,铁笼镇这地方四面环山,山里遍布着魔兽巢穴,附近的村庄饱受其害,有时候能危及到镇子上的人,我们的镇长大人整日里连家都回不了……”

    她停了停,“虽然现在的人大多不知道什么伪神了,只以为那是一种特殊的魔晶矿脉,但大家都指望着用这发财呢。”

    蕾丽安娜冷笑一声,“九百万金币不够你们发财吗?上次你的清单里已经有各种‘额外费用’,看在我们是老朋友的份上——”

    “大人啊,”奥莉娜打断了她,“上次是上次,我也说了现在情况不一样,有人出价更高,倘若您付不起这笔钱,那么在当下看来,接受教廷的报价,就是我们唯一的选择,这笔生意背后牵连着整个城镇,我当然愿意和您合作,可是生意就是生意,我有什么办法呢?”

    蕾丽安娜面沉如水,静静地看了她几秒钟,什么话都没说,甩门出去了。

    苏澄基本已经听明白了怎么回事。

    ——教廷和秘教,两拨人都想买镇上的某种晶石矿脉,现在负责和他们谈判的人,正在两边要价。

    说实话这个做法糟糕透了。

    那个商人是不是根本没意识到自己在和谁做生意?

    苏澄其实一点都不想多管闲事,然而想了想维恩家的孩子们,还是硬着头皮跟了上去。

    当然了,自己能窃听这么久没被发现,就说明蕾丽安娜并非绝顶高手。

    虽然那种高手也不会被派来谈判就对了。

    苏澄远远缀着蕾丽安娜,看她飞檐走壁直接出了城镇,在镇子外围和等候在此的属下们汇合。

    “大人!”

    几个属下坐在魔兽上,为首的驱使座下的双头马向前两步,看了看上司的脸色就知道事情不顺利。

    “该死的库珀!”蕾丽安娜破口大骂,骂了一串脏话,“坐地起价!无非是觉得我不会和教廷的人联络核对那些话——”

    属下们面面相觑。

    “大人,”有个人低声道,“倘若是这样,只要切断教廷和库珀商行的联系,他们不就只能选我们了?”

    “什么意思?”蕾丽安娜反问道,“到最近的教廷神殿把他们全都弄死?清洗一个低级神殿有什么用?上面还有金珀城的神殿,还有帝都的神殿,我要一个个杀完吗?我有这本事现在还会在这里?!”

    “我倒是觉得,”另一个属下忽然笑了,“这些人如此贪婪,无非是有恃无恐,我们应该让他们明白,自己究竟在和什么人打交道。”

    蕾丽安娜看了她一眼。

    “我是说,”那人笑眯眯地说道,“我手下有几个盗匪团,本来是帮着城里的贵族们要债的——”

    “不,”蕾丽安娜没好气地说,“撒隆大人不会允许我做这种事的,我自己也不想做——”

    “大人您误会了,只是吓唬他们一下而已,我们出价的九百万金币,足够这所有人都搬到城里去住,而且过上相当不错的生活。”

    那人冷笑道,“这些恬不知耻的愚民祖先,就背叛了滋养他们的古神,骨子里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寻常的手段肯定是无效的……”

    蕾丽安娜沉思片刻,“你说的也对,但别做得太过分,如果他们不配合,杀一两个领头的就行了。”

    “当然了,阁下,”那人在巨蜥背上行了个礼,“这生意只要做成,黑暗神冕下说不定都会有所嘉奖,别的不说,您上任掌务使肯定是板上钉钉的事。”

    蕾丽安娜思索了几秒钟,脸上渐渐露出笑容,似乎已经看到升官发财的那一幕。

    “行,”她跃上自己的鸟龙坐骑,摸了摸伙伴艳丽的颈部羽毛,“尽快去做。教廷的人答应得如此干脆,多半也是打了相似的主意,赶在他们之前动手。”

    “哈,大人,您终于想明白了。”

    “……闭嘴。”

    “不过镇上那个治安官不好对付——”

    “……我有办法。”

    一群人在夜色里疾驰而去。

    苏澄遥望着他们迅速消失的背影,深深吸了口气,然后转身奔向城镇广场。

    第119章

    苏澄一路狂奔回去, 在广场上转了半圈,远远看到镇长和查尔斯。

    母子俩正在镇务厅门廊里说话,她特意弄出点动静表示自己无意偷听,然后靠近过去。

    银发青年率先侧头看过来, 瞧出少女面上的焦急, “……怎么了?”

    苏澄环顾四周, “我听到了一些对话。”

    她整理了一下思绪, 将事情原原本本复述了一遍,没有添加任何主观情绪和猜测。

    她知道铁笼镇会被所谓的盗匪付之一炬, 镇长一家也都因此惨死,然而面前的维恩们并不清楚。

    而且他们是否相信自己的话, 都是有待商榷的。

    谁知道她是不是教廷或者秘教派来的, 想故意用某些信息做出误导,迫使他们做出某种决断?

    “奥莉娜是这么说的?”镇长微微蹙眉, “关于血树晶的事,我们曾经开会商讨过许多次,大家授权她去谈判, 是让她作为代表, 去争取一个最有利的交易,能尽可能保障人们生计的契约,而不是——”

    依莎闭了闭眼,“铁笼镇没有资格成为两头饿狼争抢的猎物, 她可能会毁掉这里。”

    苏澄稍稍松了口气。

    至少镇长应该还是相信自己的。

    “……更何况涉及血树晶, 这个东西本身就非常敏感。”

    查尔斯低声说道,“母亲,或许我们可以再和——”

    “这不是你该管的事,”依莎打断了长子的话, “你先回去,我会召集那些族长和商会的人一起讨论。”

    她说完转向苏澄,认真鞠了一躬,“阁下,再次感谢你。”

    说完就急匆匆地离开了。

    苏澄看向查尔斯,“为什么她觉得你不该管?你不是你们城镇里最能打的人吗?”

    “……那是两回事,”查尔斯倒是没有任何不甘,“按照规矩,每个家族只能有一个代表参与议事,母亲只是不想让事情变得复杂。”

    苏澄想了想,“把你的弟弟妹妹送去金珀城上学怎么样?那边的学校比不上帝都那边,但至少离这边不远,而且——”

    “你觉得会出事?”查尔斯立刻反问道,“所以你想让他们搬走?”

    苏澄耸了耸肩。

    他沉默了几秒钟,“别人呢?”

    苏澄抱起手臂,“你觉得我是好人吗?”

    “……我觉得你是,否则你没必要担心他们。”

    “好吧,那就当我是,但这也是有限度的,这个世界每天都有很多人在死掉,我不会每个都在乎。”

    苏澄平静地说,“我就是这种人,你镇上的人,你们可以去警告他们,他们怎么做是他们的事,但是你的弟弟妹妹,我可以出钱帮他们进那些学校,我还可以去和那些学校的老师谈一谈,以我的魔法水平足以做他们的推荐人,而你,只要你从这个城镇里离开,你能轻松赚到大笔的钱,或者攫取你想象不到的权力,到时候你想怎么回报我都可以,不回报也可以,反正你教了我很多。”

    银发青年微微蹙眉看着她,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又无从开口,只能保持着沉默。

    半晌。

    “……母亲或许不会同意送走孩子。”

    查尔斯低声道,“因为这会让城镇的人感到恐慌。”

    苏澄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但我会这么做,因为比起那些人,我也更在乎我的亲人。”

    他用一种笃定的语气说道,“母亲又能拿我怎么样呢,总不能杀了我吧?所以就按照你说的办,我们先回去,我让他们收拾东西。”

    查尔斯在广场找到了疯玩的弟弟妹妹们,给他们买了各种零食,把孩子们哄回家了。

    苏澄并不参与他们兄妹之间的谈话,只是回到自己的房间,思索着那所谓古神之血的说法。

    她向镇长提到这部分,但镇长对此没有丝毫回应。

    无论是因为有紧要的问题,还是要刻意避开——

    这事肯定相当复杂。

    古神。

    虚空的伪神。

    这两个称呼描述的是同一种存在。

    而且这些东西是禁忌,教廷和秘教的人都不允许相关的知识传播。

    从这两个词来看,更像是经历了某种变迁,所以曾经的古神,被冠上了伪神的称号。

    苏澄靠在沙发上闭目思索,却突然听到奇怪的细微响动。

    她睁眼的那一刻,地毯上的影子也同时扭曲,像是被无形的手揉出折皱,茶几投落的阴影鼓起了尖角。

    黑影里倏然窜出一个矮瘦的躯体,手中的短刃闪烁着幽蓝的毒光,凌空扑了过来。

    苏澄:“……”

    她想都不想直接瞬移,同时丢了个切割。

    那人大概以为她睡着了,见她睁眼已经错愕,只是仍然维持了原定的攻势。

    紧接着,两道无形的裂痕横空划过房间,将刺客的双臂齐刷刷斩断。

    饶是受到这种伤势,刺客都没发出惨叫,而是立刻扑向地面。

    ——这是影魔法的使用者。

    一旦让他再次接触到地上的影子,很可能就会借此逃脱。

    下一秒,一道银白色流光激射而来,穿透刺客的脊椎,将人死死钉在了地上。

    斗气凝聚的锁链瞬间展开,像是网一样罩住扎入刺客的躯体,让他体内的魔力运转凝滞。

    苏澄扭头看向门口的银发青年,“……我还想放他离开,追踪一下正主呢。”

    这人九成是杀手公会派来的,和她估计也无冤无仇,只是受了委托。

    她嘴上这么说着,手边已经放了个风之知觉,几道烟青色风流顺着窗缝跃出,迅速奔向四面八方。

    维恩家族的宅子在高地上,四边都是丘陵草坡,近距离里并没有其他人的房屋,只是偶尔有出镇的路人经过。

    现在这个时间点不该有很多人。

    但如果有谁给刺客引路,或是急不可耐想要刺客的回报,或许会在附近等待。

    这只是一个猜测。

    苏澄也没有报很多希望,反正他们还可以审问一下刺客。

    但她很快听到了动静。

    她听到有人焦灼地来回踱步的声音——

    苏澄消失在原地。

    这附近的环境她都很熟悉,直接传送到了数百米外的一座仓库后面,那里果然躲藏着一个矮胖的褐发男人。

    那人看着四十来岁,衣装颇为富贵,身上穿着绸缎,双手戴了好几枚宝石戒指。

    “你!”

    他被突然出现的人影吓了一跳,定睛一看顿时脸色煞白,“你你你!”

    “嗯,是我,我没死,”苏澄抱起手臂,“是不是很失望?”

    砰!

    查尔斯出现在她身边,将被斩掉双臂的刺客丢在地上,沉着面色看向褐发男人,“为什么?”

    “查尔斯!”那人像是见了救星般呼喊道,“你母亲在会议上说了……虽然她没有指名道姓,但这镇上有几个人能偷听教廷和秘教的使者谈话而不被发现的?除了你们母子,也数不出几个能做到的!”

    他说着就看向了面前的外乡人,“也只有她了!她知道的太多了,关于血树晶,关于古神之血,那是异端了!这是会让我们被屠镇灭口的秘密!万一她说出去,那些激进的圣职者会怎么样?”

    苏澄忍不住皱眉,“这还用我说出去?和你们做生意的两个使者都知道吧?”

    “这不一样!”那人反驳道,“教廷和秘教内部也有诸多派系,他们对这些事的态度不同……而你,你本来就是个修炼异端邪术的法师!谁知道你是不是易容的通缉犯!是不是哪个伪神的信徒?!”

    苏澄冷笑一声,扭头看向查尔斯,“显然你认识他,你母亲也认识他,现在我要杀了他,看在你教我的份上,我告诉你一声。”

    查尔斯没有说话。

    褐发男人愣了一下,脸上先是震惊,接着愤怒起来,“查尔斯!你难道不明白吗!她知道的太多了……”

    银发青年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褐发男人大声咒骂起来,“你这个黑心肝的家伙,查尔斯·维恩,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我帮过你母亲多少事——”

    查尔斯看了他一眼转身就走。

    “不!”那男人似乎终于意识到问题,“不不不、我的孩子年纪还小——”

    然后他被风刃切断了脖子。

    苏澄看着地上的尸体,又看了看银发青年冷峻的侧颜,忽然觉得索然无味。

    她掏出一把金币,丢进了对方口袋里,“这钱足够你在金珀城买个小房子。”

    查尔斯握住她的手腕,“你要去哪里?”

    “我不觉得他是唯一一个有那种想法的人,”苏澄冷静地说道,“所以我要走了。”

    他看起来有些慌张,扣在少女腕上的修长手指微微用力,“但是——”

    “你有没有想过,查尔斯,”苏澄仰头看他,“你一直待在这里,你没见过多少人,所以你可能会觉得我是特殊的,或许我不是你真正欣赏的那种人。”

    他那双灰蓝的眸子里露出一种忧伤的情绪,“……那你呢?你一定去过很多地方,见过很多人,我就像某种小镇特色风味的酒,你有机会就尝一口,直至你觉得够了,你就会离开,以后最多是偶尔想起我。”

    苏澄笑了一声,“你确实非常有特色,但和你想的那种还不太一样,但我最喜欢的酒永远不会对我这么说话。”

    “因为他知道你总会想着他,”银发青年扶额叹息,“无论你在什么地方,无论你在做什么。”

    苏澄嘴边的笑意渐渐褪去,露出了一个毫不掩饰的失落表情,“那又有什么用呢。”

    她停顿了一下,“……另外,那也不代表我不喜欢你。”

    查尔斯无语地看着她,似乎在纳闷她怎能如此平静的给出厚颜无耻的回答。

    苏澄摊开手,“这么说能让你更舒服地面对我们的离别吗?或许你觉得我更混蛋所以你就不那么伤心了?”

    他叹了口气,将那些金币还给她,又递给她一个苹果。

    苏澄:“这是什么当地习俗吗?”

    查尔斯微微摇头,“这是我在后山种的……不知道为什么,前几年一直很酸,但今年你来了,它忽然甜了。”

    苏澄哑然片刻,低头看了看那熟透的苹果,那是近乎糜艳的红色,表皮裹着霜似的果蜡。

    她都能闻到果肉散发出的香甜气息,混着阳光晒透的暖意。

    苏澄:“我还以为既然有古神赐福,你们这里种什么活什么。”

    查尔斯:“是这样,所以那些果树都活着,我不擅长这个,如果换个地方大概就都死了。”

    苏澄忍俊不禁,“你知道——”

    “走吧,”查尔斯说道,“如果秘教知道有你这样的人在,派来的就不是盗匪团了,教会里的顶尖高手都很难对付。”

    说着就消失在了原地。

    苏澄:“好吧。”

    她很难评价未来的纯洁之神到底是什么人。

    ——曾经在嫉妒之神面前的那些调侃,部分是真心话,部分也是为了讨好而说的。

    但无论如何,目前的维恩先生,或许还会一边觉得她没那么善良美好,一边又忍不住为了她着想。

    苏澄早就设想过这种情况,只想着先回金珀城看看。

    那地方毕竟算是她的半个老家,相较而言也算熟悉,方便融入环境,或许可以打听更多的消息。

    她曾经骑着魔兽飞跃山谷,现在无非是反方向回程,因为能用空间魔法传送,某种意义上速度还更快了。

    春日的山原里溢出新绿,田野里闪耀着新麦的金芒,溪水切开了翠绿的平原,银亮的光带从山间蜿蜒而下。

    离开铁笼镇后,山势渐渐平缓,她传送累了会停下来暂时歇息,望着在蔚蓝天幕下晃动的远山轮廓出神。

    在某个山脚的城镇外围,汩汩流淌的清澈河水环绕而过,河边有几匹毛色雪白的飞马。

    他们半敛着洁白丰满的宽大羽翼,翎毛边缘泛着珍珠似的光泽,蹄子踏过河畔的鹅卵石,捡起朵朵水花。

    迟了一刻,苏澄看到马群旁边的人。

    两个穿着黑色甲胄的骑士侍从,正在擦拭马鞍上的金饰。

    另外还有几个人站得稍远,他们的黑甲上有着更繁复华丽的浮雕,显然身份还要更高。

    在这些人的正中,立着一个高大笔挺的身影。

    那人的银色发辫垂在身后,像是冬夜里凝冻的星光,半阙俊美的侧颜在日光里沉静如画卷。

    他穿了一席华美的战袍,披风从肩头垂落,金银雕饰从胸铠蜿蜒到护胫,越发衬得身姿英武而优雅。

    几秒钟后,银发男人侧头看了过来。

    隔着百多米的距离,他的视线越过奔腾的河水和葱茏的灌木,望向山坡上的黑发少女。

    苏澄对上那双似蓝非绿的瑰丽眼眸。

    第120章

    河畔的骑士们注意到这一幕, 相继看了过来,有人下意识握住了腰间的佩剑。

    但他们的首领没有发话,所以没有任何人轻举妄动。

    苏澄犹豫了一下,决定过去打个招呼。

    她绕过饮水的魔兽们, 那些温驯的飞马并未对陌生人表示出敌意, 反倒是浑身黑甲的骑士们一个个都颇为紧张。

    但仍然没有人说话。

    银发碧眼的男人注视着她, 矜持地点头致意, 唇角的弧度疏离却也不失礼貌,“……空间法师?”

    苏澄站在他面前。

    那双轮廓深邃而色泽浓艳的眼眸, 像是一片灿烂的热带海域,湖蓝与翠绿交融燃烧。

    浅处是大洋里的透亮青蓝, 瞳孔边缘泛着初春新叶的鲜绿, 虹膜的纹路在阳光里如金箔般闪耀。

    也像是被凿开的翡翠原石。

    他那纤长浓密的银白色睫羽,宛如初雪落在危险的漩涡上, 投下的阴影掩盖了深不可测的暗流。

    “我能使用那种魔法,”苏澄轻声说道,“但我不会那样自居。”

    这位可是行家中的行家, 她必须要谨言慎行, 不能再像之前一样胡诌八扯了。

    银发男人微微颔首,“我是否与您在哪里见过?”

    他的用词听起来相当客气,也使了敬语,偏偏还是带着一种挥之不去的倨傲姿态。

    那大概是钟鸣鼎食之家养出来的气质, 因而很难被表面的言辞所掩盖。

    不过——

    他看人的眼神里并没有任何的轻蔑和不屑。

    相较于帝都的贵族乃至皇室成员们来说, 感官也都好多了。

    苏澄有些惊讶,“您觉得我眼熟吗?”

    “不,”银发男人平静地说道,“是您看我的眼神, 像是见到了故人。”

    苏澄噎住了,“那、那是因为……我好像确实从哪里见过您,或者您的画像?您是不是什么地方的领主?”

    银发男人面上露出几分了然,“你去过米瑟洛斯?”

    苏澄心里松了口气,“您果然是那位领主大人?”

    他点了点头,“我就是赫维茨·德·蒙塔涅三世,不过现在我只是黑暗神冕下的侍奉者,一个普通的秘教骑士,所以您无需那样称呼我。”

    苏澄:“……”

    看周围那群人对他的态度,也知道他不是什么普通骑士。

    苏澄本来还有些担心,他看起来已经离家多年,万一他询问米瑟洛斯的情况,自己还不知道该如何瞎编。

    结果赫维茨完全没提那一茬,反倒是正色询问她的来意。

    苏澄表示自己仅是路过,感觉这边有人才瞧了一眼。

    他倒是有些意外,“所以您并非是为了镜隐会余孽而来?”

    苏澄:“?”

    镜隐会?

    余孽?

    这个词听起来像是在形容一个已经覆灭的、或者说即将消失的组织,仅剩下那么一小部分成员了。

    考虑到镜隐会在一千年后仍然活跃,仅仅一个帝都据点就死了那么多成员,而且死的那些还未必是全部,只是当时在场的人。

    那么一千多年前,它多半是没有真正被消灭的。

    或许只是明面上被铲除?

    从一个公开行动的教徒组织,变成了见不得光的秘密教派?

    等等。

    镜隐会成员崇拜的神祇是幻神和梦神,未来这两位都是黑暗神的盟友——即使现在不是,也不应该是敌人。

    除非,现在的镜隐会,其崇拜对象并不是这两个神祇。

    苏澄适时露出了茫然之色,“……什么?”

    赫维茨静静地看着她,目光锐利,大概也瞧出这反应并非作伪,“你不知道他们?”

    苏澄微微摇头,“我了解的很少,他们有很多办法伪装成别人,对吧?所以要出动您这样的高手,因为这些人的踪迹很难寻找?”

    她觉得无论如何,这一点恐怕是不会变的。

    “没错,”赫维茨微微颔首,“有人伪装成了秘教成员,杀死了一个教廷的高阶圣职者——”

    苏澄不禁皱眉。

    无论这是恶意的挑衅,还是故意在恶化两个教派的关系,看起来倒是都符合那群人的做事风格。

    她至今不知道那个扮演艾奎拉亲王的人的最终目的。

    但那人想要将亲近教廷的卡西欧佩亚亲王拉下马,到底是本着演员敬业精神延续两姐妹间的私人恩怨,还是有更多的想法,这都不好说。

    苏澄:“那个人逃到这边的村镇了?”

    “是这个方向,”赫维茨缓缓点头,“而且,这个镇子是她的故乡,或者说被夺取身份的人,就是在这里长大的,我需要确认一些事情。”

    他并没有再多说。

    他们既然有正事要做,苏澄也不好过多打扰,就在他们后面进了镇子,在酒馆里吃了味道诡异的烤肉和蘑菇汤。

    她一边在内心发誓再也不会在这里吃任何东西,一边走下酒馆台阶,恰好看到银发男人高大的身影出现在路口。

    他旁边跟着两个黑甲骑士,还有一个穿着碎花裙子、居民装扮的青年人。

    那个本地人挺着肚子,看起来至少怀孕六七个月了,一手撑在腰后,一手挽着装了水果的篮子。

    她似乎在试图将篮子塞给赫维茨。

    后者似乎惯于处理这种事,冷静而矜持地点点头,直接就顺手收下了,也并没有过多推拒。

    然后他扭头瞧了瞧后面的下属。

    一个骑士立刻掏出钱币,将几枚闪闪发亮的金币银币塞过去。

    苏澄很快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这怎么好意思!”

    那人红着脸摆摆手。

    “我不能收,诸位大人把姐姐的抚恤金带回来,已经帮了我们很多了,否则我们家都没有钱修补房子……”

    然而几位骑士很快就走了,她也没机会将钱币再推回去。

    苏澄离开了城镇,在水边看那几匹飞马休憩,两个侍从守在这里,时不时对她投以警惕的注视。

    没多久赫维茨也回来了,看到她在这里也不意外。

    “阁下——”

    银发男人抬手抚摸着一匹飞马的鬃毛,然后梳理沾着水汽的羽翼,“很高兴你在这里,省去了我找你。”

    苏澄沉默片刻,“你肯定有办法找到我,我不是很想和你在这里打一架。”

    “明智的选择,”赫维茨沉声道,“看来你知道我想说什么。”

    “嗯,”苏澄点点头,“你不会和随便一个路过的空间法师说那么多,另外,我不想和你打架,不是因为我怕你,你未必打得过我,我只是有些问题。”

    银发男人微微扬眉,“您的实力确实毋庸置疑,我能感觉到。”

    他那双流光溢彩的碧眸里,闪烁着某种源于自信的骄傲,“但这不代表我们之间的战斗毫无悬念。”

    苏澄无奈地看着他,“……现在我们要论证这一点吗?”

    “不,除非你坚持这么做,”他优雅地整理着马背上精致的鞍具,“我想请您随我前往高庭的圣殿。”

    那是永夜秘教的最高殿堂,据说也是黑暗神最常现身之处,祂会那里为最虔诚的信徒们赐福。

    苏澄没有说话。

    “我想您有过被人喊着‘伪神信徒’而追杀的经历,或者任何类似不愉快的过往——”

    赫维茨停顿了一下,“事实上,秘教里有许多古神的赐福者,倘若你表现足够出色,黑暗神冕下可能还会亲自教你如何使用那种力量。”

    苏澄震惊地看着他。

    她猜到对方有某种方式,感觉到自己身上的“伪神”的气息,无论是那扇门,还是更早的那位舞者先生。

    但是这话听起来就有点诡异了。

    苏澄:“有许多个赐福者?”

    赫维茨微微颔首,“我本人就是。”

    苏澄:“?”

    苏澄:“谁的?”

    银发男人看了她一眼,“我想我并没有这样刺探你的隐私,阁下。”

    苏澄:“……恕我实在好奇,事实上,我都不确定我是不是所谓的赐福者。”

    赫维茨并没有露出讶色,“你见过吗?”

    苏澄犹豫了一下,“你怎么定义‘见’?”

    “任何一种联系和接触,在那之后你被赋予了某种力量,祂们就是这样在虚空影响着我们的世界。”

    赫维茨平静地解释道,“魔法师们都更容易迷恋这种赐予,尤其是年轻人,我能理解,但是——”

    “但是秘教要控制这种人,”苏澄说道,“确保这些人在监管范围内,不至于跑出去大肆宣传所谓古神的存在。”

    “那是一个理由,”赫维茨没有生气,“你觉得你的实力能挑战整个教廷吗?或者他们的主人?”

    苏澄懂了。

    教廷对待所谓古神赐福者的态度更严酷,秘教在某种意义上还能保护这些人。

    自己在外面闯荡,一旦遇到教廷的高阶圣职者,未必每次都能顺利逃脱。

    要知道上次那批圣职者,根本算不上正经的高手。

    苏澄:“实话实说,我真的有很多问题,所以我愿意和你走一趟,如果能见到黑暗神冕下本人,那也会是我的荣幸。”

    赫维茨认真看了看她,“那未必不会发生——”

    另外几个骑士都投以惊悚的目光,显然为他们的上司展现出这种态度而震惊。

    “不过,”苏澄举起手,“我想和你说一件事,你在秘教的职位应该挺高,对吧?你认不认识一个撒隆的人?”

    骑士们的神情都变得很微妙。

    赫维茨面色沉静,“怎么了?”

    苏澄犹豫片刻,“……你和那位撒隆大人,谁的职位比较高?”

    “我。”

    “哦,”苏澄稍稍松了口气,“是这样的,你知道铁笼镇吗?”

    既然这人对所谓古神的态度并不是那么极端,她觉得或许也可以和他说说。

    苏澄将铁笼镇的事说了一遍。

    关于奸商在两个教派里引发竞价,以及那位撒隆大人的手下蕾丽安娜被属下挑唆要让盗匪团去城镇等等。

    苏澄:“说真的,像是那个商人,宰了也就宰了,但我觉得……那些人倘若真的是匪徒,未必能收得住手,铁笼镇还是很富庶的,我知道秘教的行事风格不是动辄就屠村屠城的,但这种事很容易被教廷利用,转手扣在你们头上,把他们自己塑造成对抗你们、拯救民众的英雄。”

    赫维茨皱眉听着,眼神沉了沉,“你带我去一趟,给我指出那群人离去的方向。”

    苏澄已经离开铁笼镇几天了,但因为是一路传送过来,所以她仍然能随时传回去。

    她伸手抓住了银发男人的护腕。

    后者稍微僵了一下。

    大概是不习惯这样的触碰,他几乎是强忍着没有动作。

    下一秒他们就身在千里之外了。

    苏澄短暂地眩晕了几秒。

    这种级别的传送消耗还是不小的,但对她而言很快也能恢复。

    风里传来了硝烟气息,混杂着尘埃与血腥味道。

    脚下的山坳土地变得焦黑龟裂,曾经的青翠绿草都消失了。

    她抬起头望见坍塌的房屋。

    那座熟悉的三层小楼,如今只剩下半截残墙,各种家具都掩埋在屋脊下。

    她的视线顺着山坡一直向下,望见沦为废墟的城镇。

    城镇正中心的广场,如今变成了直径百米的深坑,地裂如蛛网般中心向四周蔓延。

    数不清的裂口向两侧延展,宛如一道横贯东西的伤疤,将星罗棋布的街区劈成了两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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