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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1章 071

    【071】

    醉翁之意不在酒,沈叙知道。

    只是眼前打开的车门,还是让他沉默了。一秒后,他问:“机票和高铁票全售罄了?”

    陆绝靠在后座,脸颊还泛着不正常的殷红,声音也虚弱,“我晕飞机和高铁,辛苦沈总了。”

    估计是又复烧了。

    沈叙迟疑一秒,弯身上了车,车门关上,司机马上降下了隔板,后座更安静了,陆绝懒懒地靠着椅背,目光毫不掩饰地望着沈叙。

    笑着问他,“沈总30了。”

    沈叙目不斜视,“嗯。”

    “过得好么?”

    “好。”

    “每天有按时吃饭么?”

    沈叙突然扭过脸,直面陆绝的注视,“有,三餐准时,碰上晚上加班,还会加一餐宵夜,大部分是三明治咖啡,偶尔是一份黑椒牛肉意面。还需要更详细吗?”

    话出口他便后悔了。

    他不是较真的人,唯一一次,是毕业李成蹊非要他进李家公司上班,他和李成蹊吵了一架。

    可他实在受不了陆绝这样透过他在问另一个人。

    他不是俞汀。

    陆绝笑意更深,还真详细着继续问:“爱吃什么口味的三明治?咖啡呢?浓缩,牛奶,还是特色?”

    沈叙觉得他确实不该跟一个有病的人计较,陆绝前晚可是烧到了41.2。

    他收回目光,“我不挑食。”

    重新看向窗外,尽量忽略身后的目光。

    陆绝没出声了,窗外从街景变成了高架,就在他以为陆绝放弃了的时候,陆绝低哑的声音又传来,“怎么没学船舶与海洋工程?”

    沈叙先是诧异,很快明白了,估计俞汀的志愿是船舶与海洋工程。

    他稍微走了下神。

    他没有志愿,那场事故后,他好像对这个世界也失去了兴趣,大学报的专业,也是李父和张婉淑希望他报金融。

    他平静回:“不同的人,自然选择不同的专业。”

    陆绝不置可否,笑着闭上眼,“吃了药有点困,我睡会儿,小冰箱有零食雪糕,沈总饿了自便。”

    “好。”

    车内瞬间陷入了安静。

    沈叙不喜欢玩手机,今天不知道是坐汽车去陵江,也没带书,他拿着手机刷了会儿就放回口袋,扭头专注望着窗外。

    没一会儿他有些渴了,余光看了看陆绝,男人闭着眼,呼吸很均匀。他弯腰无声打开了小冰箱。

    说是小冰箱,也是相对家用冰箱而言,跟普通的车载冰箱相比,这个冰箱容量相当大,分上下两层。

    沈叙拉开上方的冰箱门,几股冷气冒了出来,是冷冻室。

    正要关上,一根眼熟的包装袋闪过视野。

    盐水冰棒。

    上次在陵江吃过一根,沈叙挺喜欢,他停手拿了一根。

    撕开包装纸,沈叙吃东西也异常安静,一根盐水冰棒吃完,他把冰棒棍裹进包装纸,一起放进了垃圾袋。

    “喜欢盐水冰棒?”

    旁边冷不丁冒出声音。

    沈叙靠回椅背,“还行。”

    他没看陆绝,也闭了眼假寐,陆绝的声音忽然很近,“还喜欢吃什么?”

    淡淡的薄荷气息喷在他耳侧,他眼睫跳了一下,还是没睁眼,“美食都喜欢。”

    陆绝低低笑了一声,薄荷味淡了,声音又近又远地传来,“睡吧,到了我叫你。”

    这句话能催眠一样,沈叙还真睡着了。

    *

    断断续续做了几个片段梦,沈叙睡得很不踏实,直到一道声音喊他。

    “沈叙。”

    沈叙猛地睁了眼。

    车内暗沉沉的,耳畔是噼啪的砸玻璃声,他微微扭头,窗外暴雨如注,不知什么时候下雨了。

    “做噩梦了?”

    一方手帕递来,沈叙还没彻底清醒,他机械接住手帕,擦了擦额头,果然汗津津一片。

    他睁眼瞬间已经忘了梦的内容,只记得是好几个片段式的梦,所以他这一觉睡得特别累。

    “谢谢。”

    他视线彻底清晰了,望了一眼手帕,保养得很好,但能看出是旧手帕,犹豫两秒没还陆绝,“手帕洗干净再还你。”

    “行。”

    沈叙叠好手帕放进了口袋,这才去看手表,下午两点多了。

    从京市到陵江的新高速要六小时左右,应该快到了。

    他还没开口,突然闻到了香味,一个三明治和一杯咖啡同时递过来。

    “服务区买的,有点凉了,你先凑合垫肚子,到陵江再吃好的。”

    他是饿了,可是看着三明治和咖啡完全没有胃口。

    买给俞汀的东西,他不想吃。

    “谢谢。”他语气有些生硬,“不饿。”

    陆绝收了回去,放在扶手箱上,“行,你饿了再吃。”

    雨越来越大,到陵江沈叙也没碰三明治和咖啡。

    没一会儿车停了,陆绝先下了车,撑伞绕到沈叙这侧开车门接他。

    “谢谢。”

    沈叙语气还是很生硬。

    伞不算大,两个成年人有些拥挤,沈叙一下车就闻到了铺天盖地的腥味。

    雨水混合着海水的味道。

    这场雨实在太得离谱,和天上开闸了一样,肆无忌惮往地下灌。

    沈叙跟着陆绝走了一会儿,透过厚重的雨帘终于看清楚了,不是酒店或是餐厅,是一栋居民房。

    他当即停脚,“这是哪儿?”

    陆绝笑,“放心,很正当的地方,我家。”

    可能是车上做的那个梦太冗长,沈叙到现在都没缓和过来,他转身就要走,“我不去。”

    他从未这么直白没礼貌。

    下一瞬,手臂被牢牢抓住,陆绝说:“没别的意思,这离高速近,我们吃顿饭就送你去酒店。”

    他语气有种哄小孩的耐心,“酒店你自己选,行么?”

    干燥温暖的手温隔轻薄的衣料异常清晰,沈叙脑海忽然冒出一个不合时宜的念头——

    陆绝的手怎么那么大……

    就这一走神,他被陆绝拉进了屋。

    进了屋,沈叙有一瞬的错愕。

    这不像陆绝的家。

    地板是反光的水泥地,下沉的玄关比客厅矮几公分,玄关右侧靠墙的地方,摆着一个简易的塑料鞋架,三层,脱皮得看不出颜色了,整齐摆放着两双男鞋。

    一双帆布鞋,一双跑鞋,一双人字拖,都洗得干干净净,一看就比陆绝的鞋码小。

    墙面也是最简单的白瓷粉,客厅布置也十分简易。

    一台……他第一次见的老式电视机,一张小圆茶几,一套三人座布艺沙发。

    沙发后面是两扇窗,白净的白色纱帘和纯蓝色窗帘布。

    饭桌在玄关前方左侧,同样很小的一张圆木桌,只摆有两把椅子。

    沈叙眼皮跳了两下,猜测这其实是俞汀的家。

    陆绝脱了鞋就光脚进了屋,说:“只有一双拖鞋,以前穿过几次,你不介意可以穿。”

    沈叙没穿,脱鞋也光脚跟了进去。

    水泥地拖得纤尘不染,而且年代久远的关系,变得很是光滑,走上面凉丝丝的,在盛夏特别解署。

    “随便坐,我去弄点吃的。”陆绝进了厨房。

    那另外一间就是卫生间了,沈叙说:“用下洗手间。”

    “自便。”

    沈叙走进卫生间。很小,四五平的样子,进门左侧是洗手台,柜面印有褪色的花卉,墙面贴着一片圆镜子,中间挂有透明水波纹浴帘,蹲便在最里间,上方挂着一台电热水器,锈迹斑驳,红色数字显示着55,另一侧墙挂着手持花洒。

    正对卫生间门的是一扇小窗,贴着凹凸的菱格窗花,窗开了一半,窗外摆着几盆开得正恣意的蓝色绣球。

    沈叙关上门,走到洗手台洗了几把脸,出去了。

    屋外暴雨噼里啪啦,厨房里叮叮咚咚,沈叙走到沙发坐下,头还是昏沉得厉害,没一会儿又睡着了。

    再次醒来,是被浓郁的香气勾醒。

    他低声,“什么味道……”

    “海肠水饺。”

    沈叙马上睁开眼,穿着围裙的陆绝蹲在他面前,笑吟吟说:“开饭了。”

    两人距离很近,沈叙有些不自然,马上起身了,“抱歉,不小心又睡着了。”

    “坐了六个小时车,疲劳正常。”

    沈叙抿紧嘴,快步去了饭桌。

    海肠饺子是他上次准备吃却没吃到的菜单,他咬了一口,和海肠捞饭不同,又是另一种滋味。

    陆绝的厨艺也意外的好,水饺皮是现擀的,薄得像一片纱,包裹着满满的馅料,透出淡淡的粉色,海肠里不知道加了什么东西,脆脆的颗粒口感,还中和了海肠的厚重,味道非常清爽。

    也是饿了,沈叙一连吃了六只水饺,忽然抬眼瞥了眼对面,陆绝完全没动筷子,病怏怏地撑着脸在走神。

    陆绝今天穿了一件黑色衬衫,开了两粒扣子,戴着应该是超市送的赠品围裙,两只袖管挽到了手肘处,戴戒指的那只手还戴着一串……

    沉香加贝壳手串?

    有些奇怪。

    张婉淑有一串沉香手串,和陆绝这串类似,那颗渐变蓝色的小贝壳,未免有些格格不入。

    注意到他目光,陆绝扫了眼手腕,淡淡说:“丢了一颗珠子,拿贝壳暂时补上了。”

    被抓到,沈叙低头咬了一口饺子,含糊“哦”了一声。

    接下来两人都没再说话,陆绝也开始吃饺子,吃完饺子,窗外的雨小了不少。

    碗先被陆绝收走了,沈叙想帮忙洗碗,陆绝一句话拦住了他,“厨房窄,塞不下两个男人。”

    沈叙只好待在外面。

    屋子收拾得非常整洁干净,他想找点事做都没机会,只好又去沙发坐着。

    刚坐下,忽然有敲门声。

    厨房飘来陆绝的声音,“我挪不开手,开下门。”

    沈叙起身过去了,近了听到了门外的声音,“这鬼天气,钥匙跑哪儿去了……”

    是一个女人。

    沈叙指尖顿了顿,这才扭动门把开了门。

    门缓缓打开,女人还低头在包里翻找,听到门开了,她说着话抬头,“哎哟,找到——”

    “了”字消失在徒然张大的瞳孔里。

    张敏华眼泪唰一下掉了下来,她几乎是瞬间就上前紧紧抱住了沈叙,又惊又喜喊——

    “汀仔!”

    第72章 072

    【072】

    沈叙下意识要推开女人,手才抬了一个微小的弧度,又停住了。

    女人哭了,边哭边轻轻垂了一下他胸口,“你怎么才回家啊!想死我了……”

    到嘴的话换了几遍,最后他两手礼貌地搭在张敏华双肩,他往后扯了一点儿距离,轻声说:“抱歉,您认错人了。”

    张敏华哭得正激动,双唇还张着,泪眼婆娑盯着沈叙。

    想起了一个让她在最热季节也沁冷汗的事实——

    他们的俞汀,早死了,死在十年前那场特大事故里。

    她赶快偏头,抬着衣袖用力擦了擦眼睛,收拾干净了才回头,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对不住啊,你……你太像我朋友的儿子了……”

    沈叙微笑,“没关系。”他侧身让张敏华进屋,“您找陆——”

    声音淹没在身后的注视里。

    陆绝不知出来了多久,那双黑漆漆的眼眸蕴含了太多太复杂的情绪,也太快,陆绝转瞬就笑了,和女人打招呼,“敏姨,他叫沈叙,是我朋友,你也觉得他和俞汀像吧。”

    张敏华再次看向沈叙,如果俞汀能平安长大,应该就是这个模样,湿意又涌上眼眶,张敏华把提着的蔬菜瓜果全挂墙壁的挂钩上,鞋都没时间脱冲进了卫生间。

    很快压抑的哭声隔着门板传出来。

    屋外雨已经停了,沈叙敛了下眉,没有再进屋,站在玄关说:“我走——”

    “再留一会儿行么?”陆绝神色很淡,“敏姨出来不见你,她又得哭了。”

    不等沈叙回答,他又说:“她不会待太久,行么?”

    卑微进了尘埃。

    沈叙没回,只是关上了门,重新又进了屋。

    张敏华再出来,一定要给沈叙煮一顿海鲜火锅。

    她眼睛、鼻头都红红肿肿的,取着挂钩的塑料袋说:“孩子,让姨给你做顿饭,你千万别拒绝。”

    沈叙知道这顿饭也是给俞汀做的,他垂眼,答应了,“我给你搭手。”

    张敏华笑得褶子都光滑了,“哎!”

    这次换他们在厨房做饭,陆绝在外面等了。

    处理海鲜,张敏华动作已经不那么利落了,她时不时瞟着沈叙,沈叙摘着菜心,平静地任她打量。

    像,太像了……

    张敏华吞咽着口水,忍不住问:“你爸你妈没来过陵江吗?”

    沈叙并不想把私事告诉他人,他简单带过,“他们去世了。”

    张敏华叹气,怎么父母双亡也一样……她又心疼又感叹,剪掉了一个虾头,她突然想到一件事,往后看了看,厨房门半开着,她抿了下唇,扭头悄声说:“沈先生,你跟小陆真只是朋友?”

    沈叙眼皮跳了一下。

    他和陆绝甚至还算不上朋友。

    他简单“嗯”了一声,把摘好了的菜心放进菜篮里。

    张敏华又问:“真朋友?”她找不到合适的话,憋了一句,“不是那种交对象的朋友?”

    沈叙有些意外张敏华会知道同性恋,就算是有同性结婚条例的意大利,同性恋也并非那么容易被接受,更别提华国了。

    不过转瞬他明白了。

    不是因为俞汀,就是因为陆绝。

    他说:“您放心,我们只是普通朋友。”

    张敏华大大松了口气,她咧嘴笑,“你别多想,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怕你伤心。”

    尽管知道眼前的男人不是俞汀,她还是免不了对他有熟悉感,何况陆绝呢。

    她小声解释,“你不清楚小陆对汀仔的感情,拿他命去换汀仔的命,他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她重重叹着气。“你和汀仔太像了,小陆难免会有恍惚的时候,最后伤心的只会是你,他这辈子,不会再喜欢第二个人了。”

    沈叙没回。

    他不喜欢陆绝,没必要回,也不想回。

    很快一锅热腾腾香喷喷的海鲜锅做好了,只是沈叙和陆绝都才吃了水饺,陪着张敏华坐着,基本没怎么动筷。

    张敏华却是难得好胃口,到天黑才放碗。

    不一会儿接到家里的电话,张敏华又和沈叙聊了几句,这才不舍着走了。

    沈叙送张敏华出了院子,这才发现这里便是他上次搭陵江公交,路过的那片没开发的居民区。

    他冒出一个离谱又极有可能是事实的猜想——陆绝为了保留俞汀的过去,买光这片区域防止开发。

    沈叙眼眸闪了闪,关上院门回头,差点就撞上陆绝的下巴,鼻尖飘过淡淡的薄荷气息,莫名有点烦躁,他后退几步,说:“对不起,没注意。”

    陆绝比他高出半头,微低头看他,还很应景地咳嗽两声,“时间太晚,你在这儿凑合住一晚,我去隔壁,不会吵着你。”

    印证了沈叙的猜想,陆绝真买了附近所有民居。

    他其实已经改了主意。

    陆绝真那么爱俞汀,就不可能会认错人。他刻意的回避反而多余了。

    “不用那么麻烦。”沈叙往屋里走,“不是有两间房吗?”

    他听到了陆绝跟上的脚步声。

    *

    沈叙睡的是卫生间隔壁的次卧。

    简单干净的布置,一张书桌,一张床,一个衣柜,应该是俞汀曾经的房间。

    他没多看,从行李包里拿了一套家居服,正要去洗澡,来了视频通话。

    看着李成蹊的头像,沈叙摁了挂断,回了语音电话。

    “在外面。”

    李成蹊笑,“这么晚还不回酒店休息?”

    “到一个叫陵江的城市出差。”他听到李成蹊呼吸重了几分,“怎么了?”

    李成蹊说:“没事,这两天布置婚礼,有点累。”

    沈叙“哦”了一声,一时无话,他找了一句,“太累就请策划吧。”

    他开始就提议找婚庆公司全程包办,李成蹊否了“我和你一生一次的婚礼,我得亲手安排每一个细节”,他没再说第二次。

    这场婚礼他一直像局外人。

    沈叙想结束这次通话了,“我睡了,挂了。”

    “我还有句话!”

    沈叙停住手,寂静了两三秒的样子,李成蹊低声喊他,“叙哥。”

    李成蹊一直都是喊他阿叙或是宝贝,偶尔喊叙哥,就是心情不太好的时候。

    “别工作了可以吗?”李成蹊有些迫切,“现在就回罗马,我养你一辈子。”

    沈叙不喜欢这个话题,“你知道没可能。我真的很困,挂了。”

    他直接关了手机。

    头疼着揉了好一会儿太阳穴,他才拿着换洗衣物出去洗澡。

    出去时客厅已经黑了,他看了主卧一眼,门关着,底部的缝隙透出隐约的光亮。

    沈叙收回视线进了卫生间。

    第一次用这种毫无标识的插电热水器,沈叙没有花费太多的时间,很快拧出了热水。

    他洗澡很快,没找着吹风机,他站在镜子前,拿毛巾把头发擦了半干,这才出了浴室。

    关了灯回房间,他脚步忽而停住,看向漆黑的客厅。

    客厅里有一点忽明忽暗的猩红光点,他刚望过去,陆绝在黑暗里问:“是不是熏到你了?我出去抽。”

    听到起身的动静,沈叙说:“不用,我偶尔也抽。”

    次卧门开着,透出一小片光在地面,陆绝已经走了出来,烟掐灭了,黑眸幽幽望着沈叙,“为什么学抽烟?”

    沈叙记不太清楚了,关于他事故后那两三年的记忆,他其实都很模糊,大概是做完手术他总睡不好,需要抽烟催眠。

    他淡声,“成年人会抽烟不很正常吗。”

    陆绝勾唇,“也是。”他没有再抽烟的打算了,深深望着沈叙说,“晚安。”

    不是客套的一声,他等着沈叙亲口回他一声晚安。

    他们失去了十年,以后的每一天,他们都要互道晚安。

    沈叙却说:“有他相片吗?”

    他对一个全然陌生的男人,产生了强烈的好奇。

    他好奇他和俞汀究竟多像,也好奇,陆绝为何如此深爱他。

    陆绝抬脚回房,“稍等。”

    不到一分钟,陆绝拿着一只钱夹回来,他按了开关,客厅瞬亮。

    也就这护眼灯泡,有新时代的科技感。

    沈叙微眯了一下眼,就看到了一张保存很好的大头贴。

    蓝色绣球花拥簇,两个少年紧紧相依看着尽头,个高的少年呲着一口白晃晃的牙,伸手亲昵揉着旁边少年的头发。

    被揉着头发的少年神情淡淡的,浅琥珀色的大眼睛望着镜头,耳垂却有两抹粉色。

    是很像。

    和20岁的他。

    沈叙有一瞬几乎认为大头贴里是他,不过也仅仅是很像,他不是俞汀。

    他也曾碰到过和他相似的华人,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他合上钱夹,还给了陆绝,“他的确是一个很美好的人。晚安。”

    沈叙进了房间,门无声关上了。

    陆绝拿着钱夹靠到了门边,贪婪听着屋内细细碎碎的动静。

    直至彻底安静。

    陆绝闭上眼。

    沈叙的简历非常耀眼,从幼儿园一路到读研都是优等生,未毕业就被龙头公司重金预定,也从未离开过意大利。

    但他确定,沈叙是俞汀。

    他一次眼看到他,就知道他的乐乐回来了。

    许久,陆绝低头亲吻了一下无名指的戒指,无声说——

    “好梦,乐乐。”

    同一时间,李成蹊驾车到了机场,车直接甩在停车场,他一路狂奔跑进大厅,没有直达陵江的航班,他买了一张一小时后飞往京市的机票。

    第73章 073

    【073】

    沈叙又做那个梦了。

    只有他一人,在黑色浓烟里毫无方向的逃跑,涌来的气流越来越灼热,视野从黑色一瞬变成无边无际的火海……

    沈叙瞬间睁眼。

    蚊帐顶微微晃着,丝缕的白光倒影在天花板,是窗帘缝隙钻进来的阳光。

    天已经亮了。

    沈叙刚坐直身,次卧门猛地被推开了,大片光亮照进屋,沈叙下意识眯了眼。

    陆绝大步奔到床边,紧张问:“又做噩梦了?”

    半明光影里,沈叙头发全湿透了,一双浅琥珀色的眸子和汪在水里一样,水盈盈地迷茫着。

    沈叙平缓着呼吸,他喘息得并不激烈,不知道陆绝怎么听见了。

    这个梦他很久没做了,上一次,是一年前。

    空难事故后,他每晚都会做这个梦,他没有记忆,是从周围人的叙述里拼凑了他出事那天的场景——

    他搭乘的飞往华国的飞机起飞过程中突发坠落,落地时爆炸了,除了他,无一生还。

    梦里的浓烟火光,就是爆炸瞬间留在他记忆的梦魇。

    沈叙一时回答不上来,愣愣望着陆绝,就看见那只干燥微凉的手落到他额头,指尖细细擦掉他的冷汗。

    和他印象里一样,真的是很大、很宽的一只手。

    陆绝弯身平视着他,“别怕,没事了。”

    沈叙想他应该是梦魇太重,所以才没挥开陆绝的手。

    他站着镜子前洗脸,擦过额头,他如是想。

    洗漱完,沈叙突然想起一件事,从昨天换下的衣物里翻出那方手帕。

    昨晚忘洗了。

    屋内所有的东西,都跟着俞汀停留在了十年前,没有洗衣液,只有一块肥皂。

    重新拧开水龙头,沈叙打湿手帕,抹了几下肥皂仔细揉搓着。

    毕业前,他都是自己手洗衣服。

    宿舍配有洗衣房,但洗一次的费用够他一天的伙食费,他出院就没再用过李家的钱,学费是奖学金加平时接的兼职,日常开销能省就省。

    一方手帕,他洗了十来分钟才拿着出去。

    今天睛朗,晒院子里很快就能干。

    他出去时陆绝在厨房里弄早餐,他晒完手帕回来,饭桌摆好两碗鸡蛋面,一碟炒菜苗了。

    陆绝又从厨房端出两杯咖啡,看到他马上笑弯眼,“只有速食咖啡,凑合喝一杯。”

    其实沈叙喝的就是速食咖啡,他也并不爱咖啡,不过人的运转总有时效,他需要喝咖啡提神。

    不过他的私事,没必须告诉陆绝。

    沈叙“嗯”了一声,拉开昨天的椅子坐下。

    非常简单的一碗鸡蛋面,面条加一个溏心蛋,但可能是饿了,沈叙觉得味道还挺好,又夹了一筷炒菜苗,很脆很嫩很鲜甜。

    陆绝一直看着他,勾唇说:“菜苗是后院自己种的,味道不错吧。”

    听到陆绝还会种菜,沈叙见怪不怪了,不用想,又是因为俞汀。

    他“嗯”了一声,低头专注吃面了。

    昨天他看见客厅有一面墙全残留着胶水的痕迹,他听赵侨说过,华国尖子生家里基本都有一面奖状墙,赵侨家也有。

    想必那面墙曾经也贴满了俞汀的奖状,就是不知道陆绝为什么会舍得撕掉?

    “吃完出发?”陆绝问他。

    沈叙又“嗯”了一声。

    *

    他们要看的那块地离市区有一段距离,司机赶不过来,陆绝找了个代驾。

    沈叙疑惑了,“你不会开车?”

    陆绝本来想抽根烟,手伸一半又放弃了,去另一个口袋摸出两颗糖,一颗给了沈叙。

    沈叙看着粉粉红红的糖纸,印着一颗草莓,是草莓味硬糖。

    这时听到陆绝说:“开不了,有心理障碍。”

    沈叙撕开了糖纸,把那颗透明粉色的糖块放进嘴里,酸酸的甜,倒是挺好吃。

    他没再问,他有个预感,陆绝的所有问题都只有一个答案,那个答案叫俞汀。

    他不想问。

    抿了一口糖,沈叙拿了车钥匙,“走吧,我开。”

    陆绝自然坐到了副驾。

    沈叙没说什么,他导航好目的地,等陆绝系好安全带就出发了。

    路上意外的安静,陆绝偶尔说几句无关紧要的话,安安静静到了目的地。

    陆氏陵江分公司的人早等着了。

    五个人,陆绝也不认识,全靠他们自我介绍,然后由他们带着参观这块地。

    天气很热,方圆几百米没有任何的遮挡物,有人体贴地准备小电动风扇。

    沈叙婉拒了,但还是有一股凉悠悠的风直往他脸上吹。

    是陆绝拿的风扇,他挑了一个粉色,吱呀呀转着的声音,沈叙听得有点烦,他不动声色往旁边换了位置,没一会儿那股风也跟了过来。

    “……”

    沈叙懒得折腾了。

    爱举就举!

    要建陵江的第一座综合性大卖场,考察完也快傍晚了,一群西装革履的人晒得脸通红。

    陆氏分公司的负责人堆着笑脸和陆绝说:“陆总,两三公里外有一座小湖岛,5A风景区,做鱼特别出名,您和沈总难得来一趟,要不去试试?”

    都说总公司的大老板难伺候,负责人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却听见陆绝含笑的声音,“那我们就不客气了。”

    负责人高兴得马上去订了位。

    去小湖岛陆绝坐的陆氏公车,沈叙独自驾车。

    此时公车内,负责人坐副驾,有了刚才的经验,他想大老板其实挺好说话的嘛!又笑眯眯回头找陆绝说话:“陆总,小湖岛夜游也——”

    下一秒他噤声了。

    陆绝散漫地倚着靠背,望着那只小电动风扇出神,负责人一开口,他眼眸冷冷一瞥,全然不似刚才的平易近人。

    负责人不敢再多说一个字,赶紧转回位置坐得笔直。

    很快到了小湖岛,碧绿的湖水和远处的海水泾渭分明,很是美丽。

    橙色的夕阳里,远处海面还停留着一大片货船。

    沈叙刚下车,耳边传来笑吟吟的声音,“小湖岛有夜游项目,想玩吗?”

    他回:“不想。”

    陆绝笑,“行,吃完我们就回。”

    沈叙点头,跟着一群人进了餐厅。

    各种做法的鱼和海鲜摆了满桌,还有茅台酒,沈叙还要开车,只吃饭。

    陆绝相反,不吃饭,光喝酒。

    吃到快十点,同行的人全喝趴下了,陆绝才放下杯子,笑着问沈叙,“现在走?”

    看起来还很正常,直到上了车。

    这次陆绝很懂事地主动去了后座,他后靠着座椅,直接扯开了衬衫领子,几颗扣子登时崩开,前后掉到了脚垫上。

    他坐在后排中间,黑眸也有些猩红的酒气,目不转睛盯着沈叙。

    太过强烈,沈叙扫了一眼后视镜,淡淡说:“还有草莓糖吗?吃一颗会好受点。”

    “没有。”陆绝说。“你亲我一口。”

    “……”

    他是醉鬼,他不和醉鬼计较。

    沈叙过了一会儿才回,“不行,你不舒服就闭眼睡觉,到了我喊你。”

    “为什么不行?”陆绝问。

    “……”

    沈叙敷衍了一句,“不会。”

    其实也不算敷衍,他和李成蹊也没接过吻。

    出院那几年,他要重新适应环境和生活,还要申请学校,和李成蹊没有多少相处的时间。

    后来要么是他性冷淡,要么是李成蹊突然的放弃,到现在两人最亲密的行为就是李成蹊亲过他一次额头,一次脸颊。

    陆绝又说:“我教你。”

    “你好烦!”沈叙有了脾气,“醉就快睡!别骚扰司机!”

    陆绝安静了。

    车内只有刻意压低的呼吸声,沈叙反而有些尴尬。

    他刚才……吼了陆绝?

    不是朋友,也不熟,仅仅是合作关系,他怎么就吼人家了……

    沈叙瞥向后视镜,陆绝还是仰躺的姿势,黑漆漆的眼珠也还看着他,沈叙还没开口,陆绝就说:“再凶一次。”

    沈叙,“?”

    “像刚才那样再凶我一次。”陆绝说,“很好听。”

    “……”

    沈叙决定不再说话。

    不知是陆绝酒劲上来了,还是陆绝根本不知道他在干什么,总之回到了那栋小屋,陆绝都很安静。

    下车好一会儿后座都没动静,沈叙打开车门,才知道陆绝是睡着了。

    睁眼睡着了。

    沈叙最拼的时候也这样过,刚毕业李成蹊要给他在公司旁买一套房,他拼命工作,先自己付了首付。

    那段时间他也睁眼睡过觉,人还坐在电脑前。

    稍一迟疑,沈叙靠近去喊,“陆总……”

    陆绝突然把他抱进了怀里,满身酒气的男人在他脖间蹭了蹭,哑着嗓子说:“叫我陆绝。”

    沈叙挣扎着要起来,忽然被压到了柔软的真皮靠垫上,滚烫带着酒气的身体压到了他身上。

    月光下,陆绝抬脸逼近他,一手扣紧他腰不让动,一只手插进他头发,缓慢又深地拨弄他头发。

    沈叙心脏跳得特别快,直到滚然的酒气喷到他唇上,他猛地反应过来,脖子往后仰得笔直,“陆绝!”

    他嘴唇也烫得厉害,“喊了……”

    陆绝望着男人微微颤抖的眼睫,他一下松了力,直接跨下车,“对不起,我今晚去其他地方。”

    车内回荡着沈叙急促的喘息声,断断续续的月光撒到他脸上,好一会儿他才低眼看着下方某处。

    片刻,他头后仰,任由自己彻底地陷入柔软的靠枕,抬手轻轻盖住了眼睛。

    原来,他真是同性恋。

    第74章 074

    【074】

    路过院子,沈叙收了那张手帕。

    干干净净,有一股淡淡的皂角味,非常好闻。

    屋内漆黑,陆绝不知去了哪处其他地方。

    沈叙把手帕叠齐了放在茶几,冲了好一会儿澡才出来。

    以为会很难入眠,结果沾到枕头就睡着了,还没做梦,一夜无梦地睡到了第二天。

    沈叙洗漱完,才接到电话,“我可以进来吗?”

    “……”

    沈叙回,“这是你家。”

    好一会儿,玄关有了开门声,陆绝提着几只食品袋,他头发有些凌乱,眼睑下方挂着两个特别浓的黑眼圈,脸色也比昨日憔悴苍白。

    两人都没提昨晚的事,沈叙去茶几拿手帕还陆绝。

    陆绝没接,“我还有别的,沈总不嫌是旧手帕就留着吧。”

    沈叙没洁癖。

    刚毕业那段时候为了省钱,经常买二手家具家电。

    他稍作思索,收下了,“谢谢。”

    两人分别在饭桌两侧坐下,陆绝把食品袋搁在桌上,往外拿早餐。

    四碗红糖甜粥,还有厚厚一摞鸡蛋蒸饼,是两个成年男人也很难解决的份量。

    但也不像还有来客。

    沈叙没开口,安静喝着甜粥,清甜的糖味,粥里还加有百合银耳红枣,口感非常丰富。

    一碗粥喝完,他还吃了一块鸡蛋蒸饼,陆绝病还没好全又大醉了一场,胃口很差,只喝了粥。

    搁下勺子,陆绝总算开口了,“下午回去,再随我去一个地方行么?”

    沈叙没问是哪儿,陆绝又说:“出海拜祭俞汀的父母。”

    沈叙之前就有猜想,俞汀的父母应该也不在了,但现在被陆绝证实了,他难免还是震惊。

    竟然全家都没了……

    沈叙点了头。

    陆绝早备好了快艇,他亲自驾船,开了差不多一个多小时才停船。

    九点出头,太阳还不那么晒,天蓝得透亮,海水颜色也很浅,陆绝打开红糖甜粥和蒸饼,低声说:“沈总,可以听一会儿俞汀的过去吗?”

    沈叙望着陆绝的背影,知道他看不见,还是点了头,“可以。”

    “俞汀的妈妈很喜欢这家店的糖粥和蒸饼,俞汀他爸是船长,没出事时候,只要出海回家,第一件事就是带他们母子去喝糖粥吃蒸饼。”

    沈叙安静听着,陆绝说完了,他才问:“你每年都来拜祭?”

    “嗯,他没别的亲人,他来不了,我替他来。”

    沈叙嘴巴动了动,到嘴的话还是没问出来。

    他想问,俞汀是出了什么事,怎么会18岁就去世了?俞汀的父母都海葬了,那俞汀呢,又葬在了哪里?

    但太残忍了。

    他望着陆绝孤零零的背影想,嘴里的话自动换成,“他父母去世多久了?”

    “俞叔23年前海难,尸体至今没捞到,菲姨十年前得病去世,遵照她的遗愿,将她的骨灰撒进大海,去找她的丈夫。”

    又是一阵沉默,沈叙才开口,声音很轻,“海水是流动的,她应该找到她丈夫了。”

    陆绝笑了一声,“是。”

    他扭头看沈叙,“海水在流动,走丢的人,也一定会再次回来。”

    沈叙没接话了,他看了眼海面,风平浪静,像一面打磨光滑的大镜子,他转身回了船舱,“时间不早了,回去吧。”

    返程是另一条航线,海面从玻璃海变成了深蓝色海水,快到陆地,经过了一片白沙滩。

    和十年前不同,曾经的野沙滩成了网红打卡点,密密麻麻全是游客,那一片海蚀洞也成了小朋友的游乐园。

    嬉笑的声音海上都听见了。

    陆绝收回视线,突然问:“沈总见过蓝色的雨么?”

    沈叙一怔,“没有。”

    “我见过一次,很美丽。”陆绝勾唇,偏头看他,“你想看么?这个季节……”

    沈叙打断说:“不了,我订了下午飞京市的机票。”

    他没看陆绝,平静说:“抱歉了陆总,我得早点回去。”

    他甚至没有编一条借口。

    陆绝指尖轻点着船轮,很快若无其事笑了,“行。”

    *

    机票是三点,陵江机场小,沈叙还是提前两小时到了机场。

    过了安检,有一段购物街,大多是陵江的特产店。

    上次赶时间,这次走得慢,沈叙发现了一家卖黄米酥饼伴手礼的店。

    张婉淑特别喜欢吃黄米酥饼,经常找人从国内带回去。

    沈叙进了店,除了黄米酥饼,还挑了几盒特色甜饼,要结账,又看见了糖果。

    大同小异的糖果包裹着透明糖纸,五颜六色地展示在玻璃格子里。

    金黄的是芒果味,橘红的是橘子味,白的是荔枝味,还有——

    粉红的草莓味。

    舌尖忽而忆起昨日那颗草味的酸甜味,沈叙垂眼望了一会儿,拿了一小瓶装好的。

    塑料瓶子,五六厘米高,装了大概二十来颗的数量,粉粉红红的特别诱人。

    结完帐,沈叙旋开糖果盖子,拿出一颗硬糖撕开放嘴里。

    一股很浓的草莓甜味,比昨天那颗糖果味道重。

    “咔嚓”一声。

    沈叙咬碎了糖果,把糖果瓶放进了口袋。

    在休息室等了一个多小时,刚捡完票登机,来了电话。

    张婉淑在电话里问:“还在工作?”

    “没有。”沈叙回,“您和爸这几天身体怎么样?”

    “都挺好。”张婉淑念叨,“你什么时候才回来啊?事业重要,生活也重要啊,妈想你了。”

    空乘上前要接沈叙的提包和伴手礼,“欢迎登机。”

    沈叙摇头婉拒了,抬手开了行李架,把提包伴手礼放了进去。

    张婉淑听见了空乘的话,惊喜问:“你要回来了?”

    陵江飞京市的窄体飞机,公务舱就两排两个座位。

    沈叙座位是左侧第一排靠窗,他进到位置坐下,“没有,到外地出差,现在回京市,您想我就多打视频,我在国内还得待两个月左右。”

    张婉淑不高兴了,“两个月太久了,你和成蹊都快举行婚礼了,多忙啊,时间太仓促了,你公司不知道你要结婚吗?派那么多工作给你。你不想回自家公司上班我明白,要不你自己开个公司?钱不够妈给你补。”

    沈叙耐心解释,“婚假我安排好了,有一个月。”

    张淑婉又抱怨了几句,飞机快起飞了,沈叙才哄着她挂了电话。

    刚关手机,隔壁位置有人坐下,熟悉的薄荷气息扑面而来,沈叙眼皮跳了两下,余光一扫,果然是陆绝。

    陆绝扣好安全扣,就像没说过他晕机一样,弯唇和沈叙打招呼,“真巧,和沈总一趟航班。”

    他若无其事,沈叙就提醒他,“陆总晕机好了?”

    “那倒没。”陆绝脸色不变,“吃了晕机药强撑。公司有急事,得赶回去。”

    沈叙不置可否,舌尖还萦绕着草莓糖的味道,他回了一声“哦”,扭头拉下遮光板,就闭眼躺进了座椅。

    陆绝没再找他说话,听力在密闭狭窄的空间里,变得异常清晰。

    飞机起飞,旁边有不太舒服的呕吐声,飞机平稳了,旁边的人起身离开了座位。

    片刻回来,没一会儿又有压低呕吐声。

    沈叙掀开眼皮,余光扫过陆绝的脸,和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满是冷汗,还比早上脸色更差了。

    真晕机了?

    沈叙左手已经摸进了口袋,指尖碰到糖果瓶,停顿一秒,还是摸了出来。

    他递给陆绝,“吃颗糖会好点。”

    陆绝望着粉粉红红的糖果,唇角微翘,接过拧开盖剥了一颗,先递给沈叙,“你也来一颗?”

    “不了。”沈叙又闭上眼,“太甜。”

    一阵窸窸窣窣,嚓嚓的声音,又平静了,淡淡的草莓味飘到他鼻尖,陆绝说:“送你。”

    沈叙睁开眼,不太明亮的视野里,是一只船。

    一只粉色小船。

    透明的糖纸很脆,折出来的形状很有棱角,也很立体。

    不过显然陆绝不太会折船,沈叙忍不住吐槽,“这船是快散架了?”

    陆绝笑,“我更擅长折飞机,再给你折一个?”

    沈叙婉拒了,“谢谢,不必。”

    他还是没接那只船,陆绝就拿过他手,轻轻搁进了他手心,“收下吧,我第一次折船,给个面子。”

    糖纸似乎还残留着男人的手温,沈叙手指蜷缩了一下,又犹豫一秒,还是拿过糖果瓶子,开盖把糖纸小船丢了进去。

    他不想再和陆绝多说话,又歪头装作睡着了。

    接下来的航程陆绝倒是没再吐了,偶尔咳嗽一两声也压得低低的。

    飞机落地,滑行了一段距离终于停了。

    陆绝没行李,要接沈叙的提包,沈叙本想拒绝,转念一想,合作对象帮拿东西,好像也没拒绝的必要。

    那几袋伴手礼给了陆绝,“谢谢。”

    他先出了机舱,陆绝不远不近跟着,到了出口,陆绝才追上他,“沈总,我车在停车场……”

    “叙哥!”

    一道嘹亮的喊声打断了陆绝。

    陆绝黑眸微沉,淡淡抬头,距离沈叙十几步的距离,一个高大的年轻男人快步跑了过来。

    沈叙神色淡淡的,也没回头,没意外李成蹊的突然闪现。

    他习惯了。

    他拿回伴手礼,拒绝了,“不麻烦陆总,我——”

    他声音停了一秒,又平静说:“我未婚夫来接我了。”

    第75章 075

    【075】

    沈叙昨晚就有了决定。

    他是同性恋,即将结婚的事,找个时间就告诉陆绝。

    先前没提,一是他不喜欢宣传自己的私事,二是没必要,他和陆绝甚至连朋友都算不上。

    昨晚却发出现了意外。

    他不想深究他起反应的原因,正常的生理反应还是其他什么。

    只是……该结束了。

    他淡淡又说了一句,“我是同性恋。”

    同时李成蹊飞奔到了沈叙身后,隔着十年时光,再见陆绝,他面部神经此起彼伏抽搐着。

    仿佛又回到十年前那个暴雨天。

    隔着花房玻璃,他在外面,眼睁睁望着俞汀被陆绝抱住。

    阴魂不散!

    十年了!陆绝怎么又出现了?!

    李成蹊暗自咬住后槽牙,他心跳特别快,在看见陆绝和俞汀同时走出来的时候,他心脏惊得停了一两秒,只觉天旋地转,一切全结束了。

    沈叙恢复记忆了……

    手脚瞬时冰凉,短短十几秒,他思绪转动了无数遍。

    不过他很快恢复了冷静。

    不会露馅。

    十年前,俞汀脑部受到了极严重的损伤,他找了无数医生确认,俞汀恢复记忆的可能性为0.0001。

    俞汀耳后那颗显眼红痣,在俞汀第二次陷入重度昏迷时,他也私下找医生取掉了。

    一小时前他和张婉淑通过电话,俞汀没半点异常,他得若无其事,慌乱反而会惹怀疑。

    现在活着的,不再是俞汀,是沈叙,他的沈叙!

    他判断对了,他听到了沈叙那句“我是同性恋”。

    至少目前为止,沈叙没恢复记忆。

    李成蹊克制住对陆绝的厌恶,笑着问沈叙,“叙哥,这位是?”

    从说出第一句话,沈叙视线没离开过陆绝,他没在陆绝脸上发现任何情绪。

    陆绝早知道了!

    知道他是同性恋,知道他三个月后会结婚。

    沈叙意外又不意外,他和俞汀那么相似,陆绝调查他的背景资料很正常。

    他移开目光,淡淡和李成蹊介绍,“合作公司的陆总。”

    连名字都省了。

    李成蹊终于转身对上了陆绝。

    他知道陆绝10年,嫉妒了陆绝10年,今天却第一次真正与陆绝面对面。

    他身高与陆绝差不多,两人隔着三四步的距离,他冷笑着伸手,“你好,沈叙未婚夫,李成蹊。”

    陆绝没回握,薄眼皮淡淡扫了李成蹊一眼,又只看沈叙了。

    他勾唇,“沈总,回见。”

    径直走了。

    李成蹊舌尖顶了下后槽牙,也若无其事收回手去拿沈叙的提包,笑着说:“你的合作伙伴派头真大,不好相处吧?”

    “还行。”沈叙简单回复,先把伴手礼给了李成蹊,他自己提着包往前走了。

    李成蹊赶紧跟上去,“叙哥、叙哥等等我!”

    与此同时,陆绝目送两人出了机场。

    他眼神冷得厉害,拨出一个电话,“跟着他们,有任何情况马上联系我。”

    挂了电话,又拨了一个号,“车开到机场出口,回老宅。”

    *

    陆山京病后退下来,一直住陆家老宅。

    他在吃晚饭,管家小跑来饭厅报告,“阿绝少爷回来了。”

    陆山京意外之余也很高兴,陆绝几年没回老宅了,“添副碗筷。”

    “不必。”陆绝进来,直接说,“你们都出去。”

    保姆看管家,管家微微点头,两人赶紧无声退出了饭厅。

    陆山京脸色冷了,放下筷子问:“陆绝,你什么意思?”

    “俞汀没死。”陆绝开门见山,“你一直知道。”

    陆山京脸色微变。

    他的确知道。

    在821事故第四日,他就知道了,谢围拿来了一份医院的接诊记录。

    记录里,俞汀脑部受到重大损伤,失忆了,是一名叫李成蹊在事故当天送俞汀到的医院。

    陆山京让人查了李成蹊的行踪,得知李成蹊已经通过海运将俞汀带去了意大利,他只思考了半小时,就出手消掉了医院那份接诊记录。

    失忆,彻底消失的俞汀,和死了效果一样。

    陆山京完全没打算告诉陆绝,尽管那时的陆绝几乎快死了,他还是没动摇过,他坚信时间能淡化一切,何况是两个年轻人自以为是的爱情。

    他陆山京的儿子,绝不能是同性恋!

    时间流逝,陆绝是胡闹了一些事,不过是花点钱,他也没在意,没想到今天陆绝又旧事重提!

    但陆山京只是皱眉,“他没死?什么意思。”

    陆绝冷笑,“您真会演戏,您应该去做演员。我今天来是通知您,以后别在俞汀身上再做小动作。”

    陆山京拍桌而起,他胸口又开始疼,说话都不利索了,“陆绝!我是你老子!”

    “您对俞汀好,就是我天王老子。不好。”陆绝不为所动,“您什么都不是。”

    陆绝说完即走。

    管家听到动静,非常有经验地拿着药去了餐厅,果不其然陆山京一手撑着桌面,一张脸憋成了紫红色,管家熟门熟路给他喂了药。

    陆绝已经出了老宅,摸出手机,还是没任何电话,他直接拨过去了。

    “现在什么情况?”

    对方回:“暂时没情况,他们在餐厅吃饭。”

    还有一件小事他觉得不重要,不过他老板应该喜闻乐见。“还有他们刚在五湖酒店另开了一间套房。”

    五湖酒店顶楼花园餐厅,桌与桌的距离很远,私密性非常强,李成蹊订了落地窗的景观位,享用美食的同时可以一览京市繁华的夜景。

    李成蹊却没心情吃饭,也没心情欣赏夜景,面前的牛排半天没动。

    沈叙切好牛排,打破了沉默,“那位陆先生的恋人和我很像。”

    李成蹊头皮一紧,“什么?”

    “这就是他会找我同行的原因。”沈叙抬眼看向李成蹊,“所以你不用这样戒备紧张。”

    李成蹊暗中松了口气,他也缓缓切着牛排,“他恋人是男是女,你们有多像?”

    沈叙叉了一块牛排,只回了后面的问题,“九成。”

    李成蹊笑,“不敢相信,你这样完美的外貌地球上竟有两张,真假的?你见到真人了?”

    沈叙解释完就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他说:“不说了,饿了。”

    他低头吃牛排了。

    李成蹊知道沈叙不喜欢讨论别人,但刚才透露出的几条信息他都很满意,他飞速切好牛排推给沈叙,“宝贝多吃点,你最近瘦了好多。”

    一顿饭吃完,两人回房间休息,李成蹊开的房和沈叙在同一层,先到沈叙房间,李成蹊跟着停住了。

    李成蹊期待又暗示地抱了一下沈叙,“叙哥,今晚我不回房行不行?”

    沈叙淡淡说:“我累了,今天想早点休息。”

    李成蹊松了手,收起眼里的失落笑,“行,我不吵你。”

    望着那光洁的额头,他迅速低头亲了一下,“晚安宝贝,明天见。”

    李成蹊走了,沈叙刷卡进屋,他没有开灯,摸黑去了洗手间。

    拧开冷水龙头,他接着水洗了好几次额头,才双手撑在洗手台上,低低地喘息着。

    这是纯粹的生理反应,每次李成蹊碰到他的皮肤,他都会特别难受。

    他私下找医生咨询过,医生说可能是事故后遗症,他的身体会自发保护自己,抗拒他人的触碰。

    今年好像更严重了,刚在李成蹊亲他额头的瞬间,他甚至想呕吐。

    他还是没开灯,洗了个凉水澡,裹上浴袍就回了卧室。

    头发也没干,他就要睡觉,突然手机振了一声。

    屏幕光照亮了一小块地方,沈叙望着屏幕上的号码,沉默几分钟,才拿过手机。

    他还是没备注陆绝的名字,短信就两字加一个表情,【晚安。笑脸jpg】

    沈叙回,“晚安。”

    真要放下手机,说了晚安的人马上又发来一句,“有微信吗?”

    “没有。”

    “申请一个?”

    沈叙没理他,甩开手机陷入枕头,手机闪了好几次,他才又捞回来。

    “登这个,账号——密码——”

    “沈总,国内和意大利不一样,我们都是用微信。”

    “微信联系方便。”

    “微信发信息不要钱。”

    ……

    沈叙看得无语,也许是被烦太厉害了,他点开软件搜了微信,下载登陆,通讯录有一个好友。

    头像是一盆蓝色绣球花,备注【绝哥】。

    “……”

    沈叙正要关手机,【绝哥】发来了消息,“沈总^_^”

    沈叙没回,他手指戳进了【绝哥】的朋友圈。

    他以为陆绝不会发朋友圈,结果陆绝每天都在发。

    报备一样,早中午饭,还有他养的几盆蓝色绣球花,偶尔哪里疼也发一条。

    比如昨天发的。

    【头疼T_T】

    上周——【胃疼0_0】

    ……

    沈叙翻到凌晨,忽然心脏咚咚狂跳,他搜索了陆绝发的第一条朋友圈。

    2012年,8月29日。

    【乐乐,我想你。】

    接连发了一年。

    沈叙沉默了。

    他退出看着一艘轮船的头像,明白过来,这是俞汀的微信。

    他甩开了手机。

    第二天早上洗漱完,他才拿过手机,微信今早又多了一条。

    【早安。^_^】

    上一条是他昨晚没看的信息。

    【沈总,我们打个赌。】

    他回了,“什么赌?”

    陆绝秒回。

    “你不是俞汀,我再不烦你。你是俞汀,我们结婚。”

    第76章 076

    【076】

    沈叙的手机同时弹出来一条信息。

    是酒店服务。

    “您好,您的国际快递于今晨8:28分寄出去。”

    是他给张淑婉买的黄米酥饼。

    沈叙点掉了信息,和陆绝的聊天框又出现在屏幕,他望着“你是俞汀”,指尖在输入栏敲字。

    【我有未婚夫——】

    倒回键删除,盯了一会儿输入栏,到底没回这条微信。

    李成蹊订了早餐服务,直接送到了他房间,他的房型还带了空中泳池,餐桌摆在泳池边,早上阳光不错,还有微风。

    李成蹊喜欢游泳,早上就游了一圈,沈叙到了,他马上游回岸,随手披了浴袍,也没系系带,光脚走向沈叙,笑着问:“昨晚睡得好吗?”

    “好。”沈叙拉开椅子。

    早餐是西式,都是沈叙以前常吃的,他垂眼望着餐盘里的意式脆饼,眼神没有焦距。

    “叙哥???”

    李成蹊喊了几声,沈叙才回神,他随手端起咖啡喝了一口,“什么?”

    李成蹊眼底涌动着复杂的情绪,他勉强笑道:“我问今天有什么安排?”

    沈叙刚要回,手机响了,他接通电话听了几句,回道:“好,我十点到。”

    放下手机说:“有点事要处理,今天你先自己玩。”他提议,“京市多是历史古迹,或者你找个导游?”

    李成蹊也喝了口咖啡,笑道:“事情麻烦吗,要不我陪你去?”

    “公事。”

    沈叙公事和私事分得很清楚,从不和家里人提公事,李成蹊唯一一次惹沈叙发火,就是想干涉沈叙找工作。

    李成蹊装作若无其事,“你去忙吧,结束了联系我,我等你吃饭。”

    沈叙点头,快速吃了点脆饼,喝完咖啡起身离开了。

    四十分钟后,沈叙到了陆氏总部。

    杨敬安在大厅等着他,不是大事,是关于合作的一些细节商讨,就是非常的消耗时间。

    沈叙叫来了Cnahly在京市分公司的团队,大约二十人,加上陆氏三十名员工,杨敬安带他们去了顶楼的大会议室。

    杨敬安带沈叙搭的陆绝专用电梯,笑眯眯说:“今天我们陆总也在,特意嘱咐要好好接待小沈总。”

    正说着话,一名年轻女性领着一个衣着朴素的老者来了。

    老者也是女性,肉眼看外貌至少70往上,头发灰白,极其利落的短发,戴着无框眼镜,皮肤略黑,身材比较矮小干瘪,手臂却有非常有力量感的肌肉。

    年轻女性向杨敬安微笑,“杨副总,这位秦教授是陆总的客人。”

    杨敬安马上按住了电梯键,笑道:“张秘书,我们也是去顶层,快进吧。”

    又笑着和秦教授打招呼,“您好,我是陆氏副总杨敬安。”

    秦教授只是淡淡点了头,目光看向了沈叙。

    她的眼睛也与苍老的面容不同,是非常的税利鹰眼,定格在沈叙脸上,她马上问:“你叫什么?”

    秘书和杨敬安都一愣,却又不知情况,只默默关注着。

    电梯徐徐上升,沈叙礼貌回:“沈叙,叙述叙。”

    秦教授面露诧异,点点头,不再言语转过了身。

    一路顺畅到顶楼,电梯门打开,秘书领着秦教授出去了。

    会议室出电梯右转,陆绝的办公室是左转尽头。

    总经理办公室的门虚掩着,门外的秘书处还有一个秘书在接着电话。

    顶楼太安静,秘书的声音隐隐能听到。

    “真的抱歉管先生,您没有预约……”

    沈叙跟着杨敬安去了会议室,听不见了。

    进会议室,茶点已经备好了,其他员工搭员工电梯还没到,杨敬安突然问:“小沈总,你认识那位秦教授?”

    沈叙回:“不认识。”

    杨敬安也猜不认识,否则秦教授不会在电梯问沈叙名字。

    但陆绝最近和沈叙走很近,他还想套点消息,他主动说:“我曾听说陆总在好几所大学设立了助学基金,以前还不太信,没想到真有这么一个教授。”

    沈叙不知为何,想到了一个专业。

    船舶与海洋工程,俞汀的理想。

    他没接话,杨敬安见套不出话,也换了话题。

    没一会儿会议人员全到齐,无比琐碎的细节从早上一直讨论到快一点,也就敲定了两页的内容。

    没人提午饭的事,一直在你来我往的讨论,直到两声很有节奏的叩门声。

    杨敬安没回头,“还在开会,茶点待会儿再……”

    他以为是送茶果的秘书,直到部门经理拼命和他眨眼,他马上止声,笑着扭头,果不其然看到了他们亲爱的陆总。

    陆绝斜靠着门,嘴角噙着笑,杨敬安笑得快哭了,“陆总,您怎么来了?”

    陆绝完全没有生气,眼底也是笑意。“一点了,我在四季食订了位,大家先去吃饭。”

    四季食就在陆氏总部对面,高消费餐厅,大部分人早饥肠辘辘了,现在又有老板请大餐,都齐刷刷笑着说:“谢谢陆总!”

    陆绝眼眸迅速扫过沈叙一眼,收回视线走了,会议室很快走空了,杨敬安招呼沈叙,“小沈总,我们也走吧。”

    沈叙拒绝了,“您去吧,我早上吃过了,现在还撑。”

    杨敬安又劝几句,见沈叙实在不想去,他指了一下会议室左侧的小门,“那里是休息室,小沈总可以先休息一下。”

    沈叙点了头。

    他昨夜没睡好,早上又一直动脑,是有些疲倦,沈叙去了休息间,很简洁的布置,一张一米五的床,一套双人沙发。

    床品很干净,沈叙就去了沙发,沙发是真皮软沙发,棉花一样,他上半身深深陷进靠背,闭上眼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半睡半醒间,忽而听见一声巨响。

    沈叙掀开了眼帘。

    他还不太清醒,起身到门后,手才碰到门把,就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说完滚。”

    他第一次听到陆绝这般冰冷的声音。

    “哥,上次是我错了,我再也不搞那种傻事了,你别不理我……”

    “10秒。”

    外面会议室,管宁试着递了纸袋,陆绝完全没有接的意思,他只好小心放到了桌面,“这是我妈她们新研发的一款止疼膏,效果特别好,最近极端天气多,你身上的刀口……”

    “结束。”陆绝冷声,“你可以滚了。”

    “我不!”管宁眼睛瞬间红了,“我是为你好,你怎么老不领情啊!”

    陆绝掏出手机要叫保安,管宁不敢夺手机,委屈地咬着舌尖,抓紧时间说:“早晚抹一次,下雨天你的刀口就不会疼太厉害了。”

    他又很气愤,“那个杀人犯去年得重病死在监狱了,便宜他了!他差点杀死你。”

    沈叙找到睡眠耳塞正要塞,听到“他差点杀死你”,他停住了。

    管宁越说越上头,“我给你送男人是为你好啊!你为俞汀被捅一刀不够,潜水差点淹死无数次不够,你难道要为他守身如玉,一辈子做孤家寡夫吗……”

    啪。

    清脆一声,陆绝声音更冷了。“滚。”

    管宁咬破了舌尖,口腔里全是铁锈味,他抹了一把眼睛,咆哮吼,“滚就滚!”

    又丢下一句,“你记得擦药!”

    脚步声跑远了。

    外面安静了,沈叙捏着睡眠耳塞,也一样安静了。

    原来陆绝心脏前后的那两道疤,还是因为俞汀。

    他正想着,休息间的门推开了。

    四目相对,陆绝脸上第一次出现慌张,他解释,“他是我弟……”

    沈叙长睫动了动,“哦。”

    他放下睡眠耳塞,从陆绝身边走过,“我出去了,您休息……”

    下一秒,他被拉住了。

    陆绝带着薄荷味的气息喷到他耳垂,“早上的问题,你还没回我。”

    “没必要回。”沈叙缓慢又坚定地拿开手臂那只手。

    一根接一根拿开,直至全部拿开。

    短暂的手温消失,皮肤恢复了冰凉。

    “陆总。”沈叙轻轻扯了一下唇角,“别再诱惑一个有对象的人出轨,那是不道德的行为。”

    沈叙走了,再待下去,他会窒息。

    直到杨敬安打来电话,沈叙才重回会议室。

    他投入工作,早上的插曲暂时被他遗忘了,晚饭是秘书送来的外卖。

    是外卖,也是非常丰富的炒菜,主食和甜品,有海肠捞饭,海肠水饺,咖啡……

    解决了晚饭,又加班到快十点,整整五十页细节终于全敲定了。

    杨敬安又要请宵夜,大家有的同意,有的先下班回家了,沈叙也选了回家。

    走出陆氏总部,沈叙才知道下雨了。

    雨不大,细丝一样,陆氏前台跑来给了他一把伞,“您需要帮忙叫车吗?”

    前台姑娘不知道沈叙具体职务,以为他也是Cnahly的普通员工。

    沈叙回以微笑。“不用,谢谢。”

    沈叙撑开伞,走进了细雨里。

    陆氏总部位于繁华的商圈,一路走到都是闪烁的霓虹,只是下着雨,又是深夜,路上几乎不见车。

    又走了一段路,沈叙转进一条小路。

    和主路的繁华不一样,连路灯都要暗淡几分,这是一条老街,两侧都是不超过六层的建筑物,还有代表着京市特色的各种小胡同,很有年代感。

    一辆车从沈叙身侧驶过,又猛地在路面划出刺耳一声,停住了。

    车上跑下一个人,沈叙没在意,沿着人行道缓慢前行,忽然有颤抖的喊声。

    “俞、俞汀!”

    最近太多次听到这个名字,沈叙也不意外了,他没有丝毫的停顿。

    他也听出了这个声音。

    中午会议室,和陆绝说话的男人。

    沈叙望着徒然变大的雨,继续往前。

    脚步声追赶着他。

    不一会儿,湿漉漉的手用力抓在沈叙的手臂。

    管宁恐惧又欣喜地喊——

    “俞汀你没死!”

    第77章 077

    【077】

    沈叙取开管宁的手,“你认错人了。”

    “不可能!”

    管宁紧盯着沈叙,他其实不肯定,但他太希望现在眼前的人就是俞汀!

    十年来,他每晚做噩梦,没有一天睡超过三小时。

    假如那天他没有故意打电话,俞汀也不会上那趟死亡专车……

    他不想的!

    他是讨厌俞汀,讨厌死了俞汀,但他没想过、期待过俞汀去死。

    俞汀出事后,陆绝成了一个会呼吸的躯壳,更多次差点死了,他就更后悔了,也很愧疚。

    但他不敢告诉陆绝真相,他害怕,陆绝要知道是他害死俞汀,绝对会杀了他!

    这件事一直藏在他心底,他谁都不敢告诉,成了一个要烂不烂,一直捆绑着他的秘密。

    雨越下越大,管宁被淋得够呛,他干脆钻进沈叙伞下,点着鼻尖说:“你是俞汀!你再看看我的脸,我是管宁啊!没长变样,十年前我们见过,我欺负过你,你全不记得了吗?”

    沈叙还是那句话,“你认错了。”

    他又要走,管宁展开双臂拦着,他有太多话想说,他快憋出病了。

    管宁张嘴就哭了,“你是还生我气,所以不愿意承认吗?我不是故意害你,真的!那天我打电话是要气你,我不知道绝哥会出柜,不知道你会坐车,更不知道你会出车祸——”

    “再、说、一、遍。”

    毫无起伏的声音自他们旁边响起。

    沈叙心脏猛然一颤,管宁更是吓傻了,两人同时扭头,距离他们两米左右的距离,陆绝从阴暗的胡同里走出。

    胡同口有一根路灯,昏暗的橘光照出满天风雨,细细密密地飘到陆绝发梢、眼睫、鼻梁、唇上……

    披着雨水走到沈叙和管宁面前,那双幽深不见底的黑眸,前所未有着专注盯着管宁,凉薄的唇沾着雨水,又吐出四个字。

    “再说一遍。”

    管宁想跑,两条腿抖得厉害,更软得厉害,完全动不了,他求救地去拽沈叙,指甲毫无意识地掐进了沈叙的皮肤,“俞汀、俞汀哥……救救我……”

    沈叙也发现陆绝的状态不对劲,他正要拉开陆绝,陆绝左手就狠狠掐住管宁脖子,迅猛将管宁摔到了地面。

    管宁后脑直接磕到地面,身体仰躺在人行道,他脑子迷糊好几秒,眼前闪着层层叠叠的光影。

    没时间了,沈叙来不及收伞,往旁一仍就上前去拉陆绝,陆绝纹丝不动,五根手指往里一收,管宁喉咙管快被捏断一般,他马上又疼清醒了。

    管宁的眼泪是痛也是害怕,从眼球四面八方汩汩往外涌。

    他不敢再逃避,磕磕巴巴哭,“咳咳、我……俞哥汀出事是我害的……咳咳咳,那天陆伯伯为你办宴会,我……咳咳咳……”

    雨水不停落进管宁嘴里,他哭得厉害,“我打俞汀哥电话,呜呜呜我……挖苦……后来你出柜,我挂了电话……呜呜,我不知道他会死……呜呜呜呜呜呜,哥对不起……”

    陆绝一拳挥管宁嘴上,管宁嘴里顿时有雨水味,咸味,以及浓浓的血腥味,各种复杂疼痛的味道,管宁彻底发不出声了,大口大口喘息着,血混着雨水不断从他口中溢出。

    “够了,会出事……”沈叙使出全力要拉开陆绝,陆绝还是没反应,又抬手要继续,沈叙急声喊,“陆绝!”

    陆绝停手了。

    沈叙正要拽起他,他反手扣紧沈叙的手,五根手指深深嵌进沈叙的五指,同时他松开了管宁,面无表情说:“滚。”

    他没再看管宁,起身也没看沈叙,牵着沈叙往他来时胡同走。

    沈叙被拉得亦步亦趋,他本能地察觉到危险,往后拖着陆绝不想再往前,“陆总……”

    他又叫他陆总。

    陆绝毫无反应,他走极快,没一会儿进了胡同。

    这是一条老胡同,往里再走几米是人家户,此时夜深大雨,每户人家早关紧门窗,熄灯进入了梦乡。

    胡同里漆黑,只那根路灯勉强照进来一小片光。

    沈叙警铃大作,正要抽身,他瞬间被推到湿漉的墙上,后脑垫着宽大偏硬的手掌,他并不太难受,只后背贴着墙,一阵刺激的冰凉粘上皮肉,他头皮都跟着紧绷了。

    他皱眉,“陆绝你——唔……”

    声音淹没在男人滚烫凶猛的吻里,沈叙甚至来不及闭嘴,滚烫的柔软物就死死缠住了他舌尖,他嘴角被迫张着一小条缝,激烈交缠的唾液混合着雨水往下流。

    沈叙快疯了,左手被陆绝五指紧扣动弹不得,他只得用右手推着陆绝的胸口。

    陆绝不动如山,反而亲更凶了,沈叙被亲得脖子不断后仰,但后方没空间了,他下巴越抬越高,被动地接受着陆绝更加猛烈的舌吻。

    沈叙眼眸沉了沉,正要抬膝,忽然滚烫的液体密密麻麻滴到他眼睫毛上。

    不是雨水。

    沈叙一怔,陆绝哭了……

    这时陆绝终于撤出他口中,急促的喘息被雨水砸得七零八落,陆绝颤声哀求着他,一遍又一遍。

    “俞汀,求你,想起我。”

    他被陆绝紧扣的手,也触到了陆绝皮开肉绽的手背。

    给管宁那一拳,陆绝手背手指亦被管宁的牙口刮破了。

    就那么爱吗?

    沈叙不明白,他心口蔓延开一股说不清的悲哀,他豁然明白,这两天的烦闷来自于何处。

    他嫉妒了一个人,一个同他相像,死在十年前的人。

    他喜欢被陆绝触碰,他喜欢跟陆绝接吻。

    沈叙放弃了,在这一方无人在意的角落,他决定放任自己不道德一次。

    他反手勾紧陆绝的脖子,闭眼主动仰脸去索吻。

    他亲得生涩又粗暴,陆绝马上回应了他的吻。

    这次吻得更激烈,两人没技巧,凭着动物的原始本能,撕咬、吮吸……

    更像一场搏斗,浓郁的血腥味在两人口齿间弥漫,陆绝迫切地在用那温热的血液再一遍确定。

    是俞汀,他的俞汀还活着!

    他松开了沈叙的手,往上摸索着,从那轻薄湿透的衣料里探进去。

    乍然的冰凉,沈叙腰侧皮肤冒出了鸡皮疙瘩,忽然他脑海闪过亲密交叠着的身影,还听见了越来越激烈的喘息,那是——

    沈叙猛地睁了眼。

    近在咫尺的眼睫毛被雨水淋得湿透,陆绝也闭着眼,手继续上移。

    沈叙猛然推开陆绝,这次陆绝被推开了,沈叙没看他,说了一句,“不要再跟来。”

    转身出了胡同。

    *

    沈叙捡回那把伞,走在大雨里,他的嘴唇又烫又疼。

    不用看镜子,他也清楚他现在的样子有多糟糕。

    他没有停留,回了酒店。

    他房间灯亮着,沈叙关上门,平静进去了。

    李成蹊从沈叙进来便站起身,茶几摆着两瓶酒,一只酒杯。

    他视线落在沈叙红肿破皮的嘴角,哑声开口,“摔倒了?嘴巴都破了。”

    他缓步上前,抬手要检查沈叙的嘴,沈叙躲开了。

    回他,“不是。”

    李成蹊盯着他悬空的手,听着沈叙淡淡说:“我和一个男人接吻了。”

    沈叙闭了闭眼,又睁开,“你想取消婚礼还来得及。”

    李成蹊五根手指缓缓收拢。

    现在和十年前有什么区别?

    沈叙愿意和陆绝接吻,却连他碰一下嘴唇都觉得恶心?

    积攒数日的恐惧和焦虑,在这一刻化为了无尽的怒气。

    明明是他先认识俞汀,是他先喜欢俞汀,是他和俞汀在一起待了十年!

    他自嘲地低笑了几声,忽然抓住沈叙的手,扯着他往卧室去。

    沈叙发现了李成蹊的意图,他用力往回抽手,但他体型比不过李成蹊,刚还消耗了过多力气,轻易被李成蹊扯进卧室,重重扔上床。

    沈叙额头磕到床头,疼得他瑟缩了一下,李成蹊马上压了下来,强硬地要亲他嘴。

    沈叙马上抬手扇了李成蹊一巴掌,李成蹊脸歪到一侧,又很快回头用力抓住沈叙两只手腕压过沈叙头顶,又低头去亲。

    淡淡的酒味混合着李成蹊常用的香氛味袭来,抑制不住的恶心感涌上沈叙喉咙,他望着李成蹊放大的脸,强撑着挣脱李成蹊的钳制,掀开他下床跑进了卫生间。

    他手抖着反锁门,刚趴上洗手台就吐了。

    他胃里没有东西,除了血沫子,别的都没吐出来,但他还是无法抑制地干呕着。

    强烈的恶心感挤压着五脏六腑,沈叙干呕得越来越厉害,门外响起急促的敲门声,李成蹊在外面急声道歉,“对不起叙哥,我错了,我再不会了,你快开门,我们去医院。”

    沈叙没回他,被李成蹊碰过那几块皮肤针扎一样,他摸索到水龙头,拧开有水流出来,他捧着水用力地擦着额头,脸颊,还有他的手腕……

    好一会儿,他关了水龙头,擦干脸去开门了。

    李成蹊站在门外,看间沈溪额头磕破的一块皮,他想检查又生生止住了手,满脸痛苦,“对不起叙哥,我昏头了——”

    “出去。”沈叙淡声打断他。

    李成蹊没动,沈叙也没说第二次,径直去了客厅。

    李成蹊嘴巴张了张,低声说:“叙哥,我是真的爱你。”

    说完他快步走了。

    沈叙从行李箱翻出了一盒烟,许久没抽,也不知是否过期。

    他拆开烟盒,抽出一根烟点燃,坐落地窗前望着玻璃上的雨痕,一条一条数。

    雨持续下,沈叙吐出一圈烟雾,隔着雾蒙蒙的白雾,他视野逐渐朦胧了,雨痕有……

    21条。

    他又回想着胡同里,短暂闪过他脑海的片段。

    是他过往的记忆吗?

    和谁?

    李成蹊?

    他沉默着抽完一根烟,又抽出一根新的烟。

    窗外由黑夜转换成微亮的日光,雨也终于停了。

    身上被雨淋湿的衣服也早干了,沈叙把最后一根烟蒂摁进烟灰缸。

    他直接拨了陆绝电话。

    “要打的赌,还算不算数?”

    第78章 078

    【078】

    电话里,陆绝呼吸一滞,回:“我跟你说的所有话,一辈子算数。”

    沈叙说:“今天有空——”

    “我在你楼下。”陆绝又补充,“没跟着你,问了杨敬安。”

    沈叙垂眼看窗外,楼底所有都渺小,他说:“我半小时后下来。”

    挂了电话,沈叙去了浴室。

    热水淋下来,额头和嘴里都隐隐作疼,他洗完澡,到洗漱台吹头发。

    镜子里,他额头有团青紫,还有一条一厘米左右的裂口,上嘴唇红肿,两侧嘴角有明显的裂口,他张嘴检查,口腔更惨不忍睹,随处可见深深浅浅的咬痕。

    他低头拉开酒店备常用药的抽屉,翻到创可贴又翻了一会儿,找到一支治口腔溃疡的小药膏,贴完创可贴上完药,他拿着药膏出去了。

    换了套衣服,沈叙收拾好行李箱,联系酒店退了房,拉着行李箱离开了房间。

    门外不意外地等着李成蹊。

    李成蹊看到他拉着行李箱,瞳孔猛烈收缩了两下,着急道:“叙哥你要去哪儿?”

    沈叙平静说:“分手——”

    “不分!”李成蹊打断沈叙,深深吐了口气,“昨晚是我混蛋,你打我骂我都行,别提分手。沈叙,求你,别不要我……”

    他没敢再碰沈叙的手,一夜未眠的眼球裂着细细密密的血丝,“我发誓再不做伤害你的事,你再给我一次机会!还有婚礼……妈要知道取消会受不了……”

    “我没说不结婚。”沈叙说。

    李成蹊愣住,没理解他的意思。

    沈叙继续,“两个月后,婚礼会照常举行,妈的有生之年,我会跟你做法律上的配偶。”

    李成蹊明白了,他太阳穴突突直跳,但只要沈叙不离开他,他就还有机会!他咬牙,“昨夜的男人……”

    “我的事我会解决干净。”沈叙说,“你不相信——”

    “我信!”李成蹊咬紧牙,“你要多久时间处理?”

    “一个月。”

    除了张婉淑,李成蹊清楚他没有任何能和沈叙谈判的筹码,但也正是因为张婉淑,沈叙一定会回到他身边。

    沈叙最爱他妈,以前是,现在也是。

    李成蹊同意了,“这一个月我不会找你联系你,我只有一个要求。”

    沈叙听着。

    李成蹊喉结吞咽了一下,让开了路,“记住我爱你。”

    沈叙沉默一秒,拖着行李箱走向电梯。

    *

    电梯到一楼,电梯门打开,门外等着一人。

    男人还穿着昨晚的衣服,被雨打湿得彻底,现在干是干了,却通身皱巴,嘴唇情况比沈叙还惨烈,上下唇没一块完好的肉,嘴内估计更没法看。

    酒店安保没来赶人,纯粹是陆绝那张脸长得贵。

    陆绝看到沈叙的额头就变了脸色,“额头怎么了?”

    沈叙没回,走出电梯说:“找个地方再谈。”

    陆绝这才注意到行李箱,眸光沉了沉,跟上了,落后沈叙四五步的距离。

    两人一前一后,天还未大亮,车少,人也少。

    沈叙沿着人行道走很慢,陆绝也跟着放慢了步调。

    时间流逝,车流声逐渐拥挤了,行人也摩肩接踵,路过一个免费的公园,沈叙走进去了。

    晨练的老人有拿着一支大毛笔蘸水在地面练字,有慢悠悠打着太极,也偶尔传来鞭子声,有人在甩陀螺。

    公园很大,沈叙走了一会儿才找到一块僻静的角落。

    又生长着一大片无尽夏,蓝色的绣球花海。

    夏天,总是避不开无尽夏的。

    沈叙想着,停住了。

    身后脚步声马上跟着停住了。

    沈叙回身说——

    “一周。”

    “额头疼厉害吗?”

    两人同时开口。

    沈叙停顿一秒,先回了,“不疼。”

    陆绝欲言又止,那么大一块创可贴,怎么可能不疼?他捏紧想去触碰的手,这才问:“什么一周?”

    沈叙深深看着陆绝,偏离轨道一次足够了,他不会,也不想做别人的替身。

    尽管他喜欢陆绝。

    他忘记了与李成蹊相爱的点滴,十年间他试过无数次去爱李成蹊,每一次都失败了。

    与陆绝相遇不过短短一段时间,他抗拒多次,却毫无办法地喜欢上了。

    这是一场来得毫无准备,猝不及防,荒谬又难以置信的事。

    可它确确实实发生了。

    不想逃避,也无法接受,唯一的办法,在他还能有自我,保持尊严的时候,彻底斩草除根。

    沈叙说:“我的条件是一周,一周内证明不了我是俞汀,算你输。”

    从这一秒开始,他和他的时间,都暂停七天。

    陆绝这时总算有了笑意,他勾唇,“一周内证明了,我们马上去领证。”

    “好。”沈叙答应得干脆。

    陆绝问:“这一周你全听我的?”

    沈叙也干脆,“可以。”

    “现在开始?”

    “是。”

    陆绝马上去接行李箱,“那我们回家。”

    “……”

    沈叙没动,陆绝耐心等着,四目相对,陆绝扬唇,阳光热烈,笼罩着他嘴上暧昧的伤口,“别担心,下次接吻,我会先征求你同意。”

    沈叙噎住,直接从口袋摸出药膏丢他怀里。

    陆绝迅速接住,“什么?”低头一看,“口腔溃疡凝胶?”

    他嘴角再度上扬,他捏进掌心,抬眼沈叙已经走老远了,他直接拎着行李箱追了上去。

    时间仿佛倒流回了那段他最幸福的时光——少年在前面走着,他故意落后慢吞吞跟着,幼稚着一遍接一遍,不厌其烦地重复。

    “俞大长腿,慢点,等等我!”

    就为了一遍又一遍,看少年微红着脸回头,“陆绝你真烦!”

    陆绝快跑着追上沈叙,笑着说:“大长腿,慢点,等等我!”

    阳光落在沈叙几近透明的脸上,在他皮肤上染上了几抹朝霞的薄红,他起初没搭理陆绝,最后听烦了,终于摸出一块新的创可贴,撕开啪地拍陆绝唇上。

    陆绝顿时疼得闷哼两声,浓眉弯得很是扭曲,世界安静了,沈叙满意了。

    又突然想到一个遗忘的问题。

    “你家在哪儿?”

    *

    陆绝把钥匙插进老旧的锁孔,扭了一圈,锁芯“咔嗒”一声,门开了。

    先映入沈叙眼帘的是一壁实木鞋柜,玄关下沉几厘米,摆着一双男式拖鞋。

    陆绝脱着鞋,“你先穿我的拖鞋,待会儿再去买日用品,顺便去学校食堂吃饭。”

    刚出租车路过一所学校后门,他有了猜想,“你住京大?”

    所见的建筑物,是华国第一学府才有的底蕴。

    陆绝提着行李箱光脚踩进客厅,“嗯,我妈留的房子,我上学期间住这儿,毕业后也偶尔来住。”

    沈叙第一次听到陆绝提到他妈妈,他换了拖鞋,陆绝比他脚码大,他穿着跟在船里晃一样,他也进了客厅。

    稍微打量了一圈,他在张婉淑常看的国内年代片里见过类似的装修,脚下的木地板虽然维护得不错,还是能踩出木头久经岁月的厚重感。

    陆绝应该有一段时间没回来了,家具家电都用避尘罩布覆盖着,但应该有人固定来清洁卫生,屋内纤尘不染,干净又整洁。

    他又简单打量了一下格局。

    房子还算宽敞,两房两厅一厨一卫,一个大阳台,墙面刷的米黄色,配上木地板木家具很有家的温馨感。

    靠阳台的地方有一个八扇门的超大实木玻璃书柜,一半放着密麻的各式奖杯,一半是书。

    陆绝提着沈叙的去了主卧,很快又出来,见沈叙在客厅,他勾唇,“格局看清楚没?”

    沈叙以为他在打趣,结果陆绝下一句是,“吃了饭去逛家居,今天全换了。”

    沈叙思索起来,以俞汀的优秀,不出事也会上京大吧,这里是……

    陆绝给俞汀准备的家。

    满屋古老的家具,一直等着俞汀来更换吗?

    他回:“一周后再说吧。”

    陆绝没勉强,他身上全是雨水味,当着沈叙就脱了衬衫,“我洗个澡,很快。”

    陆绝去了卫生间,淅沥水声很快响了。

    沈叙待着没事做,他走到书柜,挑了一本书看。

    不到十分钟,陆绝出来了,他发稍还滴着水,脚步也非常急,那颗始终焦躁不安的心,在看见沙发上看书的沈叙时,瞬间被安抚了。

    沈叙听到脚步声,微微抬眼,就撞进了那双漆黑湿润的眼眸,他一怔,“怎么了?”

    陆绝说:“怕你又消失了。”

    “……”沈叙又低头看书,翻了一页,淡淡说,“说好了一周,我不会走。”

    下一瞬,清冽清晰的薄荷香倾斜下来,男人还带着水汽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

    “不买家具,那去坐摩天轮怎么样?”

    沈叙本来想提醒陆绝别靠那么近,但先被“摩天轮”吸引了注意力。

    他问:“摩天轮?”

    这是他比较陌生的名字,也曾和李成蹊去过几次游乐场约会,但他对所有设施都没兴趣,晚上看到半空一闪一闪的灯火,也只觉得窒息。

    那种又小又紧密的小房子,总会让他有窒息感。

    他走神的时间,和薄荷味一样清凉的指尖突然揭开了他额头那块创可贴,陆绝看着那条快愈合的伤口,总算放心了。

    他挤出一坨清凉的透明绿色膏体,轻轻抹着沈叙额头的青紫瘀伤。

    “嗯,十年前欠你的摩天轮。”

    第79章 079

    【079】

    京大二食堂是最受欢迎的食堂,饭点时间,食堂挤满了学生。

    陆绝领着沈叙进了食堂。

    他们任意一人就够吸引眼球了,更别提现在两人并肩而行,四面八方都有打量、偷瞄的目光。

    “我靠!人类高质量男性!一来就是俩!哪学院哪系的啊!以前没见过哎。”

    “今年研究生?”

    “我去我去我去,他们是不是、是不是那个啊?!!”

    “哪个?”

    “就情侣啊!呜呜,外形气质配死死的!”

    “你别说,你看他们的嘴好像……嗷嗷嗷快看快看!高的那个低头说话了,我的天!他看他对象笑得好苏好温柔……”

    ……

    陆绝低头笑着问沈叙,“吃什么?”他快速介绍了一楼二楼的不同特色,“全国各地的菜系都有,一楼清淡,二楼偏香辣。”

    沈叙看向打菜的结算窗口,写着外校来客请去一食堂,本窗口只接受刷校园卡。

    他还是确定了一遍,“你有卡?”

    陆绝勾唇,“我在这儿有个项目,吃饭刷脸。”

    沈叙信陆绝有项目,只是好奇他如何刷脸?食堂每日来来往往那么多人,食堂员工也会轮换,总不至于都认识陆绝。

    但沈叙还是去拿了餐盘。

    他清淡口,在一楼窗口排着队拿菜。

    一小份木须肉,一小碟琉璃地瓜,一小盒苹果炖排骨,一小碗萝卜牛腩汤,一碗白米饭。

    陆绝跟沈叙身后拿了同样一份饭菜,路过饮品区多拿了两杯黑咖啡。

    快到结算窗口,沈叙脚步慢下来,微微侧脸瞄着陆绝。

    陆绝被他小心谨慎的样子可爱到了,他心口鼓噪似擂鼓,却也不舍得逗他,错步上前跟工作人员低声说了什么。

    工作人员马上朝沈叙咧嘴,“午饭供应到一点半,您吃完没饱随时可以再来拿喔!”

    还真无痛刷脸。

    沈叙礼貌颔首。

    陆绝视线在食堂找了一圈,终于找到两个位置。

    是面对面的座位,两侧都有学生,他俩搁盘坐下,旁边的学生倒是忙着吃饭,没在意他们。

    陆绝拎一杯黑咖啡放沈叙餐盘边,笑着解释缘由,“我和他说,我们是今年新来的老师,没来得及办饭卡。”

    沈叙,“……”

    旁边一学生听到,扭头看了陆绝一眼,又看沈叙,马上自来熟地笑问:“老师,您哪个系的呀?”

    沈叙长睫微跳没开口,陆绝淡淡回了,“海洋与船舶工程。”

    沈叙,“……”

    “您也是吗?”

    陆绝说:“金融。”

    那学生笑得更开心了,“以后有机会选老师的课!二食堂的海肠水饺皮薄馅大,强烈推荐,下一顿两位老师可以试试!”

    学生吃完端着餐盘离开了,陆陆续续有人离开,拥挤的食堂短短时间又宽松了。

    嘴唇咀嚼热食物还会疼,一块小排,沈叙吃了好一会儿,他又吃了口饭,才顺口说:“你很擅长说谎。”

    “擅长。”陆绝笑了,“第一次见俞汀,我就说谎骗他了。”

    沈叙想,开始了?

    不过他确实也被陆绝的话引起了兴趣,他又吃了一口柔软细腻的米饭,“什么谎?”

    “我请他带我去看蓝雨。和现在差不多的季节。”陆绝望着那两片红得有些异常的嘴唇,喉咙紧了紧,“那时我是想亲他。”

    “咳咳……”米粒呛进喉管,沈叙激烈咳嗽几声,白净的脸皮浮上一层薄薄的绯红,倒是衬得他的唇色不过于突兀了。

    原来是一见钟情……

    始于外貌?

    似乎不是,昨夜那位叫管宁的男性提过,他给陆绝找过相似样貌的男人,陆绝没买账。

    沈叙缓缓止了咳,一小碗挑干净的萝卜牛腩汤出现在他手畔,汤勺也放好了,“喝几口汤压压。”

    口腔还很疼,沈叙舀了一口汤,却只是淡淡温热,并不烫伤口,清甜带着牛肉味的汤喝着舒服又味美,他很快喝完了整碗汤。

    排骨炖得软烂,木须肉也容易下口,就是今日的琉璃地瓜炸得有太干,嚼起来牙疼,昨晚似乎还撞到了牙,沈叙嚼了两下地瓜就难受了,只得拿纸巾盖住嘴,吐出地瓜裹成团搁一旁。

    “不合胃口?”陆绝问,

    沈叙含糊道:“太硬,咬不动。”

    他不浪费食物,又要夹一块,陆绝伸手拿走了小碗,“那你别吃了,我吃。”

    沈叙嘴里还残留着琉璃地瓜的甜味,陆绝吃饭的速度也很快,没一会儿两碗琉璃地瓜都见了碗底。

    解决了午饭,陆绝又带着沈叙去超市。

    校内的超市没太多的选择,沈叙也用不着太多日用品。

    一周而已。

    沈叙拿了一双男式拖鞋,一包一次性洗脸巾。

    陆绝家里牙膏洗发水沐浴露都有,也不需要别的了。

    沈叙拿着东西去结账,陆绝瞥了一眼他拿着的迷你包洗脸巾,也没说什么,跟到了收银台。

    收银台旁有一只大冰柜,沈叙排队结账,陆绝推开了冰柜玻璃门,翻了一会儿他问收银员,“没盐水冰棒?”

    到沈叙了,收银员扫着拖鞋回陆绝,“卖完了。”

    陆绝就问沈叙,“有菠萝山楂,你要哪个口味?”

    天怪热的,沈叙回:“菠萝。”

    陆绝指尖已经碰到菠萝冰棒了,又和以前的时光重叠了。

    少年在冰柜没找到盐水冰棒,回头和他说:“没原味了,山楂菠萝选一个。”

    他上身前倾,一只手自然地搭在少年肩头,“你吃什么?”

    “菠萝。”少年回。

    他就笑了,“我也菠萝。”

    陆绝拿了两根菠萝冰棒,结完账,他撕开一根冰棒给沈叙,自然拎过了购物袋。

    沈叙眼睫眨了一下,没阻止。

    两人走出超市,陆绝没带他回家,吃着冰棒,慢悠悠逛着学校。

    “图书馆。”

    “体育馆。”

    “教学楼。”

    “情人坡。”

    ……

    没遗漏任何一个地方,陆绝带着沈叙一路压完了京大。

    再回家属楼,夕阳西下了,他们还要去夜间游乐场,沈叙余光扫过不远处墙根,停住说:“我在楼下等你。我行李箱有一件牛仔外套,麻烦你帮忙带下来。”

    陆绝笑,“你不会趁机跑吧?”

    沈叙也弯唇,“真跑了,你可以找回来。”

    陆绝笑而不语,傍晚有凉风了,沈叙的刘海被风吹得有些散开,他抬手轻轻拨了一下,“等我。”

    陆绝上楼了,沈叙收回目光,迈腿走向墙根,那道鬼鬼祟祟的身影赶紧往里缩,沈叙说:“管宁。”

    管宁马上冒出头,他左嘴角肿得有一个鸡蛋那么大,嘴皮也破了,两只眼睛可怜又震惊地瞪着沈叙,张口才看到他门牙颜色不对,有一小块颜色特突兀,像是补的牙,说话也一抽一抽的吸气,“你怎么会发现我!”

    经过昨晚,他从极致的情绪里清醒,就想明白这个长得特像俞汀的男人不是俞汀,是另一个人!

    俞汀早死了!

    他还偷偷去上过几次坟呢!

    管宁又问:“你到底是谁啊?”

    沈叙反问:“你蹲这儿偷窥陆绝做什么?”

    管宁急了,“你少污蔑我!我才不敢偷窥我哥,我是、我是……”

    他憋红了脸,“偷窥你!”

    他其实没把握,他知道陆绝经常住这儿,就从医院溜出来碰运气……

    还真有狗屎运,碰上了!

    看到陆绝对他那么温柔,管宁又酸又涩的,“也就这样嘛,还揍我……是嫌A货不够像罢了,要精仿……”

    他的话没头没尾,沈叙却听明白了,他回:“他认为我是俞汀。”

    管宁张大嘴,一股风吹来,他“嘶”一声赶快闭嘴,补牙的地方疼得他面部直抽抽,他盯着沈叙,又迟疑了。

    陆绝都认为这是俞汀,那他应该就是吧?

    又摇头,死人怎么可能复活,又不是神话世界。

    他戒备说:“你不是!俞汀早死了。”他突然发现不对,“你自己不知道你是谁啊!”

    管宁心思全写在脸上,直白的蠢人,沈叙并不讨厌他,这时他来电话了,他不意外,摸出手机说:“我接陆绝电话。”

    管宁立马抿紧嘴,见沈叙接了电话。他又很后悔,干嘛信这个精仿的话!他刚才还没看手机呢,怎么知道是陆绝?

    不过他到底还是没敢出声,怕陆绝是一回事,还有眼前这精仿……莫名让他也有点敬畏害怕。

    陆绝在电话说:“没找到,是不是落酒店了?”

    沈叙面不改色,“在行李箱里,你好好找。”

    “行。”陆绝笑。

    挂了电话,沈叙看着管宁,“你哥现在认定我失去了属于俞汀的记忆,你说怎么办?”

    管宁被这声“你哥”美到了,看沈叙也顺眼了一点点,他轻哼,“你又没丢记忆,直说呗。”

    “巧了。”沈叙嘴角微翘,“我是丢了一段记忆。”

    管宁脱口而出,“那去催眠治疗嘛,催眠能——”他瞪大眼,“你丢什么记忆了?”

    沈叙却没回他了,他说:“你哥要来了。”

    管宁不甘心走,但被陆绝知道他又来了,新补的牙保不齐白补了,他冷冷放下狠话,“你要告诉我哥我来过,我不会放过你!”跑几步又丢一句,“你最好别动坏心思骗我哥!再精的仿货也是赝品!等我哥回过味了,你吃不了兜着走!”

    沈叙眼皮都没波动一下,他拨了陆绝的电话,“抱歉,我记错了,是蓝白格子外套。”

    两分钟后,陆绝拿着一件蓝白格子外套下来了。

    夜场游乐园七点入场,两人到的时候,游乐场人流量没白日夸张,人少了很少。

    两人跟着游乐场地图直接去摩天轮,远远看到半空静止的轮廓,两人对视了一眼。

    果然到摩天轮入口,挂着一块牌子。

    【今日检修停运,明日恢复。】

    陆绝低笑一声,“又坐不上了。”

    不过也不是奔着摩天轮来的,来游乐场约会,玩什么都是玩。

    他问:“其他想玩什么?”

    沈叙略作思考。

    他对华国的鬼怪传说一直很有兴趣。

    他回。

    “鬼屋。”

    第80章 080

    【080】

    鬼屋入口没有排队,进去才瞧见乌泱泱的人群在排队等电梯。

    这座鬼屋在地下,有地下三层,有点类似大型沉浸式密室逃脱。

    广播循环着在放很令人透心凉的音乐了,十部电梯让队伍很有希望地缓慢挪动着。

    沈叙前面是一对年轻小情侣,男生声音黏黏糊糊的,“怕吗宝贝?”

    “怕。”女生声音低低的。“说了不玩鬼屋,你非要来……”

    “很有趣的,这个月才有的限定活动呢,绝对值回票价。”

    “我还是怕,好像会有追逐,我到时候跑不动怎么办?”

    “别怕,老公在呢!再说那些鬼怪丧尸都是工作人员扮的npc,不会把我们怎样的!”

    女生嘟囔了什么,男生逗她,“不黑灯瞎火那就不是鬼屋了,我宝贝胆子还真米粒儿一样,没事,老公胸膛随时为你敞开……”

    后面的话太私密,男生声音听不见了。

    沈叙耳边同时响起另一道低沉的男声,“怕吗?”

    沈叙谢陆绝没加宝贝,但也没接他话,陆绝又说:“我害怕,进去了你可得保护我。”

    沈叙淡声,“你现在出去还来得及。”

    “那不行。”陆绝说得跟真的一样,“这个月才有的限定活动,不玩门票就亏了。”

    他们到电梯口了,跟着人群进去,电梯空间不错,一次能下去十几个人。

    两三秒电梯停住了,电梯门刚打开,前方事业漆黑不见五指,丧尸的吼叫声立体声循环。

    “啊啊,我不玩了要上去。”

    “卧槽,来真的!”

    “好!有那味儿了!”

    “哈哈哈,待会儿出去挨个检查裤子……”

    声音此起彼伏。

    广播里工作人员温馨提示,“有任何不适请及时告诉任意工作人员,会马上送您离开。也请不要推搡和攻击npc,他们不会真的伤害大家哟,那么现在请大家尽情享受鬼屋之旅吧!”

    提示结束,电梯内的灯光乍然昏暗,同时响起另一声开门声,后方还有门!一群逼真丧尸装扮的npc慢吞吞进来了。

    “啊啊啊……”

    “卧槽卧槽!快跑!”

    一群人就这么跑出电梯,冲进了黑暗。

    沈叙是被人撞出来的,连撞了几下,他眼睛还没适应黑暗,只有立体环绕的丧尸吼叫,其他人声远去,听不见了。

    又被人从后面撞了一下,他脑海冷不丁闪过极短的片段。

    似乎是在拥挤的楼道里,有人拉住了他胳膊,笑吟吟说:“小心。”

    沈叙呼吸重了几分,他心脏也跟着跳很快,下一秒,一只干燥温热的手抓住了他手,熟悉的薄荷气息倾斜下来,“说好要保护我,沈总可别说话不算数。”

    沈叙还没开口,又一部电梯到了,人群尖叫着涌出来,陆绝便牵着他往前跑。

    沈叙脑海还是刚才闪现的场景,陆绝似乎在说什么。

    往前逐渐有勉强能视物的光亮,猛然窥见一排清一色盖着红盖头的大红嫁衣新娘,沈叙心脏“咚咚”两下,终于抽回思绪,扭头看陆绝,“什么?”

    陆绝看他的目光和灯光一样昏沉,“跑吗?”

    沈叙身后爆发此起彼伏惊天的哭声,“啊啊,不玩了不玩了!我要回家!”

    陆绝勾唇,眼睛往天花板抬了一下、沈叙下意识顺着他视线看去——

    晃悠着的浓密长黑发距离他头顶不过半米,偶尔闪过滴滴答答的水声音效,密密麻麻、无脸的红衣鬼从天花板朝着他和陆绝缓慢爬了出来。

    下意识的反应,沈叙反手抓紧陆绝就跑。

    昏暗的空间里,无脸红衣鬼又悄无声息冒了出来,越来越多,尖叫声也越来越大,正面又冒出来一批无脸红衣鬼,尽管知道都是工作人员,面对数量庞大又逼真的鬼群,沈叙额间也有了一层薄汗。

    正无路可逃,陆绝忽然牵着他往左侧跑。

    沈叙视线忽明忽暗,眼前闪过一团红红绿绿的光效时,陆绝拽着他飞快卡进了一道狭窄缝隙里,陆绝左手圈着他腰,他下巴卡在陆绝脖根,清冽的薄荷香不断飘进他鼻腔,挤压在一起的两颗心跳比鬼屋的音效声还要激烈。

    沈叙视野被黑暗牢牢占据了。

    微凉的气息喷在他耳朵上,陆绝在说:“忍一忍,他们就要走了。”

    沈叙心跳越来越激烈,不是因为外面经过的无脸红衣鬼,他脑海和开闸一样,密密麻麻地涌出断断续续的画面。

    临近的脚步声。

    “哎……篮球是不是新一些……”

    “没……”

    “我再找找!”

    昏暗的缝隙,干燥温热的手轻轻触碰着他的脸,说——

    “呀。”一股冷气猛然喷到沈叙脸颊,脆生生的声音鬼森鬼气,“找到你们了。”

    沈叙偏头,就看到一张靠近的、放大的只有一口红唇的白森森脸。

    沈叙脸也跟着白了。

    不是因为这张靠近的鬼脸,是脑海又冒出了一张脸——

    “试试这个?特好玩。”

    男生递过来一盘马里奥游戏带,笑呵呵地看他。

    这一次,他看清了男生的脸。

    李成蹊。

    少年李成蹊。

    他遗忘记忆里的,李成蹊。

    ……

    沈叙又被牵着跑了,汹涌的片段式画面越来越杂乱,他听见了很多人在说话,却没有一个能听得清楚,画面也开始被声音撕碎,变得破碎不堪,像在高速在转动的万花筒。

    那些细碎密麻的片段像一块块锋利的刀片,割得沈叙头痛欲裂,他面无表情看着近在咫尺的红唇鬼。

    一秒后,红唇鬼默默退走了。

    陆绝马上注意到了沈叙的不对劲,“怎么了?”

    “空气有点闷。”沈叙抽回手,先出去了,“出去吧。”

    没有停过的尖叫声越来越响,前方有一段楼梯去二楼的通道,二楼光亮比其他地方亮,很多人都在往通道跑,沈叙正上楼梯,突然被人从后撞了一下,重心不稳他扑到了楼梯上,膝盖磕出沉闷一声,撞他的人连声对不起都没说,直接跑了。

    陆绝这时来了,赶快去拉他。

    这一拉,才碰到沈叙手臂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和冰凉的冷汗,陆绝脸色瞬变,二话不说拉他到背上,背着直接大步走去找了最近一只无脸红衣鬼。

    无脸红衣鬼立即带着他们从旁边的工作人员通道出去了。

    到了正常有光亮的空地,沈叙惨白脸色一览无遗,陆绝两边眉都拧紧了,他蹲下挽起沈叙的裤管,左膝盖磕出了一小团淤青。

    工作人员撕下面皮,露出一张紧张的脸,“您伤很严重吗?”

    沈叙回:“没事,谢谢你。”他指着前方的电梯,“这部电梯可以上去吗?”

    工作人员点头,“到一楼就会看见出口了。”

    工作人员再三确认沈叙没有问题,又从通道返回鬼屋了。

    陆绝又要背沈叙,被沈叙拦住了,“我自己能走。”

    陆绝眼眸漆黑,“今晚让我背行吗?”

    沈叙沉默了一秒,到底主动攀上了陆绝的肩膀。

    膝盖的淤青不能说不疼,只是他头部更疼得难受,他头轻靠着陆绝的肩,闭着眼说:“我睡一会儿。”

    “睡吧。”陆绝说,“到了叫你。”

    他沉默背着沈叙离开鬼屋,又离开游乐场。

    背上特别安静,快到停车场,沈叙才迷糊着开口,“到了?我下去开车……”

    陆绝说:“你睡,我开。”

    沈叙便继续睡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陆绝不是不能开车吗?只是他头实在太疼太重,这个念头闪过,他又沉沉睡着了。

    车许久未动,直到沈叙睡梦中发出一声难受的呻吟,陆绝终于抓上了方向盘。

    俞汀出车祸后,陆绝就无法开车了。

    路上他开得特别谨慎,快一个小时到了一所私人医院。

    提前联系了医生,医生早紧张等着了。

    等陆绝抱着沈叙到了,医生有点无语,就一点点发烧,以及膝盖随便抹点药膏就没事的淤青。

    不过嘛,有钱赚就行。

    医生说:“住一晚输液观察情况吧。”

    安排了一间vip单间。

    沈叙输液也没彻底清醒,嘴里不安地不停嘟囔着,陆绝靠近,终于听清了。

    “妈……”

    以前俞汀也只有最难受的时候,才会憋不住喊“妈妈”。

    担心沈叙乱动明天针口会肿,陆绝左手按住他扎针的手,右手拨开他被冷汗沁湿的刘海,低头在他耳畔回应,“乖乖睡,醒了我们就去找妈妈。”

    沈叙似乎听进去了,渐渐安静了。

    沈叙再次睁眼,天大亮了。

    他望着纯白的布置,一时有些困惑,他在医院?

    掀被子正要下床,门从外推开了,陆绝见他醒了,端着餐盘进来,“饿不饿?给你准备了茶泡饭。刚退烧不能吃太油腻。”

    沈叙却直直盯着他。

    陆绝放下托盘,勾唇逗他,“终于发现我长得帅了?”

    沈叙抿了抿嘴唇,他嘴唇意外的湿润,完全没有干燥起皮,估计是陆绝在他昏睡时不停给他嘴唇补水。

    他声音沙沙的,喊他,“陆绝。”

    陆绝笑意淡了下去,他曾无比期待沈叙再次这样连名带姓喊他,现在却怕了。

    他回:“嗯?”

    沈叙反而笑了,“你知道我失去过一段记忆吧。”

    “知道。”

    沈叙点头,“我找过很多医生,目前没有任何医学手段可以恢复我的记忆,这你也知道吧。”

    “知道。”

    沈叙长睫微颤。

    “你坚持认为我是俞汀,就是因为我失去了一段记忆。”

    “带我住进你和俞汀的家,带我去俞汀梦想的学校吃食堂,逛校园,去坐你们的摩天轮,你觉得这样我就成为俞汀了吗?”

    陆绝喉结滑动着,“我没这个意思。”

    沈叙不置可否,他慢慢说:“那开始吧,帮我恢复记忆。”

    “看清楚我到底是沈叙,还是俞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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