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渐渐停了, 黑沉沉的云层透过几缕阳光,路上还残留着下过雨的湿痕,街边不少商铺开了门, 路上的行人也多了起来。
“哥哥,你看那家铺子怎么这么多人?”谢谌轻轻甩了甩伞上的雨珠, 将伞收好, 看着不远处围着一群人的铺子道。
“陈老板在县中新开的成衣铺, 她又是办纺织厂又是开成衣铺的,生意倒是真不错。”林书阁解释道。
县中今年收了不少棉花, 留下了家中自用的之外,大部分农户都是将棉花卖给了陈锦,陈锦纺织厂里的工人日日忙碌,一批批棉布被织了出来, 由陈锦名下的成衣铺制成各式衣物售卖给本县百姓和外地商户, 她本人自然是赚得盆满钵满。
“马上要到冬天了,县中富户要给家中准备冬衣,相比裘衣羊绒, 棉花自是物美价廉,陈老板做生意公道,店中成衣质量上乘,自然吸引客人前来, 就像她在平乡搞的成衣定制一样,名号打了出去,不怕客人不来。”林书阁又道。
西北冬季寒冷, 秋收之后,除了整饬农具、加固房屋之外,百姓们还要制衣备寒。农户们或多或少都种了棉花, 家中妇人自会给家人制作冬衣,但一些不事农事之人,县中的成衣铺便是最好的选择。
“一场秋雨一场寒,仲宣,军中今年的衣物可备好了?”林书阁远远看了一眼忙碌的人群,和谢谌继续往前走。
“备好了,陈老板多日前亲自将冬衣送了过来。”谢谌回道。
陈锦一直深感承受两人大恩,无时无刻不想要回报一二,对平乡军营的冬衣单子自是不敢松懈,料子都用最好的不说,还优惠了不少价钱。
“我也不想占她便宜,便让人送了些牛羊过去。”
林书阁抬眸看了他一眼,笑道:“这两年与羌人开了互市,交上来的商税十分可观,两地百姓也能以物易物,得了不少钱,看来牛羊是大头。”
“花圩自从归降以后,日日带着族人放牧种地,倒是不复从前刀口舔血的日子。哥哥的法子极好,漠水谷地两岸相对,羌人百姓看着对面大燕百姓的日子自然心生向往,又有羌人孩童休沐时向家人不停诉说县中生活,我想等过些年,两边百姓同化更多之后,便没什么汉羌之别了。”谢谌停下步子,对林书阁道。
林书阁心中一喜,若真如谢谌所言,他的苦心总算没有白费,“不过我担心匈奴异动,羌人之中难免有人会蠢蠢欲动。”
“哥哥还记得穆远舟吗?”
“穆远舟?好啊仲宣,原来你将他安排在漠水谷地是打这个主意。”林书阁惊讶道,又四处看了看,小声说道:“怪道你当日会与他见面,我还以为你和他从前是旧识,他遭难之后你不免要帮一把,才让我将他安置在那边,竟是在羌人处安置了一枚钉子。”
林书阁每次去漠水谷地总能见到穆远舟与羌人百姓打成一片,不止教他们农事耕作,有时还会教他们简单处理疾病的法子,羌人孩童休沐时课业的问题他也会帮着解答,因而羌人对其十分尊重。
“他有求于我,我也能用得上他,便向哥哥举荐了他,他虽遭难,但总归是燕人,知道自己要做什么。”谢谌斜眼偷偷看了一眼林书阁,见他没有生气后又说道:“哥哥,他你也可以用,若羌人真有不轨之心,穆远舟定不会坐视不理,一应事宜你尽管吩咐他。”
二人沿着街道往前走,一直到了学堂处,突然听到了一声凄厉的呼喊声,紧接着便看到一名约莫八九岁的孩童朝这边跑了过来,后面还跟着凶神恶煞的一名男子。
林书阁正觉得奇怪,那名孩童却直直朝他扑了过来,谢谌上前一把抓住他,推到林书阁身后,看向后面跟着的男子,喝问道:“你是何人?你与这孩童是何关系?”
那名男子跑得气喘吁吁,又被谢谌吓到,他偷摸看了谢谌身后的林书阁一眼,连忙哭诉道:“哎哟,是林大人啊,我是学堂的刘夫子,您还记得我吗?”
见林书阁面上还有些怀疑,他连忙道:“就是管戒律的刘夫子,您上次来学堂还让我严加管教学生的。”
他这样说林书阁倒是有些印象,他给了谢谌一个眼神,对刘夫子道:“夫子不在学堂,怎么追着这小童满街道跑?”
一听他如此问,刘夫子诉苦道:“这臭……学生顽劣不堪,前几日刚开冬学,他便教唆好几名学生逃学,今日竟然从学堂围墙处翻了出来,我极力追赶才将他赶到此处,此等学生,真是冥顽不化,我必得……”
他气得牙关紧咬,张嘴就要破口大骂,突然见林书阁和谢谌都看着他,才补救道:“我定要抓他回去好好管教。”
林书阁笑道:“夫子辛苦,”他将紧紧抓着他衣摆的孩童拉到身前,“那你说说,为何要逃学?”
那孩童有些扭捏道:“我……我家中还有好些活没干完,留阿母和妹妹在家中我不放心,便想回去看看。”
“你……你怎么不早说。”刘夫子气得吹胡子瞪眼,这小子平日里顽皮惯了,又出了这起了逃学的事,他自然认为是学生不喜读书的原因,今日这事还被林大人撞上,真是……
刘夫子愁眉苦脸地看着林书阁,张了张嘴,“大人,我……这,我实在不知啊。”毕竟这么小的孩子,谁知道逃学回去竟然是帮家里干活。
古代百姓生活不易,尤其是贫苦农家,半大的孩子就已经算是个劳动力了。
林书阁清楚刘夫子为人正派,虽说对学生严厉,但却是个负责的好夫子,见他如此,忙道:“夫子带他回去吧,逃学之事学堂要怎么罚就怎么罚,此风不可长。”
刘夫子心中一喜,那孩童一张脸都要皱在一起了,要不是见旁边的谢谌一看便不好惹,都想挣开林书阁逃回家了。
“你家中之事我自会派人去查看,你阿母既然送了你过来上学,难道是想让你逃学回去不成?不过念你事出有因,我就给你个便利,我可以让学堂每旬放你归家探望母亲和妹妹,但你得向我保证,此后切不可再发生逃学之事,否则……”
林书阁指着谢谌道:“你可知道他?这位是平乡那位卫校尉,这位大人可是凶恶的羌人都会怕的人,你们学堂那些羌人同窗应该都知道他,若你要是再犯,我就让这位大人将你抓进军营……”
“我……我会听话的,再不敢逃学了,”孩童瘪着嘴朝刘夫子那边移了几步,显然是听过谢谌的名号。
刘夫子得意一笑,对林书阁道:“二位大人,我这便带他回去了。”
“原来我还有这作用。”谢谌见二人离去,调笑道。
“自然是啊,你在羌地可是能止小儿夜啼的。不过听那小童的意思,家中应该只有孤儿寡母,自然难过些,看来只让免费入学还不行,过几日我再将县中商户集中起来,看有没有人想要这份功劳?”林书阁抚着下巴思考。
“哥哥有主意了?”谢谌见他嘴角勾起笑意,和他并行继续走着。
“没错,我准备在学堂设置奖学金和助学金,奖学金是给课业好的学生的奖励,助学金则是给这些家境贫寒子弟的,若商户们愿意,我可以给他们奖学金的命名权,不愿意也没事,大不了这笔钱县中出了。”
林书阁握紧拳头,怎么早没想到后世学校对贫困生的优惠政策,若有这样一笔钱,这些孩童家中也能少一些负担。
谢谌习以为常地听着林书阁嘴里冒出好些没听过的词,心中不知是何滋味,想问又忍住了。
“怎么不说话?”林书阁这会儿正激动助学金计划,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半天没听到谢谌的声音。
“没什么,想到阿远和阿萱了。”谢谌随口答道。
林书阁变了脸色,想着远在魏郡的双胞胎,心情顿时有些沉重。
双胞胎的课业本来是由陆樾川代为传授,但因二人年岁渐长且课业不错,陆樾川又忙于公务,只能抽空教导,便向林书阁提议想举荐林清远和林萱去父亲陆鹤年身边学习。
同大儒陆鹤年学习,是无数读书人梦寐以求之事,双胞胎自然愿意,但要成功说服林书阁同意,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林书阁这边自然是十分纠结,眼见弟妹越长越大,为了二人前途着想,自然想让二人前去魏郡求学,但一想双胞胎从没离开过自己,若真要去着实是不舍。
林清远一通撒娇卖萌,林萱又是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再加上旁边还有个谢谌帮腔,终于是磨得林书阁同意,让二人前去魏郡。
正好陆樾川向林书阁请假想回家探亲,林书阁想着他快两年未归家了,而且有他带着双胞胎自己也放心,便大笔一挥,批了他的假。
“哥哥还在担心他们?”谢谌慢慢朝他走过来,“他们二人是你一手带大,阿萱稳重,阿远聪明,自是不需要我们操心。”
林书阁摇了摇头,看着他笑出了声,“走了这么长时间了,今日份体察民情结束,咱们回去吧,阿川倒是躲了清闲,秋收后的事情都堆到我这边了,各里正报上来的孝悌人士,我还得再去看看。”
二人并肩往回走,太阳已经将乌云驱散,天空一碧如洗,如同画卷一般。
清泉县城外,一名士卒风尘仆仆朝这边而来,城上士卒欲拦,见他手上高高举着加急文书的令符,连忙大开城门放行。
第162章 出征 通知全军,整备粮草武器,明日出……
“啪”的一声, 林书阁手中的杯子应声而碎。
“你说什么?”他目光怔怔,看向谢谌那边时带着一丝惊慌。
“大人,赵都尉被匈奴单于十万铁骑围困, 突围不得,都尉府尉丞特派下官带着调令而来, 令卫校尉即刻出兵。”士卒俯首回道。
“仲宣, 不是说刚刚打了胜仗吗?怎么会……”林书阁心中慌乱, 赵都尉可是西北重镇最高军事长官啊,被匈奴大军围困, 此刻生死不明,没了都尉府的阻挡,定远郡其他小城可就危险了。
谢谌脸色铁青,问士卒道:“究竟怎么回事?”
士卒低声道:“斥候来报说韩侯长击败呼衍律的军队, 后来遇到匈奴骑兵, 又胜了几场,等再次与匈奴部队相遇时,不见兵强马壮的骑兵, 只有零零散散的残部。赵都尉以为匈奴左谷蠡王部下皆已被歼灭,不想这乃是匈奴示弱故意诱敌深入之计,等我大军到达之后,便被匈奴单于围困于虎破山。”
林书阁听着事情的原委, 暗自握拳,轻敌冒进啊,此刻让仲宣前去迎敌, 燕军内部又不知是什么情况。
“仲宣……”
谢谌朝他安抚一笑,对旁边一脸焦急的何歆道:“带他先下去休息,通知全军, 整备粮草武器,明日出发。”
他手里拿着调令,“哥哥别担心,赵都尉这道诏令应是出征前就拟好的,不然也不会现在送过来。”
“你的意思是赵都尉担心战事不顺,所以提前便想好了让你前去解救?可是仲宣,匈奴层层围困下,你带兵前去解围,这……”
林书阁忧心忡忡,若是主动出击他必不会如此担心,劳师袭远,又不知燕军情况到底怎么样了,匈奴人手里握着这张牌,谢谌又如此被动,但军令不可违,赵都尉此举,于谢谌而言并非好事,他心中纠结万分,欲言又止。
“哥哥别怕,赵都尉既然能料到战局,说不准还留有后手,我此行前去虎破山,若能解围便好,若不能解围,我的任务便是拦着匈奴继续南下。况且还有郡守府呢,都尉府出了事,燕都定不会置之不理,魏使君也还在呢。”谢谌轻声道。
对,还有郡守府。
“哥哥,我先去平乡军营。”
林书阁点头,目送他出去,一时不知是何滋味,匈奴来势汹汹,清泉县又靠近边境,若匈奴南下,谢谌若是不在,他必得护住百姓。
“来人,去请杨县尉,燕主簿。”林书阁朝外喊道。
晚上谢谌回来时,林书阁正拿着一张地形图低头看着,烛火昏暗,他却看得十分认真。
“哥哥仔细眼睛。”谢谌走过来道。
林书阁抬头看着他,不知为何眼睛一酸,他们二人从前也曾分别过,但这几年几乎守在一起,他也习惯了身边有人缠着,可这次分别不同以往,谢谌此行又如此凶险,虽然他知道谢谌的本事,可战场之上刀剑无眼,敌人又十分强大,这让他怎能不担心。
谢谌抬手蹭了蹭他的眼睛,“哥哥信不信我?我定会平安回来的,我答应了哥哥许多事,还有好些没有实现,又怎会舍得……”他说着见林书阁眼中带着些惊恐,连忙换了个话头,“我也相信哥哥,就算我……哥哥也会守好百姓的,是不是?”
“怎么说话的?”林书阁怒道。
“是我说错话了,我可还在等着打了胜仗回来迎娶哥哥呢。”谢谌从他手上拿过地形图,见上面山川河流一应俱全,不觉看了好几眼。从前在羌地作战时他就见识过林书阁一手作图能力,不想今日见到的甚至更为精细。
“为什么不是我迎娶你?”林书阁被他逗笑,反问道。
“行,你迎娶我,不过哥哥,这个能不能提前给我当聘礼?”他用手掸了掸地形图。
“本来就是给你的,不过你这么说,那就当作聘礼吧。”林书阁脸上一红,胸中的愁绪也被谢谌的插科打诨驱了大半。
“这图是我早年绘制的,这里”,林书阁用手指向一处,“便是虎破山,赵都尉应是在此,这里易守难攻,匈奴人要想攻上去,必得花大功夫。”
谢谌盯着一处地方没说话,林书阁抬眸看他,“怎么了?”
“没什么,是我要多谢哥哥,这可帮了我大忙。”谢谌将地形图收进怀里。
“要想谢我,那便注意安全,若此行不顺利,万不可硬拼,火药武器能用就用,不必替我省钱。”林书阁笑道。
“果然财大气粗就是不一样,看来我老了还得靠哥哥养。”谢谌眉眼间带着细碎的笑意。
林书阁抬头看着他的面容,谢谌早已褪去了往日的青涩,身材高大,面容俊美。林书阁仔细打量着他,仿佛透过时空在看当日他救下的少年。
“怎么这副表情?哥哥在想什么?”
“想到往事而已,”林书阁看了一眼已经黑透的天,“早些休息吧,明日何时出发?”
“卯时便走。”谢谌和他一起宽衣躺下。
这么早?
也是,军情紧急,若不是要准备粮草军备,说不得今日就得出发。
谢谌“嗯”了一声,伸手将他揽进怀里,低头亲了亲林书阁的额头,“哥哥。”
临近离别,谢谌话到嘴边却不知道说什么,此行凶险,他也不敢保证能否万无一失,白日里还能宽慰林书阁几句,这会儿人在怀里,心中的不舍仿佛一股脑涌了出来。
他在心中将最坏的结果预演了一遍,若他一去不回,这便是最后一晚。
林书阁抬头摸了摸他的侧脸,“怎么了?舍不得我啊,”他笑了一声,发觉谢谌将他抱得越来越紧,忙安抚似的拍了拍他的背,“你可答应我会平安归来的,匈奴而已,又不是三体人,你手下兵强马壮的,还怕他们不成?”
谢谌在他颈窝里蹭了蹭,“自然是不怕……什么三体人?”
林书阁愣了一下,“仲宣,等你回来,我还有事要告诉你。”
谢谌从他脖颈处抬头,“是要说哥哥到底来自何处吗?”
林书阁倒是一惊,“你……何时猜到的?”
谢谌也勾唇一笑,“哥哥在我这里好似没隐瞒过吧,不对,好像有两次随意扯了个借口。”
“仲宣,其实我……”林书阁微微起身,正要说话,唇上一热,谢谌直接堵住了他脱口而出的话,“哥哥给我留个念想,等我凯旋,哥哥再告诉我。”
林书阁看了他半天,垂眸点头,“睡吧,我明日送你出征。”
谢谌也目光不错地盯着他,“哥哥,我想……”他手指暗示性十足地抚着林书阁腰间,林书阁感觉有些痒,轻轻往外挣了下,却被谢谌单手揽住。
林书阁呼吸急促,抬头见谢谌眸子里欲色渐深,只胡乱点了点头,还没等反应过来,就被压到了身下。
谢谌今晚又凶又狠,林书阁感受着他的动作,闭着眼睛重重吻了上去,换来的是谢谌更加激烈的动作。
东方既白,林书阁猛地惊醒,喊了一声“仲宣”,屋内没有第二个人,他伸手摸了摸身侧,已经不见一丝温热。
他有些艰难地起身,推开门才发现天已经亮了,有仆从上前道:“大人醒了?”
“卫大人何时走的?”林书阁问。
仆从回道:“天还没亮就走了,还吩咐我们不用伺候。”
“知道了。”林书阁挥了挥手,“等等,让人请县中商户过来,就说我有事相商。”
“是,大人。”
谢谌这边已经带着整个平乡军队策马赶往虎破山,骑兵速度极快,半日已行了百余里。
“大人,照这速度,不出几日我们便能到达虎破山,也不知赵都尉那边如何了。”何歆驱马上前道。
小黑在天空中盘旋,不时发出清凉的啼叫,又俯冲而下,直直落在谢谌肩上。
“前方无障碍,继续前行。”谢谌下令道。
何歆立马道:“是。”
后方士卒听到命令,拉紧缰绳,骏马嘶鸣,快速向前驰去,马蹄踏起阵阵惊雷声,远处望去只能看到滚滚烟尘中绣着“卫”字的旗子迎风飘扬,速度极快地向前移动着。
……
“没错,找你们来是要说学堂之事,县中学堂虽是免费入学,但我观学堂中仍有不少学生家境贫寒,过得十分辛苦,故而我请诸位过来是有事相商。”林书阁看着堂下坐着的众商户,缓缓说道。
县中商户与林书阁打过不少交道,知道他这样说,肯定是要他们出钱的意思,不过林大人为人厚道,每次出钱他们要么能得到名要么能得到利,总算不是亏本的买卖。
因此,他话一说完便有商户率先道:“大人尽管说是什么事,要是我们能帮得上忙,愿为大人驱使。”
其他人自然也不甘示弱,纷纷表示愿意为林书阁尽些许微薄之力。
林书阁笑道:“既然各位这样说我也不兜圈子了,我想在学堂设置奖励制度,每年课业名列前茅者可以得到一笔奖金,这便叫作奖学金,还有一部分是专门设给家境贫寒者,称之为助学金。若是诸位中有人愿意,我可给他一分荣耀,比如陈老板愿意资助一二,这笔奖金便可以叫作陈宽奖学金。”
此话一出,在场诸人皆是知道他的用意,只是出一笔钱而已,得到的可不只是名声,学堂每年教出的学生若是有机会被举荐到郡守府或是燕都,自然记得他们一份功劳。
况且听林大人的意思,若是真能这样取名,岂不是就算自己以后作古了,自己的名字也可以随着这间学堂一直流传下去。
第163章 教化 卫大人吉人天相又武艺高强,大人……
“这……这, 大人,我今年铺子略有收益,我可以出钱。”有商户立马喊道, 明显激动地有些结巴了。
有人也不甘示弱,“谁不是呢, 有赖林大人, 我也挣了不少, 这点钱还是可以出的。”
有人轻咳一声,林书阁循声望去, 却是陈锦。
“大人,我虽然不如众位老板,但若有能帮得上大人的地方,我在所不辞。”陈锦起身行了一礼后道。
她一出声, 好些人默默咽下了嘴边的话, 毕竟今年要论挣到的钱,他们哪比得上这位陈娘子,这不, 就连陈娘子的同族陈老板今日都没说话。
“诸位有心了,待会有意愿的都到燕主簿那边登记,通通都可以记名。”林书阁道。
“这自然好。”
“谢大人。”
一众有意愿的商户一听都可以记名,自然欣喜, 商人钱多位卑,平日里又要仰仗林书阁照顾,这次反正也没多少钱, 既能卖林书阁个好,说不准还能青史留名。
待众人吵吵嚷嚷散去,林书阁才收起扯了一早上的嘴角, 轻轻揉了揉酸痛的额头,门外的差役进来道:“大人,穆大人已经候了多时了。”
“让他进来吧。”林书阁低声吩咐。
片刻后,穆远舟从门外进来,朝林书阁行了一礼,“见过林县令。”
“我找你何事你应当清楚,仲宣临走时应该吩咐过你,如今平乡之地大部分士卒皆已经出征,我想问你,可曾留意到羌人动向。”
穆远舟答道:“花圩带领各部青壮随卫校尉出征,其余各部落自归降大燕以来,皆不敢有异心,加之大人上书开了互市,漠水乡还迁来一众大燕百姓,两族互通友好,羌人老幼日子过得比往常好上许多,依我在漠水乡所见,应是……”
他说着看了林书阁一眼,似是不敢明确下结论。
“以你所见,羌人应是生不出不轨之心?”林书阁帮他补完未尽之言。
穆远舟连忙俯身道:“我自是不敢保证人人皆是如此,只是如今没了卫大人的威慑,大人还是应该做些防范的好。”
林书阁摆手道:“知道了,你随我去学堂看看。”
去学堂?
穆远舟虽心有疑惑,仍然行了一礼,“是,大人。”
林书阁等人到时,应是刚下课,活动场地吵吵闹闹的全是学生。
当时建造学堂时林书阁仿造后世学校建了几处大操场,这会学童有的嬉笑打闹,有的聚在一起玩着游戏。远处应是成童,三三两两席地而坐,聊得正开心。
学堂初建时资金并不充分,因而幼童和成童皆收纳进去,就跟后世有的学校设有初中部和高中部一样,不过幼童和成童互不干扰,看着倒也泾渭分明。
林书阁心道:等过个一两年,再建一所学堂,还是分开的好。
“走吧,我们去那边。”林书阁修长的手指指向一处。
后面跟着的穆远舟和苏程也顺着他的手指望去,只见那边的幼童高鼻深目,虽说穿着与其他学童一般的衣裳,但长相明显不是汉人。
竟是当日入学的羌人孩童吗?不过怎么有这么多?
穆远舟带着疑惑看着林书阁几步走过去,同上前迎接的夫子寒暄一二,又与羌人孩童交谈起来,看着十分熟稔。
继而,他又震惊地看着林书阁十分顺手地从怀里掏出糖来,分给眼前围着的孩童,那些孩童明明一副异族模样,嘴里吐出的话却已经是字正腔圆的汉话了。
“多谢大人,我们今日学的是《论语》。”有孩童小心捧着糖抢先回道。
“那你们都学到了什么?”林书阁俯身蹲下与他们齐平,后面几人见状也学着林书阁的样子蹲下。
“我今日学的是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就是说国君若是以礼相待于我,那我便要付之于忠诚。不过大人,我们也没见过国君呀。”一名羌人孩童一本正经地说道。
林书阁还未说话,便有机灵的说道:“等我们以后学成本事自然就会见到国君,不过林大人平日里不也是对我们以礼相待嘛?”
他没说后面的话,但其余孩童明显是知道什么意思,纷纷点头。
林书阁赶紧道:“不可乱说话,看来夫子教的课业你们还需再努力。”他可不敢接受这个比喻,又道:“你们现如今比得其他同窗?”
幼童心思没有林书阁那么弯弯绕绕,只觉得可能是他们理解有误,又听林书阁问他们这个问题,从前可能因为语言不通且底子不行比不得燕人学童,但现在他们可有话要说了。
“我这次课业得了甲等。”刚刚说话的幼童立马道,他天资聪颖,是这些羌人孩童中课业最好了,隐隐有领头的意思。
“那在这边可开心?”林书阁又问。
那名幼童张了张嘴,看了看林书阁才道:“刚开始不是很开心,我们不会说汉话,还因为穿得不如其他同窗好看,长相也不相同,好些人不与我们玩。不过后来便好多了,我们交到了好多朋友,夫子说同门为朋,同志为友,我们出于同样的夫子门下,又都喜欢……玩和吃蛋糕,所以我们都是朋友。”
几人闻言纷纷大笑起来,林书阁曾将蛋糕的做法教给学堂,香甜松软的蛋糕自然赢得学生的青睐,尤其是这些“没见过世面”的羌人孩童更是极为喜欢这柔软如云朵,又香又甜的东西。
“是啊是啊,蛋糕可好吃了,阿玉带来的点心也好吃,我带回去给阿母,阿母也觉得好吃,我还将阿母做的奶糕分给阿玉。”一名个头稍矮的幼童像是终于找到了话题,连忙抢着说道。
一说起吃食,这些羌人孩童更是有话说了,古代吃食虽说比不得后世,但跟这些羌人来比,简直可以说是秒杀他们,自从他们来到燕地上学,见到最多的,最能吸引他们的肯定是丰富的吃食了。
穆远舟见这些孩子喋喋不休地说着见过的各种吃食,在这里的几人中,他与羌人打交道最多,甚至可以说出一口流利的羌话,他参与到话题中,自是引得羌人孩童差点将心事全部吐露出来。
等上课的铃声响起时,所有孩童立刻同林书阁几人告别,他们得去上课了。
林书阁朝他们挥挥手,“这么瞧着我做什么?”
穆远舟一直在漠水乡,他可是亲眼目睹两族如何一步步减少摩擦到如今和睦相处的,今日又见到如此场面,心中自是明白一二,林大人果真用心良苦。
“大人,我知道该怎么做了,这些来之不易,我自会维护好这一切的,若是真有什么事发生,我自会将其掐灭。”他掷地有声,心中叹服。
林书阁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又道:“仲宣在那边留有防备,你时时注意,若是解决不了,尽快报于我。”
“是,大人。”
“若是无事,你便退下吧,我今日来学堂还有其他事。”林书阁道。
穆远舟心中好奇,他今日已经大开眼界,又想林书阁亲自过来想必又是什么新奇之事,但又不好借机留下,这位林大人脾气温和,不像那位谢公子,但他如今可不敢冒犯,林大人年纪轻轻行事老辣,不敢小觑。
尤其是他上次不知为何得罪了谢公子,谢公子久不召见,他心中慌乱,今日见林大人的举动,谢公子应是没有丢下他。
林书阁不知道他心思百转千回,已经转到谢谌那边去了,只看到他眼中明晃晃的好奇,便道:“你若是想跟着便跟着吧。”
峰回路转,穆远舟立刻拱手回道:“是,大人。”
林书阁要去见学堂山长,这位山长姓施,在清泉颇受读书人敬仰,当时办学堂时,还是林书阁亲自去请,又言明此学堂建成之后不收学生费用,只为县中教化,施山长这才感念林书阁义举,同意当一当学堂山长。
“大人怎么亲自过来了?”施山长一听林书阁到了,立马过来迎接。
“山长不必多礼,我来这里是有一事要与山长细说。”
施山长和跟着的刘夫子心有疑惑,卫校尉刚走,林县令这时候过来,不会是有什么事发生吧?
林书阁见他们表情带着惊恐,急忙道:“是好事,我今日与县中商户商量,想在学堂设置一项奖励,用来嘉奖每年课业名列前茅的学生。另外,还会准备一批助学钱款,来救济家境贫寒的学生。不过这件事情还有赖山长和诸位夫子仔细审核学生人员。”
施山长听着林书阁娓娓道来,立马就明白了他的用心,“大人善举,我等自当全力配合,定会用心挑出适合的人选,不负大人及各位义商的苦心。”
林书阁又将奖学金和助学金命名之事说与他们,施山长自然同意,人家商户们都掏钱了,只是占了名号而已,哪有不同意的。
穆远舟看着林书阁笑语盈盈,与众夫子聊着学堂发生的趣事,又不经意问起他们学堂学生之事,自然而然拐到了羌人学生身上,有夫子便诉起苦来,说学堂刚开课之际收纳的羌人学生简直……不好教,这还是看林书阁在,不然肯定要说不堪教化。
当时的羌人孩童既不会说汉话,行为举止在这些讲究礼仪的福字看来简直粗鄙,更是不懂得尊师重道,甚至一言不合就逞强斗勇,真是难管教。
不过后来教得多了,也发现他们与燕人孩童没什么区别,现如今他们一视同仁,课业进步一起赏,顽皮闹事一起罚。
穆远舟和苏程听得津津有味,不知不觉天都快黑了。
林书阁婉拒了施山长想一同用饭的邀请,和穆苏二人出了学堂。
见林书阁望着远处的天空发呆,穆远舟安慰道:“卫大人吉人天相又武艺高强,大人不必担心。”
林书阁回头看了他一眼,“你也早些回去吧,记得你自己说过的话。”
穆远舟朝他一拜,转身离去。
林书阁身边只剩苏程一人,“走吧,我们去看看褚续他们。”
苏程在心中重重叹了口气,大人这样子看着到底是有事还是没事呢?他又不好多嘴。
老天保佑卫大人一定打胜仗平安归来啊,不然不说林大人,他也整日提心吊胆的,匈奴之事,他们这些在县衙当差的自然清楚,卫大人带兵出征,可千万小心啊。
夜幕降临,被不同的人念叨的谢谌忍了又忍,才没打出喷嚏,夜风有些凉,他吩咐何歆让士卒抓紧休整,自己坐在一边看着头顶的月亮。
第164章 围困 匈奴人多,贸然上去我们占不到便……
“大人, 江尉丞的信。”何歆上前道。
谢谌放下手中的地形图,接过信打开,快速看完了信, 他将信合上,对何歆道:“今晚赶路, 我们快到了。”
“是, 大人。”何歆下去传完令后上马, 微微落后于谢谌,“大人, 江尉丞信中说的什么?”
谢谌抚了抚胯下骏马的鬃毛,“江尉丞即将押送粮草辎重赶来支援,还说赵都尉已经被围困多日,让我们加快速度。”
“押送粮草?那感情好, 我还以为都尉府真想分文不出就让我们去救呢。”何歆终于将几日里憋在心里的话说了出来。
谢谌横了他一眼, 拉紧缰绳,“都跟上。”说完一挥马鞭,如同离弦之箭般而去。
“哎, 大人,等等我。”何歆本欲追上谢谌,却被老张拦住,“兄弟, 你急什么,没看到这几日头上那只鹰飞来飞去吗?咱们校尉大人又岂是那种让人白白占便宜的人。”
何歆眯着眼睛看老张:“你知道还不提醒我。”白白挨了一眼刀。
老张哈哈大笑,“提醒你我怎么看笑话。”说完拿着手上的鞭子拍了何歆骑的马一下, 马受惊往前狂奔,远远传来除了马蹄声还有何歆大骂老张的声音。
后边已经休整完正在上马的士卒闻言都笑了起来,老张立马收起笑容, “今晚都小心行事,出发。”
淡月微云,夜色渐深,将一轮弦月遮了个严实,整片天空黑得如同浓墨一般。
赵都尉抬手拂开要给他上药的军医,“还剩多少人?”
亲卫沉声道:“不足五千。”
不足五千,匈奴可有几万人,虽说这几日双方对战各有损伤,但赵都尉心中清楚,若是没有援兵,这五千人迟早撑不下来。
“援兵可有消息?”
“大人出兵时留了调令,江尉丞知道战事不顺的话肯定会拿着调令去找卫校尉,不过清泉县离此地路途尚远,就算是骑兵快马加鞭也得几日,卫校尉应该在路上。”亲卫说道。
“那便再等等,等援兵到了,我们……”赵都尉胳膊受了剑伤,抬手间血已经渗了出来,他抽出环首刀,看着越发黑沉的夜色,目光凛然,围着他的将士纷纷屏息凝视。
突然间,几只鸟雀扑腾着翅膀飞向黑夜,众人这才长出一口气,心中骂了匈奴几句,他们这几日宛如惊弓之鸟,日日吃不好睡不好,士卒疲乏困顿,战斗力早已经不复当日。
“舅舅,那卫仲宣真能过来?”韩诀从一边摸了过来,匈奴围困这几日,两军交战无数次,但匈奴人数占了优势,次次将他们突围的口子堵住,他们只能且战且退。
他们这次轻骑出行,一应粮草辎重带的不多,出来这么长时间,粮草早已不剩多少,若是谢谌再不来,他们可能不会死于匈奴之手,而是先要饿死了。
赵都尉淡淡看了这外甥一眼,要不是韩诀那一仗让他看错了时机,加上他多日未有战功,被几场胜利冲昏了头脑以至于轻敌冒进,他们哪能陷入如此境地,战事未了,等他回去自然得请罪,不然何以平这军中怨气。
他闭了闭眼睛,没理韩诀的追问,周围亲卫自然知道赵都尉的意思,都怪这韩诀想军功想疯了,自己中了匈奴的示弱之计不说,还累的大军判断失误,中了木邪的埋伏,这会儿竟敢过来问援兵。
有人突然想起来一段渊源,好像有次秋射之时,韩诀嫉妒心起,用了阴邪手段偷袭伤了卫校尉,因此还得了重罚,不过因赵都尉的原因加上自己的军功,竟然又复起了。
他竟然有脸问卫都尉何时到,那人在心中啐了一口,默默闭着眼睛休息了。
“等等,什么声音?”赵都尉猛然站起来。
“大人,匈奴骑兵突然发起进攻,朝这边而来。”斥候来报。
“所有人,即刻上马迎敌,对了,火药还有多少?”赵都尉问道。
“早先突围用了大半,现今只剩两枚震天雷和一些火油。”亲卫回道。
“火油都拿上,弓弩手先随我过去。”赵都尉摸了摸怀里的火枪,对着亲卫道。
火光冲天,竟然将黑夜照得如同白昼,赵都尉远远看着对面骑着高头大马的精壮男子,那是匈奴新任单于木邪。木邪单于身后黑压压的全是骑兵,手上武器闪出寒光,士卒眼神凶神恶煞,如同草原上的野狼,仿佛只要木邪单于一声令下,他们就会冲上去撕咬。
“赵都尉,想必今日你们是逃不出去的,劝你赶快受降,我们单于念你战功赫赫,要封你为王,还要将我们公主嫁于你。”一名会汉话的匈奴士卒喊道。
“这厮想让大人投降叛国,如此羞辱大人,待我去取他性命。”亲卫气得咬牙,都尉大人从未受过如此大辱,这次吃了败仗,军中士气低沉,士卒本来就有怨言,这回又听到匈奴招降,岂不影响士气。
“不急,你去喊话,就问他可还记得前朝冠军侯?”
他回头面对众将士,看着好些士卒们脸上犹带着伤痕,后边的一些士卒甚至相互搀扶着,“老夫半生戎马,若今日真要战死沙场,也是我的命数,但我生在大燕,自当死在大燕,这里是虎破山,匈奴的地界,诸位都随我杀出去,我们死也要死在大燕地界。”
众士卒被他视死如归的态度感染,群情激奋,纷纷咬牙切齿,对,就算死,也要死在大燕地界。
“誓死追随大人。”亲卫率先喊道。
其余人也跟着大声喊:“誓死追随大人。”声音响彻山谷,木邪单于似是听到了这边的情况,抬起了右手,示意匈奴士卒行动。
这边赵都尉欣慰地看着这一情景,“重伤的留在最后,轻伤的都在前边,弓弩手在前射箭,骑兵之后随我冲锋。”
他一一安排着战事,所有士卒神情肃穆,眼神坚韧,后来的重伤士卒听着赵都尉的安排,眼含泪水,他们受了重伤,若真要跟匈奴士兵对上,没什么活的机会,赵大人竟然将他们安排在最后面,这是给了他们活命的机会。
士卒们互相看了对方一眼,手中握着武器,咬紧牙关,只等赵都尉一声令下。
林中飞起一群飞鸟,两边对阵,一派肃杀之气,这时,一支利箭带着寒光直直射向大燕众将士,随着一声闷哼,一名大燕士卒口吐鲜血,委顿在地。
几乎在同时,所有被浇上火油的弩箭齐发,仿佛流星坠地一般朝匈奴飞去,匈奴士卒拿起刀剑抵挡,射中的火箭有些刺中了士卒,士卒从马上坠下翻滚着要扑灭火,有些则点燃了周围的草木,一时之间,哀嚎声四起,匈奴骑兵的攻势减弱,往后退了不少距离。
第一次交锋,匈奴死伤惨重,大燕士卒借着地形优势和武器便利,暂时打下来匈奴的第一次冲锋。
火势越来越旺,因匈奴人见识过火油的厉害,知道这东西扑不灭,木邪一刀将翻滚的士卒刺死,眼中燃起熊熊怒火,“他们没多少箭了,都给我杀。”
好些士卒畏惧大燕士卒手上的火药,刚开始对战时他们被火枪和震天雷吓破了胆子,吃足了苦头,那些大燕士卒仗着这些东西,几次差点突围出去,这会看到不能熄灭的火油,不由得想起身边将士被火药击中的惨状,顿时两股战战。
“噗”的一声,一把弯刀一闪,刚才拿着武器不敢上前的士卒震惊地看着这边,倒在了地上。
“所有动我军心者,犹如此人。”木邪单于手上的弯刀上血痕犹在,声音却听着寒冷彻骨,“兄弟们,随我杀,军功就在眼前。”
霎时间杀声震天,赵都尉带着骑兵和匈奴骑兵短兵相接,武器相撞发出刺耳的声音,双方都挥舞着武器,朝对方刺杀而去,战场上尽是鲜血。
有大燕士卒手上握着的环首刀都因杀人而卷了刃,他身上脸上全是血,身边的同袍一个个倒下,他随手捡起一把不知属于哪个同袍的环首刀,朝匈奴冲杀过去。喊杀声,兵刃撞击声此起彼伏,整个战场充斥着血腥气,双方已经杀红了眼。
赵都尉骑着骏马在前,木邪单于狞笑着看着他拿着长戟在匈奴士卒的重重围困下硬生生杀出一条血路,拎着手上弯刀直冲而去。
亲卫们时刻注意着赵都尉左右,见木邪单于率兵过来,连忙挥刀护在左右,步兵更是手握长戟和盾牌在前防守,亲卫手持弩箭在后,木邪单于带着匈奴士卒竟一时冲不上去。
他一双鹰目恨恨地看着几刀将一名匈奴士卒掀翻在地的赵都尉,从部下手中接过弓箭,只听“嗖”的一声,箭矢带着寒光朝赵都尉的方向而去。
“大人,小心。”亲卫用长戟将几名已经靠近的匈奴士卒刺死,连忙朝赵都尉身边奔去。
箭矢擦过与环首刀,火星四溅,赵都尉手臂微微发抖,“我没事,”他看了一眼亲卫,亲卫会意,看着周围一个个倒下的士卒,将点燃的震天雷用投石机掷了出去。
随着“砰”的一声,仿佛大地在颤抖,远处传来撕心裂肺的吼叫声,战马受惊发出长嘶,木邪单于单手控着马,“都稳住,怎么回事?他们怎么还有火药?”
骨都侯兰克道:“大单于,燕人弄出来的这东西威力太大,今晚我们损失惨重,先休整片刻,等他们放松警惕我们再进攻。”
说着,又是一声巨响,地面炸出来一个深坑,木邪单于摸不准燕人还有多少火药,今晚这场没讨到一点便宜,他手上青筋暴起,“先撤回来。”
这边亲卫带人将眼前的匈奴士卒尽数杀死之后,见远处的火光竟然退了下去,“大人,他们暂时先退了。”
赵都尉崩了一晚上的神经终于缓了下来,,赵都尉听着剩余的士卒的欢呼,看着满地的尸体,心中又是悔恨又是悲凉。
远处的高地,老张对谢谌道:“大人,匈奴人退下去了,我们要不要……”
谢谌思量片刻,“匈奴人多,贸然上去我们占不到便宜,你们过来,我们这样。”
“好,就该这样,这就叫作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老张笑道。
第165章 异心 大人,与匈奴勾结的羌人已经尽数……
夜幕低垂, 月亮被云雾所笼罩,整个河谷显得十分静谧,流水潺潺, 高大的树木掩映了这里的交易。
“我们要的东西带过来了吗?”有人低声问道。
“那东西岂是我能靠近的。”另外一人嗤笑一声。
“废物,让你接近那穆远舟这么长时间, 竟然一无所获, 卫仲宣和林书阁二人灭我部族, 屠我兄弟,此仇不报, 我寝食难安。”先说话的人语气中尽是恨意,“不过这次匈奴与燕人的战事,却是我们的机会。卫仲宣不在这里,光一个林书阁, 哼哼……”
另外一人道:“少主人还在, 但那臭婆娘竟然一心想学燕人种地,带得少主人现今满口燕人嘴上说的仁义道德,那林书阁好手段。”
两人同时静默了一会, 羌人各部族中的变化他们亲眼目睹,很多人如他们一样皆知道林书阁的意图,但谁不想过能吃饱穿暖的日子呢,更何况那清泉学堂还收羌人学生, 哪个羌人父母不想送孩子过去?
“这群人贪图享乐,早忘了灭族之仇,他们能忘, 我们深受酋豪大恩,又岂能忘恩负义?我这段时间让人一直注意着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你是说火药?”
“没错。”
“我即刻通知弟兄们,若真能拿到这东西, 我就不信木邪单于他不动心。”
风势渐急,头顶的月亮露出了一层光芒,月光透过树梢照了进来,斑驳的月影下只能看到两人是一副羌人打扮。
“什么声音?”一人警惕道,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弯刀上。
“有人?我怎么没听到?”另外一人也连忙朝四周查看。
忽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二人互看一眼,朝两个方向逃跑。
只听“嗖嗖”几声,是弩箭齐发的声音,二人顾不得回头看,只能拼命往林中跑去,但不知道是不是他们的错觉,来人似乎并不想要他们的命。
其中一名羌人一路朝林中狂奔,可惜是夜晚,他只能凭着直觉往前跑,突然脚下一空,竟直直从一山坡滚了下去,他咬牙忍着疼痛准备起身,不想一把长枪抵在他面前。
他抬头望去,月光正好照在那人脸上,正是褚续,褚续身旁是一身劲装,英姿飒爽的陈元容,二人身后影影绰绰跟着不少人,他被人架着站起来。往后一看,竟然看到了少凉部原先的阏氏弥禾和少主人提尼。
“阿木尔,你鬼迷心窍,竟敢做出此等事。”弥禾自从携幼子投靠大燕之后,早就熄了复仇的心思,见到他如此胆大妄为,自然要撇清关系。
“弥禾,你贪生怕死,忘了灭族之仇也就罢了,竟然和燕人合谋,你不得好死。”阿木尔目眦欲裂,若不是被褚续按着,早就扑上去了。
“大人,另一名羌人也抓到了。”几名差役捆着另外一名羌人过来。
阿木尔看到同伴被抓,面如死灰,褚续要逼问他一些事,他竟闭口不答。
“行,明日见了大人我看你是不是像现在一样嘴硬。”褚续抬腿踹了他一脚。
“今日多谢阏氏。”旁边的陈元容对弥禾道,说完便和众差役带着两个羌人走了。
“阏氏,我们不会有事吧?”有剩下的羌人胆战心惊,怕被牵连,小心翼翼问道。
弥禾看着褚续等人远去的方向,又低头看了看儿子,“不会的,我明日去见林大人,只要能让我们活命,他想要如何,我都会答应。”
……
“大人,与匈奴勾结的羌人已经尽数抓获。”褚续一大早就来见林书阁。
“嗯,知道了,将他们关在杨县尉昨日抓的那些人旁边。”林书阁低头写写画画,“这几日辛苦你们日日守着,给,这些拿着,给兄弟们喝酒。”
林书阁将一袋子银钱抛给褚续,褚续笑嘻嘻接过,“谢大人。”
林书阁低头继续处理公务,半晌抬头见褚续一直没走,反倒欲言又止地看着他,他将手上的公文放下,笑道:“想问我什么?”
“大人怎么知道少凉部余孽竟会与匈奴勾结?”褚续挠了挠脑袋,脸上带着些赧然。
“没什么,未雨绸缪而已。”林书阁随口道。
褚续见他没有细说的意思,只说道:“属下告退。”
“等等,这件事情之后,漠水乡和平乡你平时带着差役常去巡视,若有麻烦,可以去找穆远舟和陈元容,他们会帮你的。”林书阁又吩咐了几句。
“是,大人。”褚续这次抱着银钱喜滋滋出去了。
林书阁看着他的身影,无声笑了一下,少年意气,不管遇到什么事,都是来得快去得快,就跟某人一样,只是某人多了几分心机,但他也就吃某人这套。
思绪逐渐飘远,手下的公务也没心思看了,林书阁拣重要的处理了几份,便丢开准备出去。
“大人,少凉部阏氏来了。”陆樾川走了进来。
陆樾川回乡探亲归来,着忙了一场,又不免被林书阁抓住问了许多双胞胎的情况,这几日只忙得晕头转向,这会儿弥禾又找了过来,明眼人自然知道她是因为羌人与匈奴勾结密谋之事,连忙跑来告知林书阁一声。
“让她进来吧。”林书阁退了回去。
片刻后,差役领着弥禾进来。
“见过林县令,陆县丞。”弥禾开口便是流利的汉话。
“阏氏不必多礼,昨日之事,还要多谢阏氏鼎力相助。”林书阁道。
弥禾忙道:“不敢,此事是我应尽之责,阿木尔意图勾结匈奴,危害我大燕,大人尽管处置,只希望大人不要怪罪其余族人,只要大人能用得上我们,我必……”
她倒是聪明乖觉,怪不得能在少凉部灭族,野利身死之后带着族人在花圩手下讨生活,足见其本事。
“阏氏不必在意,何人有异心我自然清楚,必然不会牵连无辜之人,阏氏一直以来安抚部族,教导羌族百姓,何罪之有?”林书阁眉目温和,仿佛与她闲话一般,弥禾却不敢真当他真是这样的人。
“大人谬赞,卫大人良善留我们一命,我们自当感念恩情,阿木尔不念恩义,私自与匈奴勾结,万幸未酿成大祸,大人尽管处置于他。”她神情十足恭敬,垂眸行礼。
林书阁听着她咬死私自一词,倏尔一笑,“阏氏为人我自然清楚,可有些人却想趁着卫校尉不在,妄想偷盗我朝之重器送予那匈奴单于,要知道匈奴正与我朝交战,此举动可谓通敌啊。”
弥禾霎时冷汗直流,跪拜在地道:“我族万不敢有二心,大人教我们农耕之事,还让族中孩童入学,我等能有这样的生活,又怎会生此异心,大人,我向大人保证,我族中再无如阿木尔之人,若是有……”她咬了咬牙关,“我自当与他同罪,万望大人不要怪罪其他族人。”
林书阁起身看了她许久,直看得弥禾胆战心惊,不料他却道:“阏氏言重了,今日阏氏不来,我也要见阏氏一面,实在是有一事要请阏氏帮忙。”
弥禾松了一口气,急道:“大人尽管吩咐。”
“县衙查到羌族内部有人蠢蠢欲动,但我们时刻排查也只抓到了一些小人物,花圩不在,其他人还得劳烦阏氏帮我们仔细找找。”
“谨遵大人吩咐,我自当亲自抓住他们,带到大人面前。”弥禾眼睛中闪过一丝坚定,为了撇清关系,她这次联合林书阁,已经干了一次“卖族人”之事,也不怕再来一次。
她知道林书阁是想借她的手清理掉此时心怀不轨之人,此举对她而言,虽说既有危险,还会留下不少骂名。但是她已经投靠了燕朝,不说为了剩下的族人,就说为了儿子,她也愿意做这把刀。
“那便有劳阏氏了。”
待弥禾走后,陆樾川才出声道:“大人的意思是此事还有漏网之鱼?”
“火药厂一向重兵守卫,周围出现一只鸟都要被抓,就凭那两名羌人可刺探不到火药厂。”林书阁手指轻轻敲了几下桌子,表情带着几分严肃。
“莫非有人泄露了消息?何人如此大胆,竟敢将火药泄漏出去?”陆樾川猛地站起来。
“火药制作的工匠都是细细核查过的,他们的家人都握在我手中,自然不敢做这牵连全族之事,阿炎审问了而且那几名出现在火药厂附近的人,他们也只是得到了火药厂的地址,其余更为核心的东西并不知情。”林书阁将几页供词递给陆樾川。
陆樾川几眼看完,抬头道:“所以大人才以为还有其他羌人参与此事?”
林书阁点了点头。
陆樾川想到刚刚弥禾给出的承诺,看来大人想借这件事肃清羌人内部,当时羌人各部族刚刚被收服,人心不稳,若是再加之以雷霆手段,恐怕羌人会生鱼死网破之心,因而当时两位大人皆是以安抚为主。
看来怀柔手段并不难使这些人全然归附,卫大人重兵压着谅他们不敢有什么行动,这不,卫大人一走,什么小动作都出来了。
林书阁见陆樾川已经知道他想做什么,“阿川,这段时间得麻烦你去漠水乡了,务必要将那伙人揪出来。”
穆远舟虽然聪明,但过于仁善,他与羌人相处久了,不免会产生感情,一叶障目。
“知道了,大人。对了,阿炎最近怎么一直不见踪影?”
“我让他带着县中差役四处巡逻,此事与匈奴人有关,我怕有匈奴的探子。”而且此时大燕与匈奴交战,都尉府在战事中受挫,若真的守不住,也只能尽力多做防备了。
陆樾川叹了口气,自是清楚他的举动代表着什么,“大人,我先去了。”
林书阁点点头,将手中的公文看完,又点亮烛火,拿出各乡报上来的税收名录,本来想出去转转,这会儿也没什么心情了,回去也只有他一个人,小白也不在,还是先处理公务吧,也不知道仲宣此时与匈奴对上没有?
第166章 夹击 这便叫作攻其必救
老张看着远处修整歇息的匈奴士卒, 他将嘴里叼着的草秆呸一声吐掉,对身后的将士们道:“待会儿都给我死命往前冲,之后手里的震天雷卯足劲扔, 我就不信撕不开个口子。”
“是,大人。”
他手上摩挲着火枪, 目光看向远处, 匈奴这会退下来, 待到休整完毕之后定会再次冲锋,赵都尉他们缺衣少食的, 只怕是撑不住多长时间。
老张挥了挥手,身后的士卒纷纷上马,士卒身上盔甲厚重,手上皆是火枪, 这支队伍多是平乡军营里专门训练出来的火枪队, 个个准头极好,因而被谢谌派来此处。
“都随我冲。”老张率先骑马冲了出去,一千骑马匹踏起尘土, 匈奴那边很快就听到动静,他们反应很快,立刻有人去通报木邪,其余人上马迎敌。
“大单于, 一支骑兵突然出现,朝这里杀了过来,看着装应该是燕朝士卒。”匈奴士卒策马过来对木邪道。
“什么?哪里来的骑兵?”木邪单于心中纳闷, 这支队伍如何悄无声息摸到这里的,大军要动,不只是骑兵, 粮草辎重必要跟随,这么大的动静是如何瞒过他的探子的?
这边老张已经率兵一步步接近匈奴骑兵,“停,都给我扔。”
无数改良版的震天雷朝匈奴大部队扔去,其中还有不少带着火药的箭矢齐齐被射了出去,箭雨齐发,带着火星的箭矢远远望去像是无数火球坠地,匈奴骑兵自然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一名头领大声喝道:“都后退,这是火药。”
一瞬间,如同惊雷般的震动响彻大地,地动山摇,尘土漫天,遮蔽了匈奴士卒的眼睛,等他们睁开眼之后便见到周围尸横遍野,血肉横飞,耳边尽是痛苦声,哀嚎声。
“想退,没那么容易。”老张拿起手上的火枪,瞄准那名头领,箭矢带着即将炸开的火药如同流星一般而去,头领带着剩余的匈奴士卒正往后撤,耳边破空声如同催命符一般追来,就在他回头的瞬间,火药立马炸开,他横刀遮挡,但冷兵器与热兵器如何相抗。
只听“砰”的一声,顿时人仰马翻,头领被掀翻在地,捂着伤口号叫,“快,去叫支援。”
老张进攻的地方属于匈奴侧翼,主力尚在另外一处,他朗声大笑,“乖乖,训练了这么长时间,让他们再尝尝火药的滋味。”
“所有人继续随我冲。”老张大声喊道。
“是,大人。”大燕士卒应道。
“大单于,来的这支队伍携大量火药,乌海带的将士根本撑不住,请大单于立马派兵救援。”士卒从马上摔下来,他手上还拿着一支燃尽火药的箭矢。
兰克将这支箭矢拿过来,“大单于,可要派兵前去支援?”
“咔嚓”一声,木邪将箭矢折断,“点兵过去支援,既然燕朝来救人了,那我们便让他们有来无回,所有人,继续围攻。”
这时,又有一名士卒骑马来报,“禀大单于,又有一支骑兵进攻右翼,攻势十分迅猛,我等实在是抵抗不住。”
所有人哗然,这到底来了多少人,难不成燕都派了好几支军队过来?
木邪单于眸中带火,他现在摸不准燕军来的人多,还是说其实只是计谋,“兰克,你带人去查探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总觉得没那么简单,其他人随我进攻,今日必要活捉燕军主帅。”
另一边,何歆正带着另一支队伍进攻右翼,他抹了一把脸上的血痕,看着往这不断增援的匈奴士卒,心中嗤笑一声,大人料得真不错,进攻两翼,匈奴主力必定会来救,他们便可以守着这一处不断将前来支援的匈奴士卒歼灭。
“嗖嗖嗖,”箭矢不断朝一边射去,接着便是此起彼伏的爆炸声,一次次将匈奴的攻势打下去。
“都省着点,这次轻装上阵,带的火药不多,都打完了匈奴要是再来几批怎么办?”何歆看着身旁的士卒一股脑地扔出去好几个震天雷,气得扇了他一巴掌。
“嘿嘿”士卒挠头笑了一声,“何尉史,震天雷太好用了,就这一颗扔出去,砰的一声,就能炸死那么多匈奴人,都不用我们与他们短兵相接,不过何尉史,他们怎么一股脑地往这边冲,打死一批来一批。”
“这便叫作攻其必救,若匈奴人见两翼被攻,引兵来救的话,咱们便守着这里,来一队我们歼灭一队,那么他们中军必然不稳,但要来不来,两翼一乱,校尉大人他们便可以动了。”何歆回道,“快,先别说这些,又来一批匈奴人,这次好像要比之前的强一些。”
之前被他们歼灭的匈奴骑兵被火枪和震天雷一吓便会乱了阵型,被他们逐一攻破,这次的虽然阵型被冲乱,但会立马整合朝燕军杀去。
看来,这是主力了,来得正好。
“来人,去通知校尉大人,就说他们动了。”何歆低声吩咐,“兄弟们,咱们这次试试匈奴主力有多厉害。”
几处喊杀声震天,赵都尉这边的士卒正包扎伤口的包扎伤口,进食的进食,抓紧时间补充体力。
“什么声音?”赵都尉站起身道,“我好像听到了喊杀声。”
“不会是匈奴人又杀上来了吧?”韩诀急道,若匈奴人这么快杀上来,就凭他眼前这些残兵,怎么会是匈奴铁骑的对手,莫不是今日要命丧此地了?
“不对,我听到了火药爆炸的声音,大人,是不是卫校尉到了?”亲卫脸上带着欣喜,声音都有些颤抖。
声音越来越大,似乎两军已经对上,越来越多的震天雷的声响传来过来。
“援兵来了。”
“我们有救了。”
士卒们纷纷欣喜若狂,赵都尉也喜道:“既然援兵已到,我们也不能坐以待毙,儿郎们,随我杀出去,与援兵会合。”
“是,大人。”士卒大声喊道。
一时之间,士气高昂,士卒心中怀着能活命的希望,自然比被匈奴围困之际犹如困兽之斗时强上许多。
浓如黑墨的夜色渐渐晕开,木邪单于听着两边的战报,气得眼睛直要喷火,来的到底是何人?火药是用不完吗?还是说燕朝皇帝真派了大军过来。
“大单于,左右两翼攻势太过猛烈,燕人的火药我们着实……这样下去,两翼怕是要败。”一名当户道。
“兰克呢?他带着勇士们过去也没能挡住?”木邪恨恨地道。
“骨都侯一直没传来消息。”当户回道。
木邪看着火光冲天的远处,做了决定,“赵都尉部下撑不了多久,我们先擒住他们。”
说话间,却听到箭矢射出的声音,随之便是让匈奴人恨得要死的火药爆炸声。
“大单于小心。”当户立刻将木邪扑倒,木邪吐出嘴里的沙土,看着箭矢射过来的方向,嘴角勾起一丝狞笑,摸了摸手上的弯刀,神情如同狼一般。
“赵都尉,劝你们还是投降吧,你们打了败仗,就算回去也免不了被燕朝皇帝责罚,功劳说不定还要归其他人,还不如投靠我们,我原先说的条件不变,封你做王。”木邪大声喊道,旁边的士卒用汉话又喊了一遍。
“不要听他们的,吃了败仗是我的过错,若真要罚,我也认了,但通敌叛国之罪,我们谁都担不起,况且援兵已至,我们冲杀出去,也是大功一件。”赵都尉举剑说道。
“我们听大人的。”
“大人带我们杀出去。”
“就算是死我们也是大燕人。”
“都是我大燕的好儿郎。”赵都尉眼睛含泪,回首望着这些跟着他出生入死的士卒,然后转身直直往前冲去。
伴随着弓弩射箭的声音,赵都尉一马当先,一刀将冲上来的匈奴士卒砍杀下马,刀剑相撞的声音混合着骨骼的碎裂声,赵都尉肩上被重重一击,铠甲应声而断。甲胄裂开的一瞬间,他反手就是一刺,刀锋伴着血腥气,刀光如雪,上面印着木邪单于的脸,却被他闪身避过,他身旁一名匈奴士卒从马上坠落在地,被大燕士卒刺死。
赵都尉慢慢喘了一口气,他讽刺一笑,“木邪单于,不过如此。”
木邪单于虽然听不懂他的话,但见他带着血污的脸上的表情,自是知道不是什么好话,立刻驱马再次向前冲去。
赵都尉连杀数十人,这几日里神经紧绷,又累又困,精力自是不足,又与木邪单于大战一场,几乎力竭,他拼着全力将眼前一名匈奴士卒一刀砍死,不料一支利箭朝这边而来。
“大人,小心。”
赵都尉躲闪不及,利箭直直射中他的左胸,他往后退了几步,立马吐出一口鲜血,亲卫赶忙上前将他搀扶起来。
“大人,大人,你没事吧?”剩下的士卒见赵都尉受伤,都急急过来护住主帅往后撤。
木邪单于冷眼看着他们,“赵都尉留活口,其余杀。”
“是,大单于。”
忽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如同闷雷贴着地面一般,“什么声音?”
木邪单于转身望去,一支利箭朝他面门而来,箭镞仿佛要割裂空气,似流星般急速而来,木叶单于几乎是瞬间便驱马躲开,耳边的火药爆炸的轰鸣声震得他一阵耳鸣,他缓缓看向来人。
来人手上拿着刚刚射箭用的弩机,一身甲胄,银甲下露出一张俊美十足的脸,眼神冷肃,如同手上寒枪一般,身后是如潮水一般涌上来的大燕士卒。
正是谢谌。
第167章 不治 赵都尉吃了败仗,还不知道燕都要……
谢谌带着铁骑从匈奴中军一路进攻, 手中弩箭连珠射出,匈奴士卒霎时倒下一片。他单骑突袭至匈奴主力跟前,长枪一扫便贯穿几名匈奴士卒, 铁甲印着他俊美的面容,似玉面修罗, 匈奴一众士卒竟然阻挡不及, 被他一人冲散阵形, 连后面跟着的燕军主力也追他不得。
“大单于,快撤, 燕人狡诈,刚才两支队伍进攻为的是扰乱我们,这才是燕军主力。”骨都侯兰克急匆匆赶来,脸上胳膊上尽是伤痕, 他身后带去支援的士卒已经不剩几人。
“他是何人?”木邪单于犹带不甘, 他弑父上位之后几乎百战百胜,就连号称久经沙场的赵都尉差点被他所俘,这小将看着极为年轻, 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大单于,我们从西边突围出去。”周围尽是火药爆炸和两军厮杀的声音,他根本就没听清木邪单于说了什么,只能将已经冲上前来的燕朝士卒砍死, 然后护着木邪往西边撤。
形势逆转,谢谌见匈奴人要突围,大声道:“杀匈奴单于者, 赏万金,封万户侯,都给我杀。”
大燕士卒红了眼, 各个被军功吸引,一路随谢谌杀进来本来就士气高涨,这会似有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气势。弓弩队在前排成阵形,一瞬间,箭雨如潮,火药砰砰炸开,箭镞上裹着火油的瞬间燃成火团,匈奴士卒死伤无数。
骑兵带着雷霆之势再次追击过去,与匈奴骑兵相遇。谢谌一马当先,从马鞍下取出一支火枪,枪身乌黑,他瞄准前方突围的木邪单于,火药爆炸的冲力带着弹丸射了出去,木叶单于仿佛有所感应,俯身伏在马背上,弹丸从他头顶擦过,正中一名当户胸口,当户应声从马上跌了下来。
木邪单于委身躲避着身后的追击,单手控马,从背后取出箭矢朝谢谌射了过来,谢谌纵马躲过,他又回身射了几支,跟着谢谌追击的士卒被箭矢扰到,只能慢下步伐,竟是用箭干扰火枪的发射。
谢谌手上的火枪不能连发,木邪单于应是发现了这个弱点,便利用弹丸发射中间的空隙朝他们反击。
谢谌眯了眯眼睛,这次是他们攻其不备才将匈奴五万骑兵打得溃散,若这次没有擒住匈奴单于,下次便没这么好的机会了。
他勒紧缰绳,胯下骏马长嘶一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进匈奴队伍中,一枪贯穿一名匈奴士卒,匈奴众将士被他的勇猛吓倒,围着他不敢上前。
谢谌手起枪落,前排的几名匈奴士卒被扫落在地,骏马疾驰,几步追上了木邪单于。谢谌手腕一震,长枪带着千钧之力刺向木邪单于后背,木叶单于反身一避,弯刀与枪尖相撞,顿时火星四溅。
谢谌将枪压得极重,木邪单于侧身一跃,跳到了旁边当户的马上,手臂微微发抖,震惊地看着谢谌,这到底是何方小将?
不及细想,谢谌抬枪连刺几下,银枪发出嗡鸣声,几名匈奴士卒见单于有危险,立刻回身相助,这批匈奴士卒皆是木叶单于得力亲信,十分勇猛,谢谌被他们缠住一时脱不了身。
眼见匈奴单于要逃,谢谌长枪一扫,直直钉入匈奴士卒胸口,几下解决了挡路的匈奴士卒,见木邪单于率部逃走,准备继续追击。
后面传来了何歆和老张的声音,“大人,大人莫追了。”
空中传来一声响亮的鹰啼,小黑从半空俯冲而下,落在了谢谌肩头,“怎么回事?”
“大人,斥候来报,前方似有匈奴大军集结,此地应是匈奴左贤王的地界,他与木邪单于关系亲厚,必是来帮忙的,赵都尉已经获救,我们还是撤吧。”何歆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对着谢谌道。
谢谌看着远处木邪单于遁逃的方向,目光凛然,叹了口气,“走,我们回去。”
他们一行轻装简从,速度极快地撤出了虎破山,等匈奴左贤王带兵赶来时,只见黄土掩映下满地的尸体和炸过的火药灰烬。
“这支军队统帅是谁?”左贤王问道。
“探子来报,这支燕军打着卫字旗,应该是卫仲宣。”亲卫回道。
“灭了少凉部那个?”
“是他,他当日灭了少凉部,又将所有羌人尽数收服,这次竟然以一万骑兵击溃大单于五万精兵,此人不除,后患无穷啊。”亲卫下马从地上捡起一支断箭道。
“大单于此次吃了大亏,不仅没有活捉赵都尉,还被一小将打得溃逃,以他的性格,此仇不报,誓不罢休。”左贤王又道。
“不过,兰克说赵都尉伤到了要害,怕是难活,若他一死,定远郡只剩郡守府和姓卫的小将,人心不稳,说不定我们有机会一雪前耻。”亲卫想着骨都侯兰克的话,回了一句。
谢谌这边正带着军医给赵都尉治伤,军营中充斥着血腥气,赵都尉躺在床上,刚毅的面容在几日的围困下显得瘦削而又苍白,嘴唇也因失血过多而变得灰白。
军医已经给赵都尉拔下了胸口的箭,这会在颤着双手帮他包扎伤口,额头上尽是汗珠。
“都尉大人他到底怎么样了?”亲卫一把揪住军医的衣领,厉声问道。
“都尉大人被利箭伤到要害,加上失血过多,恐怕……”军医被一屋子凶神恶煞的武将盯着,冷汗直流,他擦了擦汗水,看向谢谌,抖着嘴唇,一个字也不敢说。
营帐内一时间没人敢说话,只剩时不时传来的低泣声。
谢谌挥手让他退下,床上的赵都尉伸出手,亲卫连忙将他扶起来,哽咽道:“大人。”
“卫……”赵都尉看向谢谌,“今日多谢你支援,我……”他说了几句便猛烈咳嗽起来,帐中武将皆是赵都尉一手提拔,从前见他威风凛凛,今日却伤重憔悴至此,不免悲从心起,不少人偷偷抹了抹眼泪。
谢谌走到床边蹲下,“大人不必多言,这是我应尽之责。”
“从前……,”赵都尉眼神已经有些涣散,其他人不知他为何提起从前,谢谌和亲卫却知道他是在说以前谢谌收服羌人本是大功一件,却惹了赵都尉疑心,被放到平乡镇守之事。
谢谌摇了摇头,“大人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赵都尉又道:“小心,以后……靠你了。”
此话一出,军帐内众将士纷纷震惊地抬起头来,目光在赵都尉和谢谌之间来回转,虽然谢谌有收服羌人的功劳,再加上今日驰援之功,但跟其他老资历的将领相比,谢谌实在太过年轻,不知赵都尉为何如此看好他。
韩诀本来在低声哭泣,这会儿一双看向谢谌的眼睛中尽是恨意。
他这次打了败仗,谢谌却出尽了风头,如今舅舅眼看要不行了,竟然要将军务托付于他,这叫他怎能不嫉恨。
谢谌对一道道投到他身上的目光不甚在意,他低声道:“我未有寸功,难以当此大任,大人还是……”他的话被赵都尉打断。
正在此时,帐外有士卒来报,“禀各位大人,江尉丞押送粮草到了。”
江尉丞明显已经听说了赵都尉重伤之事,脚步极快地走了进来,一见赵都尉重伤躺在床上的情形,悲从中来。
赵都尉一见到他,便对帐中其余人说道:“所有人……都出去,江尉丞留下。”
江尉丞是赵都尉亲信,众人皆知这会赵都尉留下他,定是有要事要叮嘱。
谢谌跟着众人往屋外走,却被一人狠狠地瞪了一眼,谢谌冷笑着看了韩诀一眼,指了指他的脖颈,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吓得韩诀往后撤了几步,不敢再靠近他。
怂货。
谢谌不再理他,大步出了营帐。
门外,老张和何歆一直候在外面,见谢谌脸色不好,后面还跟着脸色灰败的韩诀,忙上前问道:“大人,赵都尉怎么样了?”
老张偷偷上前小声道:“那个韩侯长怎么臊眉耷眼的?莫不是又搞什么阴谋诡计?”
老张最看不上这种人,他带着士卒去救赵都尉时,这人眼睛挂在头顶上,连句客气话都没有,明明快要被匈奴人吓破胆了,还装腔作势。
“赵都尉快不行了。”谢谌低声道。
“什么?那可是赵都尉,镇守定远郡十几年的赵都尉,竟然真的要……”何歆喃喃道,他们这些军官自投军以来最为钦佩的便是赵都尉,一直以来,在他们心中,有赵都尉在一日,匈奴便不敢南下一步,可赵都尉要不行了。
“那大人,你接下来……”老张停了半晌,想起赵都尉若真不在了,定远郡极为重要,朝廷要么安排其他大将过来,要么就地提拔这里的将领,那么自家大人的机会便来了。
谢谌摇摇头,没将赵都尉刚刚的安排说给他们听,他根基不稳,军营中那些人没一个服他,还是得等燕都的安排。
不过,这次如此胜仗,他应该能更进一步,他回头看了一眼军帐,赵都尉一生戎马,此次与匈奴交战受挫,吃了败仗,一生英明毁了大半,还不知道燕都要怎么处置赵都尉。
第168章 肃清 既然查清了,一应人等全部枭首示……
西风渐起, 吹落的树叶在院中积了厚厚的一层,小白却玩得十分开心,它懒洋洋地躺在堆积的树叶上晒太阳, 尾巴不时扫几下,不一会儿又跳起来追着飘落的树叶玩。
林书阁嘴角带着浅笑, 手里端着给它准备的猫饭, 轻声唤了玩闹的猫几声, 小白耳聪目明,动了动耳朵, 将两只爪子间压着的树叶丢下,飞速跑来吃东西,林书阁摸了摸它的脑袋,将它身上的树叶摘掉, 才道:“知道家里好了吧?老往外跑可不行。”
空中出现一团黑影, 小白像是感觉到了什么,边吃东西边发出“哼哼”的威胁声,林书阁好笑道:“我又不抢你吃的, 威胁我做什么?”
刚说完便看到一只巨大的鸟儿朝这边而来,屋檐下正乐颠颠吃谷子的白鸽吓得在笼子扑腾了几下,林书阁看着眼前的小黑,这才明白小白吃顿饭怎么反应这么大。
“仲宣让你来的是不是?”林书阁眼睛放光地看着这只敏捷矫健的鸟儿。
小黑一双锐利的眼眸看着林书阁, 看着十分凶猛,林书阁却知道它十分亲近自己,刚伸出手, 小白便歪头蹭了蹭他的手,又左右动了下,将腿上绑着的信件露了出来。
林书阁取下信, 边走边看,见谢谌信中说自己带着士卒出其不意间破了木叶单于的包围,又在匈奴重重围困之下救了赵都尉。
林书阁心中又是激动又是骄傲,他让人去厨房取了新鲜的肉,自己边喂小黑边看信。
在看到赵都尉伤重不治时,林书阁骤然起身,小黑被他大幅度的动作惊了一下,歪头看了他一眼,见没什么事,自己低头从盘子里叼起一块肉几口吞下。
林书阁静默须臾,眉目间带着一丝愁绪,赵都尉伤重不治,燕都那边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安排,仲宣此刻恐怕应该不会回来。
还有,匈奴这次受到重击,说不定哪天会卷土重来,而都尉府群龙无首,此刻说不得正争论不休。
仲宣此刻功劳大又无根基,实在过于显眼,说不定还会招致不必要的麻烦。
林书阁不由得有些担心,立马回到书桌前提笔写了一封信,叮嘱谢谌时刻小心,燕都若有消息,尽快写信告诉他。
写完之后又想到谢谌这一战之后手上的火药武器估计没剩多少了,便又在信上加了几句。
写完信,他将信件卷好绑在小黑腿上,想了想,又拿出一件东西,抬头摸了摸小黑乌亮的羽毛,“麻烦了,帮我带给仲宣。”
小黑吃饱喝足,在桌上走了几步,又蹭了一下林书阁的手,这才跳上窗外,扇动翅膀飞了出去,将窗户外面鬼鬼祟祟准备扑鸟儿的小白吓个激灵。
林书阁好笑地将小白抱了进来,摸着它柔软的爪子,正在想要不然派褚续将武器给谢谌运过去,但又担心惹来其他麻烦,或者让谢谌派人过来?
“大人,大人,陆县丞回来了。”屋外有差役敲门道。
林书阁思绪被打断,将怀中的小白放下去,拍了拍他的屁股让它自己去玩,然后和差役去了大堂。
“大人,人抓到了。”林书阁刚进门,陆樾川就迎上来道,他身后还跟弥禾和穆远舟。
林书阁扫了一眼大堂上跪着的几名羌人,看身上服饰应该是羌人上层,其中一人眼神凶狠,一双鹰眸看向林书阁时带着狠厉。
林书阁掀袍坐下,“说吧,怎么回事?”
陆樾川指着其中一名羌人道:“大人,此人名叫摩黎,是少凉部原巫师,卫大人一战虽然歼灭了少凉部部族,但也留了一些要投诚之人,他跟着阏氏假意投降,为的便是有朝一日能够复仇。”
羌人内部原始风气浓郁,还留有巫师来祭祀、占卜和治病,在羌人部落中地位很高,当然投降的一众少凉部族,谢谌曾经排查过,这人当时态度恭敬,言谈举止皆无不妥当之举,又因此人颇有影响力,为了然后残余羌人尽早归附,便留了他一命。
林书阁曾经见过他一面,今日要不是陆樾川将他带来,他可能都认不出来。
陆樾川继续道:“他从前在少凉部地位颇高,与匈奴单于也有数面之缘,因而他便向匈奴人投诚,引来匈奴人报灭族之仇,而最好的投诚便是火药。”
谢谌灭少凉部之时,许多羌人见过火药的威力,当时甚至以为是天罚,而他们看准了谢谌不在的时机,便想到这个办法,浑水摸鱼最好能将火药偷出去,顺便引匈奴人进来。
陆樾川后来的话大堂里的人自然都清楚,“除了此人,这几名羌人便是负责暗中联络的,”陆樾川指向一人,“便是他摸清了火药厂的方向,而他,”陆樾川眼中带恨铁不成钢,看向跪着的几人中唯一一名身着大燕服饰的人,“则是向他们传递消息之人。”
林书阁冷笑一声,“既然查清了,一应人等全部枭首示众,至于你,”林书阁似笑非笑地看着已经抖若筛糠的大燕男子,“你叫什么名字?哪里人士?家中可还有人?”
那人拼命磕头,“大人饶命啊,小人名叫张大宝,平乡人士,家中……家中还有妻儿和老父,我只是被他们蒙蔽了,是他们,他们这群蛮子让我干的,”他被陆樾川抓住之后已经被吓破了胆,这会听到林书阁要将所有参与的人枭首示众,吓得两股战战,魂不附体。
林书阁起身朝他温和一笑,“他们给了你什么报酬让干这件事?”
“给了我五十两金子,还许诺事成之后另有重金答谢,还说能让我当个官。”张大宝战战兢兢道。
“是吗?五十两金子,”林书阁念了几遍,闭了闭眼,猛地一脚将他踹倒,“五十两金子便能让你通敌叛国,其他人不知道,你难道不知道平乡从前因羌人侵扰死了多少人吗?”
若是真被匈奴得到了火器,又得死多少人,林书阁想着那些埋骨黄土的士卒和百姓、伤重不治的赵都尉和千里突袭至今未归的谢谌,他咬牙切齿,还欲再踹,陆樾川赶紧上前道:“大人息怒,为了这种人动气不值得。”
林书阁重重呼吸,缓了口气,“本官已经说了,所有参与其中的羌人枭首示众,至于张大宝,依律斩首示众,家人全部充为官奴婢。”
张大宝面如死灰,扑上来道:“大人,大人饶了我吧,不,饶了我家人,一切都是我做的,与他们无关。”
林书阁甩开他,“律法无情,你做了此等事,连累了家人,便受着吧,带下去。”
差役将已经瘫倒在地的张大宝拖了出去,林书阁看向其余几名羌人,见他们栗栗危惧,“问清他们如何与匈奴人联系之后,便处理了。”
“是,大人。”
弥禾以前见林书阁向来是温文尔雅,刚刚那一幕,让她仿佛夏日里被凉水浇透了一般,果然,能与谢谌连灭羌人两部,事后将其余部族一一收服的人又怎会是良善之辈?
带林书阁目光停留在她身上时,弥禾急忙下拜,“此事皆是我的疏忽,是我没约束好族人,让他们犯了此等大祸,大人尽管责罚。”
林书阁没说话,陆樾川笑道:“阏氏多虑了,今日能将嫌犯全部缉拿,实是有赖阏氏,大人赏罚分明,自是不会归罪于无辜之人,不过嘛,若还有人牵涉其中,大人可是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的。”
他最后一句话说得极为缓慢,弥禾低着头不敢说话,半晌只能道:“我明白。”
直到头顶传来林书阁的声音,“阏氏起来吧,我听说阏氏的小儿子在县中学堂课业十分不错,这可是阏氏的福分,阏氏自当好好教养与他,不可再犯此等错误。”
弥禾知道因摩黎属于少凉部上层,林书阁这是怀疑自己,又听他说到儿子,心中一片慌乱,连忙道:“我儿提尼十分仰慕汉家文化,若大人不嫌弃他愚笨,小儿愿在县中任一小卒子,大人尽管驱使。”
林书阁蓦地笑了一声,“阏氏是聪明人,提尼还是由阏氏教导吧,不过每旬让他过来县衙一趟吧,陆县丞博学多才,自是比县中学堂教导得好。”
陆樾川本来正在看好戏,没想到火竟然烧到了自己身上,大人这是想做什么?当质子也不是这样的吧?
不过,他还是道:“大人这是又给我派活了。”
林书阁:“阿川能者多劳,阏氏不知,我那一双弟妹便是由阿川教导出来的,旁人若是想请拜他为师,都没机会呢。”
弥禾如履薄冰,惶恐至极,自然是林书阁说什么,她便是什么,等她出了县衙,温暖的阳光照到身上,才惊觉后背出了一身冷汗。
县衙外等着的侍女赶紧迎上来,见她面色苍白,“阏氏,你没事吧?”
弥禾摇了摇头,“我们回去再说。”
大堂内,陆樾川看了好几眼林书阁,林书阁斜了他一眼,“有话就说。”
“大人今日生了好大一通气,可是发生了什么事?”陆樾川问道,旁边立着的一直没说话的穆远舟也投来了疑惑的目光。
“阿川,赵都尉伤重不治,都尉府可能要有大变动了。”林书阁将今日得到的消息说了出来。
“什么?赵都尉怎么会……”陆樾川震惊道,穆远舟也是一脸惊恐。
“多事之秋,县中今日继续严加防范,若是有什么可疑之人,一律先抓了再说。”林书阁说道。
堂下两人惊疑不定,若赵都尉真出了事,燕都那边不知会有什么安排。
第169章 封赏 今日见到你,仿佛见到我一位故人……
谢谌从军帐中出来, 耳边回荡的尽是都尉府各将领的吵嚷声,他心中烦得不行,都尉府掌定远郡最高军事权, 如今赵都尉身死,人人都想染指, 盼望着更进一步, 甚至有几人隐隐联合众人将谢谌排除在外。
谢谌却清楚, 此等重要位置,燕都定会仔细斟酌人选, 况且魏使君那边还没消息,这些人也不知道急什么。
他大步走了出来,看着远处天高云淡,浑圆的落日缓缓西沉, 将半边天空染成橘红色, 印在广袤的边塞上,雄浑而壮丽,心情顿时舒缓了几分。
也不知哥哥收到信了没有?
天空中传来一声清亮的鹰啼, 谢谌嘴角勾起一抹笑意,他微微仰起头,嘴角轻启,吹出一声清脆的口哨声, 眉梢带着几分潇洒与不羁。
小黑听到主人的呼唤,在空中盘旋片刻,然后收拢翅膀, 朝地面俯冲而下,稳稳落在谢谌的肩头,姿态骄傲而又自信。
“信呢?”谢谌歪头敲了敲它的脑袋。
小黑爪子在谢谌肩膀上蹭了蹭, 不情愿地将腿上绑着的信露了出来,谢谌不和它计较,伸手从它腿上取下信。
怎么这么重?他心中正奇怪,手下将信打开一看,林书阁竟是用一块帕子包着信件和一块玉佩。
谢谌拿起玉佩看了看,面带疑惑地将它收进怀中,然后展开信件开始细细看。
信件不长,谢谌却看了许久,林书阁在信中的关心和嘱托冲散了几日来胸中的烦闷,见他信中提及武器之事,谢谌思量片刻,还是等燕都有消息了再说,不然现在他处于风口浪尖,太过打眼。
谢谌又将新信前后翻看了一遍,信中仍然只有公事和浓浓的关心,也不见哥哥说句想念的话,算了,哥哥害羞不说,等他回去了亲自问。
他心满意足地将信折好,准备连同帕子一起塞进怀里,却被小黑一爪子夺走了他手中的帕子。
小黑拿着胜利品直直飞上云霄,任何主人如何暴怒它自岿然不动,甚至还开心地在空中翻滚几下,完全没将主人放在眼里。
谢谌被气个半死,在心中准备扣了它的口粮。
“大人,燕都来消息了。”何歆四处找谢谌不到,一直跑到这边才看到他的身影,见谢谌脸上还有薄怒,以为是因这几日的事心情烦躁,小心挑重要的向谢谌汇报。
“与匈奴的战报已经到了燕都,赵都尉此次急躁冒进,损兵折将,本该将一应官职爵位全部革除再听发落的,陛下念其有功于社稷,多年来镇守边关,此次也算忠贞殉国,加上其族人散尽家财愿意换得赵都尉免除责罚,燕都特赦赵都尉保留身后名。”何歆说道。
“至于都尉之职,暂由靖远侯担任,陛下亲封靖远侯秦谦为征西大将军,不日将到达定远。”何歆又道。
“靖远侯?”林书阁惊呼一声,陆樾川点了点头,“朝中争斗不断,但靖远侯刚正不阿,确是担得此重任。”
“看来咱们这位陛下虽然年轻,但果断有魄力,快刀斩乱麻般从诸多人选中选定了靖远侯,想那丁家自是气愤不已。靖远侯从前在西北经营许久,又有军功在身,那些骄兵悍将总能服他。”林书阁也舒了一口气,感叹道。
“大人是怕卫大人吃亏吧?”陆樾川挑眉道。
“我确实怕仲宣吃亏,不过好在靖远侯为人耿介,仲宣在他手下也能一展才华。”林书阁这次承认得果断。
陆樾川但笑不语,“大人,燕都封靖远侯为征西大将军,又封魏使君为安户将军,是不是要与匈奴再战?”
林书阁听他这么说,也道:“我也这么想,这次仲宣重创了木邪单于,最好便乘胜追击,彻底将匈奴打残打退,不然等木邪重整旗鼓,恐怕又是一场恶战。”
“靖远侯还未至定远郡,这些话我们私底下说说就行,仲宣那边还没有消息传过来,也不知道怎么样了。”他想着此次封赏,谢谌立了大功,但迟迟未见进封,要么是出了什么事,要么便是燕都那边有别的安排。
“自然,我也是与大人随口聊两句,卫大人此战打得精彩,我听说打得匈奴单于抱头鼠窜。”陆樾川笑得有些大声,林书阁睨了他一眼。
“大人,你不知道,县中近日处处都在谈论此事,百姓茶余饭后聊的也是卫大人如何以一敌百,在万军之中救了赵都尉的,据说甘州县还编了戏目出来,”见林书阁脸色微变,陆樾川赶紧道:“不过隐了卫大人名讳,只说是前朝一名将与猃狁的战事”。
甘州县在林书阁任县丞之时,大力兴办文化产业,各种神仙、圣人戏目轮番上阵,此次谢谌大胜匈奴,不止壮了士气,百姓得知后自然又是钦佩又是激动,有才者将其编成戏目供百姓观看,竟然场场爆满,就连那位“前朝名将”的扮演者也火了一把,只要出行便有民众争相要见。
林书阁心中却隐隐有些忧虑,“我去信一封,让周度注意点,枪打出头鸟,靖远侯未至,匈奴又会随时卷土重来,仲宣得了这么大的名声,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不好。”
陆樾川也敛了敛神色,明白林书阁在担心什么,“我这几日也注意些,寻些其他事,百姓自然也不会念着这些。”
“多谢,少年英雄,自然会多些目光在仲宣身上,但他在都尉府可谓单打独斗,我也帮不上他。”林书阁第一次有些恨自己官做得不够大。
“大人与卫大人果真情深义重。”陆樾川由衷感叹道。
“不说这些了,这段时间造的火药呢?多日不见相里谷,不知道他过得可还清闲。”林书阁玩笑似的说道。
“大人你可饶了他吧,当初卫大人出征,你可是几乎将县中存储的火药几乎搜刮干净了,相里谷看着空空如也的库房,哭都哭不出来,这才刚存好一批,你还要找他。”陆樾川想着相里谷一张黑脸上露出痛心疾首的表情,颇有些同情。
他当时还好心安慰了几句相里谷,答应他要是林书阁再同他要火药、要武器时帮他说几句话。
“是吗?我记得我还是留了一批的,相里谷手下那帮子工匠现在技艺越发成熟,普通的火药对于他们而言已经不算难事了,不过你提醒我了,既然他们如此辛苦,那便每月给他们的工钱再多一倍吧。”
打工嘛,若是钱到位了,自然不会有什么怨言,况且相里谷自是知道火药会用到什么地方,此等为国为民之事,他知道分寸。
“相里谷他们肯定会高兴,不过方垣倒是没看出来,以前我还以为此人不过是个欺世盗名之辈,现在看来倒是有几分道家济世的风范。”
林书阁跟着笑了一声,当时方垣来到清泉县,被他忽悠着天天炸炉子,林书阁本来答应他要将他引荐给魏使君的。
后来林书阁同方垣提起之时,方垣却道他发现炼丹修仙不如炸炉子来得有趣,推脱了林书阁要引荐他的意图,反倒和相里谷天天研究怎么炸炉子炸得更响去了。
“大人,郡守府来人了,说是魏使君有急令。”门外差役进来道,打断了两人的谈话。
郡守府此刻来人会有什么事?林书阁看向陆樾川,陆樾川给他比了个手势,莫不是因靖远侯将至?
“让他进来。”林书阁道。
“见过林县令,陆县丞,魏使君急令二位大人尽快筹集粮草,以备不时之需。”来人说道。
莫不是真要乘胜追击?
“知道了,魏使君可还有其他交代?”林书阁问道。
“魏使君只说大人知道是什么意思,不需要他明说。”
林书阁无奈地笑了一下,“一路辛苦,来人,送这位大人去休息。”
待人走后,陆樾川脸上带着深思,“看来是一场大战,陛下莫不是想借大败匈奴之势助长声威,一举将丁家扳倒?”
林书阁摇摇头,或许仲宣那边有更确切的消息。
定远郡,都尉府。
靖远侯直立于大堂之上,向众人宣告了燕都的诏令,封赏了此次有功之臣,尤其是谢谌,他以一万骑破了匈奴五万铁骑,实乃大功一件,被封为破虏将军,他麾下如何歆及老张自然各有封赏。
至于韩诀,因其轻敌冒进,中了匈奴计谋,以至于让大军错信了战机,因而被罚连降三级,这还是他筹了几万钱罚金才免除了他的罪责。
靖远侯宣读完诏令之后,目光巡视着下跪的众人,猛然间看到谢谌,他神情激动,差点失态。
亲卫提醒了他一句,他这才让其余人退下,只留下了谢谌。
靖远侯定定地看着眼前的小将,动了动嘴,见谢谌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仿佛从来没有见过他一般,他叹了口气,“是我失态了,今日见到你,仿佛见到我一位故人。”
谢谌恭敬道:“人有相似,想必侯爷看错了。”
靖远侯仰天长叹,“我知道了,既是如此,卫将军便退下吧。”
谢谌抬头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默默退了出去。
第170章 交心 只要将军不投敌卖国,我这条烂命……
“侯爷, 你刚才……”亲卫见靖远侯神色恍惚,眸中带泪,像是陷入回忆中, 轻声说道。
“没事,只是看着刚刚那位卫将军想起来谢家那孩子, 若是谢家没出事, 想必也长这么大了吧。”靖远侯嗓音苍凉而又悲伤, 带着对故友的怀念以及一丝不让人察觉的欣喜。
“是啊,谢小公子若长大, 一定如卫将军一般英姿飒爽,勇武过人,说不定还能同谢公一样开疆拓土,建立不世功勋。”亲卫感叹了几句, “不过卫将军倒也真有本事, 小小年纪,既有收服羌人之功,今又领兵将匈奴单于打得仓皇出逃, 怪不得侯爷和阮大人在朝中力荐他担任一路大军统帅,少年英才,不外如是。”
靖远侯想着刚刚见到的年轻人,沉静内敛, 年纪轻轻立下这样的功劳也不见丝毫盛气凌人之态,故友在天之灵也可以安息了。
只是那孩子不愿承认,罢了罢了, 他既然从燕都逃到这里,又隐姓埋名,必定是不想让人认出来, 他自当为其遮掩,待一切水落石出,还故友一个清白之后再来相认。
暮色四合,谢谌打马而过,惊起了水面上的鸟群,无数飞鸟扑腾着翅膀从水上掠过,波纹荡起涟漪,与岸边芦苇的倒影交相辉映,泛起点点金光。
谢谌从马上下来,随手将马牵到岸边吃草,自己找了个地方躺了下来,静静看着天空,刚才看靖远侯神色,应该已经认出了自己。
靖远侯从前与大父熟识,就算经过了这么多年自己长相发生了变化,也必然认得出来。他也不知道此刻自己什么心情,再见故人,久远的记忆又一次次翻涌而起,希望与故人相认但又怕惹来祸事的矛盾心理交织在一起,让他心中烦躁不已,他此刻迫切地想见到林书阁,但又身在都尉府,而林书阁远在清泉,不能相见。
“咕咕。”一声鸟鸣引起了谢谌的注意,他定睛一看,旁边低头吃草的骏马身上一只雪白的鸽子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是他送给林书阁的鸽子。
他飞速起身,拍了拍身上沾着的草屑,鸽子咕咕又叫了两声,谢谌伸手将鸽子腿上绑着的信拿了下来,“你怎么会来这里?”
头顶的鹰啼告诉了他答案,“跟着小黑来的?”
林书阁来信是询问他燕都诏令之事,信中又说魏使君让各县筹备粮草,问谢谌是否又有战事,若真要与匈奴一战,让谢谌派人接应一下送来的武器。
信的最后,谢谌如愿以偿的看到了几句情真意切的话语,无一不在表露思念之情,谢谌嘴角染上一丝笑意,将信收好,牵着马闲情信步地往回走。
都尉府为他准备了平时居住的院子,此刻无事,谢谌只想回去给林书阁回信。
还未进门,就看到了门口守着的何歆和老张,二人手里拿着食盒,老张还抱着一坛酒。
“将军,等你好久了。”老张率先道。
“你们很闲?”谢谌将马拴好,打开了门,后头两人屁颠屁颠跟了进来。
“这不是打了胜仗还没来得及庆祝吗?这不,今日侯爷刚行封赏,我们便商量着和将军喝酒庆祝一下。”何歆十分自来熟地将带来的饭菜一一摆好,又从厨房中拿出碗来每人倒了一碗酒。
“这可是都尉府最有名的酒楼的菜,虽说比不上林大人做的,但也不错了。”何歆夹起菜吃了一口,又仰头灌了一大口酒。
“你别说,好久没尝过林大人的手艺了,还挺想念的。”老张也念叨了几句,抬头见谢谌面部表情地瞪着他,连忙咳嗽一声,“快吃菜,快吃菜。”
何歆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将军还和从前一样。”
他这话说得有些僭越,但在座的人都知道他是何意,谢谌投军时年轻而又正经,老张喜欢撩闲,何歆也不是什么正经人,故而刚遇见时两人总是喜欢逗弄谢谌,然后被谢谌一个眼神吓得闭紧了嘴巴。
“当年将军刚到终古隧时,第一场仗便赢得大胜,打退了犯边的匈奴,本来好些兵油子见将军脸嫩年轻,并不服气,那场仗之后就再也没有人有这样的想法了。”何歆带着些怀念道。
“那次我也在,我可是亲眼目睹将军持枪杀进匈奴军队中,绝对称得上勇冠三军。”老张也道。
谢谌撩起眼皮看了二人一眼,“你们今日过来是为了吹捧我?”
“这可错怪我们了,我们说的可是心里话。”何歆放下筷子,给谢谌斟了一杯酒。
老张哈哈大笑:“我还记得将军当年满腔少年心事,要不是我旁敲侧击,谁知道……”
何歆剧烈地咳嗽起来,猛给老张使眼色,你喝多不要命了?
老张转眼间谢谌冷冷地盯着他,嘻嘻笑道:“我闭嘴,闭嘴。”
月华流转,整个院子笼罩着一层淡淡的清晖,谢谌闷了一口酒,举起碗道:“这些年多谢二位。”
“将军说什么客气话,要不是将军,我与老张估摸着还在终古隧籍籍无名,或者战死沙场,哪来现在的功业。”何歆和他碰了一下,目光真诚。
谢谌当日在终古隧从士卒中提拔了二人,后来二人又跟着谢谌出生入死,每次封赏皆有他们的名字,因而二人平日嘴上不说,但一直感念他的恩情,今日借着酒意,何歆才说了这么肉麻兮兮的话,要放平时,打死他都说不出来。
“是你二人有本事,不是我,总还有别人慧眼识珠。”谢谌将碗中的酒一饮而尽。
“明珠二字我可当不上,不过古往今来不知多少人难遇明主,不是所有人都与将军一般。”何歆低头道。
谢谌不知何歆从前遇到过什么事,但见他目光悠远,拍了拍他的肩膀,“匈奴未灭,总有建功立业的机会。”
何歆还没说话,老张就在旁边道:“你们今日可看到那韩诀,靖远侯宣读诏令之时,那可真是如丧考妣,这厮平日里仗着赵都尉的威名气焰嚣张,尾巴都要翘上天了,那次秋射还敢搞阴谋诡计暗算将军。现在好了,没了靠山看他怎么耍心思害人。”
何歆也道:“赵都尉英明一世,怎么摊上个这样的外甥。”
死者为大,何歆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不过将军,靖远侯成名已久,朝廷这次封他为征西大将军,又封了你和魏使君,难道想同前朝一样,三路大军共同攻打匈奴?”
老张惊道:“怪不得都尉府最近来了好些人押送粮草,三路大军,粮草辎重得耗费多少人力物力,乖乖,这可真是要将匈奴按死啊。”
二人同时看向谢谌,谢谌点了点头,“不止是都尉府,哥哥来信说定远郡各县也在积极筹备粮草,靖远侯既然已经到了这里,大战应该不远了。”
老张小心翼翼地问:“靖远侯今日留下将军,便是说了这些?”
谢谌重重地将手中的碗放到桌上,目光如同兵刃一般,老张吓得吞了吞口水,连忙道:“我们也是担心将军,靖远侯当时看到将军时神色不同寻常,将军出来时脸色也十分难看,我们又不敢直接问你,怕你与靖远侯有什么误会,所以……不过旁边没注意到这些,是老何他看到了,我们才……”
“才来找我套话?”谢谌冷声帮他补全。
“将军别生气,实在是这些时日被都尉府那伙人搞得头大,我们怕这新来的顶头上司与将军有什么龃龉……”何歆帮腔道。
谢谌着实有些心累,这二人平日一副大老粗的性格,今日不知道怎么回事,心思百转千回,但又知道二人确实是关心自己,只能道:“没有,没什么误会。”
“那便好,那便好,那我们就放心了。”何歆摸着胸口道。
谢谌握紧的拳头松了松,然后又握紧,“你们……若是有一天,你们发现我并非你们所识之人,你们会如何?”
他神情带着些许不自然,谢谌性子坚毅,除了在林书阁面前撒娇扮痴毫不在意,今日喝了酒,醉意上头,又兼之今日故人重逢难免让他想起身世,眼前二人又自己同甘共同这么多年,不觉问了出来。
老张:“什么是不与不是,只要将军不投敌卖国,我这条烂命,跟定将军了。”
何歆也道:“将军是什么样的人,他人不清楚,我们难道不清楚吗?”他说完像是想起什么一样,“不对,林大人也清楚。”
“老张啊,我们再怎么跟着将军卖命,将军心里还是只有林大人,我们就是那什么来着……”老张一边喝酒一边道:“后娘养的。”
什么有的没的,谢谌见二人已经喝得东倒西歪,开始说起胡话了,起身将二人拉起来,一脚一个踹进了侧屋。
然后回到院子,借着月色自斟自饮,风清月明,远处传来几声虫鸣,檐下的鸽子咕咕几声,谢谌嘴边挂着笑意,被这二人一打岔,都忘了给哥哥回信。
他起身给鸽子喂了谷子,又添了水,心情愉悦地回屋写信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