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80

    第71章  071

    穷奇喜食生魂怨气, 而赵宅是块风水宝地,聚阳驱阴,完全不是它栖居养伤的理想之所。

    选择此处作为老巢, 除非这里,存在更吸引它的东西。

    途径院子时,宴北辰发现异常。

    他对怨气极为敏感,走到院角处, 围着古井转了两圈。

    古井上方,压着巨石, 像是要镇压什么东西。

    少年屈指敲了敲。

    井下怨气喷薄,如同撞铃,听得人头皮发麻。

    宴北辰确定了。

    下面有具怨气极重的女尸。

    他懒得动手,只是走进大厅,听赵老爷嘀嘀咕咕半晌,就是说不到重点, 惹得人心烦。

    “忘了?行,那我好人做到底, 帮你回忆一下。”

    宴北辰说罢将人拎起, 拖至井边,压着他的头,往地上按。

    泥土腥臭, 呛得赵老爷眼泪直冒:“少侠有话好说,别动手别动手!”

    画酒怕宴北辰出格,弄出人命, 赶忙跟上去。

    庭院嘈杂起来。

    惊慌逃跑的小妾叫来管家, 管家带领十来个家丁,将庭院包围。

    众人气势汹汹, 劝宴北辰识好歹,放开赵老爷,束手就擒。

    宴北辰恍若未闻,一脚踩在井上巨石,更加嚣张。

    他抓起赵老爷的衣领:“再不说实话,把你丢进去。”

    赵老爷拼命把脸远离巨石,举手投降:“我说我说,里面是我家小丫鬟,失足落井的!少侠饶命,饶命啊!”

    此言一出,在场家丁面面相觑。

    其中几人明显知情,听见赵老爷胡说八道,目光开始闪避,心虚无疑。

    井下动静越来越大,撞得人心肝乱颤。

    宴北辰笑容邪气:“看上去,她不满意你说的。要不还是下去聊聊?”

    他又开始吓赵老爷。

    但赵老爷能鱼肉乡亲几十年,也不是泥做的人,脾气上来,死不悔改:“告诉你又怎么样,她背着我偷人,她该死!”

    井下被抛尸的女子,原是赵老爷强买来的小妾。

    一年前,小妾与心上人见面,月下泪别,被逮个正着。

    赵老爷大怒,命人将小妾活生生抛入古井,镇压巨石,让她永世不得翻身。

    而小妾的心上人,被打瘸一条腿,赶出小镇,自此杳无音信。

    或许死在某处穷巷,也未可知。

    听完这些,宴北辰冷着一张脸,抓住赵老爷的头,“嘭嘭”往石上撞,见血也不停。

    周围家丁不敢妄动。

    素衣少女看上去柔弱,却是和那个疯子一伙的,手中红刀燃烧灵力,变得骇人,直接挡在他们前面,不许他们越界。

    在赵老爷昏死前,宴北辰终于大发慈悲:“吩咐他们,去请道士,移开巨石,超度冤魂。”

    赵老爷倔脾气都被撞没了,言听计从。

    道士很快请来,巨石挪开,冲天黑气如同巨柱,震得万林抖擞。

    宴北辰死死盯住井下。

    霎时间,黑气散尽,红光漫天。

    赵老爷失踪的“虎娃”,从井底跳上来,站在众人面前。

    那双稚嫩眼中,丝毫没有小孩该有的神韵,反似丛林间才会出没的凶兽。

    “虎娃”周身隐现魔气,盯住宴北辰与画酒,要与他二人决一死战。

    妖兽穷奇,本来不足为惧。

    可它身上有魔气,如虎添翼,又蜷居古井,吸食怨气多日。

    此时若有合适母体,借它破腹,将会大妖祸世。

    画酒心下一凛。

    依照穷奇现在的实力,并非不敌逃窜,而是故意引她到此,想解决她这只烦人的尾巴。

    只是没想到,小尾巴也有小尾巴,而且还很凶。

    画酒忌惮穷奇这副肉身,不敢下狠手。

    宴北辰可不管这些,比穷奇还狠,招招致命,一剑斩掉它半魂。

    妖兽怪声惨叫。

    院中动静太大,赵府的人,看热闹不嫌事大,纷纷跑出来围观。

    赵老爷的小女儿,躲在娘亲裙子后面,偷偷探头,往这边看。

    穷奇性属阳,喜欢附身女体,年岁越小越好。

    眼见虎娃不中用,它当机立断,更换宿主,躲进小女孩体内。

    看着女儿忽然冲出去,小妾不明所以,着急大喊:“妞妞!外面危险,快回来!”

    穷奇离体,虎娃白眼一翻,倒在地上,根本没人敢上前救他。

    赵老爷虚弱靠在井边,竟然还有力气,指着亲生女儿嚷嚷:“杀了她,杀掉妖怪!去救虎娃!”

    他家香火可不能断。

    画酒蹙眉,想让这败类闭嘴。

    天色越来越暗,必须要在太阳落下前,解决妖兽。

    庭院中间,宴北辰已经制住穷奇,示意画酒祭出收妖盏,抓紧动手。

    看着女孩愤怒的脸,画酒犹豫了。

    此刻动手,妞妞就算不死,也会落得痴傻的下场。

    在赵府,恐怕更没有容身之处。

    黑暗快要来临,穷奇开始躁动。

    画酒飞速权衡利弊。

    此处人员众多,强行驱妖,势必伤及无辜。

    其实还有最后一个办法。

    画酒咬牙划破掌心,想以血腥之气,诱捕穷奇。

    等穷奇进入自己体内,再行封印。

    此举风险极大,毕竟谁也不敢保证,穷奇会不会趁机吞噬神魂。

    画酒举刀之时,宴北辰察觉她的意图,直接松手,放走穷奇,任由它化作红烟溜走。

    此刻,最后一抹夕阳沉落。

    “你在干什么?”画酒难以置信。

    宴北辰冷眼看她:“你干什么才对。不是很惜命?怎么在这种小事犯蠢。”

    为了一群蝼蚁,以身犯险,简直愚蠢。

    画酒没时间和他争辩,寻着最后的妖兽气息,一路追到密林。

    *

    见两人追着穷奇离去,赵老爷心存侥幸,以为逃过一劫,赶紧命下人关门。

    经历白日惊险,府内人心惶惶,等安顿好,已经入夜。

    赵老爷惶然,翻来覆去,无法安眠。

    最终,他决定一不做二不休,准备趁夜令人取来绳索,套出井底女尸,毁尸灭迹。

    赵老爷唤了好几声,无人回应。

    这帮饭桶真是越来越不中用!

    他披衣而起,恼怒拉开门,却被眼前景象震慑,呆立原地。

    无数鬼火包围住赵府。

    赵老爷揉揉眼睛,才发现不是鬼火。

    明黄火把下,站着无数冷面官兵。

    官兵前方,是朱衣钦差。

    钦差之侧,赫然站着小妾的心上人。

    那青年的目光,穿越人群,怨愤盯着赵老爷。

    赵老爷顿时吓得瘫软在地。

    小妾的心上人没死,被赶出小镇后,靠着要饭,跛行鸣冤。

    在他饿得奄奄一息时,不知哪里冒出的力气,不顾性命,于闹市中,拦下新上任巡抚的马匹。

    长街之上,马匹嘶鸣。

    巡抚正愁没政绩,抬手拦住赶人的侍卫,询问乞丐,有何冤情。

    听完一切,巡抚接下此案,查抄赵府。

    古井之下,不腐的女尸,就是最好物证。

    经过青年一一指认,涉事人员,均被带走。

    赵老爷为祸乡里几十年,一朝被除,众人拍手称快。

    *

    追至密林后,穷奇彻底没影了。

    好在它负伤,肯定跑不远。

    画酒坐在树下,看着紫衣少年漫无目的,走来走去。

    念在一同追过妖的情面上,画酒好言提醒:“林中有穷奇设下的迷障,别乱走,会迷路。”

    被困住了,别指望她会去救他。

    宴北辰不在意道:“有目的地才会迷路,我就是来闲逛的。”

    画酒:“……”

    算了,随便他。

    跋涉一天,她浑身都累,只想靠着树干,好好休息。

    宴北辰转悠完,走近那棵树时,少女已经熟睡。

    “不是很害怕我?睡这么沉,不怕我偷偷把你杀了?”话是这么说,他却撑着下巴,懒洋洋看她。

    月光洒下来,少年眼底,是他自己都不曾发觉的温柔。

    画酒闭着眼,攥紧手中留影珠,格外不安。

    在他面前,她才不敢掉以轻心。

    画酒想,要是他敢有所动作,她一定祭出神武刀砍他!

    不过他没有发现她在装睡。

    少年撩起衣袍,与她并排坐下,仰头看着天上月,轻声说:“星州最尊贵的小帝姬,可不需要以身犯险。”

    画酒怔然,手中留影珠差点滚出去。

    那是她在破庙外,故意哄他的话。

    其实根本没人在乎她的死活。

    *

    紧张而又平静的一夜,就这样过去。

    天微微亮时,因为宴北辰一句“闲逛”,穷奇还躲在暗处偷窥。

    看着斩灭它半魂的罪魁祸首,简直恨得牙痒。

    最可气的是,他竟然还敢把后背露出来,毫不设防,完全不把它放在眼里!

    穷奇被仇恨冲昏头脑,化做原型,猛扑上去。

    然后,它的另一半魂,也被宴北辰斩掉,直接重伤变残血。

    宴北辰提着剑,无情嘲讽:“我说闲逛,就是为了骗你这样的蠢货,别人说什么都信。”

    残血穷奇连原型都没了,剩最后一缕红烟,无路可退,没入清晨上山捡菌子的妇人体内。

    本是无奈之举,此刻它却大喜。

    这个女体,竟然刚刚有孕,歪打正着,让它找到最合适的宿主!

    正巧肉身已毁,更是好事。

    待它与胎儿血肉融合,破出母体,定能祸乱人间。

    想到这里,穷奇一鼓作气,想要吸干母体。

    画酒上前,扶起倒地的妇人。

    妇人神色痛苦,显然不是被妖兽附体的症状。

    画酒神色微变,视线往下挪动。

    只见妇人原本平坦的小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不断膨胀变大,迅速吸食妇人精气,让她越发憔悴。

    画酒手指颤抖。

    妖之脉,魔之气,人之身,届时大妖出世,后果不堪设想!

    妇人孕肚高耸,里面妖气横冲直撞,仿佛有只球踢来滚去,想要破肚而出。

    赵府面临的难题,又一次摆着画酒面前。

    这一次,她没有别的选择。

    两条人命啊。

    宴北辰当然知道她在犹豫什么。

    不过,现在可不是心软的时候。

    他上前握住画酒的手,要替她做决定。

    第72章  072

    危急关头, 一个白衣姑娘扑向妇人,迅速取出银针。

    几针下去,妇人高耸的孕肚, 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重归平坦。

    画酒还未来得及惊奇,白衣姑娘抬眸,语速极快:“我已经封住她几处大穴, 快动手!”

    面前的姑娘以纱覆面,只露出一双形状姣好的桃花眼, 此刻认真起来,格外有信服力。

    画酒不敢耽误,当即祭出收妖盏,盏上枯枝缠绕,猛然盛放出绿意。

    “万枯为引,镇灭邪灵!”

    少女清脆的话音落下, 收妖盏飞入上空,放大数倍。

    象征灾厄的红光, 一路从妇人腹部上行, 途经咽喉,最后从口中吐出,悉数被封入收妖盏。

    收服妖兽, 收妖盏重新变小,回到画酒手中。

    妇人已经昏迷,画酒扶起她, 消除她的记忆, 将她送回山下村子。

    处理完这些,三人也算危难中结识。

    白衣姑娘自称文清, 背着背篓,性格很好相处,一路笑吟吟的。

    画酒注意到,文清背篓里,装着很多草药。

    她大概是位游医。

    整个过程,宴北辰都没说话。

    他认出这突然冒出的姑娘,和他一样,是个魔族。

    只是她修为低,肯定不知道两人身份,只把他们当成收妖的人。

    任何正常的魔族,看见陌生神族,早就躲得远远的,或者直接动手打起来。

    文清是个心大的异类,聊到开心处,她和画酒分享:“面纱是我家乡那边的习俗,女子出嫁前,不能在外人面前露出真颜。谁看了我的脸,就得娶我。”

    宴北辰没说话,听得倒仔细。

    他知道这是真话,魔界韩州那边,确实有这个古老传统。

    三人走到一处茶馆前,摊主用两根竹竿,斜支起一块蓝布,充当小店遮阳棚。

    遮阳棚下,有几张闲置木桌。

    三人叫来茶,围着其中一张坐下。

    画酒很感激文清,要是今日没遇见她,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文清摆摆手:“别客气,遇上就是有缘。也算巧,我正好在那片山找草药。”

    不知想起什么,她有些气愤,“穷奇在我老家,咬伤好多人。后来它被天上的神仙抓走,不知为什么,又出现在人间。”

    闻言,画酒脸热,说出实情。

    听见是画酒的表哥误放穷奇,文清并没有责怪,反而睁大眼睛凑近,满眼惊喜:“原来你们是神族人!”

    “是这样的,神界有一种神花,名叫芙染花,性寒喜阳,请问你们有它的种子吗?我家里有位伤者,需要一味药引。如果你们愿意,我可以拿这些,和你们交换。”

    文清拿出青竹背篓,里面都是她在人魔两界,辛苦寻到的珍贵药材。

    “芙染花?”

    说来也巧,画酒身上,恰好还剩一颗。

    本来是准备留着,重新种一盆,吸引曾经帮过她的前辈。

    想了想,画酒把种子送给文清,权当谢礼。

    画酒有些惋惜:“要是寻到更合适的药引,可以留下这颗种子。用心种开的花寓意极好,能得到神明赐福。”

    宴北辰看向少女掌心的种子,忽然想起,上次他弄坏她一盆花,好像还没赔给她。

    文清接过种子,很是惊喜。

    她提前找齐药材,忙着回家,不再和两人同行。

    夕阳尽头,白衣姑娘背着背篓,用力朝两人挥手:“再见!”

    有缘,还会再见。

    文清今日,运气出乎意料的好。

    回魔界途中,她碰见遍寻不得的灵芝,赶紧从背篓取出小锄,小心翼翼挖开泥土。

    这颗灵芝,正是比芙染花种子,更为合适的药引。

    文清惊喜采下灵芝,带回魔界,研制成药丸,喂给伤者服下。

    伤者眼前蒙着四指见宽的白布,是文清前些日子,在战场捡到的士兵,因瘴气目盲,行动不便。

    喂完药,还需要时间恢复。

    文清来到木屋外的小河边,认真清洗药材。

    身后忽然有人喊了一声:“文姑娘。”

    她回过头,身后挺拔英俊的青年,已经摘下白布。

    文清惊喜起身:“你能看见了?”

    费廷举着一把鲜花,向她告白:“文姑娘,很感谢你这些天来的照顾,费某有个不情之请。”

    说到这里,一个大男人,耳尖滚烫。

    他心跳快得像要飞出来,可还是认真说道:“费某,想娶姑娘为妻,从此以后,一心一意。”

    河畔微风中,面纱少女站起身,羞涩低下头,什么话也没说,接过那束花。

    “你不怕我是个丑八怪?”

    “怕。”费廷愣愣说,“我只怕你会拒绝我。”

    文清听完前半句,气得推他一把:“丑得吓死你。以后每天和我在一起,让你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好。”

    费廷还没回过神。

    他只设想过被她拒绝的场景,可文清真的答应,他倒不知如何反应,愣在原地。

    风卷起一片花瓣,飞过河畔,越来越高,只留下两粒渺小的人影,他们越靠越近。

    最终,费廷抱住姑娘怀里的花。

    后来,费廷得到老顾州王赏识,成为顾州的大将军,扶摇直上。

    他怀里的姑娘,成为费娘子。

    在常年混战的魔界,男子三妻四妾,几乎成为共识。

    在这个最坏的时代,很多男子做不到的事,费廷做到了。

    他百年如一日,践行今日之诺,终其一生,只娶一位夫人。

    有的人,在时间之外相逢过一场,已是毕生幸事。

    不是一见如故,而是久别重逢。

    其实,你见过她们风华正茂时。

    *

    文清离开后,两人坐在茶棚下,并没有着急回神界。

    收妖盏连接着神界的镇妖塔,从穷奇进入收妖盏那一刻,就被押回神界,接受审问。

    画酒的任务,圆满交差。

    然而宴北辰的麻烦,可就大了。

    妖兽沾染上魔气,会失控发狂。

    神界审查穷奇,绝对避不开这点,想都不用想,肯定先怀疑他。

    魔气不会凭空冒出。

    宴北辰清楚,多半是赤莲动的手。

    赤莲千方百计逼他来神界,见他没死,肯定不愿轻易放过。

    等他回神界,大概有一场恶战。

    凭心而谈,宴北辰还真不想现在回去,给自己招麻烦。

    不想回去也得回去。

    他还有个人没杀,必须亲手解决。

    画酒咳了一声,欲盖弥彰整理裙角,“这次你帮了我的忙,算欠你一个人情。”

    声音低若蚊呐,生怕他听清。

    宴北辰大方笑言:“太客气了,还欠什么人情。”

    画酒正色,想说一码归一码,欠他的当然要还。

    话还没出口,少年抱着胳膊,靠在桌上,压低身量凑近她:“我现在就有个小忙,你现在就能还我人情。”

    画酒:“……”果然不能把他想得太好。

    “说吧,想让我帮你什么忙?先说好,杀人放火的事不干。”

    “我可是好人,你怎么会有这种可怕的想法?”

    宴北辰故意卖关子,“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你先跟我来。”

    他带着画酒,坐在一片无人的空旷草地。

    天色逐渐沉暗,萤火虫一点点冒出来,提着灯笼,围着两个不速之客窃窃私语。

    画酒抬起手掌,弱小的一只,毫无防备落在她掌心,散发温和萤光。

    凑近那只萤火虫时,画酒心中冒出一个荒谬的想法:他带她来这里,不会就是看萤火虫吧?

    她刚想开口,宴北辰仿佛提前洞穿她的想法,就地躺下:“别光顾着看地上。看天上的萤火虫。”

    画酒仰起脑袋,眼里盛满惊叹。

    幽蓝天幕上,繁星璀璨,开始往人间滑行。

    天上的萤火虫,原来是流星。

    耳畔传来少年慵懒的声音:“我的小忙就是,陪我看完这场流星雨。”

    明明是求人帮忙,语气却不容拒绝。

    画酒身形僵硬一瞬,飞速低下眼,谁也不看,盯住脚下并不清晰的草地。

    她听见自己颤抖的声音问:“为什么……为什么,要看流星?”

    她是和一个人有过约定,但那个人不是宴北辰。

    少年略微沉思,最终道:“不为什么。”

    当然是因为,他觉得少女坐在云州夜空下,独自抬头时,真的很孤独。

    那一次,纸符小人扒在她裙边。

    这一次,他终于光明正大,躺在她身边。

    不过这个秘密,宴北辰绝对守口如瓶。

    要是让她知道,肯定又要拔刀砍他。

    听见少年的答案,画酒兀自松了一口气。

    她表现得毫不在意,内心却略带自嘲。

    是啊,宴北辰早就忘得干干净净。

    更何况,小哑巴这么好,怎么可能和他扯上任何关系。

    第73章  073

    流星闪耀整夜, 两人于次日启程,赶回神界。

    宴北辰猜到有麻烦等着自己,只是没想到, 麻烦来得这样快。

    他们刚停在幻思宫门前,铁面无私的神侍便围上来,警惕打量宴北辰一眼,核对完毕, 动手拿人:“奉王君令,拿下!”

    看着快戳到胸前的银戟, 宴北辰失笑反问:“敢问是哪位王君?没记错的话,这里是幻思宫?”

    神界四州,天君为主,其下有王君星使,不计其数。

    而幻思宫与逍遥墟,独立于四州之外, 不受四州管制。

    “年轻人,火气这么大?”

    神侍后方, 略带嘲讽的中年人声音传来。

    宴北辰偏头看过去。

    那人一袭朱衣, 神界倒少见他这般圆润的,宴北辰觉得有两分眼熟,好像无意间见过, 就多看了一眼。

    赤山顶着一张圆盘脸,一发笑,整张脸的表情都堆在一起, 像刚出蒸笼的雪白包子。

    不过他可没有包子和善, 冷声道:“已经支会过芃羽星君,你有嫌疑勾结外族, 谋害他人,我们可是正当途径拿人。”

    言外之意就是,谁也保不住你。

    赤山所说,正是穷奇之祸。

    此事可大可小,与此有关的星云两州,不便出面,洛州又不感兴趣,差事就被赤山主动揽下。

    宴北辰环顾四周神侍,这群人明显有备而来,想从他们眼皮子底下溜,完全不现实。

    锦羽趁乱冒头,将画酒拉走。

    赤山并不拦她们,抬起手臂,友好让出道:“小帝姬,这边请。”

    明明笑容弧度都没怎么变,但这一次,赤山脸上的笑,真心实意得多,完全不见刚才的讥讽。

    画酒忽然明白,他为何能升迁得如此迅速。

    简直人精。

    锦羽偷偷向画酒解释,因穷奇之事,赤山以魔族奸细名头拿人,让她赶紧离开,不要被牵扯进去。

    明哲保身,才是明智之举,

    “魔族奸细?”

    画酒知道穷奇身上有魔气,但肯定不是宴北辰干的。

    虽然他这人没有良心道德败坏,但是,他没有理由去杀云段,私放穷奇下界。

    况且,真要是宴北辰做的,他根本不会去人间趟浑水,早把自己撇得一干二净,就是想查,也查不到他身上去。

    思完前因后果,画酒得出结论,宴北辰真的是被冤枉的。

    知道辩解毫无用处,宴北辰只问了一个问题:“想起来了,赤楼是你儿子?”

    少年的尾音微微上翘。

    虽然这父子俩一胖一瘦,但眼睛形状都偏狭长,精明算计,同样讨厌。

    闻言,赤山的表情飞速沉下去。

    见他这么不快,宴北辰就知道,自己说中了。

    明面上,赤莲和赤州已经断绝关系。

    但谁敢保证,两者没有私下往来?

    再联系上,赤山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默默无闻上千年,忽然爬这么快,背后一定有人支持。

    那个人不是赤州天君,更不是赤州几位殿下。

    唯一的可能,只剩赤莲。

    这次赤山行动如此迅速,多半有赤莲授意。

    想通这层,宴北辰知道今日无法善了,彻底走不掉了。

    画酒回过头看他。

    她有很多理由不管他,任由他被冤枉。

    但因厌恶一个人,就要昧着良心,会让她更难受。

    画酒挣脱锦羽,跑到赤山面前:“赤伯父,这次宴北辰下界,是为协助我,捉拿穷奇……”

    无论有没有用,这是事实,她都要说出来。

    赤山打断:“小帝姬,此事无你无关,还是不要给自己找麻烦。你现在帮他,或者说,是他诱蛊了你?”

    画酒无言。

    此刻宴北辰嫌疑未清,她说得再多,赤山也总有理由反驳。

    宴北辰开口:“我们之间的恩怨,没必要扯这么多,走吧。”

    赤山眼里温度彻底凉下去,冷声发话:“带走。”

    宴北辰被神侍带走,接受审问。

    目睹讨厌的年轻人终于被带走,赤山仿佛拔去眼中钉肉中刺,眼底闪过隐晦快意。

    云段的事,确实是魔族动的手,不过,动手的人是赤莲。

    赤莲虽远在魔界,却对赤山有知遇之恩,听闻赤楼噩耗,毫不犹豫,立马怀疑到宴北辰头上。

    神界各方势力涌动,局势诡谲,正是多事之秋。

    或许赤莲想搅乱局势,趁机逼死她的继子。

    但是,赤山才不管这么多。

    他眼中没有大义,不信奉天理,只笃信谁帮助过他,他就衷心于谁。

    赤山抬起圆润的脑袋,看向静谧的天空,莫名来了句:“要变天了。”

    他预感到,过不了多久,神魔两族,又要再次开战。

    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两方下注,总不至于输得太惨。

    *

    宴北辰被神侍带走后,关押在无尽炼狱,那里燃烧着不熄的地狱火,连块顽石也能炼化。

    环境极度恶劣,奈何宴北辰就是不招。

    赤山没有实证,拿他没办法,只能和他干耗。

    画酒那边,收服穷奇后,破天荒得到芃羽星君的夸赞。

    要知道,芃羽星君虽然是个和善的老头,但从不轻易夸谁。

    可即便如此,画酒也高兴不起来。

    她心中不安,总觉得有事要发生。

    这两日,颜银举办夏日宴,头次主动想起画酒,派人来幻思宫接她。

    按照常理,颜银才不会主动提起画酒,唯一的可能是,有人授意。

    至于是谁,画酒暂时不能确定。

    父亲,哥哥,青瑶,都有可能。

    怪事越来越多,画酒更加不安。

    不过画酒还是回去了。

    目前来看,她还不能和颜银撕破脸。

    回到星州,画酒总算明白怎么回事。

    神界四州适龄的姑娘,都被邀请来赴宴。

    原来没她想的那么复杂,颜银的动机,只是给珈泽选储妃。

    想到这里,画酒安心多了。

    宴会上,百无聊赖。

    画酒抬起眼,只见席位上方,颜银极有耐心,拉着锦安的手,夸她是个漂亮善良的姑娘。

    善良。

    画酒默默垂下眼睑,盖住情绪。

    要是她没想错,颜银口中善良的好姑娘,曾经想杀人,顺便嫁祸给锦羽。

    说起锦羽,画酒发现,这次宴会,颜银没有邀请她。

    看上去,锦羽似乎被故意遗漏了。

    颜银私下与锦羽没有交集,唯一能说动颜银放弃邀请的,只有青瑶。

    画酒正想着,锦羽何处得罪青瑶时,青裳少女笑吟吟坐到她案前:“画酒,你不觉得这里无聊吗?我们出去聊吧。”

    看着自己被她抓住的手臂,画酒知道,她根本没给拒绝的机会。

    画酒不想和她在这里起争执,扬起笑脸:“好啊。”

    *

    两姐妹一前一后,来到雾云台。

    雾云台是一块天然整石,矗立在星州,远看像座小山峰。

    台上围着几根半人高的白玉柱,充当扶手栏。

    青瑶松开画酒,独自走到扶栏处,极目远眺,不咸不淡开口:“恭喜你啊画酒,收服穷奇,得到星君夸奖。”

    这话听不出一点祝贺的意味。

    画酒不知道她想干嘛,没接话,有些懊悔没把留影珠带上。

    云雾环绕在青裳少女周围,让她看起来格外清冷。

    青瑶抬起手,捞起一片云。

    触到掌心热气,云雾很快消散无踪,不留痕迹。

    此时背对画酒,青瑶的笑意,一点点淡下去。

    她实在太害怕了。

    那日星沉言和颜银的对话,青瑶也听见了。

    颜银前往朝鸣殿时,正和青瑶在一起。

    青瑶察觉不对,特意在颜银身上放了一枚留声符,这比留影珠容易掩藏。

    青瑶没想到,星沉言竟然会和颜银说,叫她别妄想。

    颜银或许不懂这层意思,青瑶却不能不懂。

    星沉言是在说,叫他们三人,都不要再妄想了。

    或许,星沉言的心早就偏向画酒。

    青瑶有预感,任由事态发展下去,星州天君的位子,不会属于珈泽。

    可画酒凭什么越过她的次序?

    这次她又下界出风头,真是令人厌烦。

    雾云台下,仙雾缥缈。

    青瑶垂着眼,手指攥紧扶栏。

    她不觉得自己坏,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在她成长过程中,颜银用态度告诉她,她比画酒高贵,可以随意践踏画酒。

    这个向来只能当她陪衬的人,以后也只能如此,绝不可以越过她。

    任何人都行,画酒绝对不可以!

    青瑶收拾好情绪,回过头,莞尔一笑:“画酒,我真不明白,你总是对我怀有戒心,从不愿意与我认真谈心。母亲和哥哥是对你有偏见,可跟我有什么关系,你为什么要讨厌我?”

    听见这话,画酒真是佩服她颠倒黑白的能力。

    母亲和哥哥对她有偏见,青瑶就能无辜了?

    “青瑶姐姐,你知道我最不喜欢你哪一点吗?”

    画酒抿起笑,第一次直白挑破,“那就是,你不能接受别人的半分讨厌。你凭什么觉得,人人都该爱你,人人都该喜欢你?”

    “你用着我的身份,享受了我本该有的一切。你凭什么觉得,我不该讨厌你?”

    要不是颜银和珈泽都袒护她,画酒从逍遥墟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杀了青瑶。

    听到这里,青瑶佯装不懂,用无辜的眼神看她:“画酒,你的话好不公平。这又不是我的错,你不该怪我。”

    “公平?”

    画酒轻轻笑了,“这个世界才不公平。有的人轻而易举,就能得到所有人的喜欢,而有的人,撞得头破血流,还是一无所有。我最讨厌的就是,你总是心安理得,拿走别人的东西,还一脸无辜。”

    她曾经尝试学习青瑶的虚伪,最终输得一败涂地,得不到所有人的谅解。

    所以,她同样不会谅解青瑶。

    青瑶的目光变得玩味。

    她走到画酒身边,轻声说:“你以为,母亲是被颜楚欺骗的吗?”

    画酒觉得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你什么意思?”她皱眉看向青瑶。

    青瑶从容道:“当然就是,你想的意思啊。”

    ——颜银一直知道真相,故意将错就错。

    第74章  074

    青瑶神情淡然:“本来我也疑惑, 直到母亲告诉我,天底下,没有哪个母亲, 会蠢到认不出自己的女儿。如果有,那是因为不想认。”

    画酒说不出任何反驳的话语。

    青瑶的话,像条毒蛇,攀住她的脖子, 死死缠住她,快要让她窒息而亡!

    画酒扶住栏杆, 勉强支住身子。

    她曾经以为,颜银是不知道,所以厌恶她。

    她曾经为颜银开脱过无数遍!

    原谅她吧,她只是单纯不知道,她也是受害者,把全部的爱给了别的女孩, 没有多余的分给你了。

    画酒用这句话,安慰自己, 度过无数不解的夜。

    可真相永远更加残忍。

    原来她一开始, 就是被颜银主动放弃的。

    “我凭什么,要相信你。”少女声音艰涩,已经忍不住哭音。

    青瑶唇畔怜悯的笑, 胜过一切雄辩。

    可她显然不想轻易放过画酒,握住画酒的肩,继续说:“因为, 母亲那时候, 还恨着父亲啊,当然不想留下他的骨血。让你被满心嫉恨的颜楚带走, 不是正好吗?”

    画酒猛然抬起眼看她,心底清楚,青瑶是想激怒她。

    她不会中计的!

    画酒保持最后的理智,想挣脱她的桎梏离开,青瑶却不愿放弃机会,刺激她说:“还记得我们两百岁时,去外祖母家参加寿宴吗?”

    画酒不想再听:“放开我!”

    青瑶眸中燃烧着偏执的火焰:“你知道我在假山看见谁了吗?是母亲和云渡堂叔啊,他们竟然抱在一起。那时候,我就像现在的你一样害怕。我想假装什么也不知道的,离开时,却不小心踩到一块石头,被追来的母亲发现了。”

    见是青瑶,颜银怒问:“你来这里干什么?”

    青瑶第一次见到这么生气的颜银。

    面对诘问,她惊惧交加,下意识道:“母亲,你看见画酒了吗?画酒刚才跑进去了,我想进去找她。”青瑶指着假山,可怜的模样,丝毫不似作伪。

    “画酒?”颜银心中有了答案。

    原来刚才的人,竟然是画酒!

    在颜银眼中,青瑶是她从小亲自教导,最是温和纯良,不会说谎。

    之前的青瑶,确实不会说谎。

    可有生以来最严重的危机感,逼迫她快速成长,只想保全自己。

    那一天开始,颜银恨上知晓她秘密的画酒。

    闻言,画酒颤了下眼睫。

    原来,这才是她被母亲恨了半生的缘由。

    “滚开!”

    不知哪来的力气,画酒甩开青瑶的手,濒临崩溃的理智,在看着青瑶往后跌出两步,摔下雾云台时,瞬间清醒过来大半!

    画酒清楚自己用了多大的力气。

    青瑶不仅是故意的,还顺带拉着她,想让她一起掉下去。

    人群中,锦安失声尖叫:“画酒把青瑶推下去了!”

    她这一起哄,原本看不真切的众人,瞬间被带偏,朝雾云台拥过去。

    锦安眼底闪过一丝得意,不紧不慢,隐匿在人群中,降低存在感。

    青瑶许诺过,只要除掉画酒,珈泽的储妃,只会是她锦安。

    众人皆知,珈泽最疼爱青瑶这个妹妹。

    不仅如此,得到青瑶的支持,变相等于,得到颜银的支持。

    上次在云顶穹宫没得手,这次,就让青瑶亲自动手。

    然而画酒没有掉下去,她单手拉住扶栏外侧,想借力爬上去。

    然而下方,青瑶死死拖住她一只脚踝,把她扯下去一截。

    这一下落,画酒的手擦过岩石,不知被什么扎到,掌心粘稠的血滴落,滚进青瑶的眼睛里,痛得她惊叫一声。

    “啊——!”

    画酒只当她又装柔弱,却不想,被吃痛的青瑶又生生拽下去半截。

    两人彻底掉下去前,雾云台上方,一道银影窜出人群,跳下高台,动手把两人一起拉上去。

    珈泽带着两人,平稳落地。

    青瑶捂住染血的眼睛哀嚎,珈泽赶紧上前安慰。

    所有人都围向青瑶,指责画酒是凶手。

    画酒无力辩驳,掌心灼痛感愈发强烈,痛得她冷汗直冒。

    青黑色的脉络顺着伤口扩散,画酒才明白,青瑶的凄厉声,并不是单纯做戏。

    画酒怔愣住,这种毒她上辈子就见过——是离魂草!

    雾云台下的石壁,竟然有这种毒草,大概是青瑶也不曾预料到的。

    反正,在众人眼中,画酒一言不合就想置人于死地,其心肠恶毒,反遭报应。

    只是连累无辜的青瑶,也要忍受毒草之痛。

    极度恐惧与疼痛下,画酒晕了过去。

    *

    与此同时,无尽炼狱中,被铁索束缚的少年睁开眼。

    宴北辰有些疑惑,看向原本长着第六指的位置,那里痛得发烫。

    往生骨出事了。

    这里环境极度恶劣,连看守也不愿踏足。

    宴北辰咬牙挣脱铁锁,负伤逃出来,一路畅通无阻。

    他当然知道,等不到幻思宫洗脱罪名的文书下来,就是畏罪潜逃。

    但他不能再等下去。

    从无尽炼狱逃出来后,宴北辰躲在暗处,看见珈泽准备打开神墓,进去寻找悯生花。

    神墓凶险重重,普通神族进去,也是送死。

    所以这次,珈泽没有带人,选择独自前往。

    珈泽有把握拿到悯生花。

    等银袍少年消失在入口,宴北辰按住伤口站出来,眉眼阴沉,也走进结界。

    *

    离魂草一毒,属至阴至寒之物,唯有神明陨落时,神珠化成的悯生花可解。

    前方忽然出现两个岔路。

    珈泽站住脚步,一只石蛙忽然开口,声音回旋在洞穴内。

    石蛙肚子咕咕响,问他:“你来这里,是想救谁?”

    好一阵静默,珈泽回答:“救我妹妹。”

    于是石蛙让他往左边去。

    宴北辰来到这个岔路时,石蛙问了同样的问题。

    “心上人。”

    少年难得没有出言嘲讽。

    “果然,还是实话更动听!”

    石蛙怪笑,打开右边的路,放少年过去。

    宴北辰来到真正的神墓。

    高台上,只剩一株悯生花,马上就要枯萎。

    在他取下神花前,仁慈温润的声音忽然开口:“你能找到这里,说明与神墓有缘,我便问你,这是世上最后的悯生花,你用什么,作为交换?”

    这只是神明陨落后,留下的一抹神识,守护神墓。

    虽然只是残识,但如果它不愿意,没人能从这里,强行带走悯生花。

    宴北辰靠近神花的动作滞住。

    果然,世上任何东西,都需要代价。

    珍贵的东西,要用同样珍贵的东西交换。

    于是他说:“我生来就没有心跳,却多出一根手指,后来这根手指,成为我的心脏,保我不死。我把这颗心换给你。”

    虽然往生骨现在也不在他这里。

    神识轻笑,没有拆穿他的狡猾:“我拿不走你的往生骨,只是想问,你能承受多大的代价。魔族闯神墓,拿走神灵的悯生花,会受到诅咒,遭受苦厄,不得好死的。即使这样,你也非要这花吗?”

    它围着少年盘旋。

    “要。”宴北辰语气坚定。

    他一定要拿到这株花,这株花可以救画酒。

    神识疑问:“为了你的心上人?你很喜欢她吗?”

    原来神明也这么八卦。

    宴北辰反问:“神会懂喜欢吗?神不是讲究大爱,只爱苍生?”

    “你的话真奇怪。正因为苍生中有喜欢的人,神才会爱苍生。”

    神识飘了几圈。

    对世人之爱,那太广泛。

    宴北辰听见那道声音落寞道:“可是,喜欢的姑娘,也有喜欢的人。”

    后来,姑娘带着喜欢的人,离开这里,回到属于她的世界。

    于是名唤时泽的神明,留在这里,就此终老。

    即便只是残留的神识,也只敢用喜欢的字眼,不敢以爱之名玷污她。

    最终,宴北辰以不得好死为交换,拿走世间最后一株悯生花,离开神墓。

    第75章  075

    从神墓出来后, 宴北辰不敢耽误,避开巡逻守卫,来到云水居。

    里面静悄悄的, 没有一点声响,格外反常。

    犹豫片刻,宴北辰伸手推窗。

    伴随吱呀的响,雕花木窗扇, 缓缓向后打开。

    少年乌眸紧缩。

    在他对面,不是预料中的空荡——少女身着单薄素衣, 面无表情与他对视。

    或许是中毒的缘故,她的脸色,呈现不正常的苍白。

    “你来干什么。”

    画酒语调毫无起伏,平静得令人恐惧。

    不敢想象,她已经在窗后,站了多久。

    宴北辰来不及细思缘由, 慌忙低头,取出神花, 从窗口递给她:“小帝姬, 这是……”

    画酒根本没给他说完的机会,极不耐烦,转身就走。

    面对冷待, 宴北辰毫无头绪。

    云水居周围没有守卫,只有画酒在。思考片刻,他推门走进去。

    他以为画酒受伤, 所以心情不好, 特意放低声音:“小帝姬,我把悯生花带来了, 你不会有事的。”

    不用他解释,画酒也知道这是什么。

    不可否认,看见悯生花时,她内心确实产生一丝松动。

    悯生花最是脆弱,受不得半点磕碰。

    然而少年手中的花,呵护得很仔细,没有一丝伤痕。

    倒是他看起来比较狼狈。

    不过也没有太感动。

    画酒不想承他的情,也不稀罕他用命换来的花,就把少年丢在窗边。

    至于她站在窗边,是因为上一世,悯生花就出现那里,画酒想等医仙前辈。

    可宴北辰又跑出来,打乱她的计划。

    面对无措的少年,画酒第一次生出类似厌烦的情绪。

    他故意打碎她的花,现在又自作多情跑来,害她彻底失去,能见到前辈的契机。

    或许余生,她再不会知道,那个人是谁了。

    画酒心底冒出一丝愤恨。

    她抬起眼,用极为冷漠的眼神看他:“还有别的事吗?如果没有,能不能麻烦你离开?”

    宴北辰心底闪过一丝不可置信。

    他不明白,自己又做错什么,惹得她不快。

    诚然,他没有错。

    不过他出现的时机很不对,尤其是现在,画酒厌倦与人相处。

    青瑶只是导火索,重要的是,画酒通过此事发现一个真相:世上人人都这么虚伪,表面一套,背地又一套。

    到底哪一套,才是他们真正的嘴脸?

    就像眼前的宴北辰。

    一开始,他想杀她。

    后来又救她,甚至跑到人间帮她。

    现在又不辞辛劳,送来悯生花。

    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他?

    画酒迷惑了,麻木了。

    她努力想改变一切,然而命运轨迹,不会为她仁慈半分。

    或许一切早已注定,越努力只会越可笑。

    这个世上,根本没有她期待的东西,一切都恶心透顶!

    世上任何感情都是虚妄的,终会破碎。

    父母明明并不相爱,却还要把她生下来,让她对他们心存感激。

    人人都这么虚伪,人人都这么自私,所有的爱都别有图谋,恨却来得轻易。

    换做任何人知道这些肮脏的事,大概都会被逼疯。

    走过最黑暗的尘世,画酒终于明白,根本没人在乎她,没人期待她,更没人欢迎她。

    青瑶的话,让画酒意识到,她的出生,根本就是一个错误!

    宴北辰意识到她的不对劲,蹲在她面前问,抬头轻声询问:“小帝姬,你怎么了?”

    画酒不想理他,指着门外,让他出去,把花也带走,她根本不需要。

    可是没有悯生花,她会死。

    “你要活下去。”

    宴北辰握住她的手,哀求般看着她,语气多上一些坚定,“你必须要活下去!”

    画酒觉得他多管闲事,想把手抽出来,宴北辰却不放。

    对于他的冒犯,画酒有些生气:“和你有什么关系!”

    她的死活,关他什么事!

    沉默一会,少年看着她说:“害你的人都没有死,你当然要看她们先死。”

    画酒停住动作,似乎被这话触动。

    在她愣神之际,少年将好不容易得来的神花,迅速塞进她手中。

    画酒发了好久的呆,甚至不知道宴北辰是何时离开的。

    她低头看着手中的花。

    屋外乌云渐散,日光照来,悯生花熠熠生辉。

    直到珈泽走进屋内,出声质问,画酒才回过神。

    珈泽皱眉问:“画酒,你手里的悯生花,从何而来?”

    看着隐含怒意的珈泽,画酒知道,事情又回到原点。

    上一世,从神墓出来后,珈泽将“悯生花”送去景烟居。

    假的神花当然没用,青瑶服用后,症状反而加重。

    青瑶出生时,医师便断言,她有不足之症,只是从未显现。

    所以这次,明明受毒更轻,青瑶的症状,却比画酒严重得多。

    颜银也守在景烟居,闻言迁怒到画酒头上。

    恰好此时,侍女带来画酒痊愈的消息,无异于烈火浇油。

    在一连串压力下,珈泽误以为画酒偷走救命药草,独自服用,所以囚禁她放血救青瑶。

    这一世还不算太晚,起码画酒还没把神花用掉。

    云水居内,珈泽面色如冰。

    一株神花可以分出两份解药,本来他到这里来,是看画酒情况如何,考虑要不要将手中剩下的解药给她——

    虽然青瑶用后无效,但除了这个,已经没有别的办法。

    来之前,珈泽怀着愧疚,因为他没有将剩下这份告诉颜银。

    如果这一份是有用的,那他等于变相放弃青瑶。

    而现在,乍见画酒手中的神花,愧疚荡然无存,珈泽心底只剩被愚弄的愤怒。

    一定是画酒找人,从青瑶那里换走神花,所以解药才会没用。

    想到这里,珈泽攥紧手心的解药。

    画酒当然知道他在想什么:“珈泽哥哥,并不是只有你,才能拿到悯生花。”

    她说的是事实,珈泽却压抑怒气:“神墓中,最后一株悯生花,已经被我取走。所以你告诉我,是谁帮你拿到这花的呢?”

    画酒默然片刻,在珈泽以为她要松口时,她忽然笑道:“你说对了,是我偷的。”

    神墓对魔族而言是禁地,连踏足都是死罪。

    虽然讨厌宴北辰,但画酒也不想出卖他。

    她执迷不悟的模样,令人厌烦。

    珈泽大可将此事告诉颜银,让颜银惩治。

    然而他从少女手中取走神花,送回云水居,只说先前的花弄错了,好在现在寻了回来。

    制药需要一个时辰。

    画酒没想到,珈泽取走神花,良心竟然还没完全泯灭,给她也送来一份。

    就连这种施舍,也是有代价的。

    珈泽对外宣称画酒受伤,需要静养,实则将她关在云水居,闭门思过。

    *

    珈泽不许旁人探望画酒,宴北辰另辟蹊径,翻墙进来。

    前几次他去,画酒都不理他。

    直到有一日,他继续翻墙,穿着干净的白衣落地,抱着一只瘦小幼犬。

    幼犬在少年怀里哼哼唧唧。

    这些日子来,画酒第一次和他搭话,指着那只犬问:“它叫什么名字?”

    宴北辰满不在乎:“谁知道它叫什么,没人要,赖着我不走,随便捡的。”

    画酒仔细观察一会,忽然开口:“长命?”

    小狗眼眸水润润的,缩在少年怀里,鼻头微红,淌出清鼻涕,恶心得宴北辰简直要把它原地甩飞出去。

    宴北辰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忽视它的鼻涕,挤出微笑,慈爱对幼犬道:“好名字,以后你就叫长命了。”

    这种一看就活不了几天的丑东西,叫长命很有喜感。

    此时在暗中窥探一切的赤蛇:……痴呆的狗,偏心的他。

    赤蛇觉得自己碎了。

    因为画酒喜欢长命,所以长命是有价值的狗,不像赤蛇,只能提供负面情绪,宴北辰都懒得带它出来玩了。

    小心眼赤蛇彻底失宠,画圈圈诅咒所有人。

    第76章  076

    画酒被关禁闭期间, 宴北辰总带着长命来见她。

    倒不是有翻墙私会的特殊癖好,而是宴北辰发现,画酒貌似很害怕, 独自处在封闭的环境。

    他经常把长命留下,陪画酒过夜,第二天再带走。

    混熟后,长命就趴在墙角, 竖起耳朵听动静。

    长命很有礼貌,完全不像宴北辰, 除非画酒邀请,否则它不会随意踏足她的领地。

    这种习惯,维持到几百年后。

    宴北辰来去随意,行踪不定,画酒虽然好奇,也没多问。

    她没有与外界交流的渠道, 自然不知道,因为私逃, 赤州正在通缉宴北辰。

    当然, 就算知道,画酒也不在意。

    有宴北辰和长命在时,画酒宁愿摸着长命的头, 自言自语,也不想和他多说一句话。

    即便被故意冷落,宴北辰也不走。

    少年倚靠在墙边, 眉眼深邃, 情绪像是蒙着一层雾,好像什么也不放在心上, 偶尔抬起病态的目光,静静看向她。

    画酒不明白他到底想干什么,刚想皱眉询问,他就离开,把呆呆的白犬留下,在那摇尾巴,搞得她莫名其妙。

    人的感情很脆弱,爱恨都廉价得要命。

    画酒懒得深究。

    直到有一天,她叫住他,叹气问:“宴北辰,你到底想干什么?”

    或者说,她身上还有他想谋求的利益?

    问话时,画酒忽然想起左手腕多出的印记,像片黑色羽毛。

    不知为何,她联想到身前少年,抬头看见他右耳两枚丧钉,闪耀着凛冽寒光。

    画酒脑子很乱,思绪枝枝蔓蔓,像要破出土壤。

    然而少年的回答,中断她所有想法。

    宴北辰走过来,站到她身前说:“我在猜,你下一次主动和我说话,会是什么时候。”

    画酒陪长命坐在草地上,刚想说他无聊幼稚,少年忽然正色:“我和自己打赌,如果猜对了,那我一定告诉她,我喜欢她。”

    世上全是讨厌的人,可但凡冒出一个令人心动的,就会重新变得可爱。

    这种糟糕的感觉,令宴北辰怯懦。

    可怯懦让他更像活生生的人,对世间多出一份特殊的归属感。

    他喜欢她啊,比对世上所有人的喜欢加起来还要多。

    说这话时,少年漆黑的眼睛,隔着丝丝缕缕的阳光,看向画酒。

    画酒顿住给长命顺毛的手,缓缓眨了下眼。

    喜欢?

    那曾经是她求而不得的东西,如今轻易得到,心里却生不出丝毫欢喜。

    看着眼前袒露脆弱、满眼真诚的少年,画酒只感受到,从未有过的汹涌恨意。

    宴北辰的每一次靠近,都让她想起过往惨痛的经历。

    那些抹不去的血淋淋,让她痛苦又煎熬。

    画酒忍不住感慨。

    宴北辰真是幸运,轻而易举就能忘记一切,然后像这样,站在她面前,毫无负担说喜欢她。

    他轻飘飘一句喜欢,中间隔着她无数血泪。

    就算被拒绝,也能以受害者的姿态,赚足怜悯离场。

    他无辜得令画酒羡慕。

    原本画酒以为,重活一世,是上天仁慈。

    现在她才发现,原来这才是世上最残酷的刑罚!

    带着记忆重生,却没有改变现状的能力,意味着她永远无法真正融入这些人。

    她知道所有人的结局,唯独救不了自己。

    对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而言,她永远只是漂泊的过客,多出一段不被认可的记忆——

    那是她灵魂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对这里的人而言,却是假的!

    怎么会是假的呢。

    那都是她以血泪经历过的真实。

    都说人死之前,记忆走马观花,难道她已经死在苍野劫雷之下,现在所经历的一切,都只是死前的梦?

    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

    画酒神情肃然。

    如果宴北辰不出现,她可以继续缩在龟壳里,假装她曾经的悲惨,才是做梦。

    可他不仅出现,还要强势介入她的生活,打破她伪造的假象。

    或许现在才是梦。

    想到这里,画酒平静看向墙院外,夕阳给白云裹了一层糖衣,霞光漫天。

    她没有看他,只说:“可我不喜欢你,一点也不。”

    这已经是画酒最后的仁慈。

    连不喜欢都无法形容的程度。

    赤裸裸的恨才对。

    画酒恨所有伤害她的人。

    她想看他们跪在地上痛哭,哀嚎,和她一样痛才好。

    只是没有能力报复,才装作大度,装作不在意的模样。

    事实上,她一点也不大度。

    但世道容不下自私的鬼,只能换个活法,变成善良的神,活成众人喜欢的画酒。

    她想报复所有人,只是从小所学的道德仁义,束缚住她,不允许她逾矩。

    某种程度上,她羡慕宴北辰。

    他有自己的道德体系,坏到极致,杀尽天下人,也只会觉得物竞天择,适者生存。

    可画酒做不到,于是表面光鲜,实际的阴暗面,早就发霉。

    她恨伤害她的人,更恨伤害她之后、又轻易忘记的人。

    画酒最恨的人,不是颜银,甚至不是青瑶,而是宴北辰。

    她恨他总是做出一些,让她无法继续纯粹恨他的举动。

    闻言,少年整个人都僵住,只剩衣摆拂动,寥落半卷风。

    这一刻,画酒忽然觉得活得好累,没有力气继续恨这些人了。

    剩下的时间,浪费在无用的恨上面,只会折磨自己。

    她不想再执着过往,早该向前看了。

    唯一的要求是,宴北辰不要再说这种蠢话。

    画酒摇头,诚实道:“我们之间,毫无可能。”

    *

    后面很长一段时间,宴北辰都没再出现。

    倒不是他知难而退,而是赤州追捕咬得太紧,他的时间不够了。

    悲喜并不相通,害人的锦安,倒是没有一点心理负担,交际游走,时不时去星州拜访颜银,争取好感。

    这一次回幻思宫,锦安与赤州的同门结伴。

    同门告诉锦安,最近赤州在追捕逃犯,那人很危险,让她小心。

    锦安完全没放在心上。

    幻思宫的每个弟子都有独立庭院,与同门告别后,锦安回到自己的小院。

    身后明月高悬,锦安拉开门进屋,转身正准备关门,灵力劲风迎面袭来,将她拍得后背着地,“哇”的吐出一口鲜血。

    锦安倒在地上,按住胸口,抬起惨白的脸。

    庭院枝影横斜,颀长人影背负明月,提刀朝她走来,看不清面容。

    不知来者何人,锦安强装镇定:“你是谁!”

    那人没回答她,步步逼近,急得锦安大喊:“别过来!再过来的话,我喊人了!”

    闻言,那人似乎轻笑一声。

    他已经提前布下法阵,在锦安踏入的一刻,就只剩死路一条。

    直到寒光映亮少年半张脸,锦安才看清他是谁。

    “你……”

    虽然叫不出他名字,但锦安大概知道宴北辰是为何而来。

    果然,少年低声笑笑,接下来的话印证她的猜想:“我这人公平得很,你让人砍我一刀,我连剑都没带,也来还你一刀。”

    锦安忍痛爬起来,飞速往外跑,却被结界拦住,回头怒道:“你有什么证据是我做的?”

    而且她根本没想害他,是他自己非要去挡那一刀。

    锦安觉得自己真是飞来横祸。

    少年沉默,似乎在思考她话的真伪。

    眼见跑不出去,锦安趁机狡辩,想稳住他:“会傀儡术的又不止我一人!”

    锦羽也会啊。

    察觉宴北辰不为所动,锦安抬手化出长弓,仗着箭术,连发两矢。

    少年身如鬼魅,快到无法捕捉。

    锦安额上渗出细汗,正欲射第三箭,身后传来冷音:“抓住你了。”

    刀影闪过,锦安眼前的世界极速翻滚。

    “嘭”的一声,那颗头颅砸在尘土里,扬起层层飞尘,很快被少年苍白的手拎起。

    看着丑陋的人头,宴北辰扯出一抹冷笑:“证据?我杀人只看心情。”

    他刚才只是在思考,这一刀砍在哪里,比较合适。

    *

    锦安遇害的事传出来时,画酒的禁足也结束了。

    入秋的夜,雷声滚滚,雨意来势汹汹。

    画酒做了个极为恐怖的梦,梦中雷电划过,一颗滴血的人头放在她床边,表情惊恐。

    而人头旁边,少年笑吟吟问她,喜不喜欢这份礼物,要是喜欢,他就去把青瑶的也捧给她。

    画酒吓得惊醒。

    窗外雷声还在继续,大雨瓢泼。

    还未放松,她彻底惊住,攥紧身下锦被。

    抬眼望去,阴暗的墙角,闪电照亮少年森白的半张侧脸!

    第77章  077

    “你有病是不是!”

    大半夜不睡, 跑来这里装神弄鬼。

    联想起刚才的梦,画酒气得砸个软枕过去,还未落地, 被少年抬手接住。

    在少女气愤的目光下,宴北辰走过去,递还软枕。

    画酒没接,指着门外, 失控道:“出去!”

    外面雨很大,话刚出口, 画酒就有些后悔。

    不过直到少年转身离开,她也没有阻拦的意思,任由他走进雨中。

    画酒本来有丝愧疚,直到第二日,幻思宫那边传来消息,说宴北辰就是杀害锦安的凶手。

    得知宴北辰杀人, 还半夜来她屋子里,冷静看着她, 画酒简直快被吓疯。

    她只恨当时没扔石头过去。

    不仅如此, 赤州仗着宴北辰不敢露面,除了锦安的事,把赤楼的失踪, 也顺势归结到他头上。

    但宴北辰也不冤枉,这些事,本来就是他干的。

    一时间, 宴北辰这个名字, 在神界如同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

    画酒以为能过一段安生日子, 没想到宴北辰胆子这么大,被追捕的情况下,还敢来见她。

    宴北辰这个疯子,一旦看上什么东西,就想立即得到。

    “能不能喜欢我?”

    云水居的角落,他偏执地捧起她的脸,不许她转头,聚精会神盯着她每一寸反应。

    快说快说快说,说你喜欢我喜欢我喜欢我喜欢我……

    画酒挣脱控制,推开他:“你让我觉得恶心!”

    恶心?

    宴北辰茫然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怎么会恶心呢,他喜欢她啊。

    “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我想要你毫无保留的爱。”

    画酒久久无言。

    可是她已经毫无保留爱过,如何重头再来?

    更何况,画酒知道,宴北辰谁也不喜欢,只爱他自己。

    画酒指着他,痛苦道:“你的喜欢和热情,都是伪装罢了!”

    上一次他说爱她时,转眼就往她背后捅刀子。

    谁敢相信他的鬼话?

    宴北辰并不放弃,往前一步:“小帝姬,我真的喜欢你。”

    画酒当然不会信他。

    他的喜欢和爱,都太宽泛,太虚无,只是诱捕猎物前,虚假温和的面具。

    而她不过尘世中的俗人,连好好活下去,都需要付出全部努力。

    她怎么敢去相信他?

    “可我不喜欢你!”

    面对少年步步紧逼,画酒不断后退,失控大喊,“不许再靠近我!别碰我!”

    那些被关在牢里,恐惧的日夜,好像又出现了。

    她厌恶他带有侵略性的靠近。

    宴北辰说:“我喜欢你,你别害怕,我不会伤害你的。”

    少女被逼退至墙角,他缓和姿态俯身,试图安抚。

    等画酒好不容易冷静,却漠然盯着他,毫无预兆照着他脸上,扇了一巴掌。

    清脆一声响,苍白少年没躲,被打得偏过头去。

    挨了巴掌,宴北辰反而冷笑起来,顶着腮帮立直身子。

    脸上火辣辣的,比他想象中还痛,看来她是真没留情。

    刚准备计较,少女却颤抖着肩,先一步泪流满面,仿佛被打的人是她。

    “你哭什么?”宴北辰彻底不解。

    画酒说不出话,只用通红的眼睛盯着他。

    为什么她已经决定放下,他却还是要杀人?

    杀人,是要付出代价的。

    画酒颤着声线,说了句宴北辰听不懂的话:“你果然会变得和他一样,可你偏偏,又不是他。”

    宴北辰没在意她奇怪的话,只说:“你需要我,我可以帮助你。”

    真情无法打动她,那就用利益诱惑她。

    他可以成为她的刀,帮她除掉讨厌的人。

    画酒恐惧道:“不,我害怕你!”

    害怕得到,更害怕得不到。

    宴北辰当然知道她说的是什么,在画酒面前,也懒得装模作样,不解道:“她想要杀你,我为什么不能杀她?”

    锦安不过一只蝼蚁,为什么要因为这个生气?

    画酒摇头:“那是我的事,和你无关,我会自己解决!”

    她觉得快疯了,被宴北辰逼疯。

    他只淡淡笑,没出言反驳,心头不屑至极。

    她自己解决。

    呵,如果送给别人杀,也算解决方案的话。

    宴北辰离开后,画酒心情久久不能平复。

    *

    局势越发紧张,赤州甚至派人来到星州,请求星沉言协助,却没得到回复。

    画酒以为宴北辰会消停一阵子,或者直接躲回魔界。

    她没想到,准备回幻思宫那日,身后少年出声叫住她:“小帝姬。”

    画酒难以置信地回过头。

    阳光下,宴北辰面色呈现不正常的苍白。

    当着画酒的面,他捧出一盆璨然盛放的芙染花。

    阳光下,神花华彩熠熠,美得惊心动魄。

    养一朵芙染花,需要一百年。

    画酒震惊地抬起眼。

    宴北辰却神情平淡。

    上次她说不相信他的爱,他回去彻夜反思。

    都说神族喜欢用这花表达爱意,那他也种出来,送给她好了。

    芙染花要养一百年,他等不起,只能查阅古籍,拿血一次又一次,强行催开神花。

    试了上百次,只成功这一盆。

    宴北辰递过去:“赔给你的花。”

    看着那盆花,画酒眼眶酸涩,只感受到浓厚的悲哀。

    她曾经如此期待能看到它开花,期待得到他的爱。

    等了几百年,才终于看到。

    但现在,对她而言,芙染花早就不重要了。

    画酒平静道:“耽误我赶路的花,不需要了。”

    宴北辰递过去后,画酒没接。

    神花连盆一起砸下去,摔得破碎。

    摔到地上后,强行催开的花没有消散,躺在土壤里,散发诡异红光,如同血液。

    她早就不需要他的爱了,为什么还要来,动摇她的心?

    画酒硬起心肠,踩着泥土碎花,从少年身前,径直走过。

    宴北辰低下头,望着被她踩碎的花。

    画酒把他的心血,扔在地上践踏。

    他觉得,自己应该是出奇愤怒的。

    然而少女经过后,他没有追,而是屈膝蹲下,抓起破碎的花,一口一口,吃了进去。

    为什么不相信他的爱呢?

    他的骨血,换了种方式,又回到身体里。

    心中的暴戾被压制。

    *

    因为魔族谋杀神族的导火索,神魔两族关系迅速恶化,拖了数年,终于找到开战的借口,试探对方实力。

    战争永远都是上位者的游戏,靠下面人的热血,骗他们去送命,继而掠夺自己想要的资源财富。

    开战之前,按照旧例,神族四州王族,都需要来到日神殿前的高台,鼓舞军心。

    按照次序,青瑶排在画酒之前。

    青裙仙子大义凛然陈词时,画酒举目望去,下方无数狂热的神族被鼓舞,声势震天,大有不破魔族势不还的气概。

    轮到画酒时,看着那些无辜的神族士兵,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画酒知道,他们之中,注定有一部分人,要成为权力的牺牲品。

    她应该像四州的王族一样,骗他们去奉献,骗他们去牺牲。

    站立许久,预想的话就在嘴边:“希望你们……”

    在无数双眼的热切注视下,画酒再也说不下去,那些骗他们去送死的鬼话。

    无数普通人尸体高垒,才能垫起,她现在所处的高度。

    脚下高台漫出鲜血,令她反胃。

    “活着回来。”

    说完,画酒转身离开高台,毫不留恋。

    直到她彻底离开众人视线,下方的神族士兵们,还沉浸在诡异的安静中。

    千万年来,神界四州,王族无数。

    画酒是第一个站出来,公然说出这种话的。

    神族士兵皆愣。

    以往的王族,总是长篇大论激励他们,去战场抛头颅洒热血。

    只有画酒,简简单单八个字,产生载入史册的效果。

    很多年后,后世仍旧流传着这传奇性的一幕——

    当年的画酒小帝姬,亭立于四州豪杰前,一袭雪白长衣,外面装点绯裙,腰系细长青蓝飘带。

    日神高台上,万千华灯起。

    少女脸庞素白,没什么表情,唯独额心一点朱砂,红得刺目,圣洁清冷。

    她静静站立时,漫长静默中,众人意识到:就算是神族,千万年来,也只得这样一位得天独厚的神女。

    现在站在他们面前的,是盛世之花,只开在繁华的土壤,是战争对胜利方的褒奖,不该出现在任何贫瘠之地。

    少女臂挽披帛,烟雾般扬起,由白渐绿渐红,如风过平川,枫林尽染。

    狂风中,她的目光平静,遥望远方的远方,那是无人之处。

    一种类似悲悯的情绪,在她脸上产生。

    许久,她说:“希望你们,活着回来。”

    活着。

    原来他们的性命,在一个王族眼里,也值得被在意。

    *

    这次神魔大战,没掀起什么水花,以魔族小败收尾。

    画酒回到幻思宫后,由于雾云台推青瑶的事,加上日神高台的“不正当”发言,很多王族,有意与她保持距离。

    出任务时,没人和画酒组队,她被妖兽咬伤腿,回星州养伤。

    这时候,四州青年英豪,倒是都派人,来星州提亲。

    他们想娶的不是画酒,只是星州的小帝姬。

    一时间,星州门庭若市,来往王族络绎不绝。

    画酒知道这些事,但并不在意。

    这一年冬,神界罕见地下起雪。

    画酒腿伤未好,披着厚厚的狐裘,坐在木椅上。

    “萧萧梧叶,吹送寒声。”

    云水居的庭院,传来少女吟诵旧诗集的声音。

    一墙之外,枯枝银装素裹,少年眼睫上都凝结一层冰霜。

    他在墙角坐了半天,等到追兵离去。

    直到少女念完整本旧诗集,梨木窗扉透出暖黄的光,宴北辰才抬起眼,身上冰雪,随着他的动作,簌簌落下。

    画酒合上诗集。

    零落飘雪中,少年缓缓走到她面前,单膝跪在地上,从下仰望她。

    失败多次后,宴北辰终于学会礼貌:“小帝姬,很抱歉,请原谅我的冒昧。但我来是要告诉你,我真的很喜欢你,能不能请你嫁给我?”

    那眼神哀戚,仿佛被拒绝,就会破碎,跟着夜雪一同被吹散。

    他冒险回来,只为求娶。

    第78章  078

    “能不能请你嫁给我?”

    听清宴北辰的话, 画酒不觉得惊奇,只是思考,他又在图谋什么?

    借她的身份, 做他的登天石?

    想通这层,画酒轻笑:“父亲不会允许我嫁给你的。而且,就算我跟你走,你也洗刷不掉罪名。”

    言外之意就是, 不要妄想利用她。

    宴北辰茫然片刻,完全不明白, 她为什么会这样说。

    即便不明白,他依旧苦涩地承诺:“现在的我什么也没有。但请您相信,给我五百年时间……”

    害怕她没有那么长的耐心,于是改口:“不,只需要三百年。”

    “三百年后,神魔九州之内, 我会成为与您最般配的人。请给我一个机会,等等我, 不要嫁给别人。”

    他不奢求她现在嫁给他了, 他只需要一个机会。

    少年的承诺那样真诚动听。

    然而……

    “我为什么要等你?”

    画酒的目光,比枝头的雪还冷,“你的承诺, 一文不值。我现在就能找到更好的,为什么要等你变好?”

    这话当然是骗他的。

    画酒不想嫁给任何人,她已经准备拒绝, 只是恰好宴北辰来了。

    竟然不怕死来这里, 就要做好,承受她怒火的准备。

    “小帝姬, 请相信我,没有人会比我更真心。”

    宴北辰仍旧望着她,目光是演不出的诚恳。

    看上去,他似乎真的很害怕,她会嫁给别人。

    画酒没有反驳,将诗集放在一边,托住下巴问他:“你有多爱我?”

    循循善诱,给他假象。

    看着单膝跪在自己身前的少年,画酒想起,很久之前,她也这样卑微哀求过,求他娶她。

    可是,高高在上的宴北辰,不愿意娶无权无势的画酒。

    现在两人地位颠倒,他一无所有,凭什么让她去迁就?

    凭什么?

    画酒实在想不通,所以想从他口中,听见答案。

    或许答案也不重要。

    因为过去的事,无法重演,她不可能得到满意的答案,获得解脱。

    所以,她就是故意戏弄他。

    画酒以为,看见少年痛苦,她会觉得痛快。

    然而,她一点也不快意。

    不过不快意,她也不会低头。

    毕竟情爱里面,谁先低头,就会输得一无所有。

    这一次,画酒不要再当输家。

    就算一起输,她也不要宴北辰独自赢。

    她凝视着他的眼睛,想从里面探寻到,关于悔恨的蛛丝马迹。

    然而,少年漆黑沉寂的眼睛里,除了满腔真诚,什么也没有。

    就连那缕真诚,也很快消散。

    宴北辰意识到她在戏弄他。

    理智告诉他,画酒的态度,决不会轻易转变。

    于是他紧闭薄唇,不愿回答,不愿更加卑微。

    少年站起身,背负长剑,消失在茫茫夜雪中,一次也未回头。

    *

    大雪下了三日,度过严寒,开春的星州繁花如海。

    春宴的前夜,画酒颓废坐在台阶上,远处人影走来,在她头顶投下一片更暗的阴影。

    画酒抬起头,发现珈泽像小时候一样,在她面前屈膝蹲下,与她高度齐平。

    “珈泽哥哥。”

    画酒双手放在膝上,捏紧裙角,低头避开他的目光。

    她不确定,珈泽会不会好声好气搭理她。

    看着少女发顶,珈泽实在很了解她,知道画酒心情不好时,就会像这样,坐在台阶发呆。

    如果是小时候,他可以问一句:“阿酒,怎么坐在这里?是姨父和姨母吵架了吗?”

    然后笑着递过去一只手,将她拉起来。

    可现在他们长大了,他不再懂得画酒为何烦心,也失去询问的立场。

    面对少女猫声猫气的呼唤,只好敛去眼底太过明显的温柔,装作不大高兴的模样,“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台阶每日都有侍女打扫,但珈泽从不会坐在这种地方。

    然而此刻,或许是夜色温柔,遮掩掉多余的复杂关系。

    向来有洁癖的他,也不嫌台阶脏,在与画酒间隔一臂的地方坐下。

    这样的距离,不会远到生疏,也不会近到,令人难以忍受。

    面对少年突如其来的靠近,画酒不大自在。

    珈泽曾经说过,等她长大,他们就能一直在一起,比世上最好的朋友还亲密。

    可是后来,他们真的住到同一屋檐,珈泽却开始嫌弃她。

    画酒收紧指,将裙角捏得更皱。

    虽然珈泽真的很讨厌,可是他又真的很好,她一直把他当成亲哥哥尊敬。

    她不希望,珈泽如同前世那般,死在苍野。

    救珈泽,也是救她自己。

    在画酒看来,他们是兄妹,同根而生,完全没必要,拼得你死我活。

    无论有没有效果,画酒都想借今晚的机会,缓和两人关系。

    画酒鼓足勇气开口:“珈泽哥哥,在我没有回星州之前,你对我真的很好。你带我划小船,摘莲花,包粽子。陪我数星星,抓萤火虫,这些我都记得的。抱歉,毁了你的圆满人生,你想要的东西,我不会和你抢的。”

    请不必把她当作对手,赶尽杀绝。

    画酒心底一直认为,珈泽视她为污点,她的出现,毁了他的清风霁月。

    虽然画酒不觉得是自己的错,但她愿意放低姿态,以最低成本,解决问题。

    这番话无可挑剔,要态度有态度,要诚恳有诚恳。

    然而珈泽转过眸,满眼不可置信。

    少年晦暗的目光中,涌动着浮沉的光,层叠的痛。

    那是画酒不能理解的情绪。

    半晌,珈泽起身冷笑:“你毁掉了我最爱的人才对。”

    他毕生唯一想娶的姑娘,连宣之于口,都是罪恶。

    隔着半披月光,珈泽遥想起,当年在逍遥墟的时光。

    虽然辛苦,但前路充满期待。

    为了星沉言一个承诺,他勤奋刻苦,日夜苦修,只想尽快学成归来。

    从逍遥墟回来,他甚至连星州都没回,第一要务是赶去云州看画酒。

    百年过去,少女穿着缀花仙子服,热情跑出来迎接他。

    同色的浅紫发带,垂在她身前,乖乖巧巧。

    少女仰起脸,笑容纯粹,目光盈盈望着他:“珈泽哥哥,你终于回来了!”

    她的信任与亲近,一览无余。

    珈泽低下头,怔愣许久,想如少时般捏少女脸颊的手,也滞在空中。

    最后那只手,只能无奈调转方向,欲盖弥彰,将她发上的花瓣摘下。

    那时,她满眼都是他的样子,美好得不敢让人靠近。

    以前他爱护她的天真,可现在,这份天真令人厌恶。

    画酒永远无法真切理解他的痛,这才是他们之间,不可弥合的根源。

    望着珈泽眼底生出的痛意,画酒以为他在说,因为她的出现,伤害了青瑶。

    对于青瑶,画酒丝毫不感到抱歉。

    “我并不觉得有愧于青瑶。相反,你们总觉得她可怜,实际上她欠我的比较多。”

    与青瑶有关的问题,画酒向来不肯退让。

    这场聊天,不欢而散。

    *

    雾云台一别,画酒很久没见过青瑶。

    虽然珈泽从画酒手里拿走解药,解了青瑶的毒,但这次中毒,诱发青瑶生来就有的心疾,时不时心口绞痛,致使她久病不起。

    这种绞痛不会危及性命。

    可每次发病,细密的痛,如同蚂蚁啃噬心口,让青瑶抓狂。

    医师曾私下告诉青瑶,说她先天不足,有早产之像。

    这问题不难猜。

    魔族怀胎三个月,神族怀胎需要十年。

    当初颜银生下画酒时,颜楚客居星州,满心怨恨,不惜以药催生,诞下青瑶,将两者替换。

    每一次绞痛,青瑶都越发憎恨死去的颜楚。

    虽然颜楚的恶劣行径,某种程度上,给青瑶带来好处。

    但不妨碍,此刻的青瑶恨她!

    青瑶只需要最利己的情绪,从不在同一人身上,耗费多余感情。

    要么纯粹喜欢,要么纯粹怨恨。

    哪种情绪更有益她的身心,她就毫不犹豫选哪种。

    颜楚已经死了,感激不会有半点收益,不如怨恨,起码能让她痛苦时,心情愉悦些。

    这种心理,同样适用于画酒。

    没有利益冲突时,青瑶可以喜欢她。

    但一旦对立,青瑶绝不会,再给她半分好脸色!

    雾云台上,虽然坑了画酒一把,导致她名声尽毁。

    但对青瑶而言,此举得不偿失。

    重新给她一次机会,她不会选择,把自己搭进去。

    心疾之后,青瑶整个人都病恹恹的,精气神没了,还喜欢疑神疑鬼。

    颜银大张旗鼓举办这次春宴,就是想让青瑶多出来走动,改善心情。

    姹紫嫣红的花园,星沉言没露面,颜银拉着青瑶坐在主位,画酒待在下首。

    被邀请的四州王族,很识趣地明白主人用意,都忽略画酒,去恭维青瑶。

    周围花香馥郁,画酒身后,只站着一个奉盘侍女。

    侍女高挑娴静,并不多话。

    没人搭理画酒。

    被春日暖阳一照,她浑身骨头都晒软了,只想趴在桌案睡觉。

    这种行为当然不合礼。

    画酒只好凭借意志力,勉力支撑坐直,等待散宴。

    歌舞喜悦中,身后侍女忽然惊叫,吓得画酒立时清醒。

    众人皆看过去,只见高挑侍女望着绿意掩映的高墙,目露惊恐。

    很快,大家就清楚是怎么回事。

    侍女目光尽头,重重深绿中,一点寒芒透露杀意,直指画酒所在的方向!

    寒芒之后,是蒙面少年寂然的双眼。

    他松开指,“嗖”的一声,弱水箭破空疾驰而来。

    射出第一箭,蒙面少年很快再度上弦。

    然而第一箭夺走大家全部注意力,没人在意,他接下来的举动。

    画酒静坐原地,认出宴北辰来。

    她瞪大眼眸,脑子里的弦崩断,第一反应甚至不是躲。

    “画酒!”

    珈泽跃上前抓箭,心都快跳出来。

    然而紧握住那只“箭”时,他意识到中计。

    停在画酒额前的“箭矢”只是障眼法,被珈泽抓住,散如满天繁星,如同一场烟花戏法,怦然炸开。

    珈泽回过头,真正的第二支箭,已经穿越人群,直逼青瑶面庞。

    第79章  079

    “嘭——!”

    金玉相击, 铮然巨响。

    强悍的灵力波炸开,震得在场人,伏倒一片。

    余波散去, 众人才看清,青裳少女周身罩着一重金光,以霸道之势,隔开夺命弱水箭。

    “有刺客!保护青瑶帝姬!”

    此时神侍终于回过神。

    金身护体, 隔绝不了剧痛。

    强大的力量,震得青瑶全身发麻, 快要失去知觉。她闷哼一声,呕出血来,染红衣襟。

    尽管痛苦,她还是勉力望向高墙,只看见蒙面刺客双眼漠然,如同俯视蝼蚁。

    起伏的惊呼声中, 青瑶再难维持体面,捂住心房, 蹒跚退后。

    见她踉跄倒地, 宴北辰蹙眉。

    他没料到青瑶竟然如此怕死,参加春宴,还用金身护体。

    金身是珈泽的。

    自锦安出事, 青瑶察觉危机,一直处在惴惴不安中。

    为了让她安心,珈泽特意凝出半生修为, 化作金身保护她, 她才敢露面。

    幸好,她的谨慎, 又保住她一次。

    失去意识前,青瑶得意地笑了笑。

    她心底冒出的念头,不是恐惧,而是巨石怦然坠地的解脱感。

    汲汲营营半生,难得有休憩的时刻,真是轻松。

    反正青瑶知道,后面的事,不必自己操心。

    珈泽会替她收拾刺客。

    一击不中,宴北辰目光凛然,翻身而下。

    他现身庭院中,当即拔剑,转瞬化出七十二把剑影,狠绝至极,势必斩草除根。

    今日敢当众来此,宴北辰早就做好,不能全身而退的准备。

    只是被抓住前,他必须带走青瑶。

    他是个自私护短的魔头,挡画酒路的人,就是他的敌人。

    当他的敌人,就去死。

    参加春宴的,大多是四州王族亲眷,灵术不佳,惜命得很。

    她们被蒙面少年吓得惊慌失措,作鸟兽散。

    逃窜时,还不忘召唤神侍,捉拿刺客。

    宴北辰的目标又不是她们,懒得搭理,七十二把黑剑,直指青瑶而去。

    可他已经失却先机。

    珈泽回过神,狭长的眸闪过寒意,立即出剑抵挡,上前与他缠斗。

    一黑一银两位少年,招式缭乱,晃花人眼。

    珈泽有些吃惊。

    身前少年刀剑双修,以剑化刀,实力不容小觑,远比他想象中,要难对付得多。

    珈泽根本不敢分神。

    对面黑衣少年一刀砍来,他难以应付,只能收回罩住青瑶的一半修为,才勉强扛住,迎面而来的霸道刀气。

    远处护卫围拢,掩护众人撤离。

    刹那间,交战的劲风袭向画酒。

    她看见珈泽举剑抗住宴北辰一刀,身下地面却承受不住压力,乍然开裂,裂痕一路延伸到她这边。

    庭院太小,施展不开,收不住的灵力,很容易误伤周围。

    打斗的两人只比武力,没用灵术,却仍旧招招致命,没给对方留活路。

    普通神侍,根本不敢靠近。

    珈泽顾虑亲友,不敢放开打就算了。

    令他吃惊的是,黑衣少年竟然也在控制灵力,刻意收敛,不想波及旁人。

    所以,这里有他认识在意的人。

    想到这里,珈泽眉目凛然。

    高手之间对决,最轻微的误差,也能决定胜负。

    趁对面人分神,珈泽一剑斩落他掩面的黑布。

    失去遮掩,宴北辰后退两步,难掩周身煞气,苍白的皮肤显现出病态感。

    珈泽眼神淬冰:“是你!”

    他认出宴北辰。

    两人之前有过几次照面。

    对珈泽而言,最深刻的一次,当属画酒前往人间收服穷奇时,他在云顶穹宫,撞见宴北辰。

    在此之前,他对宴北辰的印象,停留在一个和画酒有矛盾、又在众人面前为她挡刀的奇怪少年。

    云顶穹宫那里,正值傍晚。

    生命树盎然,散发热闹温暖的气息。

    无数神族来到这里,在两指宽的红绸上,写下愿望,系于枝头,祈求神明庇佑。

    面对下方熙熙攘攘的人群,珈泽一眼注意到宴北辰。

    少年实在显眼,穿着幻思宫的弟子服。

    他一个魔头,却学着神族的模样,笨拙在红绸写下愿望,往生命树上系。

    少年写了很多字,红绸带上,黑字密密麻麻挤在一起。

    贪心又急切。

    珈泽凝神,动用灵力一观,气血瞬间上涌,将理智溃堤。

    ——那些红绸,无数条愿望,全在觊觎同一个人!

    珈泽毕生的好涵养,悉数毁在那一天。

    他从未如此动怒,直接上前,将生命树整条臂干斩下,惊得周围神族,惶恐退后。

    珈泽销毁那些绸带,不让旁人观量,冷声警告:“离我妹妹远一点。”

    这与私心无关,单纯站在哥哥的立场,他也厌宴北辰至极。

    一个心术不正的人,根本配不上他妹妹,不允许沾染分毫!

    宴北辰是个记仇的人,当日没和珈泽动手,是因为他还要去人间,不能被绊住。

    今日有仇报仇,怒火化为实质,让珈泽吃了不少暗亏。

    但珈泽的八个剑术师长,也不是吃素的。

    银袍少年挡开刀光,闪身逼近,横剑格住对方,头也不回大喊:“画酒!”

    刚才的疑惑,尽数解开。

    宴北辰这样的身手,想藏住气息,再轻易不过。

    他故意被侍女发现,射出第一箭,明意是刺杀画酒,引开旁人注意力。

    实则,宴北辰只是想帮画酒,洗脱嫌疑!

    想通这点,珈泽很难不动怒。

    在他眼里,画酒竟然勾结外人,伤害青瑶。

    听见珈泽蕴含怒意的声音传来,画酒留在原地,手指不受控制,轻微抽搐一下。

    其他人已经带着受伤的青瑶,在神侍保护之下离开。

    混乱的花园庭院,只剩杀红眼的两名少年,以及站在不远处的画酒。

    “就是你盗走悯生花!”

    珈泽望着宴北辰,语气笃定。

    宴北辰一个魔头,神墓对他而言是禁地,连踏足都是死罪。

    敢偷悯生花,更是不可饶恕。

    “盗?”

    宴北辰不怒反笑,“说的是你才对。”

    珈泽抢走他拿命取回来的花,去救青瑶。

    论不要脸,他甘拜下风。

    珈泽怔然,“你什么意思?”

    反正罪多不压身,宴北辰懒得客气:“悯生花是我从神墓取回来的,要说偷,也是你偷了我的东西。”

    珈泽根本不信:“你胡说!”

    他才不会相信,一个魔头,能从神墓取出悯生花。

    宴北辰:“你连神墓的护花神识都没见到,不会怀疑,自己拿到神花,太过轻松了吗?”

    神族总是这么虚伪,只相信对自己有益的真相。不直白戳穿,他们永远听不懂人话。

    宴北辰才不惯着。

    “神识?”

    珈泽反应过来不对。

    除了石蛙,他确实什么也没见到。

    虽然触摸到真相,但珈泽不可能在他面前落下风,只是更加愤然,想要杀掉宴北辰。

    珈泽:“你个卑劣的魔头,根本不配进入神墓!”

    “卑劣?”

    少年低低笑了两声,“你不更加卑劣吗?”

    珈泽熟悉地形,将人逼退至花园石阵,以血启动,暂时困缚住宴北辰。

    除了自己划破的掌心,珈泽唇边也渗出丝丝鲜血。

    已经很多年没人能伤到他,今日他却挂了彩,难得狼狈一次。

    启动阵法后,珈泽无法动弹,对画酒说:“快动手,杀了他!”

    或许是被吓住,画酒迟迟没动。

    珈泽大声质问:“他一个魔头,难道你也要和他一个立场吗?现在动手,还能将功补过!”

    “杀了他!”珈泽厉声逼迫。

    画酒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

    宴北辰的胆子真是大,逃命途中,还敢当众弑杀神族。

    他残忍,又爱招惹是非,没人能保住他。

    就算不被处死,也要丢进大荒流放。

    现在他被石阵困住,画酒清楚,等武神侍赶来,宴北辰绝不可能逃掉。

    在珈泽的催促声中,画酒缓缓上前,捡起那支遗落的弱水箭。

    整个过程,宴北辰都注意着她的动向。

    石阵虽然牢固,但他拼尽全力,未尝不能脱身。

    但宴北辰没有那样做。

    他只是隔着透明的结界,望着画酒。

    此刻画酒脑子里,仿佛有无数小人在争吵。

    有一半小人高兴鼓掌:“杀了他杀了他!”

    另一半小人悲伤哭喊:“不要不要不要!”

    画酒快被逼疯了!

    “闭嘴!”

    她化出长弓,搭箭上弦,直指宴北辰!

    挣扎间,画酒想到另一种可能:

    一旦活着离开大荒,所有罪名,都能洗清。

    不仅可以洗脱刺杀的罪名,连之前两条人命,都能一笔勾销。

    这是宴北辰唯一活命的方法。

    画酒握紧长弓,指腹紧绷,冷静又颤抖:“珈泽哥哥,如果我射出这一箭,无论他有没有死,你都必须答应我,你不能再杀他。让他前往大荒,去接受应有的惩罚。”

    大荒是被神厌弃之所,关押穷凶极恶之徒。

    从没有人活着出来过。

    那里比死亡更可怕。

    珈泽没想到,画酒竟然这么恨他,于是不假思索:“可以,我答应你。”

    看着少女决然的眸,宴北辰先是不解,最后神色惨然:“我知道,你不会想杀我的。”

    他在帮她,她不会伤害他的。

    石阵结界中,少年语气无比镇定,然而望着少女的眼,却无声透露哀求。

    求你,不要这样做。

    其余所有人,都可以想杀他,唯独画酒不可以!

    第80章  080

    明明脆弱得像要哭出来, 但少年脸上,表情如雨冰冷。

    仿佛在说,他根本不在意。

    宴北辰不会想到有这样一天, 他竟然会愚蠢到,去赌她不忍心。

    在他遥望的地方,少女身姿挺拔,带着飒飒英气, 如同狂风中不折的劲竹。

    他不知道,这是他曾教她的箭法。

    而如今, 要用在他身上。

    画酒指腹都绷得麻木。

    她有过犹豫与挣扎,但这些微不足道的东西,很快被更强大的理智压过。

    她安慰自己,她知道的,就算被罚入大荒,宴北辰也会活着出来。

    他会没事的。

    只是画酒忘了, 站在她对面的少年,和所有人一样, 是血肉之躯, 会伤心,会痛,会流血, 会流泪。

    她忘记了。

    闭上眼时,画酒听见心底沉寂许久的声音,在她耳畔, 对她轻声说:“箭, 当然要用来射杀最心爱的人。”

    是宴北辰的声音,不过不是她眼前脆弱的他。

    这句话仿佛定心丸。

    画酒不再犹豫, 再也看不见,少年眼底无声的哀求,利箭脱手而出。

    宴北辰以后会用箭杀很多人。

    而今日,他要先自己领略一番,被最熟悉的武器了结。

    短短一瞬间,被无限拉长。

    箭矢疾驰时,画酒在心底为自己开脱。

    她不杀他,珈泽会杀他。

    她杀宴北辰,或许有一线生机。

    等珈泽动手,一定赶尽杀绝。

    而在宴北辰眼里,他以为画酒会动摇,心底生出期待。

    然而少女遽然睁开眼眸,目光变得冷淡,一箭射来。

    宴北辰甚至以为是幻觉。

    或者说,他希望是幻觉。

    直到那支箭穿风而来,没入他的胸膛,宴北辰才低下头,目光寸寸破碎。

    冰冷与疼痛,一点点封住他全身血液,无数尖刺,从心口向外蔓延。

    这一箭,射灭他全部的希冀与热忱。

    倒地时,宴北辰想,原来画酒口中的厌恶,毫不作伪。

    她真的恨不得让他去死啊。

    少年眼尾薄红,身下流出一滩血,慢慢晕染开,将发丝都浸透。

    他阖上眼,鲜血凝出纯黑丧钉,钉入右耳,彻底失去反抗之力。

    见状,珈泽离开阵眼,提剑上前,准备斩草除根。

    然而画酒张开手臂,拦下他:“你答应过我,不会杀他!”

    兄妹对峙时,武神侍们终于赶来。

    珈泽重新看向她,恢复冷静,压低声音:“我当然不会出尔反尔。”

    混乱中,珈泽收起浮沉剑,怒声指着宴北辰:“将这魔头,打入大荒,永世不得出!”

    *

    宴北辰离开后,没有总是缠着她的少年,画酒身边所有事,都变得平淡乏味。

    也不是事情平淡。

    只是在她眼中,事情只是事情,再难调动任何情绪。

    她像个旁观者,旁观周围人的喜怒哀乐。

    春日,她就赏花。

    夏日,她去游湖。

    秋天时,画酒坐在小亭看落叶。

    冬天到了,神界很难下雪,偶尔有兴致,她就自己变一场雪,纷纷扬扬,堆满小院。

    明明做着和以前一样的事,可她一点也快乐不起来。

    其他人的生活还在向前,唯独画酒,停在宴北辰被丢入大荒那一日。

    她的时间死掉了。

    自锦安死后,颜银属意的储妃人选,变成洛州的锦羽。

    颜银时常邀请锦羽,来星州做客,对她好到,连青瑶都会感到不高兴,抱怨颜银偏心。

    或许是有了新的烦心事,青瑶都不怎么找画酒麻烦了。

    当然,就算青瑶有意针对,画酒也不在意了。

    虽然颜银对锦羽很好,什么小事都要叫上她,但丝毫没有影响,画酒和锦羽的关系。

    因为锦羽本身,就是个很好的人。

    除去第一次,她忍不住在画酒面前,委婉吐槽,说招架不住颜银天妃的热情。

    画酒停了片刻,随后淡淡笑道:“那真好。”

    她挺羡慕锦羽的。

    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能得到颜银的关心在意。

    锦羽从她脸上收回目光。

    在那之后,她再也没和画酒,提过颜银。

    *

    大荒不在神魔九州之内,是一片荒漠,只有吃人的怪物,流放罪大恶极者。

    漫长神史记载中,从来没人活着从大荒离开。

    那里堪称最严酷的无间地狱。

    同宴北辰一起被丢进去的,还有十几个死囚。

    最开始,这批死囚,还会幻想出去,相互帮衬一下。

    毕竟能犯下滔天罪行,大家都不是省油的灯,根本不信,世上会有困死他们的地方。

    直到后来,终年不变的古怪环境,磨光所有人的耐心。

    众人意识到,这个鬼地方,根本不可能离开!

    这是被神放逐的孤岛,弱肉强食,除了自己,所有人都是对手,不值得信任。

    他们开始互相猜疑,团体分崩离析。

    在这期间,刑灾注意到一个奇怪的少年:

    被丢进来时,他胸膛插着一支穿心箭。

    所有人都以为他活不成了,决定丢下他不管。

    可最后,少年奇迹般站起来,跟上大部队。

    他的戒备心极强,如同冷硬的铁,谁也不靠近,谁也不相信。

    谁敢越界,他就杀了谁。

    久而久之,没人敢惹他。

    小团队还没解散时,刑灾时常看见他,独自坐在角落,看着明灭的火堆发呆。

    偶尔,他会抚摸右耳的三枚丧钉,出神沉思。

    后来小团队遇上食人族,刑灾碰巧帮了那个少年。

    那一次看上去凶险,但刑灾知道,没有他的帮忙,少年也能活命。

    所以也没敢厚着脸皮,以救命恩人自居。

    令刑灾意外的是,脱离危险后,少年背对着他,缠紧手腕绷带,眉眼依旧冷寒:“宴北辰,我的名字。”

    刑灾笑了。

    他忽然觉得,找到了最理想的伙伴,提议道:“与我合作,一起出去。”

    宴北辰沉默思考可行性,半晌他回答:“可以。”

    言语和他的性格一样简练。

    在大荒,他人即地狱。

    宴北辰不喜欢与人合作。

    但他想尽快离开这个鬼地方。

    一个值得信任的强大伙伴,弥足珍贵。

    后来一次契机,宴北辰问刑灾,这么多人里,为什么要选他?

    他们甚至不熟。

    问话时,宴北辰持怀疑态度,然而刑灾认真道:“因为我想离开这里,而你是大荒中,我认为最强的。只有最强的人,才配成为我的伙伴。所以我只和你合作。”

    宴北辰笑了。

    他从不相信,世上会有无缘无故的好。

    但刑灾的坦诚,说服了他。

    两人一拍即合。

    大荒第二十年,宴北辰的冒进,让他差点死在这里。

    那时候,宴北辰还不知道,往生骨可以保他不死。

    他真的以为,再也不能离开这里。

    至于刑灾,宴北辰没指望过他。

    虽然两人是合作关系,说好一起离开大荒,从此以后,永不背弃。

    但宴北辰从不相信这种承诺。

    一个重伤的伙伴,没有价值,只是拖累。

    就算刑灾抛弃他,他不会埋怨。

    因为换位思考,他一定会丢下拖累,毫不犹豫离开。

    等死的时候,宴北辰想起很多往事。

    然而他没死成。

    因为刑灾杀掉百年的灵兽,用它的血救了他。

    宴北辰第一反应不是感激,而是恍惚。

    刑灾只是笑着握住他的手:“说好了是兄弟,当然要一起离开。”

    兄弟?

    宴北辰也有很多兄弟,可他们只想让他死。

    只有刑灾,想和他一起活。

    *

    大荒二十年,是神界的两百年。

    两百年间,神魔两族,又打了几场不大不小的仗。

    但那些事与画酒无关,她只做自己应该做的。

    她享受了身为神族的优待,责任就是,除掉为祸三界的妖兽。

    继穷奇之后,越来越多的妖兽,开始出逃,规模大到,连幻思宫都倍感压力,接连派出好几批弟子,前去长幽林捕妖。

    画酒每次都主动参与,勤奋到连芃羽星君都出言相劝,让她休息一段时日。

    但画酒不想闲下来,摇头拒绝。

    芃羽星君已经是个老头,讲究万法自有因果,从不纠结这些俗事。

    他挥挥手,让画酒去了。

    前几次有惊无险,这次的妖兽,却过于狡猾。

    追捕时,画酒不慎与同伴走散。

    更糟的是,林中妖物横行,毒虫密布。

    特别是瘴气具有腐蚀性,要是不小心沾染上,不及时医治,可能会瞎眼丧命。

    一团黑气扑面而来,画酒出刀抵挡,飞身后掠。

    刚避开黑气,却不想林中石阵,开始转动,被她踩中。

    一阵钻心刺痛。

    画酒皱眉低头,只见锐石带着妖气,轻易穿透鞋底,扎入她的脚心。

    简单挪动几步,鲜血就淌了一地,留下几枚血印子,触目惊心。

    石阵兼具锁灵阵的功效。

    画酒不再逞强,停在原地,放出求救烟花弹,等待同门救援。

    等待期间,画酒坐在平整的青石上,低头看着自己不停流血的脚。

    也不算太糟,顶多痛一痛。

    就怕妖兽此时找过来。

    现在的她,毫无还手之力,真有可能死在这里。

    画酒觉得,自己应该感到焦灼。

    可她只是安静地,盯着渗出的鲜血,往足尖汇聚,再慢慢凝出血珠,向下滴落。

    很无聊的事,她却看得认真。

    不知过去多久,石阵外,有人踏过碎石走来。

    画酒抬起头,发现来的不是妖兽。

    刚想松一口气,神色却变得更加紧绷。

    画酒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再遇到他。

    两百年时间过去,宴北辰依旧是少年容貌,只是碎发下,眼神更加沉,让人看不透他在想什么。

    画酒听说过,宴北辰已经从大荒出来。

    不过她没想到,会这么快见到他,完全没做好准备。

    她完全僵住了。
图片
新书推荐: 恶毒白月光被迫营业 [快穿] 虫族判你无妻徒刑 我对公爵始乱终弃后,他黑化了[西幻] 替身攻,但机械迷情 [综]身为恶役的我如何拯救世界 穿书后被恋爱脑黏上了 揣崽小可怜被大佬宠上天 长安街444号[无限] 叶幸司,给我火 失忆后怀了前男友的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