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越的唇角玩昧地勾起,“行,记住你今天说过的话。”
而后身后传出一声松开房门把手的细碎声音,他侧了侧首,许浣溪顺着他的视线转头,见池秋已经做完检查站在门口。
她站起身,关切问道:“怎么样池同学,医生怎么说?”
她的双眸永远像是秋水一般,此时此刻的关心和担忧瞧着并不像是假的。
池秋攥握成拳却悄悄背在身后,面上依旧是淡然清冷的模样。
“没什么事情,麻烦你们送我过来了。”
“真不好意思,我们家小越也是不小心的,你要不要再去检查一下手腕呢?看起来也很严重的样子。”
许是“我们家”三个字刺痛到了他,一道若有若无却像是天堑一般的裂缝阻挡在他面前,提醒着他三人之间的阵营是如此分明,而他竟然还在做出这种阴沟里的老鼠才会有的行径。
妄图想要得到她的怜惜,妄图想要挑拨她和时越的关系。
池秋的瞳孔紧缩了一瞬,他嘲笑自己就如此缺爱,简直太过于荒唐。
与此同时,他又想起许浣溪说时越是“最珍贵、最重要的人”,切实地体会到那句不知从哪里看到的话:钱都流向了不缺钱的人,爱都流向了不缺爱的人。
许浣溪见他良久没有回答,又问了一遍方才的问题。
“不必。”
如梦初醒一般,那双琥珀色的眼眸毫无情绪,在说完自己要离开后,他独自走出了医院大楼。
外面的冷风让他瑟缩了一阵,手腕上有轻轻柔柔的触感。他低头去看,许浣溪那条丝巾系在了他的腕部,是刚才他在做检查的时候顺手系上的。
丝巾的血迹已经变成了暗红色。
他垂眸看了又看,到底还是没解开那条丝巾。
*
池秋的腕部确实受伤了,更糟糕的还是他惯用的右手。
对于他无法继续再参加篮球比赛的事情,时越倒也没显示出别的态度,反正他的目的已经达到,自然再懒得管他。
班里的另一位同学顶替池秋参加比赛,他们组的势头很猛,一路冲到了决赛。
每天晚上,不管时越训练和比赛有多晚,许浣溪都会在客厅等他回来。
饭桌上摆放的是营养师精心调配好的营养餐,时越只吃了几口就放下了筷子。
他眼神飘忽,清了清嗓子,但没能引起许浣溪的注意。
最终还是状似随意地出声道:“我们打进决赛了。”
正在离饭厅不远处的阳光房内,在瑜伽垫上做拉伸运动的许浣溪动作未停,她修长的脖颈与手臂顺着向前而伸,单脚独立,像一只优雅的白天鹅。
“是吗?恭喜你们。”她说。
真是毫不用心的夸赞。时越皱了皱眉,又顿了顿继续说:“就,决赛的时候家属可以去观看,你去不去?”
许浣溪终于偏头看向他,眼睛微微瞪圆,她故作惊讶地问道:“我也可以去吗?”
“有什么不可以的。”时越不知道她怎么会问出这个问题来,他有些烦躁地挠了挠头,说:“反正你在家也没什么事,闲得无聊就去看看呗。”
“什么时候呢?”
“周五下午。”
许浣溪终于停下了瑜伽动作,她穿上拖鞋,走到时越的身边,而她的手机正在饭桌上发出响铃的声音。
时越无意向下瞥了一眼,正在思考着那个奇怪的来电备注,许浣溪已经接起了手机,并打开了通话免提。
“方先生啊,什么事情。”
电话那头果然传来一道低沉而有磁性的声音,“浣溪,你好。打过来是想问问你周五有没有空,一起出来吃个饭?”
时越一听见方舒然的声音,眉头骤然间就夹紧了,他阴沉地看向许浣溪,等待着她的回复。
恰好的是,许浣溪也在看着他。她很温柔地笑着,拍了拍时越的手背,回答道:“周五可能不行。”
“我有很重要的人去陪。”
她最喜欢方舒然的一点就是他可以给人恰到好处的舒适感和从不越界的边界感。就比如现在,他没再追问“重要的人”是谁,只很有礼貌地表示没关系,可以下次再约。
挂断电话后,时越发出一声轻嗤,“下次是什么时候。”
“这不就是客套嘛,说不定是没有下次了。”许浣溪脾气很好地给暴躁的少爷顺毛。
“那最好是。”时越喝下桌子上鲜榨的果汁,“方舒然不是什么好人,你离他远一点。”
“好呀。”许浣溪接过他喝过的杯子,里面还有剩下的一部分,她端起昂头一口饮尽。
见时越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她笑道:“都听你的。”
*
周五。
篮球决赛现场,许浣溪因为来得有些迟,只能坐在最后一排的角落。因着她没有坐在家长席的位置,周围的学生还以为她是某个年轻漂亮的女老师。
距离时越那队上场还有些时间,在百无聊赖期间她的视线乱飘,直到自己的身边坐下另一个人。
许浣溪没有侧首,她只问道:“你的伤还好吗?”
“差不多了。”
她点点头,“那就好。”
话题到
这里似乎就终止了。两个人谁都没有再说话,直到时越的队伍上场,激得在场女学生的一片尖叫。
时越快速在家长席上扫视一圈,没有发现某个身影,他眉头拧紧,眯了眯眼睛,但吹哨声已经响起,比赛正式开始。
场下,终于还是池秋先开了口,“我只是一个外人,你没必要对我这么好。”
那天的话,到底是被他全听了进去。
她没有回答。
池秋长长的眼睫毛低垂,遮掩住他的眸子。
那件事发生的第二天,有人送了很多的补品过来,还有专车要送他去医院检查,他拒绝了。两个小时后,他的银行账户收到了一笔大额转账,备注是“医药费和抚慰费”。
当时,池秋两双手腕已经肿到吓人,却依旧要在厨房做饭。在沉默地听到隔壁房间内传来母亲的剧烈咳嗽声后,他深吸一口气。
尊严不尊严的,反正又有什么所谓。
“就算是外人,我也想对你好呀。”许浣溪转头看他,眼神中带着怜悯和柔和。“我很心疼你。”
怜悯与心疼,向来都是他最不需要的东西。
可偏偏是许浣溪对他做了这一切。他体内有个声音在叫嚣——她对他来说是不一样的,他是需要她的怜悯和心疼的。
她在说假话吗?她在欺骗自己吗?可是她对他的帮助全部都是实打实的,就算她在骗自己,又如何呢?
许浣溪很敏锐地捕捉到了他一闪而过的情绪。她笑了笑,点亮自己的手机屏幕,翻找出一条短信来。
短信的内容很简短,只有“谢谢”两个字。
她复制了那条短信的电话号码,说道:“既然我知道了你的手机号,那现在能加你的微信吗?”
“恐怕不行。”池秋再次拒绝,在她疑惑的眼神下从兜内拿出了自己的手机,还是那部老年手机,只有最基础的通讯功能。
“其实我不是没有手机,而是我一直用的都是这个。”他轻描淡写地说着,只感觉像是亲手剖开了自己的胸腔,将自己血淋淋的一切都展现在她的面前。
请再多怜悯一些他吧,请再多心疼一些他吧。
许浣溪尚未言语,他却觉得她每次清浅的呼吸,对他来说都像是在凌迟。
“怪不得。”许浣溪切换了页面,将那条陌生的号码存为电话联系人,备注被他看见了,是小秋。
“你之前一直没加我微信,让我还伤心了一阵。”她这么说着,可眼底里哪有伤心的情绪,尾调更像是一声俏皮的娇嗔。“那我们以后就用短信沟通好吗?”
池秋很轻地“嗯”了一声,然后听见她继续说:“我好久都没和人用短信聊天了,谢谢你让我除了垃圾广告外还能收到别人的短信。”
比赛吹哨,中场休息。
时越的身高在一群打篮球的少年面前依旧惹眼,他坐在休息椅上,接过别人递过来的矿泉水,在昂着头一饮而尽的时候,终于在观众席的位置瞥见了许浣溪。
还没来得及欢喜,就发现了她身边那个碍眼的存在。
距离如此之远,池秋和时越对视,却可以很清楚地看清时越眼里阴郁的狠戾和暗含的警告。
看着时越,池秋的话却是问向许浣溪的。
“你,对每个人都是这样吗?”
许浣溪不明所以,“什么?”
“对每个人都这么好。”
她轻笑一声,否认道:“当然不是啊,我哪里有那个精力。”
池秋微微舔了下自己有些干裂的嘴唇,“那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这回,许浣溪没有再说什么“心疼”之类的话语,她身体向前倾了倾,和看向这边的时越挥着手。
表情是洋溢着鼓励的热烈,语气却是十分的平淡。
“对你好,是想让你以后可以对我更好。”
池秋只听到自己体内里面名为“希望”的什么东西在“啪”的一声破裂的同时,又在之上快速滋生出来其他的阴暗东西。
“那你对时越好,也是出于这个原因吗?”
“是啊。”
既然他能对她坦诚,那自己对他倾诉一些事情作为等价交换也没关系。
“你知道,我和时越的关系吧?”
池秋知道许浣溪是在时沛的葬礼上,那时她帮自己解围。当时对她点头哈腰的葬礼负责人在她离开后用充满不屑的语气说着,“不过是时先生排不上号的情人罢了,还真够装模作样的。”
许浣溪笑了笑,周围的同学没注意这里,她便也毫无忌惮地说了出来。“说起来,我应该可以算得上时先生的前女友吧。”
池秋放在膝盖上的手无意识扣紧,他喉咙发紧。“那你现在和时越”
你们两个人现在的关系算什么?从时越对他的态度就可见一斑他恶劣的性格,他怎么会对自己父亲的情人是这样
池秋说不上来,但直觉感觉不妙。
“我也不知道。”许浣溪的语气放轻,“我是寄生在时越身上的菟丝花?”她眨了眨眼睛,“那个植物是叫这个名字吧?”
身边的少年不说话,她便自言自语道:“所以我才会对时越好啊。”
许浣溪的目光淡淡,里面又蕴藏着点点奇异的光芒。“所以你们会这么做吗?”
对你们这么好,你们以后也一定会回报我的,对吧?
“别人我不敢保证。”池秋觉得自己喉咙很干,他更渴了。“但我肯定会的。”
少年的承诺可不能当回事。所以许浣溪也只是笑了笑,半真半假地说道:“你不能骗我,以后不能依靠时越的话,我就去找你了。”
池秋尽力去忽略她口中不易察觉的揶揄,以及自己内心中的万千波澜。他只说了一个字,“好。”
“一言为定。”他补充道。
时越在下半场的表现明显要比上半场要凌厉太多,完全就是不要命一般的打法,在被裁判吹哨发了两张黄牌后,他才稍收敛了一些。
比分一直追得很紧,直到在结束的前几秒,时越没有将球传给队友,控球上步,跳跃扣篮得分。
哨响,比赛结束。
因为时越关键的得分,最终领先对手从而赢得比赛,全场爆发出尖锐的欢呼和掌声。
许浣溪站起身微笑鼓掌。时越身边被一圈人包围,全是向他祝贺以及跑来送水的女生。
他勉强应付了几句,再一晃神就没看见许浣溪的身影,当然也包括池秋的。
两个人一起去了某处的猜想瞬时间成立。他颇有些烦躁地推开面前簇拥的人群,终于在外围的某个位置发现了许浣溪。
她今天很漂亮,穿着棉质的碎花长裙,将长卷发编成一股麻花辫,乖巧地搭在一侧的肩膀上。此时她站在人群里,柔柔地对他笑着。
“辛苦了。”许浣溪对已经走到面前的时越递上包包里装着的手帕。“你做得太棒了小越。”
时越接过后擦下额角的汗水,视线下移瞥见她手中的瓶装水。
“喂我喝。”他说:“手扭了。”
这一句话出来,不仅是许浣溪,连带着周围本就在好奇许浣溪身份的人都愈加震惊了起来。
听到有人小声揣测着两个人关系的窃窃私语,许浣溪露出些许为难的表情。
往日被时越当面难堪的回忆顿时在脑海中涌起,以致于许浣溪以为这又是一次他的刻意刁难。
而正是这一点为难刺痛到了时越。他抿了抿双唇,面上因为比赛获胜而带着的那点欣喜也被寒冰所覆盖。
他攥住许浣溪的手腕,在众人的注视下将她拽离了这里。
路上偶有好奇打量的目光,也因为时越周身散发的阎罗般低气压而纷纷退散了。
在这所学校内,处于金字塔尖的学生都会有自己的独立休息室。时越面无表情地按下指纹,门打开后也
没有松开攥着许浣溪的手。
她是第一次来时越在学校的休息室,颇有些好奇地打量着这边陈设,发现这里的配置和小公寓几乎没什么区别。
“这边还缺什么吗?我让人送过来。”许浣溪问。
“不用。”时越别扭地偏过头,“反正也只有午休会住在这里。”
手腕还被人攥着,许浣溪觉得有必要出声提醒一下他,便故作发出吃痛的声音。
这一招果然奏效,她轻轻揉着已经泛红一圈的手腕,揶揄道:“现在好了,我们两个的手腕都开始疼了。”
时越现在没工夫理会她的插科打诨,他依旧执拗地重复着刚才的诉求:“喂我喝水。”
好吧。怎么对于这件事情这么执着,像个巨婴似的。
许浣溪只得拧开瓶盖,举起水将瓶口放在他的嘴边。
可少爷眼含不满,活像是不愿被家长喂食的婴儿,满不情愿地张开了嘴。
许浣溪举着水瓶的姿势本就别扭,加上她又没什么给别人喂食的经验,水瓶的角度倾斜快了些。
这一斜,少爷就被水呛到了。
水珠从他的下颌线向下流去,经过锁骨后很快隐没在了篮球服宽大的领口里。
“许浣溪,你想谋杀我是吧?”
他瞪着还在愣神的许浣溪,语气恶狠狠的。“把我呛死,然后就可以肆无忌惮地到外面去找野男人了?”
许浣溪短暂地默然了一瞬,说不准是被他说中了心思,还是被他无厘头的话噎住。
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便想着转移话题,问了他几句学习上的事情。
时越一开始还在回答,后来有些烦躁地揉了揉自己的碎发。“你能不能不要总是用一种家长的口吻和我说话。”
“难道我不是你的家长吗?”许浣溪皱了皱眉,不知道他又在发哪门子的风。
时越的眸子倏地暗了下来。他想起刚才许浣溪和池秋有说有笑、尤为刺眼的一幕,和人家不知在咬什么耳朵,在他面前却是这样一副要划清界限的样子。
他冷笑一声,“家长,你算哪门子家长?”
简直是个翻脸不认人的疯子。许浣溪心说自己这么久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落在他那里倒什么都不是了。
她的气性上来,偏偏又不能发作,强撑着在眼角挤出两滴倔强的泪来。“你比赛累了,先好好休息。”
她说着,就要转身离开。
“你去哪里?”时越不是没看见她眼角的泪水,所以语气中的强硬已是强弩之末。
许浣溪没说话,只是吸了吸有些泛红的鼻子。“不关你的事。”
时越登时就慌了,他扯住许浣溪将要离开的衣摆,语气已然弱了七八分。“你说清楚再走。”
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说清楚也不能走。”
这是什么霸王条款。
许浣溪立住不动,眼含幽怨地看了他一眼,叹气道:“小越,你知不知道你这么说会伤害到我。”
“哪句话伤害到你了?”
“你说我算哪门子家长。”
时越昂高了声音,“可你本来就不是”眼见许浣溪的眼眶里又集了水雾,他不自觉放轻了语调,最后变成自顾自的嘟囔,“我才不想让你当我家长。”
许浣溪没听清,问他:“什么?”
“没什么。”时越松开揪着她衣摆的手,觉得不管怎么表达都别扭极了。他偏过头,看起来心情很不好的样子,满脸都是不可言说的憋屈和郁气。
“你不是说我们是盟友么?”他终于想到一个较为合适的、可以形容两个人之间关系的词语。“盟友之间应该是平级的。”
许浣溪尚未来得及表态,包内的手机铃声响起,她翻找出来,看到来电人后指了指自己的手机,“我接个电话。”
然后,她开门离开了这里。
只不过很不凑巧的是,出门的时候恰好被其他返回休息室的学生看见了。
许浣溪并不在乎这群稚嫩的小脸蛋上散发出的探究和八卦气息,快步走到无人的消防通道才接通了电话。
通话时间持续并不长,只是挂断电话后她的脸色很不好,深呼吸几口气后才勉强平复下来。
她的私人律师告诉她,关于财产转移的事情遇到了阻碍,并且劝说她在未来的很长一段时间内要挖掘清楚遗嘱中暗含的深意,时越那方一旦找到破绽,她极有可能立马净身出户。
也就是说,时越这棵大树,她还需要攀附很久、很久。
许浣溪的那副柔和面容,就算是在面无表情的情况下也会显得十分平易近人,让人忍不住想去亲近。可现在,这幅柔和的面具下隐隐破裂,露出了冷漠的底色。
她的指尖在扶梯上敲了敲,拿定主意后转身推开安全出口的铁门,门外站立的少年倒是将她吓了一跳。
由于不知道他到底听到没有刚才的通话,以及听进去了多少内容,这种未知而不可捉摸的感觉让她的心被高高悬起。
时越居高临下地扫视着她面上略带着慌乱的神情,出声问道:“谁打来的?”
池秋、方舒然?或者又是某个别的男的。
“商场的sales。”许浣溪微笑道:“说新的商品到了,让我有空可以去看看。”
这个说法时越并不买账,他挑了挑眉,“这种小事没必要避开我打电话吧。”
“可是,”许浣溪放柔了声调,“和你的生日礼物有关欸。”
他的生日还有将近两个多月,她现在就开始筹备?
时越正在将信将疑,又听到她说:“你不信我吗?那我就先剧透咯?”
“不要。”时越捂住了她的嘴,她温热的呼吸和柔软的唇瓣与他的掌心亲密接触,让他在霎时间松开了自己的手。
他的神情有些不自然,甩下一句“蛋糕不要太甜的。”
“可以,那我自己做?”
“这算是惊喜吗?能不能不要提前告诉我。”
充斥着怀疑的氛围好像很轻松地被化解下来,两个人又回到休息室。
许浣溪去卫生间补妆,时越坐在沙发上,盯着自己的手心发呆。
他缓缓将手心靠近自己,喉结滚了滚,在手心即将贴在自己唇边那一刻,听见许浣溪问他:“小越,你这边有湿巾吗?”
如梦初醒一般,他迅速站起身,许浣溪仍旧在卫生间没出来,他却有种被抓包的错觉。
他很清楚自己想做什么,但是还是那么做了。
心跳如雷,经久不息。
*
五月,在其余学生还在备战考试的时候,京华大学的预录通知书已经寄往时家。
时越可以在最后一个月选择去学校,也可以去参加大学组织的夏令营。
可在特助的建议下,时越最终还是选择尽早去公司露面学习。
许浣溪本来以为自己会迎来不用看谁眼色的悠闲生活,可偏偏时少爷对于公司食堂的饭不屑一顾,也拒绝一切外卖。
所以,每一天,许浣溪都得带着家里阿姨做好的饭菜,送到时越的办公室内。
集团内的人训练有素,最起码在遇见许浣溪的时候,都很有礼貌地打着招呼。至于背地里会怎么蛐蛐她,则是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
许浣溪今日将一头长卷发挽了起来,整个人看起来温婉极了。在秘书的带领下,她按例敲了敲办公室的门,没等回应便按下门把手进去了。
只见时越迅速将文件盖住屏幕发亮的手机,似是像在掩饰什么。
他皱起眉,不满道:“你进来也得经过我的允许吧?”
许浣溪才不理他,将带来的便当放在会客茶几上,很直白地问道:“你刚在干嘛呢?怎么偷偷摸摸的。”
他的表情有些慌乱,细细看去耳根处竟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红晕。
青春期的小孩嘛,用手机看一些这个年龄家长不让看的东西,她能理解。
时越刚想说“没干嘛”,结果看到她故作聪明的了然表情后,额上不禁出现几道
黑线。“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许浣溪笑眯眯地转移话题:“赶紧吃饭吧。”
时越应了一声。站起身时不知怎么压到了屏幕,一道不大不小的声音顿时充斥在办公室内。
“追女孩,只需要做到这三点就够”
手机上显然是在播放听起来就很不靠谱的营销号视频,许浣溪讶然地发现时越竟罕见出现了惊慌失措的模样。看着他手忙脚乱地关闭手机锁屏,她轻咳一声问道:“早恋了?”
怪不得这小子最近各种行为都不太正常,原来是在学校有了喜欢的人。
对于她来说这可不太妙,毕竟她现在在时家的地位本就尴尬,再加上一个“小儿媳妇”肯定会鸡飞狗跳。
时越索性直接将手机关机,省得再出什么幺蛾子。他板着一张脸回道:“我已经成年了。”
话里话外就是,人家可不是早恋。
他没否认这件事,许浣溪全当他默认。
她不动声色地追问:“是谁啊?你们班的同学?”
谁料时越根本就是拒绝和她沟通这个话题,“你怎么那么八卦。”
“OK我不问了。”许浣溪为他打开饭盒,是时越一如既往常吃、让她毫无食欲的白人餐。等到时越将一块黑椒牛肉送到嘴里,她又暗戳戳继续道:“要不要我给你传授传授追人的技巧?”
许浣溪当然没这么好心,她巴不得时越还未成型的青涩恋情胎死腹中。
时越面无表情地举起杯子,斜着眼睛看她。“你很有经验?”
“没有呀。”许浣溪微笑,“但是我比较了解女生喜欢什么嘛。你可以和我说说她是什么类型的女孩子,我好给你提建议。”
“她”时越垂下眼睫,“爱慕虚荣,见到包包和珠宝眼睛就会放光。”
“朝三暮四,明明都有我了,结果身边还是有一群男人。”
“滥发善心,对待不相关的人不知道在圣母个什么劲儿。”
“”许浣溪的笑容僵住,这哪里像暗恋,这是有多讨厌一个人才会把人家身上的缺点全都抖擞出来。
她讪讪道:“小越,你的择偶标准还真是,挺独特的。”
时越只感觉自己刚才的行为过于贸然和大胆,但她又似乎并未猜出什么,在庆幸之余不禁让他有些气闷。
门外又响起敲门声,在时越的应允声后,特助进来通知他的会议时间快要到了。
时越站起身,从衣架上取下西装外套搭在自己的手臂上,然后低头整理着腕间的袖扣。
“会议时间可能有些长,你是在这里等我还是先回家?”时越问她。
许浣溪并未回话,只用手托着下巴似是在思考什么。他眼里看着她此时的模样,心里只觉得此时可以用一个他几乎没怎么用过的形容词来形容她。
她好可爱。
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
许浣溪也没想到他会做出这种从来都没有的亲昵举动,微微瞪圆眼睛,甚至忘了躲开。
“那就乖乖在这儿等我回来。”语气,是他都从未察觉的柔和。
“好。”许浣溪应承得很痛快,她瞥了眼几乎没怎么动的午餐,抬头问他:“你晚上想吃什么,我吩咐林姨安排。”
时越看了眼腕间的手表,已经临近会议时间。“今晚出去吃吧,明天想吃饺子。”
他说完,顿了顿,然后道:“你亲手做的。”
等到时越和特助都离开后,许浣溪才拨通给林姨的电话。“对,明天让做饭的阿姨不要用绞肉机,手剁馅子可以么?肉块大了也没关系,包饺子的时候和我说一声就好。”
亲手包上一个饺子,也算是亲手做的。
另一边,这场很重要的会议,竟然在时越到达后,还有人陆陆续续才到场。
他手上把玩着一根父亲留下来的钢笔,面上那点残存的柔情早在推开办公室的大门后就已然荡然无存。
这群老东西,最近愈发地嚣张了。
他板起面容的样子倒是和他的父亲有着四五分相似,可这并不能阻拦董事以及高层对他已经快要按捺不住的不服和轻视。
“人都到齐了么?”时越昂着头,漫不经心地环视一圈办公桌的虎狼之辈,“那,会议开始。”
这一边,许浣溪在时越的办公室等待了将近两个小时,半天也没等到他回来的动静。
她揉了揉玩手机玩到酸涩的眼睛,起身活动一下。
时越现在的办公室就是之前时沛的办公室,也算是父承子业。她坐在办公椅上,桌子上的陈列很是简洁,几乎没看到有什么私人物品,而放在右上角的相框是为数不多的一件。
她凑近去看,相片上是一个笑得很开心的小胖男孩。
这不会是时越吧!
许浣溪直接上手将相框拿了过来仔细端详,这小孩的五官和时越现在的确实十分相似,只不过脸上的肉肥嘟嘟的,硬生生把五官全挤在了一起。
没想到时越竟然还有这样的黑历史。
许浣溪像是发现了什么宝藏一样,立马举起手机拍了一张照片。她在心里乐了半天,然后将相框放回原位。
尽管知道未经允许翻阅别人的私人物品不好,但这张照片就像是潘多拉魔盒一般,完全激起了她的好奇心。
许浣溪小心翼翼地拉开抽屉,里面积压着许多用牛皮纸袋装着的文件,她顺手将最底下的一份抽了出来。
这份文件袋很薄,她绕开细线,里面的文件竟然是一份自己的体检报告。
许浣溪的眼神罕见地闪现出迷茫。为什么时沛的办公室会出现她的身体报告,难道是时沛有洁癖?对伴侣的要求很高?
谁知道呢,这种富豪有一些奇怪的想法也能理解,毕竟婚前不都是要做婚检来着。
许浣溪无作他想,在舒适的办公椅上瘫坐了一会,一想到律师和她说的那些东西,她就没来由地心烦。
时沛的遗嘱只公布了部分,作为外人她甚至连原版都没见过。而且最吊诡的是,她仔仔细细地地毯式搜寻了原身之前留下的生活痕迹,竟然没有发现有关于时沛的任何内容!
就连给高中给方舒然写的小纸条她都能翻出来,可与时沛的隐秘关系却什么痕迹都找不到,这真的合理吗?
要不然就是两个人压根就没在一起过,要不然就是时沛的对于这段关系压得密不透风,就连当事人都不能留下任何痕迹。
坐回会客沙发上后,她咬着曲起的食指关节,这是她在烦心时候的常用动作。咬得越疼,越能让她专心思考。
许浣溪很清楚,她对于时越来说,除了能提供一些情绪价值外,几乎没有什么实质性的价值。
而时越对她的态度却很是微妙,要知道他刚回国可是说自己处理完葬礼的相关事宜后就搬出住。现在不仅没搬出去,两人甚至在同一屋檐下相安无事地住了这么久。
这到底是为什么?别告诉她时越需要他人陪伴,这可和原书上他的人设一点都不符合。
许浣溪自己都未发觉将食指已经咬出了很深的齿痕。她的大脑短暂地放弃思考了一瞬,然后听到了推门的声音。
漫长的会议终于结束,时越松了松颈部的领带,在依旧觉得束缚之后索性直接扯了下来。
他收起略带着些暴戾和阴翳的面容,冲许浣溪挑着眉,“还挺乖的,我以为你已经走了。”
许浣溪笑着道:“说好了要等你,肯定不能先走呀。”
晚餐是在一家西餐厅吃的,不知是不是时越提前安排清场的缘故,反正偌大的餐厅内只有他们一桌人。
时越只喝了点前餐中的奶油蘑菇汤外,几乎没怎么动过
餐具,而许浣溪也因为心里压着事情没什么胃口。
她索性放下刀叉,状似关怀地问道:“今天怎么就吃这么一点,你中午也没怎么吃来着。”
时越应了一声,掀起眼皮看她,整个人都显得恹恹的。“你今天下午都看见了吧。”
许浣溪的笑容僵住,她没想到时越这么快就对她摊牌,也没想到应对这件事的对策。
她举起红酒杯微抿了一口,避开与他对视,兀自端详起里面的红色液体。“看见什么?”
“照片。”时越一看她这躲躲闪闪的反应,就知道她已经看见了。他也举起红酒杯,不喝,只用指尖微微摇晃。
“很丑吧?”听起来很随意的语气,只有他自己才知道有多竭力掩藏的小心翼翼。
“不会呀。”警报解除,许浣溪的笑容才带了点真情实意。“我觉得很可爱。”
这家西餐厅位于很高的位置,向窗外一瞥即可阅览整个城市的繁华夜景。
时越的视线就放在窗外。良久,他才出声道:“12岁的时候,一百五十斤。”
“我爸把我丢给爷爷奶奶以后就不管不顾了,等到我妈有一次回国看我,吓了一跳,说什么也要把我带到国外亲自抚养。”
他似是陷入了回忆中,语气很缓慢,像在说着和自己完全没有关系的事情。
记忆里,从幼时就离婚不见的母亲,见到他的那一刻爆发出了惊天的尖叫,然后就是抱着他开始哭。
当时他完全不懂这位看起来就很美丽典雅的女士到底在悲伤什么,脑子里想的全是今天又可以吃到什么好吃的。
母亲将他带回国外的家后,他才了解到她是国际上非常出名的模特儿。时差都还没有倒过来,就对儿子进行了极为严苛的饮食安排和锻炼计划。
时越每次在半夜饿得想哭的时候,都是他最想念国内的时候。
尽管时越的母亲在他的外貌和身材控制到了极端的地步,但在其他方面却极为溺爱。在还不会开车的年纪,家里面的车库已经停放了多辆限量版的跑车。
只要他想要,只要他想有,就几乎没有得不到的。
所以,时越被惯得唯我独尊、无法无天的性格,几乎全是拜他妈妈所赐。
这是时越第一次在她面前提及自己的过往,所以许浣溪听得很认真。她温和笑道:“怪不得,你现在只吃那些看起来就很健康的食物。”
“是的。这么多年的习惯,已经改变不了了。”
时越垂下眼睫,想起当时因为身材而饱受争议的青春期。尽管不会有明面上的校园霸凌,但是暗暗排挤和冷暴力他可是没少遭受。
他的表情里带着些对昔日回忆的阴郁,下午发生的事情也让他有些倦怠。
从所未有的,他觉得很疲惫。
他放在桌面的手忽而被温暖覆盖住。许浣溪拍了拍他的手背,目光温和。
“我真的觉得你已经是一个很厉害的小孩了。”在许浣溪的眼里,缓和时越的情绪和去哄幼儿园的小朋友没什么区别。“你父亲走后,一直是你在扛起大梁。”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对于一个十几岁的孩子来说确实很不容易,但你做的很棒。”
时越眼波微动,嘴上还是硬着。“我不是孩子。”
这还不是孩子脾气吗?许浣溪笑笑不理会。“反倒是我,什么都没能帮上你。”
“你安安分分的,就算是帮我了。”
“下午的会议怎么样呢?怎么感觉你的情绪不太好。”
说到这里,时越的眼底闪过一丝厉色,但转瞬即逝。这些时日,时越已经尽力在让诺大的集团维持着运转,但一个十九岁的少年在一群老狐狸的眼里,所能做的这一切显然不够。
哪怕时越是一只狼,现在也只是处于幼年状态。
他们没有必要扶持。
“我牵头的一个项目,要和方氏集团竞标。”他缓缓说:“说实话,我没太有信心。”
方氏集团?还真是纠缠不休的宿敌。
作为一个穿书者,许浣溪知道这只是主角路上的一个小小历练罢了。她很真诚地敷衍着:“没关系,你肯定会做到的。”
时越盯着她覆在自己手背上的手,嗓音有些沙哑。“你怎么知道?”
许浣溪心想主角光环还不会让你取得压倒性的胜利吗?
“我不知道。”她说:“心里的预感?预感你肯定会成功。”
时越的唇动了动,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他又拿起刀叉,然后开始默默进餐。
直到他用纸巾擦拭着唇部,很低声地问她:“许浣溪,如果了,你会不会继续待在我身边?”
不凑巧的是,许浣溪当时正在愣神,时越的声音又实在太低,所以如果后面的那几个字她完全没有听到。
她歪了歪头,问:“嗯?你说什么?我没有听清。”
“没有听清就算了。”时越将纸巾放在桌面上,静静地看着她,任凭她怎么套话都没有再多说一句。
其实,在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他就已经下定了决心。
要怎么坦白,无论是怎样的“如果”,他都不希望许浣溪会离开他的身边。
所以这样的假设并不成立。
因为,他根本不会允许这件事发生。
第17章 同类“娶你,不是没有可能的一件事。……
黑色的林肯加长平稳地在路面上行驶着。
此时恰逢早高峰,路上的车辆较为拥堵。许浣溪打量了一会窗外的风景,发现景色在十分钟内几乎没有变化的时候,她扭头去看身边的人。
身侧的少年今日照旧穿着一身剪裁得当的西装,平时里有些不羁的碎发也规规整整地做了造型。
他的鼻梁很高,从唇到下巴处是堪称完美的线条。平日里那双总带着讥诮和恣睢的眼睛此刻微阖,倒是显得他整个人柔和了起来。
可下一秒,少年略有些懒洋洋的腔调,则是让他周身柔和的氛围消失全无。
“许浣溪,你怎么和贼一样,不能正大光明地看么?”
偷看被抓包的许浣溪丝毫没有不好意思,她不在意地笑了笑,问他:“小越,昨天没休息好吗?”
亲力亲为将策划案修改至凌晨四点的时越并未睁眼,只淡淡道:“还好。”
然后,他听见女人关切的叮嘱,却不怎么觉得厌烦。直到女人温柔地问他:“小越,等这次的项目成功竞标后,暑假我们去国外度假吧?”
明明知道这个暑假繁忙,会有诸多事务处理,可时越最终还是轻轻“嗯”了一声。
在许浣溪提出今天要和他一起同行的时候,他第一想法甚至是:她是不是想和方舒然用这种方式见面。所以,他当即的反应就是拒绝。
可当许浣溪的秋眸望向他,对他说“这样的场合下我想去见证你的成功”这样的话,拒绝的话语却是怎么都说不出口。
他甚至又一次追问她:“你怎么知道我会成功?”得到的依旧是她颇像是鸡汤的话语。不得不承认的是,从她口中说出的这些话,对他来说很是受用。
布莱公司是横跨全球金融行业的巨头公司,业务范围涵盖银行、证券、资产管理等多个领域。在京市的分部设立在寸土寸金的市中心地段,因此在距离两公里的路段又拥堵了将近半个小时。
等到终于下车后,许浣溪忍不住揶揄:“幸好我们出发早,要不然就得去坐地铁了。”
时越虽没坐过地铁,却也知道这个时段的地铁估计拥挤如沙丁鱼罐头。他瞥了眼姿态端庄的许浣溪,“等你下来的时候,你的手提包估计都被挤扁了。”
“不会呀,我有挤地铁的技巧。”许浣溪随口答道。
“你坐过地铁?”时越皱了皱眉。他知道许浣溪在许家并不受宠,但应该也不至于沦落到挤地铁的地步。
此时才自觉失言的许浣溪呼吸微滞,很
快她挤出一个看起来有些勉强,但又有些豁达的笑来。
“不说这些事啦。”不去说,不解释,反而能让时越对自己在许家的悲惨地位有着隐晦的猜想。
进入一楼前厅,布莱公司早已安排专人在此等候。时越许浣溪一行人走进专属电梯内。
尽管时越从踏入这家公司起,已经表现得足够从容,年轻冷峻的脸让人几乎可以忽略他的年龄。但是在踏入会议室的时候,许浣溪还是注意到了他袖口外尾指的轻微颤动。
只那么一下,就被许浣溪捕捉到了。
她的注意全放在时越那边,也就没有注意到从一进门坐在会议桌对面的方舒然,目光第一时间就落在了她的身上。
布莱集团的负责人尚未到场,现在只有两家竞标公司坐在这里,难免火药味浓烈。
方舒然的面上照旧衔着平和的笑容,他甚至没和时越打招呼,开口第一句就是:“学妹,你来了?”
方舒然眸中一闪而过的惊讶倒不像是假的,他没想到的是许浣溪会出现在这里,更没想到的是时越会默许她出现在这里。
因为他的称呼而顿时成为目光焦点的许浣溪在心里暗骂一句“老狐狸”,礼貌回应道:“是的,方先生。”
时越本在听到“学妹”两个字后身体顿时绷紧,却又因为她的一句冷漠疏离的“方先生”而稍稍放松了些。
许浣溪没有再说太多,但她和时越并肩而坐的姿态已经说明了一切。
这才多久,两个人那副剑拔弩张的关系何时变得如此和谐了?
方舒然缓缓隐去唇边的笑容,说不清楚心头是什么滋味,只本能地觉得面前并肩而坐的两人略有刺眼。
尤其是时越,他微抬起下颌,眸中冷漠,身侧却不由自主地向着许浣溪靠近,像是在宣誓着什么主权。
很快,这种不舒服的感觉就因为布莱公司负责人的到来而被迫终止了。
负责人是一位面相看着十分温和的外国人,如果不是被人群簇拥着进来,许浣溪几乎都要以为他只是个普通的国外老头。
可众人的反应告诉她,这位的身份似乎不仅仅是今天参与竞标的负责人。她暗暗思索,意识到来的人可能是布莱集团的首席执行总裁。
很奇怪的是,这样一位跺跺脚就能在金融行业引起震荡的大人物,却是第一眼就看到了许浣溪,甚至还笑着率先打了招呼:“许女士。”
许浣溪自觉不认识这等人物,但转念一想或许是原身认识也不一定,她微笑着颔首,“您好。”
会议室的众人都用略带有诧异的眼神看向许浣溪,不知道她身份的只当她是时家公司的某位女高层,而知道她和时沛关系的人则是眼神里充满了深意。
就连时越和方舒然都是眉头一挑,不过很快隐去。
除却那个突如其来的招呼外,安德鲁先生倒也没在她身上表现出其他熟稔的态度来,而这更让许浣溪坚定了回去要好好将原身身上的信息挖掘出来,比如那份身体检查报告,比如这种莫名其妙的人际关系。
会议开始后,方舒然那方是由专门的工作人员进行阐述,尽管许浣溪并非专业人员,对于企划案中提及的许多专业术语英语未能完全理解,但并不影响她觉得对方的企划案很完美。
尤其是方舒然在最后做陈述总结的时候,条理清晰,又极有说服力。她看见安德鲁先生眼神一闪,目光中满是赞许。
时越表情漠然,只在众人看不见的桌面下,尾指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只是这一次,他的尾指被另一只小指所勾住了。
他竭力压制住要扭头看她的冲动,唯有余光瞥见她恬静的侧颜。有一股从她指尖传来的暖流隐秘地顺着血液,回流到他的心脏位置。
十指连心。
他在这一刻,才明白这四个字到底是什么意思。
许浣溪低眉颔首,用另一只手在纸张的空白处写下“你可以的”四个字,然后不动神色地将纸推到他的面前。
做完这一切后,她松开了自己的手指,微笑着给结束发言的方舒然鼓掌。
时越深吸一口气,开口是一段流畅的英文,全程都是由他自己在进行阐述。
他的企划对比于方氏集团的稳健,更多的是提出一些更为新颖的构想。
在半程的时候,他的阐述就被安德鲁先生打断,两人开始了一对一的交流。
这场交流进行了半个小时有余,许浣溪早就已经神游天际,在纸张上玩着井字游戏来打发时间。
她偶一抬头,就发现方舒然正在盯着她看,眼神是她读不懂的内容。
从心而论,许浣溪不是很喜欢方舒然。
除了在他身上能够嗅到同类的气息之外,她最不喜欢的,是这种不可掌控感。
或许是因为时越和池秋年纪尚小,尽管两个人的心智比起同龄人来说已经成熟许多,但仍在许浣溪的掌控范围之内。
可方舒然不一样,他比许浣溪还要大上两岁,在商界早就不知摸爬滚打了多少年。他和许浣溪一样,面上看着温柔而又平易近人,但是内心是同样的坚如钢铁。
所以在这一刻的对视中,面对同类,她终于露出了些她本来的面目。
——冷漠的、轻蔑的、不将任何事物放在眼里的。
这场对视没有持续多久,很快安德鲁先生打了一个暂停的手势,“我想,我的心里已经有了结果。”
他将目光投向时越和许浣溪,朗声笑着,用着很拗口的中文说着:“恭喜你们。”
这句话毕,会议室的人员皆站起身,是一如既往的假意逢迎场面。
许浣溪跟着客套了两句,心里则是愈发坚定不能和带着主角光环的人作对,今后时越这棵大树还是得好好稳住。
出门的时候,时越的眼神里满是兴奋的光芒。到底还是个孩子,很多情绪都遮掩不住。
许浣溪凑近他耳边轻笑着道:“你看我说什么,说能做到就是能做到。”
话还没说完,她的脸颊就被轻轻捏了捏。
“许浣溪,谢谢你,真的。”在他觉得最是孤立无援的时候,许浣溪就这么出现了,不仅出现,还一直陪伴在他的身边。
他的眼里满是真情与实感。“为了感谢你,你想要什么?只要在我力所范围之内就行。”
少年的承诺重如千金。
可许浣溪只是笑了笑,故作一副冥思苦想的样子。“让我想想,我想要”她故意拉长了尾调,在时越期待的眼神下说道:“我想要去卫生间。”
“”
在卫生间的镜子补好妆后,许浣溪正想向外走去,却被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拦住了要出去的步伐。
方舒然已将西装外套脱下,单拎在手臂上。他收起了平日里那副如沐春风的模样,一开口的犀利程度倒是让许浣溪都愣了愣。
“你现在,是全心全意为自己的便宜儿子服务吗?”
他终于,也露出了自己本来的面目。
——冷漠的、轻蔑的、不将任何事物放在眼里的。
许浣溪掀了掀眼皮,还未言语,听到他继续慢悠悠道:“据我所知,除了那几栋不动产外,时沛可是一分钱都没有留给你。”
是他的消息灵通?还是这件事在京市的富豪圈内本就不是什么秘密?
许浣溪没顺着他的问题回答,反问道:“学长,你这是什么意思呢?是在试探我吗?”
方舒然听见她在人后又变了称呼,不禁冷笑道:“是。时越远在国外的亲生母亲才真正拥有抚养权利,而名不转言不顺的你,不过只是时沛的花边传闻,一副空架子罢了。”
他说的这些,许浣溪又何尝不明白。她听得不耐,但还是装作一副委屈又无可奈何的模样。
“就算我现在回到许家,也是不被接纳,而我现在已经和时家绑
定在了一起,哪里会有青年才俊要我呢?”
她的神态和行为在方舒然眼里全是表演的痕迹,但他并不觉得矫揉造作,只觉得有些可爱。心下一冲动,便道:“谁说没人要呢?”
顺着杆子就向上爬,几乎是刻在许浣溪基因里的本能。她立马反问:“难道你会娶我?”
可方舒然的眼眸又变得幽黑极了。
再然后,是两人之间漫长的对峙。
良久,他开口道:“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可下一秒,他的脸因为一阵凌冽的拳风而偏向一侧,力度之大让他的身形失去重心,差点摔倒。
一行血迹顺着他的唇角流下,抬眸去望,站在阴影里的少年似是用口型对他说道:“你去死吧。”
方舒然低笑一声,用手背抹去唇角的血迹。不得不说,这小子下手蛮狠,他仅仅只是手背触碰一下,都没忍住发出轻嘶的声音。
这场变故发生的太快,以致于许浣溪先是怔愣了几秒,然后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她惊慌地向外面张望一眼,所幸的是除了他们三个人外,并没有引来其他的人过来围观。
时越缓缓歪了歪脖子,说出口的话轻得像是呢喃,却仿佛带着千钧之重,无端地让人感受到一股强烈的压迫感。
“你把刚才的话再重复一遍。”
“好啊。”方舒然又恢复至平日里那般矜贵淡然的模样。“我说我会娶”
还说什么说,再说下去两个人非打起来不可,到时候把安德鲁先生招惹过来,看见刚才还西装革履的两个人背地里竟是扭打在一起,那时越竞标成功的成果说不定全都付诸东流。
许浣溪很佩服自己在方舒然没继续说下去的时候就扑到了时越面前,环住他劲瘦的腰试图拖动他。
“我们离开这里,小越。”她低声说。
可偏偏时越的脚下像是生了根一样,任凭她怎么拖动他硬是无动于衷。这一刻,她觉得时越变得陌生极了。
他偏过头,高抬起的下颌线散发着生人勿进的气场,眼神里漠然如冰,双眸深处隐隐透出一股令人心悸的肃杀之意。
“许浣溪,我对你还不够好吗?”
这样的压迫感让许浣溪愣愣地放下了环抱住他的手,生平第一次,她竟产生了些许心虚和愧疚夹杂在一起的情绪。
她不说话。时越便俯下身,用手捏住她的下巴桎梏住她。他用的手劲很大,连指关节的位置都在泛着白色。
许浣溪几乎要被痛出生理泪水来。
可这一次,她的泪水在时越那边没有起到丝毫作用,他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题,“我问你呢,许浣溪。我对你还不够好吗,嗯?”
可许浣溪整个人都被充满着戾气的时越吓坏了,只觉得大脑缺氧,哪里还有思考他问题的精力。
没等到回答,时越只静静看了许浣溪片刻,松开手离开。
她站在原地,脸色惨白,甚至还有他刚才留下来的印记。用力咬着自己的下唇,直至自己的口腔内有了血腥的味道。
用余光瞥见另一位尚未离开的始作俑者,她扯出一个怨毒的笑来。“你现在满意了吧,学长?”
方舒然倚在墙边,观察着她的一切反应,语气还是照旧让她很不舒服,“所以这才是你吗,学妹。”
“你还真是变得和一起完全不一样了,倒是更让我有些好奇你和时沛之间到底有什么协定。”
许浣溪笑意渐渐隐去,她面无表情地走到方舒然的面前,用食指戳了戳他的唇角的伤口,让原本已经结痂的微小伤口再度流出血来。
“我真的很讨厌你啊,方舒然。”她全然卸下了自己的伪装,很直白地问他:“我碍着你什么事情了吗?”
“当然没有。”方舒然抚上她仍旧搭在自己脸上的手,“我就是觉得好玩而已。”
看着你在别人面前装作一副云淡风轻又温柔可人的样子,实则背地里不知道有多少阴暗的想法。就算是再怎么伪装,也会在某天暴露出来人性的底色。
把你当做是生命里一束光的那个人,忽然发现你的底色其实是如此扭曲和黑暗。
那个人会有什么样的反应?方舒然很想看到。
许浣溪想抽出自己的手却没有成功,她盯着他,然后问:“那你觉得,我们是同类吗?”
回答她的只有方舒然的一声轻笑,“或许是吧。”
“又或许不是。”方舒然很快推翻了前一个回答,在他短暂愣神深度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许浣溪抽回了自己的手。
她后退几步,昂了昂头道:“我会报复回来的,你等着。”
两个人都知道,这不是什么幼稚的放狠话,而是言出必随的一句誓言。
方舒然并未对她的话语做出什么回应,只在许浣溪转身准备离开的时候,说道:“娶你,不是没有可能的一件事。”
这又算什么,同类间的惺惺相惜?许浣溪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如此讨厌方舒然了,他总是在用高高在上的模样在观察自己,就好像她是什么有趣的动物。
对于他来说,婚姻也只是另一个想要观察她的游戏罢了吧?
于是,许浣溪转过头,和时越说了相同的话,只不过和时越的唇语不同,她说出了声。
“你去死吧。”
第18章 贼船“如果船有沉没的那一天,我们抱……
得知时越已经在第一时间自行驾车离开,且没有告知任何人他的去处的时候,许浣溪只能无奈先独自离开。
时越现在正在气头上,所以许浣溪决定先放着让他冷静一会儿再联系他,她预约了一家极贵的美容店,顺便在商场血拼一番。
等到收获满满归家的时候,已是夜幕降临的时间。
林姨接过她手中的购物袋,听见许浣溪问她:“少爷今天回来过吗?”
林姨微怔了下。今早许浣溪和时越是一起出的门,刚许浣溪独自一人回来,她还暗暗在心下嘀咕呢。于是她摇了摇头,回道:“没有,是不是又去公司忙了?”
许浣溪哪里知道他的行踪,她凝了凝眉,觉得是时候去哄这小子了。
上楼躺在柔软的床铺后,她试探性地给时越发送了一个可爱而又委屈巴巴的表情包。
结果——当然是没有回复。
许浣溪将手机倒扣在胸前,心态很好地庆幸着,没有被拉黑、也没有被删除好友,说明事态也没有她想象的那么严重。
过了一会,她赤着脚噔噔噔地跑到房间角落堆集的购物袋处,今天她觉得身心俱疲,尚未来得及规整到衣帽间去。
此时,她拨开其中一个袋子,从中取出一个精致的包装盒,里面正静静摆放着一条暗色格纹的绸质领带。
许浣溪对准手机,拍摄了一张照片发给时越,配字是:小越,什么时候回家呀?试试这条我刚买的领带。
她蹲在购物袋旁边,等着时越的回复,结果自己的腿都蹲麻了,也不见有什么动静。
许浣溪起身,久蹲而猛然站起导致了眩晕感。她回到床上,将时越设置为消息免打扰的状态,然后将手机丢到一边。
房间内的冷气开得很足,所以她用被子严严实实地将自己包裹起来,同时想起今天方舒然损人不利己的举动,不由得郁气激增,捶胸顿足地在床上发泄,像一只愤怒的蚕宝宝。
就算她想使下全身解数来讨好时越,那也得见着人才行。许浣溪觉得自己和那种等待不归丈夫的怨妇没什么区别,只能带着冲天的怨气阖上双眼。
凌晨四点,她在辗转反侧中,忽然觉得自己很渴。
房间内恰巧没有了直饮水。她只得去楼下倒一杯冰水喝,谁料刚下楼梯,就在大厅的位置发现一个隐没在暗处的黑影。
黑影模模糊糊的,坐在沙发的位置。
这一眼差点没
把她吓得从楼梯上摔下去,稳定心神后觉得自己应该没有撞鬼,而时家这等严密的安保,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小偷。
她试探着开口:“小越?”
这个点了,能神出鬼没地坐在这里的,除了这位祖宗外,还有谁能干出这种事情来。
黑影并未回应她。
许浣溪便自顾自地下楼,从厨房为自己倒了一杯冰水后坐在了他的身边。
扑鼻而来的是一股酒气,摆明时越失联的这段时间是去了哪里。
她微微蹙眉,道:“小朋友不能饮酒的。”
而后,她似是听到了一声嗤笑。在不见光的浓稠夜色中,她可以感受到一道视线正放在她的身上。
时越凑近她,几乎是要贴紧她的耳边了。“在你眼里,我永远是个小孩,是么?”
许浣溪的心在胡乱跳着,一晚上想好的要解释的话,此时此刻却全然没有了用武之地。她只感觉时越喷薄而出带着酒精味道的鼻息,几乎也要让她醉了。
她选择回避这个话题。半晌,终于憋出一句,“你喝水吗?”
时越没说话,只抢过了她手中的玻璃杯然后一饮而尽。冰凉的水入喉,倒是缓解了不少喉部的灼热,也勉强唤回了他清明的理智。
很小的时候,他就听到大人评价他是一个很执拗的小孩,他想要得到的东西,不论以什么方式都要得到。
他想要知道的问题,不论怎么刨根问底,也要知道答案。
“许浣溪。”于是他叫她的名字,今天第三次问出了那个问题,“我对你还不够好吗?”
而此时,许浣溪终于有了思考这个问题的余力,其实在晚上睡觉的时候,她也想过这个问题的答案。
如果是仅从物质层面上来说,时越从来没有亏待过她,甚至于大有一番挥金如土的架势。
可是许浣溪是谁啊,是那种汲取完别人养分都不会有丝毫感激之情的人。
她只会觉得,和时越认识这么久,该讨好也讨好了,该提供的情绪价值她也提供了。
——她目前所得到的一切都是她应得的,尚未得到的东西都是他还亏欠她的。
所以用这样几乎于刁钻刻薄的角度来说,他就是对自己还不够好啊。
只是这种话,她死都不会说出口的。
“小越。”她想了想,还是拿出了自己的拿手好戏,转移话题道:“随时有可能被抛弃的感觉并不好。”
她在沙发上做出一个蜷缩的姿势,将头埋进双膝的位置。长长的头发垂落,像是某种弯折着腰的植物根茎。略带着颤抖的尾音使得她整个人都显得很脆弱,仿佛轻轻一碰就会折断。
“许家是个深不见底的漩涡,而你对我的好又有可能随时收回去。”许浣溪顿了顿,假意里掺杂着一丝真心的喟叹。“所以我,真的很害怕。”
害怕是真的。
每一天都在担心自己得到的东西会失去。就算她现在手持全球限量无限额度的黑金卡,就算她现在拥有寸土寸金的豪宅,可她总感觉这一切来的并不真切。
不知是原身的感应,还是自己总是在想原书中的剧情。她总是会梦到原身凄惨的结局,被拖拽到前往精神病院的车上,从车窗外可以看见时越冷漠的脸,和极度恶劣的笑容。
精神病院内,在默许下,她整日被折磨,用指甲在墙面强行抠下一道道痕迹,最终指甲盖破裂,痕迹也变成了血痕。
每次从这种梦境中醒来,许浣溪第二天的精神状态就会极差,偶尔有时她也想着偷偷跑掉,一走了之算了,和书内的人物脱离干系。
但她知道,在遗书的谜题未揭开前,她恐怕无法轻易脱身。
在她说完自己害怕后,时越并没有回应。
随之而来的是良久的沉默,久到许浣溪的眼皮渐重,困到想打哈欠。大厅内的某扇窗不知何时被打开,吹进来的风带来庭院内花园的香气,荡起白纱质地的窗帘。
“许浣溪。”他借着外面照进来的月光望她,又叫她的名字。
每一次他叫她的名字时,不是要使唤她做这做那,就是表达自己不满的情绪。
时越想起回国的第一天,父亲的私人律师告诉他,他会继承时家所有的财产,还有60%的股份。至于那个女人,只得到了几处无关轻重的不动产。
他忽然又想起,父亲除他以外从未向任何人公开过的另外一份绝密遗嘱,上面解释了很多东西,以及暂时不让许浣溪离开的真实原因。
充斥着傲慢、高高在上、利益纠葛的真实原因。
当时他还在想,父亲真是为他扫平了一切障碍,这个碍眼的女人也绝对无法和他来争夺家产。
而现在,他决定要将自己手上9%的股份拱手送给她,仅仅是希望她能有安全感。
实际上,没有安全感的那个人是他。许浣溪一旦得知真相,恐怕死也要逃离他的身边。
于是他缓缓启口,说道:“我给你百分之九的股份吧。”
如果这样做,许浣溪还是觉得他不够好的话,那他也无可指摘了。
如果让经济学家来估量这百分之九股份在当前市场下潜在市值的话,那么这一数字无疑会是一个天文数字。
所以在听见他说完这句话后,许浣溪大脑空白,觉得一切都变得不真实起来。
体内有什么隐秘的东西在快速滋生,充斥着快感和兴奋的交感神经让她觉得很渴,口干舌燥的那种。
过了很久之后她才明白,原来滋生的那个东西,叫做野心。
现在,她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喃喃道:“为什么?”
“和我上同一艘船的话,不仅会让你安心,也会让我变得安心起来。”时越撩起一撮她的头发,缠绕在指尖把玩,语气淡淡而又轻描淡写地解释着。
“恭喜你啊许小姐,和我上了同一艘贼船。”
池秋?他从没放在眼里过。方舒然倒是让他还有点紧迫感,可如果让许浣溪成为集团仅次于他的第二大股东后,凭着时家和方家你死我活几十年的宿敌关系,许浣溪也会站在他这边。
她也只能站在他这边。
不知用了多久,许浣溪终于消化完他所说的东西。她的眼眸在黑暗中亮亮的,惊觉自己光裸在外的脚趾都在兴奋地颤抖。
时越轻轻扯了扯指尖的那绺头发。
我知道你愚蠢,你轻浮,虚荣。我知道你的企图,你的理想。
然而我。
所以我愿意将你想要的东西双手献给你。
“如果船有沉没的那一天,我们抱着一起沉没海底吧。”时越说。
许浣溪的眸中一闪。她笑了笑,没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反问他:“你不会让这艘船沉没的,对吧?”
“前提是你不能脚踏其他的船。”
“其他的船?三艘可以吗?”
时越怒极反笑,他将身边的许浣溪一把揽了过来,用手捂住她叽叽喳喳的嘴,让她不准再说话。
“许浣溪,你平时不是挺会花言巧语讨我欢心的么?怎么到了今天就只会气我?”
回答他的只有许浣溪发出的咯咯笑声。
第19章 权力许浣溪突然产生了口渴的感觉。……
6月,高考结束。
时越最终选定的专业是顶级学府京华大学排名靠前的商科。许浣溪也有问过他之前想学的专业是什么,但他也只是沉默不语,最后转换了话题。
他最想从事的一直是法律行业,而这件事情连他的亲生母亲都不曾知晓。
人人都有身不由己的时候,哪怕是时少爷也不例外。
当时许浣溪敏锐地察觉到了他情绪的异常,为了让气氛变得活络起来,故意板着脸说了一句“欢迎来到成年人的世界”,还被他嘲笑中二来着。
但时越的确说到做到,履行了他的诺言。在拟定好股份转交提案并公示后,震惊
商界,让无数业内人士瞠目结舌。
消息发布当天流言四起。
有人猜测许浣溪手握时家绝密不可见光的把柄;最夸张的传言是许浣溪实际上是时沛早年一夜风流后、流落在外的私生女,用这种出格的方式将其接回了时家,而时越则是被迫妥协,才转让股份。
这个说法倒是和时沛留下的遗书能够对上,倒是让很多人都相信了这个说法。
当然传播最广的揣测是许浣溪不知使了什么狐媚之术——通吃时家父子。而时越显然比他风流的父亲更痴情一些,不惜下如此血本来讨美人欢心。
如此大份额的股份转让,集团需要召开股东大会。
大会当天,许浣溪顶着其余股东们如针芒的目光,颔首在股权转让协议签下自己的名字。
她环视了圆桌四周,底下人的眼神无不都是复杂的。而时越则是用一只胳膊撑着自己的下巴全程看她,他神色淡淡,似乎将这泼天的利益转让出去对他来说根本算不得什么要紧的事情。
而股东们确实都觉得,时家父子算是栽在这个姓许的女人手里了。
几位元老级的股东甚至在走过场的投票环节选择了弃权,可没人敢提出异议。时越在成功拿下布莱公司的竞标后,拿下了近亿元的投资项目,成功填补了之前一项极为重要实业项目的资金空缺。
换句话说,时越一战证道,公司内几乎不再有小觑这位新任总裁的高层。
而作为仅次于时越的第二大股东许浣溪,显得低调而又谦逊。许多人都在观望这次的转股事宜后,时家的股价会不会大跌,但最终的结果是平稳度过,甚至还在稳步上涨。
总而言之,在参加完转交股份的股东大会后,与每日繁忙的时越相比,她则是进入了另一段毫无心理负担的躺平时光。
手上有了货真价实的实权,圈子内的人也逐渐向她靠拢。很多贵妇人给她抛出了橄榄枝,就连原身的父母都轮着给她打了好几个电话,明里暗里地劝说她回家团聚吃饭。
“溪溪啊,这周还是没有空吗?”许母的声音在电话那头听起来十分慈爱,却让许浣溪心里本能性地产生了抗拒。
可能这对父母的确给原身造成了很大的心理阴影吧。许浣溪在电话这头的表情冷漠,语气却极尽柔和,掺杂了几分为难。
“没有空哦,这周要陪时越去现场勘测一个港口工程呢。”每次她不知道怎么拒绝时,就会搬出来时越,而事实也恰好证明这招非常管用。
许母先是失落地“啊”了一声,然后继续扮演着心疼女儿的好好妈妈人设。“那你也要注意身体呢,不要过于操劳了。”
挂下电话时,许浣溪不禁发出一声冷笑。
要不说权力是上好的春。药呢?只是沾染这么一点儿,就引来如此多人趋之若鹜。
有些人的邀请她可以拒绝,而有些人的就没法婉拒了。应圈子内一个很有地位的贵妇人邀请,周末她前往城郊的高尔夫球场约球。
位于城北郊区的恒一高尔夫球场只对私人会员开放,新进会员需经过严格的验资程序、其他会员推荐等系列手续才能入会。许浣溪本来还在想要不要以时沛的会员身份进入,结果被告知时家就是这家高尔夫球场的最大投资商之一。
球场被一眼望不到边际、精心修建过的翠绿草坪覆盖。许浣溪从高尔夫球车上下来,不远处的遮阳伞下已经集聚了好几位女人。
为首妆容精致的中年女人看见她后,挥了挥手。等到许浣溪来到众人跟前的时候,她笑着道:“到底还是年轻人穿这种短裙漂亮。”
许浣溪今日只穿了一件简约的Polo衫与及膝裙装,扎着一个高高的马尾辫。听到这句不知是在阴阳还是真在感叹的话语,许浣溪也只是笑笑打着招呼:“陈太好。”
陈太今年五十有余,年轻时是从大院里出来的小姐,又嫁给京市的房产大亨,是在京市上排得上号的贵妇。她保养得宜的脸上几乎看不出什么皱纹,热情地为许浣溪介绍着其他人。
“我想浣溪年纪还小,和我们这群中年女人怕是没有什么话题,所以特地让我女儿来了,也算是同龄人。”最后她拍了拍自己身边女孩的手背,笑道:“这是我的女儿,落姝。”
陈落姝在旁边乖巧地应:“浣溪姐姐好。”
先前许浣溪就注意到了这位长相甜美的女孩,心里还寻思竟然还有个小姑娘,于是便暗暗揣测着她的身份。此时心下了然后便温和地打着招呼:“你好呀。”
陈落姝是陈家的小女儿。陈家夫妇中年得女,对这位小女儿宠得像是眼珠子。在陈落姝之上还有一个大她快十岁的哥哥,各方面都很是优秀,在世家圈子也是极为亮眼的存在。
可能陈太是真的有意想让女儿和许浣溪来接触,以至于她们都在遮阳伞下端着精致的骨瓷杯轻语聊天的时候,只有许浣溪和陈落姝走向了发球台。
陈落姝瞄了瞄远方的小旗,挥球的动作一气呵成,洁白的球体在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抛物线。
在一边的许浣溪并不知道球是否入洞,但她还是将球杆立在胯旁,鼓着掌夸赞道:“真厉害。”
陈落姝擦了擦额间并不存在的汗,“没有啦,浣溪姐姐你也来打吧。”
“我并不怎么会打。”许浣溪很坦然地承认了这个事实,“这是我第一次来打高尔夫球。”
陈落姝的眼底有一闪而过的惊讶,不过很快恢复如常。她笑着道:“没关系的,其实我的技术也不怎么好,你可以先试试嘛。”
试试的结果就是,要么就是球杆没碰到球,要么就是直接打飞,和球洞距离十万八千米。
她的几番操作下来,让陈落姝到最后也被带偏,连发了好几个球都未进洞。
于是陈落姝拧开一瓶水递给她,“浣溪姐姐,喝点水吧。”
许浣溪正在兴头之上,可也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她微微昂头喝着水,暂时停止发球,然后听见陈落姝突然说:“对了,其实我和时越还是同学来着。”
时越就读的那所私立高中本就几乎全是富人圈子家的小孩,两个孩子认识倒也没什么可稀奇的。
只是她接下来说的一句话差点没让许浣溪呛住。
“我喜欢时越。”
陈落姝单刀直入,音量也不曾放低,似乎并不担心会被不远处的妈妈听见。
许浣溪揩了揩唇边的水渍,心想这是什么意思,提前在她这边打好招呼?
女孩的直白让许浣溪有些招架不住,不过她没忘记自己此时要充当的“长辈”责任。于是她讪笑道:“小越的确是一个很优秀的孩子。”
“是呀。”陈落姝眨了眨自己的大眼睛,很真诚地说道:“我从见他的第一面起,就喜欢上他了。”
“奥,这样啊。”许浣溪都不知道该做出什么表情了,在她看来这完全就是小孩子之间的打打闹闹,于是只能先试着转换话题。“那你去了哪所大学呀?”
“本来是会去国外的音乐学院读书,但是知道时越拿到京华大学的预录通知书后,我也改去京华大学了,虽然最后选了一个我完全不感兴趣的专业。”
还真是不折不扣的恋爱脑啊。
许浣溪只能微笑着点头,“那挺好的,你们又成为同学了。”
“是呀。”陈落姝笑起来的时候眼睛会弯成一个月牙,她很亲昵地揽上许浣溪的胳膊,“浣溪姐姐,你能告诉我时越他都喜欢什么东西么?”
“这”提到时越喜欢的东西,她一时半会儿还真的想不起来,只能想起一个他不喜欢的。“他应该不喜欢吃太甜的东西。 ”
陈落姝发出一声惊呼,“天呐,幸好我问了你,我之前还打算送他我亲手做的巧克力呢。”
“巧克力他倒是提过,好像是喜欢吃70%的浓度还是90%的浓度来着。”
“没关系,我各种浓度都准备上一份好啦。”
陈落姝在她耳边叽叽喳喳地一直谈论时越的事情,而许浣溪也隐约明白了陈太今天约她过来最主要的目的。
交换情报是拉进关系的最好时机,所以关于时越的事情,许浣溪在选择性地保留一部分隐私后,其余都知无不尽地告诉了陈落姝。
两人聊着聊着就扯到了京市内其他富豪的八卦,不知是陈落姝年纪小的缘故,还是她对许浣溪提供的有关于时越情报很是满意,给许浣溪爆了不少猛料。
许浣溪感叹着贵圈真乱之余,心想着怪不得会有她是时沛私生女这种离奇传言。相比之下,都不算离奇,只能算是稀疏平常。
直到不远处一个带着棒球帽的身影渐近,等两个人都看清那人是谁后,陈落姝终于闭上了嘴。
“是池同学啊。”现在的许浣溪对于池秋能出现在任何地点打工都不觉得诧异了。但她还是温和地打着招呼,“没想到在这里也会遇见你。”
许久不见,池秋的身形好像又拔高了些,只不过相应地看起来也更消瘦了。他那双琥珀色的眸子在棒球帽的遮阳下显出暗色,本人则是简短地回了一句“在做球童。”
他的手上果然持着一根捡球杆,杆子的另一端装有网兜,里面是刚才她们打出去的球。
“是这样啊。”许浣溪顿时对于自己刚才打出东一处西一处的球抱有歉意。“辛苦你了。”
可有些人则完全没有体谅之心。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球童应该是全程要跟随的吧?你怎么现在才出现呢?”陈落姝放下揽着许浣溪的胳膊,连续两个语气急促的反问句展现出和许浣溪聊天时截然不同的语气。
面对她的咄咄逼人,池秋只淡淡答道:“抱歉,我来迟了。”
池秋从不迟到,无论上班亦或上学。而来迟的原因实际上是本来要陪同她们这组的同事忽然身体不适,他则是临时接到通知顶替上来。
不过这些话,他觉得完全没必要解释出来。
不知是不是许浣溪听错了,身边本来甜美可人的女孩突然冷笑了一声,重复着他刚说的话,“来迟了是吧?”
陈落姝重新拿起杆子,毫无章法地挥杆,将球发至一个很远的地方。
然后她将球杆随手往地上一扔,冲池秋昂了昂头道:“捡去吧。”
像是在与一条狗说话。
可池秋照旧面无表情,他只压了压自己的帽檐,然后向着发球的方向小跑而去。
而他将球捡回来的后果就是,陈落姝反反复复又做了同样的行为。
直到最后一次捡球回来,他微喘着气,脸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能看出后背的白色衣料已经被汗水浸湿,几乎显出透明之色,紧紧贴合在背后肌肤上。
许浣溪终于还是在内心叹了一口气,这个时候出手相助应该会取得最好的效果。
她掏出手机看了一眼屏幕,装作很惊讶的样子。
“小越待会可能也会来一趟呢。”她脸不红心不跳地看着子虚乌有的聊天界面撒谎。
正准备继续挥杆的陈落姝登时就止住了动作,很兴奋地跑到许浣溪的身边,问道:“真的吗浣溪姐?时越他待会也会过来吗?”
“是啊。”许浣溪按下锁屏键,防止身边的人发现端倪。她笑道:“说是很久没打高尔夫球了,忙完手头的工作后就过来。”
陈落姝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而后她惊慌地询问:“那我的妆容还完好吗?”
许浣溪盯着她毫无瑕疵的妆面微笑道:“好像,稍稍有那么一点点脱妆呢。”
然后她又状似很好心地安慰道:“不过没关系啦,小越这种直男应该也不会注意到这些小问题的。”
“那可不行。”陈落姝又恢复到初见时那般的娇嗔,就好像刚才盛气凌人欺负池秋的人不是她一样。她一手抚着自己的脸,然后说:“那我去补个妆啦浣溪姐,你先好好玩。”
“好呀。”
许浣溪目送着那道娇俏的身影渐渐远去,而之前在遮阳伞下的贵妇人们也早就不见,偌大的球场竟然只剩下她和池秋两个人。
她就说陈太这般的人物怎么会如此之快向她献殷勤,恐怕都是为了女儿牵线搭桥,原来最终目的还是时越。
谎言不能被识破。
她沉吟片刻,给时越发了条消息:小越,你过会儿能来接我么?
发完高尔夫球场的定位后,她索性将手机直接关机。
她鲜少会对时越提出什么要求,所以她也是在赌时越会不会来。
目光瞥见不远处的池秋,许浣溪笑眯眯地挑起话题,“小池,你身上到底有多少份兼职,我感觉你都快把所有职业体验过一遍了。”
池秋摘下帽子,头发几乎全被汗水浸湿,贴在额头的位置。他用手背擦着额间的汗,在看到空中递过来的手帕时微愣了下,最终还是接了过来。
“最近就这一份兼职。”他的语气很平淡,“工资还挺高的,在开学前应该能赚够学费。”
说起这个,许浣溪好奇了。“所以你最后上的是哪一所大学呀?”
“京华大学。”
又是京华大学这不是国内的顶尖学府吗?怎么感觉自己周围全是这个学校的。
不过池秋在原书中的人设一直都是品学兼优的天才少年,所以他能上这所学校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儿。
许浣溪怀着“人人都能上,凭什么本宫上不得”的不平衡心态,继续问他:“是哪个专业呢?”
“计算机。”
“挺好的。”很务实的一个专业,就业前景也好,适合他去读。
两个人说到这里,话题似乎中断了。许浣溪想着他刚才捡球累了,也就一直没挥杆。
没想到池秋竟是先问了她:“你不打球吗?”
“不了吧,我技术其实挺烂的。”
“没事。”池秋说完这句话,向远处眺望了下。“先将球打入果岭,然后我会协助你推球。”
他说的都是专业术语,以至于许浣溪根本不知道果岭是什么意思。
“果岭就是球洞所在的那片草坪,打入果岭后需要推杆,将球推入洞内。”池秋言简意赅地解释。
许浣溪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原来是这样。”
旋即她弯了弯唇,笑道:“但我现在还不想打,我想让你多休息一会儿。”
许浣溪全然没意识到自己的这番言论,在池秋听来就像是陈落姝坦诚喜欢时越那样直白。
于是池秋用手虚虚握拳,轻咳一声,掩饰自己不自然的神色。
“没关系。”他说:“你忘了吗,我说过要回报你的。”
看到许浣溪略带诧异的表情,他有点着急地补充:“我知道这种事小到算不上回报,但我只是”
最后想说的话他咽在喉中,停顿下来。
——我只是想为你做些什么。只要看见你,我就想为你做些什么,哪怕你像刚才陈落姝那样像狗使唤我也没关系。
许浣溪第一次见到池秋除却平日那副的冷漠表情后,还会露出这样带着焦急的表情。
“好呀。”既然他自己都不觉得累,她又何必上杆子去心疼。
于是她问:“那你可以来教我一下吗?我是真的不怎么会打高尔夫球。”
心中一块巨石落地。池秋答道:“当然可以。”
许浣溪再次站在发球台上,然后做出挥杆的姿势。
池秋站在她身边一米左右的位置,声音沉稳道:“球杆不用举得太高,大概是正南偏西的方向 。对,就是那边。”
她按着他的话挥杆,片刻后等到了他的回复,“力度可以再稍微大些。”
第一次球还是落在了距离果岭很远的位置。池秋蹲下身,在发球台上摆放着一颗新球。
许浣溪正苦恼地目视前方,忽而感觉自己的右脚有着轻微的感觉。她低头去看,原来是右脚的鞋带不知何时松动了,而池秋正在为自己系着鞋带。
明明是一个很简单的动作,他的目光却异常专注。修长的指尖将鞋带拉紧,最后灵巧地打上一个漂亮的蝴蝶结。
然后他抬起头,正好和盯着他看的许浣溪目光相撞。那双琥珀色的眸子里面没什么情绪,好似他刚才只是在完成着一项力所能及的机械性工作。
可许浣溪却在此时出神地想,如果是换做时越,他愿意给她买一百双鞋子,但不会半蹲在地为自己系鞋带。
随着池秋起身,这个小插曲似乎也到此为止。
“谢谢你。”许浣溪道,随后摆出挥杆的姿势。这一次在他为自己调整方向后,球已经落在靠近果岭外围的位置。
“再试一次。”
许浣溪学什么都是一点就通,更何况又碰见了一位非常专业的球童。如此几次过后,她真的将球打到了果岭位置。
许浣溪面露雀跃,以为她已经完成了最难的部分,殊不知在果岭推杆才是让她最崩溃的地方。
这里的力度、方向都需要更精密的设计,否则就是功亏一篑。
池秋和她讲着推杆的技巧,她听懂了,但实操起来却十分有难度。
在数次与球洞擦肩而过后,许浣溪向来温和的面容终于出现一丝裂痕。
手中的高尔夫球杆被紧握得几乎发白,她盯着上一杆停在洞口边缘两三厘米处的高尔夫球,恨不得直接将用手将球直接砸进球洞。
许浣溪深吸一口气,按捺住烦躁的情绪,正想说“不然我们放弃吧”的时候,身后忽而被一个温暖的怀抱所环住。
男孩看似消瘦,但隔着衣料依旧能感受他精壮的身材与结实而又有力的肌肉。
她愣了下,左耳边全是少年喷薄而出的炙热鼻息,像是夏日午后翻腾袭来的热浪。
恰逢她今天又将总是披肩的长发高高扎起,露出光洁而又白皙的脖颈,所以这种温热而略带湿润的感觉更加明显,仿佛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每一次呼吸的起伏。
许浣溪突然产生了口渴的感觉。
第20章 偏爱他的视野里只有许浣溪一个人了。……
少年清瘦的手覆在她的手背上,与他冷漠如冰的性格截然不同,他的手十分炙热,像他的怀抱一样。
此时虽是盛夏,但高尔夫球场位于郊区,周围被群山环伺,又逐渐日落黄昏,温度并不是很高,对于穿着短裙的许浣溪来说甚至有些微冷。
所以许浣溪对于这个温暖的怀抱并不感到抗拒。少年身上清冽的香味进入她的鼻腔,一时间所有的感官几乎都要被这气味所占据了。
池秋没有再用言语去说明方位,而是直接环着她慢慢变换角度。然后带着她的手腕,轻轻向前推杆。
洁白的高尔夫球缓缓在打理精致的草坪上滚动,最终落入洞口内部。
几乎是在发完球后,池秋就早已绅士地向后退一步,就好像刚才亲密的动作像是过眼云烟。
在有了这次成功的经验后,许浣溪记住刚才的手感,自己又拿起杆子试了一次。
一杆进洞。
许浣溪轻吁一口气,刚才因为反复失败而导致的焦灼和烦躁一扫而空。她眉眼舒展,对着池秋笑道:“终于进去了。”
池秋琥珀色的眼眸似是被她感染,也带了点星星点点的笑意。
池秋这种家境,之前应该从未接触过高尔夫球这类运动,而在兼职的这短短时间,他就已经能够指导别人进球了。
“你经常会在下班的时候练习吗?”许浣溪问。
池秋摇了摇头。“入职前只接受过基础的培训,基本上没碰过球杆。”
他顿了顿,补充道:“私自打球不符合规定的。”
也就意味着,她和池秋都是都是第一次摸杆。
不得不说,他的观察能力和实践能力实在太强,难怪一开始的时候一无所有,却能在最后成为和时越、方舒然三足鼎立的人物。
“我们都是新手,你却比我厉害这么多。”许浣溪向来不吝啬对别人的夸奖。
“我也是凑巧罢了。”
面对他的自谦,许浣溪淡淡笑了下,并未言语。她向远处眺望,陈落姝不知道是不是重新在做造型,竟然到现在还没回来。
她和池秋返回发球台的位置,又连续发了好几球,池秋也再没有贴身指导过她。
直到落日的余晖洒在二人的身上,许浣溪有些累了。她坐在休息椅上,才想起被自己遗忘关机的手机。
在按下开机键的同时,她状似随意地问:“你和落姝是同学吗?”
“是。”
结合今日陈落姝在自己面前都毫不遮掩霸凌池秋的事迹,许浣溪很难不多想他在学校到底会有什么样的遭遇。
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池秋之前的自行车轮胎也被人放过气,而即便是那种情况,他依然让她坐在了车后座上,推着车走。
“时越他有没有欺负过你。”她突然问道。
立于许浣溪身侧的池秋垂了垂眸。
其实时越那般恶劣的性子,要整他自然会有无数种方法。可是实际上,时越对自己更多的其实是无视。
尤其是在学期末的时候,时越忙着要去公司,在学校的时间都屈指可数,何谈来欺负他呢?
他于时越而言,实在是一粒不入眼的尘埃罢了。能偶尔掀起眼皮看他,也只不过是因为许浣溪在场而已。
可池秋并未言语,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他的沉默落在许浣溪的眼里,自然会有别的解读。
果然,许浣溪微叹一口气。轻声说着:“这孩子。”
手机开机,屏幕亮起,时越没回她的消息,只有一通未接通话。正在寻思这小子到底是来还是没来的时候,两道身影出现在她的视野里。
时越单手拎着西装,面无表情地向着她这边走来,身边则是跟着一个亦步亦趋的女孩。
许浣溪只瞟了一眼,心道怪不得这孩子补个妆要这么久。这一看就是从上到下又重新拾掇了一遍,就连发丝都散发着精心打理过的气息。
“小越,你下班了?”许浣溪没站起身,只轻柔问道。
时越只用气音“嗯”了声。
他根本不是下班,而是翘班。
许浣溪甩下一句没头没尾的话后就不再言语。她鲜少会对自己提出什么要求,突然让自己来接她,时越还以为她是遭遇了什么不测。
偏偏这人电话又打不通,本来下面的人还有两个汇报,被他硬生生改成了在路上进行线上会议。
结果火急火燎地跑了过来,就看见人家不仅好好的坐在这里,身边还有个碍眼的玩意儿。
“你关机干嘛?”他的语气在看见池秋以后变得极为不耐。“我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
许浣溪微笑,“没电了。”
可池秋刚才分明瞥见她的手机电量足足还有80%多。原来她下午那般将陈落姝支开,是为了给自己解围么?
尽管时越也对这件事持有怀疑态度,但不想许浣溪和池秋待在一起的心思显然更胜一筹。于是他冷酷道:“打球打完了?那回家吧。”
一听这话,跟在他身后的陈落姝面露焦急的神色。自己可是在休息室又做美容又重新上妆的,就连喷的淡香香水都怕浓,特地又站在原地散了散味,才匆匆赶了过来。
她记得之前班里有个女生向他告白,被他拒绝后不死心地追问他原因,他只不耐烦地说女孩身上的香水味道太浓,呛到他了。
陈落姝始终记着这一点,可要她完全不喷香水她又怕没有魅力,只能让自己的身上一直都是淡淡的香味。
而且她还知道,时越不
喜欢和别人贴身接触,所以自己始终和他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她很幸运。
十分钟前,她尚未走到发球台这边就遇见了时越,只不过刚摆出的打招呼手势僵在了空中——因为他几乎是擦肩而过,彻底无视了自己。
等到他走远了几步后,她才想起来要说什么,追上去道:“时同学,你是要去找浣溪姐吗?”
时越这才顿住了步伐。他微微侧首,问她:“你知道她在哪里?”
陈落姝点了点头,“就是我妈妈邀请浣溪姐过来玩的,我给你带路。”
走在他身边的时候,陈落姝的心一直在扑通扑通地跳。这种难掩的少女心事,既想被他发现,又怕被他立马发现。
原本她在脑海里想了很多的开场白,但是最后说出口的只有干巴巴的一句:“你最近一直都在家里的企业吗?”
方才时越在脑海中回想了片刻这女的是谁,最后才想起好像是自己的同班同学。他向来不喜欢这种无效社交,便简短地敷衍一声。
“那你忙吗?”
“嗯。”
“我听我爸爸提起过你,感觉你好厉害呀,同龄人中他最欣赏的人就是你了。”
面对少女面露星星眼的嘉许,时越照旧没什么反应,只不耐烦道:“怎么还没到?”
“快了快了。”陈落姝偷偷瞟向他的侧颜,心像是雀跃的小鹿一般,自动屏蔽了他对自己敷衍的态度。“对了,你知道我还在这里遇到谁了吗?”
她努力挑起话头,让自己的语气中因为提起某些人而变得轻蔑起来。“我碰到了池秋。”
听到这个名字,时越好看的眉顿时蹙起。
一直暗中打量的陈落姝暗暗思忖,心道她的猜测是对的,时越果然讨厌池秋。
她笑了笑,邀功似的将她刚才所做的事情说了一遍。“我让他捡了一次又一次的球,把他累了个半死。”
听这女的描述她折腾池秋的行为,时越的眉越蹙越紧。许浣溪那圣母心一泛滥可就没完没了,指不定又怎么心疼惯会装可怜的池某人呢。
时越抿了抿唇,没再和陈落姝说话,两人已经到达发球台的位置,他的视野里只有许浣溪一个人了。
思绪转回。
陈落姝听见许浣溪柔声问着时越:“既然来了,你不玩几局吗?”
此时落日余晖已尽,高尔夫球场内的灯全部亮起,明亮如昼。
时越本是想出口拒绝,却又挑了挑眉,问:“他当球童?”
“他”是指谁,在场的人都心知肚明。
一听他这恶劣的语气,许浣溪就知道他存着什么样的心思,大概又会像刚才陈落姝那样折磨无辜儿童。
与方舒然不同,池秋可是她花了很多心思去接近的。加上她现在心里又有“时越在学校霸凌池秋”的刻板印象,自然会想办法阻止他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再做出这种事。
她今日为了运动梳起的马尾辫在刚落座的时候就被她解开了发绳,垂下的头发恰好遮盖住她两边的侧颜。于是她抚了抚额,又摸了摸自己耳垂的位置,装作很惊讶的样子。
“我的耳环好像不见了。”
时越刚想说“不见就不见了”,却又瞥见她正目光含水,楚楚可怜地望向自己,脸色倏然沉了下来,“别告诉我你丢的是那副。”
时越前一阵去国外出差,安德鲁先生邀约他参加了一场拍卖。本来他兴致恹恹,却被一副上个世纪的珍珠耳环吸引了注意。
外观好不好看他没法评论,主要吸引他的还是耳环背后的故事。简单来说就是一位国外公爵重金定制了这幅耳环,本是想要送给心上人,结果那位女士另嫁他人,公爵也因为战乱失去了性命。
最终由公爵的侄子将这幅耳环送至拍卖,名字也蛮符合这悲情的故事——无法说出口的爱。
在场的人都觉得寓意不够好,况且那位公爵的爱情在他们的眼中也并非如此神圣——因为公爵爱上的,是已逝父亲的情妇。所以,参与拍卖这副耳环的人并不多。
而时越在面无表情地举牌三次后,拍得了这件展品。回家后,他将首饰盒子抛给了正在看时装杂志的许浣溪,偏过头淡淡说:“收好了,给你买的礼物。”
但现在许浣溪说其中一个不见了。这在原本不怎么相信玄学的时越眼里,俨然是一个不详的信号。
“我记得很清楚,在这边的时候还在的。”她望向池秋,“会不会是掉在果岭那边了。”
池秋看了眼她另一只耳垂上的耳环,默默记下样式,然后说:“我去找吧。”
如此一来,时越根本没有了再打高尔夫的心思,他抱着臂坐在许浣溪的身边,眉目压紧,紧紧抿唇,散发着不善的气息。
“没关系,肯定会找到的。”陈落姝还是第一次见到时越如此不悦,只能生硬地安慰着,同时心里也开始抱怨起许浣溪。
如果是时越送她什么东西,她肯定会满心欢喜、小心翼翼地放进保险箱内,绝对不可能存在遗失的情况。
而面露歉意的许浣溪一只手攥紧,然后不动神色地移到众人看不见的桌面下,松开了手。
没错,她刚在鬓边碎发的遮掩下,摘下了耳环之一。这已经是她今天已经是自导自演的第二场戏了。
“是呢,应该就在那一片位置。”她语气慢悠悠的,没见有什么焦急的模样,落在时越的眼里就是她根本不珍惜自己送她的东西。
一想到她今天和池秋独处了一下午,心中的怨火就开始冒起。他冷冷瞧着许浣溪,脸色愈发阴沉。“找不到的话,你今天也不要回家了。”
明明知道他又在放着这种幼稚的狠话,也明明知道他不会不让自己回家。许浣溪还是站起了身,在陈落姝发出小声的倒吸气声中,她说:“好吧,那我也去那边找找看吧。”
说着,她转过身。
时越绷紧的脸在看见她裙子后面的那一抹殷红后瞬时间瓦解。怪不得,她一直都没站起身、一直都坐在座位上。
他心头的那点不悦全被汹涌而来的愧疚冲刷干净。他立即起身,长腿一迈,将臂上的西装外套包裹在她的后腰处,然后直接凌空将她抱了起来。
许浣溪也被这突然的公主抱弄得没反应过来,只得下意识地拽住他衬衣的袖扣处。
时越抱着许浣溪,大步离开了这里,根本没再看陈落姝一眼。
高尔夫球场位于群山环绕的京市郊区,所以即便是夏日晚夜,这里的温度还是有些低。
穿着单薄的陈落姝打了一个寒颤。落单的她在偌大的高尔夫球场位置显得尤为渺小。她忽而想起,当时那场篮球赛,她好不容易挤过众人,想要给时越递水。
可时越看也没看,推开众人,径自走到一个女人面前让她喂自己喝水。
他不是不喜欢和别人贴身接触吗?他不是不喜欢香水的味道吗?
可许浣溪身上的香味明明那么浓烈。
浓烈到,差点让她流出眼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