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会这么快找过来?
许浣溪攥紧双拳,知道方舒然此时是为自己争取时间。
五百万的报价显然没有止住时越,他扯了扯唇角,懒散地靠在椅背上,黑色衬衫包裹着他颀长的身形。
他的表情没有任何波澜,甚至连目光都未曾投向拍卖台,仿佛只是随意买下一件无关紧要的物品。
“不管出价多少,我都加一百万。”
这个地方已经不能再久留了。
方舒然的眸色渐深,“我带你从西北角的后门出去。”
“六百万第一次!”
许浣溪站起身,在众人迷惑的眼光下,转身匆忙一瞥中终于看见了时越冷漠的侧颜。
而他甚至没有向这里转眸看一眼。
“六百万第二次!”
她几乎是小跑到后门的位置,侍者帮二人拉开门,厚重的门再度合上,听不见会场内的任何声音。
“六百万第三次!成交!”主持人敲下拍定锤。
而时越终于缓缓站起身,在众人的注视下迈开脚步,面无表情地向着门口的方向走去。
他的步伐不疾不徐,甚至有几丝闲庭信步的意味。
走过长长的走廊,最后走到前厅院外的位置。
这一边的许浣溪显然刚刚上车,气尚且未喘匀,而方舒然坐在主驾驶的位置。
引擎嗡鸣,本应该迅速驶离的车却在原地停滞不动。
许浣溪小声喘息着,她没有偏头去看方舒然,只能用余光瞥见他握着方向盘的手在捏紧。
骨节发出嘎吱的响声,可见手的主人用劲之大。
她的心被高高提了起来,却仍旧轻声问道:“学长,我们不走吗?”
然而回答她的只有一道声量极低的语句。
“浣溪,对不起。”
许浣溪的血液在一瞬间变凉了。这两个字如同一把锋利的刀刃,割裂了她最后的心理防线。
她的心脏被狠狠攥紧命脉,流经体内的血液冰冷,让她几乎失去知觉。缓缓靠在座椅上,她低低地笑了起来,“原来是这样。”
在几秒之间的回旋,她突然想通了很多事情。
为什么她会在时越的书房,恰好听见了这场拍卖会的邀请。
为什么时越最近明明看管得这么严格,她还是顺利从家里出来,得以来到会场。
为什么她会在这里这么轻易地遇见方舒然。
是时越故意放出漏洞,让她以为自己找到了机会。
从她踏入拍卖会的那一刻,所有的行动尽在他的掌控之中。她的每一步挣扎,都只是按着他的剧本走向注定的结局。
她以为,只要搭上和时越作对的人,就可以增添几分希望。但是她却忽略了,时越已成方家股东的重要讯息。
事到如今,只能怪自己病急乱投医,没有步步筹谋,竟将所谓的希冀寄托在男人身上。
许浣溪的眸色已经全然冷了下去,刚想下车,瞥见了车窗外面的人。
时越依旧是不紧不慢的姿态,手指松松地扣着衬衫袖口,眼神平静得可怕。
许浣溪的手不自觉地蜷缩了一下。
这回可真是进退不得了。
但理智与愤怒之外,仍有一丝不甘心的意味。
许浣溪咬着牙道:“你和他到底达成了什么条件。”
车内昏暗的光线下,方舒然的面庞半明半暗,让人看不真切。
他想起,时越那天来找他。
没有能比对家占有自家超额股份更加可怖的事情。
然而时越说:“你帮我一个忙,我将方家的股份全部交还。”
方舒然默然片刻,而后道:“与她有关?”
彼时,坐在沙发上的时越用手支着太阳穴,懒洋洋道:“嗯。”
许浣溪是一只狡猾的小狐狸,但有的时候会因为美味的奶酪而忽略周围显而易见的陷阱。
或者说,她不是刻意忽略,而是奶酪的诱惑太大,让她不得不铤而走险。
而对于抓住这只小狐狸的最好做法就是,先狠下心让她鲜血淋漓,再带回去精心治疗。
他又不是没有实力去造一处人工森林。
像是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方舒然终于答应了时越。
在时越走后,他吐出一口浊气。
他对许浣溪的喜欢的确没有那么纯粹,夹杂着利益,野心,征服欲,以及很多他自己也说不清楚的因素。
但总而言之,无论怎么欲盖弥彰,都还是没有那么纯粹。
在这一点上,他的确不如时越,甚至不如那个男孩。
此时此刻,他只能再对许浣溪说一句。
“抱歉。”
“你”许浣溪死死咬住下唇,声音因怒火而极度低沉压抑,几乎微不可闻,但力度极强。“你帮他出卖我,还口口声声要娶我,恶不恶心?”
恶心。
这两个字从她的口里说出来,对他来说无异于一刀一刀凌迟着他。
方舒然闭上眼,遮掩住他眼底所有泛滥的挣扎、纠结和无奈。
他哑着嗓音道:“我从未想过伤害你。”
许浣溪几乎要被气笑了,正准备继续开口驳斥,站在车外的时越似是不满两人在车内的交流时间过长,用手指敲了敲车窗玻璃。
许浣溪按捺住心里极度的躁郁之感,突然冷笑了一声。
她也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已无半分温度。
今日遭受多般背叛,全都是因为信任男人。
反正也要被带回去豢养成囚徒,还不如将心中的话全吐露干净。
她缓缓降下车窗,果然看见时越那张极度冷漠的脸庞。
他静静地站在灯照不全的阴影里,眉眼深沉,居高临下地望着她,眼内眸色已成墨渊。
“你要去哪里?”他问。
“我要逃。”许浣溪抬眸,答道。
“那怎么不走了?”他的声音平静无波,明明是问句,却仿佛是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不是一直想逃吗?机会已经给你了,怎么,逃到一半就认命了?”
许浣溪笑了,态度是从未有过的轻慢。窗外的寒风灌入肺腑,让她的头脑前所未有的清晰。
“安排的这么顺利,在你眼里我是不是很愚蠢?你就是在等这一刻,对吧?”
而后,她的语句带着无可掩饰的讥讽与恨意。
“亲手把我抓回去,这
样你就能名正言顺地将我关得更严实。”
时越低低笑了一声,“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逃。”
掩藏在最深处的情绪终于被激起波澜,直至彻底爆发。
许浣溪几乎是一字一顿道:“不逃,还等着你们时家人来挖我的肾吗?”
时越的睫毛微颤了一下,但脸上的表情依旧冷静得可怕。他低下头,盯着她的眼睛,像是在等待她继续说下去。
“我本来以为,他不过是个虚伪的伪善者,打着善待我的幌子,让我成为他的玩物。”
“现在看来,我高估了自己在他眼里的地位,甚至于高估在你心中的地位。”许浣溪冷笑,眼底是一片彻骨的寒意,“我不是玩物,我连一个活着的人都算不上。”
这句话落下,空气间如同死一般的寂静。
“你从哪里知道的?”
良久,时越终于开口,声音沉稳而冷漠,没有丝毫慌乱,也没有任何试图要解释的迹象。
许浣溪在说完那句话后便沉默了下来,不是在等他的否认,她知道自己不会等到的。
她只是想看看,他是否真的毫无愧色,是否真的冷漠到连一丝波动都不肯显露。
事实证明,时越真的冷血至此,比起他的父亲来不逞多让。
“有时候,你太聪明了,聪明到让人心烦。”时越抬起手,指腹缓缓摩挲着车窗边缘。
然后他说:“你知道了,那又如何?”
这句话轻飘飘地落下,却比任何一记耳光都要更响亮。
许浣溪甚至愣住了,她几乎是不可置信地盯着他,嘴角的冷笑一点点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彻骨的冷意。
“所以,就算这样,你还是把我留在你身边。”她轻轻地呢喃,透着脆裂的悲凉,“是因为舍不得我,还是……只为了在你肾出问题的时候,随时把我送上手术台?”
时越的手指收紧,车框的金属甚至被他捏得咯吱作响,但他的声音依旧平静得可怕:“没有人会碰你。”
“我没有遗传他的疾病。”他补充道。
在回国以前,父亲多次让他去做全身体检,均被他嫌烦拒绝了。
直到父亲去世,时越才知道父亲的隐疾,知道他甚至为了能在最佳时间移植到最高匹配度的肾源,豢养了一个女人。
他迅速做了检查。
好消息是,他没有任何双肾相关的问题。
坏消息是,他不舍得让那个女人走了。
那个时候,他决计想不到,不舍竟然会蔓延成极致的爱意,如藤蔓一般缠绕在他的心上,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于是,时越耐心地重复,“他死了,没有人再敢碰你。”
“是吗?”许浣溪嗤笑一声,眼角终究还是留下了不争气的泪水,“可是时越,你父亲已经死了,没人能强迫你把我交出去。但你能保证,如果他还活着,你会违抗他的意愿,保护我吗?”
而时越却轻飘飘地说:“人都已经死了,做这种假设有什么意义?”
“我真是……太蠢了。”
许浣溪低低地笑了一声,带着些许哽咽,却又带着决绝,“蠢到居然会对你抱有期待。”
他根本就没意识到他们的行径有多恶劣和龌龊,甚至还想将她绑定在他身边,哪怕是以爱的名义。
她的语气让时越不安。他的手指微微颤了一下,伸出手,想要触碰她的脸颊,像是要安抚她的情绪。
可就在他的指尖即将碰到她的时候,许浣溪猛地偏过头,避开了他的触碰。
“别碰我,嫌脏。”
时越忽然回想起,在父亲葬礼的时候,当时许浣溪想帮自己整理戴歪的胸花。
而他当时,好像也对她说了这句话来着。
原来这种回旋镖扎在心上,才是最痛的。
在他短暂的愣神期间,自始至终都在沉默的方舒然突然发动引擎,车子猛地冲了出去。
时越的脸色终于微变,眸光一瞬间冷冽如冰。
尚未来得及系安全带的许浣溪向前踉跄了一下,好在没有被磕碰到。她急忙系好安全带,转头看向方舒然。
“你——”
“临时改变主意了。”方舒然目视着前方的路况,笑了一下,“果然,我还是比较喜欢做不讲道义的那一方。”
许浣溪怔愣片刻,随即冷笑出声。“别以为这样我就会感激你。”
“我知道。”方舒然淡淡应下,“你会说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已经驶向了大路,车速越来越快,方舒然的脸色却没有丝毫慌乱。他一边操控方向盘,一边观察后视镜。
“但也不会这么容易摆脱他的。”他说。
果然,后方很快出现了追踪的车辆。时越甚至亲自驱车,紧追不舍。
随着加快的车速,还有许浣溪的心跳。
许浣溪紧抿住唇,看着后视镜。然而,时越驾驶的车如鬼魅般紧紧跟随,眼看马上就要追上。
她的指尖在颤抖,她深知,如果继续待在车上,她依然只是被动的棋子。
只在片刻的思考间,她的目光微动,突然解开安全带,手掌按在车门把手上。
方舒然余光扫到她的动作,察觉到了她的意图,脸色骤变,“你疯了?”
许浣溪没有回答,但她的动作已经说明了一切。
按照这样的车速,她跳下去只有粉身碎骨的下场。
可她还是那么决绝,决绝到方舒然真的以为她要求死。
他只能在瞬时间降低车速,确保许浣溪在这个速度区间内不会丧命。
而许浣溪自然没有半分犹豫,在车速稍稍减缓的那一刻,猛地推开车门,跃了出去。
冰冷的空气刮过肌肤,地面擦伤了她的手臂,剧烈的疼痛涌上大脑,让她的意识短暂空白,但她没有停留。
身后,刺耳的刹车声骤然响起。
她没有回头,她已经不信任任何人了。
这一次,她只靠自己。
第72章 出逃(3)铁链碎裂,而飞鸟也终究可……
时越的油门已经踩到了底,准备在超车后直接在前面的弯道逼停他们。
可前面的车突然减速,时越几乎是出于本能踩下了刹车。
由于车速过快、车距过短,还是迎面撞击了上去。
在安全气囊弹出来的前一瞬间,他看见前面的车门打开,从中跃出一个清瘦的身影来。
时越的瞳孔猛地缩小,却看她跃向外面的草丛,似是翻滚了几下。
她的身影决绝,毫不留恋,仿佛彻底与他断开了所有联系。
然后,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起来。
安全气囊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柔软,与紧紧箍住身体的安全带一起让他胸腔都被震的发痛。
引擎盖的位置冒出黑烟,而在后面追击的人则是迅速停下车,拉开车门,见到时越苍白到极致的面容。
初步检查了下伤情,还好,他伤得不算十分严重。
手下的人微微放下心来,然后听见他虚弱、但阴翳到极致的声音。
“去追。”
*
许浣溪是左手手肘先着地。
好在这边的草丛密集,极大地缓冲了落地时的冲击力。
在草地上翻滚几圈后,许浣溪顾不得身上的剧烈疼痛,踉跄着向前走去。
眼前眼冒金星,脚步也十分沉重。
她知道自己这样逃不了多远,从不远处的街面处看见一家尚在营业的便利店,咬着牙一口气小跑了过去。
此时已经是深夜,便利店的员工在货架的后排补货,听到门口的“叮咚”声,习惯性道:“欢迎光临。”
然而没有人回应她。
店员无作他想,只专心整理着货架,却听到一道重物落地的声音。
她下意识沿着声音的源头去看,是一个女孩子倒在最后排货架的位置,双眼紧闭,额头处全是汗珠,甚至全身都有被剐蹭的痕迹。
店员心下一惊,立即放下手中的货物,蹲下身去查看她的情况。
她甚至小心翼翼地用食指去探这女孩的鼻息。万幸,她还在微微喘气。
还没来得及松口气,门口处的报铃声再度响起。
这次店员转身去看,是几个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 ,看起来极为威严的样子。
“你有没有看到一个女人进来,长发,应该受伤了。”他们中为首的人沉声问道。
店员刚要答话,裤脚却被一道极为虚弱的力度拽住。
许浣溪拼命屏住呼吸,试图将身形蜷缩得更小一些。
就在几乎要窒息的那一刻,店员的声音响起,“不好意思先生,好像没有看到您说的人。”
问话的男人不耐烦道:“你确定?”
“是的,你们不着急的话,我可以调取一下监控录像,不过这可能得需要一段时间。”
男人皱起眉头,在店内扫视一圈,考虑到时间的因素,打了下撤退的手势。
几分钟过去,确认他们不会再返回后,店员再次蹲下身,面前的女孩松了一口气,连带着抓住她裤脚的手也松开了。
“你没事吧?”店员有些紧张,显然刚才那群人就是来找她的。
许浣溪想说话,却发现自己已经虚弱到讲不出话来,只得微微摇了摇头。
她喘出一口粗气。
追她的人暂时离开,让她泄下劲来,这才觉得浑身上下没有一处是不痛的。
尤其是左手的手肘,不知道是不是骨折了,牵动一下都痛到要抽气的地步。
这个时候,她还在乐天地想,幸好不是惯用的右手,要不以后雕刻该怎么办。
她被好心的店员搀扶到了店内仓储的位置,好在这家便利店还有公用电话,她不敢惊动其他人,想了又想,最后拨通了一个电话。
接通后,电话那头的人似乎并不怎么诧异。
拍卖会已经散场,万露顺着人流向出口的方向走,压低嗓音道:“刚才到底什么情况?”
作为国内新锐艺术家,她自然也参与了这场拍卖。在许浣溪匆忙离场时,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短暂地交汇了一瞬。
“你来接我。”许浣溪气若游丝,“别被人发现了。”
二十分钟后,一辆黑色的车停稳。
两个女人在夜幕的掩盖下很快失去了踪影,只留下暗自思忖的店员。
怎么感觉这个剧情特别像那种追妻火葬场中她逃他追的那种戏码?
店员摇摇头,想起刚才那张面容柔美的女人对她温声说着感谢的话语,突然又觉得这件事不是不可能。
“什么?!你要现在去港城?”万露的视线放在路面上,语气激烈。
“对。”
许浣溪在跳车后听到了猛烈的撞击声,合理猜测时越应该没有及时踩下刹车,就算踩下了也会因为车距过小而撞上方舒然的车。
虽然没有到希望他当场殒命的地步,但她也在心里默默期待他最好是受伤,或者失去意识。
这个时候,能牵扯的人越少越好。
为了保护许清平,许浣溪现在甚至不能去联系她。
万露驱车带她到了一个很新的小区,许浣溪打开门,屋内全是装修的气味。
这就是她和许清平的新家。可惜了,还没等到住上,就要准备离开。
从一个做好的柜子中,许浣溪取出一个双肩包以及一份很厚的文件夹,里面是她所有的证件与部分现金。
从庄园离开的那天,她前往许清平家,离开前嘱托她将这个文件夹藏在新家的某个地方。
看来许清平做的很好,而且她们姐妹也的确心有灵犀。
事先没有互通过藏匿地点,却能猜到彼此的想法。
通过官方渠道购买机票不知道会不会被立马拦截,许浣溪不禁紧锁着眉。
她的计划是,通过大巴车等方式先前往周边城市,等到风头过去再出发港城。
可是以她对时越的了解,错过今晚,往后再想走的难度只会急剧增加。
她将顾虑说给万露听,万露则是沉思片刻,最后想起了什么。
“我知道凌晨有一批雕塑展品需要运往港城进行特展,不过总不能让你去当雕塑吧?”
许浣溪眼里终于闪出一点希冀来,“空运?”
万露摇摇头,“距离展览的时间还有一段时间,而且里面有大型雕塑,所以选择的是水运。”
搭乘货船的隐秘性确实要更高一些,只是她的现在的身体状况禁不起舟车劳顿。
她闭了闭眼,片刻后睁开。
如果按照计划,她没有和时越挑明真相,而是借散心和帮他取衣服的名义,会不会就没有这么艰难。
不,不是这样的。
时越已经直接设计让她主动出逃,势必不可能那么轻易地再放她离开。
那前往港城是不是也会被他考虑在范围之内?
许浣溪呼吸一窒。
她直接坐在了房间的地板上,手臂的疼痛似乎都在远去。
短暂理清好思路后,她昂起头对万露道:“能不能安排一批较为贵重的展品,先走空运?”
她想好了,就算是在港城被抓回来,也总比在这坐以待毙强。
手肘应该是没有骨折,但也使不上什么力气,能坚持一晚上不是什么问题。
“能是能,就是需要特批手续。”万露思忖道:“最快也得明天了。”
许浣溪掏出手机,问她:“如果有客户买下其中一件展品,要求明天早上必须送达呢?”
*
坐在贵宾候机厅内的女人压了压头上的棒球帽。
由于展品运输选择了包机,许浣溪和其他工作人员的安检流程显得格外顺利。
万露的办事效率很快,帮她安排了一个随行人员的身份,倒也没受到什么特殊盘查。
跑道上待飞的飞机还有好几架,距离起飞时间也还只有一个小时之久。
许浣溪的内心焦躁无比,感觉每一秒都是在煎熬中度过。
贵宾候机厅极为安静,也正是因为如此,只要周遭一有动静,她便立即风声鹤唳一般,以为是时越的人前来抓她。
她是以匿名账号购买的展品,就算时越倒是顺藤摸瓜,应当也不会查到万露那里。
为了不牵连她,许浣溪甚至没让她进入机场。
她拉开了双肩包的拉链,里面只放了一尊很小的雕像。
是前些日子,她很烦闷、每天都没有灵感的时候,突然灵光一闪,用了两天雕刻出来的作品。
许浣溪抚摸着雕塑,这以原身画的那幅画作为原型而创作的。
一只翅膀张开的飞鸟,却被一条冰冷的铁链束缚住,羽毛凌乱,失去了往日的光泽。
眼神凄厉而绝望。
她缓缓地低下头,和飞鸟的目光对视着。
没有想到,许清平竟将这个东西也一并装了过来。
她看了很久,不远处的广播终于响起提醒乘客登机的播报。
许浣溪握紧雕塑,站起身来。飞鸟的喙极其尖锐,刺痛着她的掌心。
不知是不是她的祈祷有效,还是时越他们没有想到自己的行动会如此迅速,仍旧在市区搜查着。
她深吸一口气,将雕塑举起到自己的面前,目光透过飞鸟,望向候机厅的窗外。
窗外一片漆黑,只能看到跑道上亮起的灯带。
下一秒,她猛地将雕塑重重地砸向地面。撞击的声音刺耳响亮,四散的碎片在空中飞舞。
有其他人好奇地探过头来,可许浣溪在那一刻只听见了一道枷锁的断裂声。
铁链碎裂,而飞鸟也终究可以自由飞翔于天际。
许浣溪低下头看着满地的碎片,眼中没有一丝遗憾。
有工作人员急匆匆地赶来,询问她有没有受伤。
她摇了摇头,轻声道:“可能要
麻烦你们收拾一下了。”
广播再次响起,提醒乘客们登机。
许浣溪转过身,一步一步走向登机口的位置。
第73章 港城(1)“我想离港。”她直接说道……
时越睁开眼睛。
眼前是光线昏暗而又陌生的环境,他不知道为什么会身处这里。
脑部的位置传来剧烈疼痛,他伸手去抚,然后在脑海中闪回了许多记忆碎片。
上一幕,是他在追踪许浣溪。
许浣溪。
对,她现在在哪里?
时越坐起身,走到窗前的位置,拉开窗帘。
而外面已经大亮了。
他的心头一紧,顿时有了什么不好的预感。
快步走回床头的位置,手掌拍下呼叫按钮,外面登时响起极为尖锐的响声。
一分钟后,医护团队和特助全都跑了进来,却没有一个人胆敢上前一步。
面前的男人,坐在床沿的位置。额前的碎发垂落下来,遮挡住他的面容。
他只轻轻地开口:“人呢?”
空气中的压迫感如迷雾一般弥散开来,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感到极度窒息。
站在医护后面的特助先是身形僵了一下,然后走上前,沉声道:“抱歉时总,昨晚我们一直在城内进行搜索,直到凌晨的时候才从机场那边获悉,许小姐已经前往了港城。”
“我不是早就和你们说要卡住她所有的离开渠道吗?”
时越终于抬眸,眼底已是一片阴鸷。
特助立即低下头,“已经派人去港城那边,和那边也取得了联系,正在全力寻找许小姐中。”
话音未落,从空中抛过来的花瓶砸碎在他面前的脚下。
只消一寸,就会砸的他头破血流。
碎裂声在寂静的房间内尤为可怖,让后面的护士没忍住发出倒抽气的惊恐声。
头痛欲裂。
时越抚着正在突突跳动的太阳穴,只觉得浑身的气血全往上涌。痛楚像是一阵潮水,一波波地冲击着神经。
耳鸣嗡响,他的眼前已是一片猩红,直至被染成浓稠的黑色。
察觉到他的情况不对,主护医生斟酌着开口道:“时先生,您现在需要尽量平息一下情绪。”
昨晚时越说完那句话后,便陷入了昏迷。
手下的人将他送往医院,全身上下做了极为精密的检查,才知道他虽然没有外伤,但是因为冲击的力度极大,造成了轻微的脑震荡。
手底下的人不了解许浣溪的性格,认为她在跳车受伤后,起码先会去医院,所以优先排查的场所也是附近的医院和诊所。
谁能想到,人会直接乘坐包机前往港城。
木已成舟,谁也不敢叫醒时越汇报此事,只能调派人手,在港城加大搜寻力度。
此时,时越眼前已经看不见任何东西,但即便如此,他还是一字一顿道:“开个航线,我亲自去。”
*
飞机落地港城时,已是凌晨五点。
许浣溪全程没怎么睡着,反倒是在飞行高度降落的那段时间短暂眯了一会儿。
之前她的通行签注办理,可以在一年内多次往返港城,因此在通关的时候也没受到什么限制。
直到手机营运商发来她已进入港城范围的短信,才终于松下一口气。
看来时越昨晚的确有什么情况,不然也不会让她如此顺利地到达。
上次来到港城时,浩浩荡荡,好不气派,但她的心里却始终压抑。
这次轻装上阵,甚至带伤前行,她却觉得连呼吸都变得顺畅许多。
港城的移动支付没有像内陆那般处处普及,很多小店甚至只用现金,这倒是也给了她便利之处。
唯一不方便的就是沟通。
她走进繁华街市中一个略显僻静的小巷中,选了一家门面朴素的私人诊所。
诊所内只有两位老人,应该是扶持了很久的伴侣。
看到许浣溪进来,两位老人都抬起头来,阿婆先是笑了笑,露出一丝慈祥的笑容,而阿公则没有多言,只是点了点头,示意她在桌前坐下。
他没有立刻动手,而是用手指轻轻触碰她的胳膊,仔细观察她的反应。
在摸到有明显痛感的地方,许浣溪会轻轻叫出声来。
阿公说了一堆她听不懂的话,英语交流也不顺畅,只蹦出一个字来:“痛?”
许浣溪点头。
阿公沉吟了一下,随后没有再说话,从桌后拿起一根粗大的木棍,伸出手示意让许浣溪靠近。他的动作熟练且迅速,毫不拖沓。
然后,他轻轻按住女主的肩膀,低声道:“不动手,不会好。”
许浣溪茫然地盯着他看。只见他忽然用力,推了上去。
一阵尖锐的痛楚随之传来,疼得她眼泪都要掉下来,但很快,肩膀上的压力逐渐消失,疼痛竟然渐渐减轻。
手肘可以轻微自由活动。看来的确不是骨折,而是脱臼了。
身上的其余皮外伤,则是由阿婆帮她消毒处理。
许浣溪挽起裤管,她自己没什么反应,倒是阿婆露出了极其惊讶的神情。
比起阿公,阿婆稍稍会说一点国语。
她的语气带着些真切的心疼,“你这是怎么弄的,怎么跑到港城这地方来,伤得这么重哦?”
面对老人关切的目光,许浣溪也只是垂下眼帘,笑了笑,说是不小心摔倒蹭出来的。
伤口上原先已经干涸的血迹被酒精棉一点点擦拭着,许浣溪强忍着痛觉在思考下一步该怎么走。
她本来想着要询问一下阿婆知不知道港口周边的情况,但话到嘴边却硬生生止住了。
她不能确保时越会不会追踪到这里,所以为了保护这些帮助过她的人,什么都不向他们透露是最明智的选择。
通过不正规船只离港的话,最好是能选择一个能过渡的中间国家。
但是一想到签证和居住证之类的事情,她的头皮都要发麻了。
之前也没人告诉过她,言情小说里的那些女主逃跑的桥段,现实中实施起来会如此之困难。
收拾完伤口后,阿公阿婆招呼她在这里吃饭。
说完,他们都去后屋忙活了。许浣溪抿了抿唇,眼中闪过一丝挣扎。她不想拖累别人,也不想停留太久,便将钱压在桌子上,悄然离去。
在街拐角的茶餐厅内匆忙吃过一餐后,许浣溪找到一家小旅馆休息。
住在这里的好处就是不用提供身份证明,但也注定了这是一个鱼龙混杂的地方。
从踏入过道开始,就不停有东南亚面孔的人用肆无忌惮的眼神打量着许浣溪。
她将口罩向上提了提,跟紧房东的步伐。
额外加了价钱,她才被带领到一间单间,并在房东隐晦地提醒下反锁了房门。
又在房门前加固了好几道,她才终于稍稍放心一些躺在床上。
将近二十四小时都没有休息的她几乎是沾了枕头就睡着了。只是这一觉睡得并不怎么踏实,断断续续醒来好几次。
再次睁开眼时,夜幕已经降临了。
好歹恢复了一些精神,她吃下从便利店买的饭团,然后乘坐出租车前往港口的位置。
港口繁荣拥挤,四周弥漫着咸湿的海风,大大小小的船只横在水面上极为密集。
夜风阵阵,荡开许浣溪的外套衣角。
她逆着人群在熙熙攘攘的货运区穿梭,艰难走到了最角落的位置。
那里果然坐着几个穿着褴褛的船员,正聚集在一起讨论什么,看到她走过来,顿时停下了低声交谈。
他们的视线毫不遮掩地在许浣溪身上打量着,许浣溪倒也不怯,从包中翻出了名贵的香烟,依次递到了他们的手里。
“我想离港。”她直接说道。
几人发出了笑声,“咁,妹妹,你都唔系我哋嘅客人,唔好喺度浪费时间,还是去前面乖乖咁排队买票啦。”
许浣溪听不懂他们说的话,只能从他们明显不屑和调笑的表情中猜出,他们此刻在心里并没有将自己当回事。
她并不恼,只轻声道:“我愿意出比市场价高三倍的价格,如果有人
想接下这单,就到前面的码头休息室找我,我姓许,会在那里等到十二点。”
说完后,她便离开了这里,留下面面相觑的几人。
“佢睇落白白净净,唔似系逃命咁。”(她看起来白白净净,不像是逃难)
“不过三倍价真系好诱人,唔接呢单仲点解?”(但是三倍的价格很诱人,不然接下这单再和她爽一下)
“你唔想命啦?万一佢系某个**大佬嘅情妇呢?”(你不要命了啊?万一是哪个**大佬的情妇)
夜色中,将香烟放在耳后的寸头少年眯了眯眼睛。他的长相有点痞气,并没有加入其他人的笑声,而是凝视着许浣溪的背影盯了半晌。
其他船员还在笑闹,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的不对劲。直到有一位船员拍了拍他肩膀,带着笑意问:“点呀,阿凯你想去幫嗰個女人啊?”
*
许浣溪坐在码头休息室最角落的位置,尽量降低自己存在感。
为了防止手机被定位,她从入港后就拔掉了电话卡。此时也没有什么能娱乐的,只能盯着脚下的地面发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那些人依旧没有什么动静。
她的内心从怀揣希冀到惴惴不安,再到心灰意冷。再等下去,不知道会不会反倒等来抓她的人。
许浣溪微微叹气,抬腕看了眼手表上的时间。
再等五分钟,她就离开。
可谁知,时间还没到,外面已经传来了一阵骚动,几个穿着像是警督一样的人即将走近。
许浣溪呼吸一窒,她压低了棒球帽的帽檐,微微侧首去观察四周的情况。向外望去,前往码头的必经之路上,几个黑色轿车的车灯在远处亮了起来。
像是幽灵一般,在灰蒙的夜色中快速逼近。
这么快就被找到了?
许浣溪的双手紧握成拳,掌心肉被指甲嵌得生疼,可疼痛也能勉强唤回她的一丝理智来。
她正在飞速想着绝境逢生的办法,手腕却被一个极冰的东西紧抓而住。
第74章 港城(2)“以前的事情,我既往不咎……
乍然之间被这东西碰到,许浣溪下意识就要尖叫出声。
可现在绝对不能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她只能将尖叫强行压回嗓下。
转眸去看,是个陌生的少年。他穿着一件黑色的T恤,皮肤颜色稍黑,眉目俊朗,正用带着痞笑的表情看着她。
许浣溪只觉得他有些眼熟,却说不上来是在哪里见过他。
少年将食指竖在唇边,示意她不要说话。
与此同时,他贴近她的耳边,声音沙哑,又带着些许蛊惑。“你出五倍价格,我带你走。”
坐地起价是么?
外面的jing督马上就要进来,越到这个时候,许浣溪反倒不慌了。
她勾起唇角,然后顺势挽上少年劲瘦但有力量感的胳膊。
同样的,她也压低声音道:“你知道这边今晚闹出这么大阵仗就是来抓我的对吧?”
少年感受到她的温热气息骤然贴紧,他抿了抿唇,没有答话,然后听见她说:“到时候我被抓了,我就告诉他们是你全程帮助的我。”
女人看似纯良的面庞,说出的话语也是轻飘飘的,却透着股言出必行的狠劲。
“你猜猜看,到时候他们会怎么对待你呢?”
她抱着自己手臂,如同狠辣的毒蛇一般缠紧,少年第一次尝到了自食恶果的味道。
就知道不应该来冒这个险。
他咬紧牙关,却也只能带着她从隐秘的后门走出,紧紧地贴着墙壁行走,尽量不发出任何动静。
即便如此,在向船只的方位行走时,还是被jing督立刻察觉到。
在黑夜中极有穿透力手电筒灯光登时照在了二人的身上。
“那边的两位,站住!”
划破天际的呼喊声顿时吸引了许多人的注意。少年一把拉住许浣溪的手腕,低声道:“跟紧我,不要回头!”
两人没再向着船舶停靠的位置跑去,反倒转身进入一条昏暗的小巷。
巷子狭窄,极为破旧,两旁是一些老旧的仓库和堆放着各种货物的小商店,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霉味和油腻交杂而成的气息。
由于年久失修,这边的灯光只闪烁着依稀的光亮。少年的脚步片刻未停,拽着脚步踉跄的许浣溪,似是对这边的环境了如指掌。
跑到巷口时,他突然停下了脚步,迅速扫视四周,然后拉着许浣溪躲到巷道内的一个死角。
面前堆集了一片凌乱的木箱和废弃物。
“先藏进去,不要说话。”
两人躲进堆放的箱子后面,整个身影几乎与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少年趴在其中两个箱子的缝隙之间,俯身不动,不让任何一点动静泄露出去。
不一会儿,几名jing督的脚步声渐近,可以听到他们的谈话声。
少年紧握住许浣溪的手臂,示意她不要发出动静。
“你哋见唔见到嗰两个人?(你们看见那两个人了吗)”jing督的声音传来,带着焦虑和急促。
时先生的车辆已经到达,如果这时候他想带走的人逃了出去,极有可能会向整个jing署施压。
“见到,睇佢哋入咗嗰条巷!(看到了,他们跑进了那条巷子里)”一个手下答道。
“快啲,分头去搵。(快,分头去找)”jing督指挥道。
他带领着几人在巷子里搜寻着。
许浣溪能听见他们的脚步声离得越来越近,心跳也变得急促起来。
她的手不禁攥紧了少年的衣袖,先前剧烈奔跑,肺几乎都给她跑出来了,现在却连剧烈呼吸都做不到,只能竭力压低呼吸的声音。
要从这些人的眼皮底下溜走,唯一的办法就是利用巷子里的环境,分散他们的注意力。
许浣溪口腔里全是铁锈和血腥味,她环视着四周,看有没有什么可以操作的空间。
就在jing督距离他们不到十米的距离时,她突然伸手抓住旁边一根废弃的钢管,用力向地上一甩,打出一个响亮的噪声。
这一声登时响彻整个巷子,几位jing督下意识转身,朝着声音来源跑去。
少年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意外的神色。
他很快明白了许浣溪的意思,拉住她的手腕,来不及再交代什么,只趁着jing督的注意力被吸引过去的空隙,迅速绕过巷子的另一侧,开始向着相对隐蔽的小路疾走。
然而,jing督那边很快意识到是有人故意制造了混乱,转过身来,挥手喊道:“向这边!”
同样的招数再使第二次就没意义了。
少年没有再犹豫,直接带着许浣溪穿过一排高大的仓库,快速从另一条偏僻的小巷口绕过。
他选择的这条路较为复杂,且常年没有人打理,十分荒废。
jing督在后面逐渐追了上来,但眼前的复杂道路和死胡同让他们一时陷入了困境。由于巷道弯弯曲曲,他们不得不分散为几组,四处寻找。
正当他们搜寻之时,少年和许浣溪已经通过一道铁门,进入到一个废弃的停车场。
这里没有任何可以遮掩的地方,只能加快脚步尽快穿过。
而许浣溪早就因为先前的疾驰耗费了绝大多数力气,现在的双腿更是软得不像话,几乎是少年硬生生拖着她前行。
他们小心翼翼地穿过停车场,最终绕回到码头的位置。
这里显然不是常规的码头区域,而是一块相对隐秘的地方,周围一个人也没有。
码头处固定着一艘不算大的货船,船体上的红色油漆已经褪色,船头的标识磨损,看起来极为破旧。
少年弓着身子解开系泊揽绳,然后将许浣溪拉上船。
船舱里很安静,四周的货物堆放杂乱,但每一块货物都有着明确的标记。这显然是一艘往返频繁的小船,负责一些未经报关的物资运输。
许浣溪在船舱的角落站定,终于可以放肆地喘着粗气。
双腿已经软到支撑不住身体,她索性直接席地而坐。
少年瘦削的身影在船头疾走,船身在波涛的推搡下微微颤抖,仿佛随时都可能沉没。
发动机的声音终于响起,小船慢慢驶出港口。
短暂休息后,她对着开船的少年直白说道:“我要去新城,你有没有什么办法?”
迎风站立的少年衣摆飘荡,他微微侧头。“这个船到不了新城。”
到不了,但最起码能走多远是多远。
他能带自己离开,已经算是意外之喜。为了缓和一下两人之间的关系,许浣溪轻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阿凯。”
看着年纪比时越还小的样子,对港口的地形情况那么熟悉,应当是在这里生活了很久。
但偏偏,又能说出一口流利的普通话来。
放在往常,许浣溪可能还会好奇一下他的身世,可现在她自顾不暇,哪有那闲心去管别人。
于是她只是点点头 ,继续道:“之前你说要五倍的价格,我可以给你,但你必须将我顺利送到新城去。”
她的目光瞥向身边没申报入关的货物,知道这对他来说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听完这话,阿凯那张吊儿郎当的脸上挂上不羁的笑意。
“五倍恐怕不行。”他舔了舔干涩的唇,“现在你坐的是我的船,我就算把你扔到海里也不会有人发现。”
又想坐地起价?
对于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孩,许浣溪只随意道:“新城有人会接应我,如果没有看到我平安抵达的话,两方的势力都不会轻易放过你的。”
有人在新城接应这句话纯粹是她信口胡诌,但她说的坦然自若,倒是让阿凯陷入了沉思。
在逃跑过程中,他听到jing督对手下的人吩咐绝不可伤到这个女人。
可见她并不是官方要抓捕的通缉犯。
而能动用官方力量来搜寻的,背后的势力绝对很强。加上这女人的气质外貌不俗,有可能真是哪家出逃的大小姐或者哪个大佬的女人。
他牵扯进来,想要完全脱身极难。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不管这女人出逃成功与否,她背后的人都不会放过他。
与其如此,还不如帮这女人一把。
“行,我送你过去,但是我有个要求。”阿凯转过头看她,眉目中敛起几分玩世不恭的懒散。
许浣溪冷冷看他,“你说。”
阿凯一手控制着方向盘,回头对她说:“到了新城后,你得帮我也搞到一个合法身份,我可不想一辈子都在这条小船上飘。”
这听起来像是双赢的交易,而且能将两个人牢牢绑定在一起。许浣溪挑了挑眉,看来这孩子很识时务。
这很好,她就喜欢这样的人。
“成交。”她没有丝毫犹豫答应道。
小船在海面上疾驰着,许浣溪从背包内翻出几块巧克力,吃下补充体力。
然后她扶着船舷站起身,将其中一个巧克力递给那道瘦削的身影。
细细看来,阿凯的样貌极为英俊,因为常年在户外的原因,肤色稍黑,反倒衬得五官更加立体了。
他没在意许浣溪直白的打量,也没推辞,接过巧克力,撕开包装袋,一口气全塞入口中。
“怎么和我平常吃的不太一样。”他口中含糊不清,显然是对这巧克力不太满意。
许浣溪刚想问他哪里不一样,然后听见他说:“没我以前吃的甜。”
“这个是浓度蛮高的黑巧,所以没有那么甜。”
阿凯“哦”了一声,没再说话。
夜晚的海面只有一片漆黑,显得格外宽广和寂寥。
许浣溪盯着海面看了片刻,微微侧首问他:“所以,你喜欢吃甜的的东西?”
阿凯勾起一个笑容来,“对我这种生活很苦的人,当然喜欢吃点甜的东西啊。”
一瞬间,许浣溪想起了池秋。
他也很喜欢吃甜食,所以是出自于同样的原因吗?
许是她的眼神中夹杂着些许怅然,被阿凯误读,他收起笑意,淡淡道:“你们这种养尊处优的人,吃的巧克力也是追求健康的黑巧。我们吃的那种代可可脂,你们自然会觉得甜腻。”
少年太过敏感。
但许浣溪只是垂眸没有解释,她偶尔也会如此认为时越。认为他养尊处优,从不将别人的苦难放在眼里。
想起了旧人,她和阿凯的对话自然没有进行下去。
“我要先回趟家,取点东西。”阿凯突然道。
许浣溪闻言微微蹙眉,但她也知道对于阿凯来说这次出行几乎是有去无回,他要回家取些东西也能理解,便没有提出什么异议。
好在,阿伟的家就在不远处的一排水屋中。
这一排水屋用木板和钢铁结构搭建起来,架在在海面上,屋顶上全是锈迹斑斑的铁皮,显然已经有些年头。
阿凯将船停稳,系好绳索固定船体,抬眸问许浣溪:“你是要和我一起过去,还是待在这里?”
许浣溪本来是想留在船上,但这里一片漆黑,心中不免有些踌躇害怕,便和他一起下了船。
水屋通过一条长长的木桥与陆地连接,木板的缝隙已经有些松动,走起来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阿凯甚至没有用钥匙开锁,将门一推便进去了。
屋内的空气沉闷,潮湿且不透气。
昏黄的灯泡挂在天花板上,发出微弱的光线,让房间显得更为狭小和压抑。
屋里的陈设简单,墙壁上贴着许多张已经开始剥落的武打明星旧海报,房间角落里摆着一个破旧的皮沙发,旁边是看起来破败不堪的木桌,再就是一张铁架床。
因为他刚才不用钥匙进屋,许浣溪本来还想问问他是不是私闯别人家的民宅,看到屋内的陈设后,她深深觉得门锁确实没有什么存在的必要了。
阿凯从床底拽出一个布包,随意放到桌子上,然后转身走向旁边的柜子,掏出一瓶酒和两只杯子。没有问许浣溪要不要喝,直接倒了酒,然后递给她起其中一个杯子。
许浣溪没喝,阿凯倒也不介意,独自举杯轻轻一饮。他低声说道:“很破吧?”
许浣溪没有回答,而是只是盯着他,等着他的后话。
阿凯微微一笑,或许是太久没有外人进到这屋子了,他的话便多了些。
“当年我父母非法跑到港城。那时候我还很小,他们说在这里能有更好的生活。”他低头看着自己手中的酒杯,仿佛陷入了回忆。“结果,长大后就只剩下我一个人。”
许浣溪依旧保持沉默,她的脸色没有任何变化。说实话她对于这种半真半假的故事不感兴趣,只提醒道:“你不能喝太多酒,待会还得开船。”
阿凯似是看出了她的冷淡,他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轻轻笑了笑,站起身来走到窗边,拉开了窗帘。外面的海面泛着微弱的粼粼波光,在这安静的夜晚显得格外孤寂。
他回头看向许浣溪,眼神复杂,“我知道你不信,但我也没有必要撒谎。”
“阿凯。”许浣溪叫他的名字。“你出力,我出钱。我对你的身世不感兴趣,现在我们该出发了。”
阿凯的双手攥握成拳,又很快松开。他嘲弄自己的鲁莽,竟会对一个素未谋面的外人袒露这些。
随即,他转身继续向门口走去,“你说得对,我们不过是利益交换而已。”
两个人沉默地走出水屋,门外的更冷了,让许浣溪没忍住瑟缩了一下。
而阿凯的目光猛地一凝,显然察觉到了什么。
下一秒,突如其来的一声qiang响划破寂静的夜空,那颗zi/dan精准无比地击中两人旁边的破旧木门,门板瞬间被击穿,四溅的木屑和碎片散落一地,映出一片刺眼的火光。
许浣溪在惊愕中抬眸,果然看见一道身影立在水屋和岸边之间的通道上。
他没有动,只是站在那里,然而空气中的压迫感几乎让人无法喘息。
“许浣溪,你现在和我回去。”时越的声音低沉而冷漠,像是来自地狱深处。“以前的事情,我既往不咎。”
第75章 自由她已经走了很远的位置,也绝不允……
听到“既往不咎”几个字,许浣溪咬了咬牙。
她做错什么
了?
凭什么还说的好像全都是她的错一样。
她迎着风,上前一步,将他说的话悉数奉还回去。
“时越,你现在让我离开。以前的事情,我既往不咎。”
时越站在远处的阴影里,脸庞依旧漠然,他的眼眸没有任何触动和波澜,道:“我说了,我父亲已经死了。”
许浣溪抬头,直视他的眼睛。
他还是没有意识到他父亲对她造成的伤害。无论时沛存在与否,她依然只是一个他控制的棋子,一个他可以任意支配的物品。
“你还是不明白。”许浣溪低声道,“你自以为是对我好,却从未停下脚步去想过我到底在承受什么。”
她的声音轻柔至极,却充满了痛苦。
时越口口声声说喜欢她、爱她,但完全没有真正了解过她。
她知道让长期处于特权阶级的他走下神坛,设身处地为自己着想,完全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所以她也无意与时越再去辩驳什么。
两人站在风口中对峙,直到时越声调极平地问道:“你被人挟持了,对吧?”
许浣溪一怔,眉头紧锁道:“你在说什么?我哪里被人挟”
话还未说完,她自己就已经意识到了什么。
如果她不回去,那阿凯就会被按上一个莫须有的罪名,承受他不该承受的东西。
许浣溪只觉得流经身体的血液都一寸一寸,变凉起来。
“为什么要牵扯进来无辜的人来逼我就范?”她的声音带着些仓惶和悲凉,“你明明知道就算我妥协,我们也回不到之前的关系了。”
然而时越全然不为所动。他只垂眸看了眼腕上的手表,淡淡道:“你还有一分钟的时间考虑。”
还考虑什么?自始至终他根本就没有给过自己选择。
许浣溪有些认命地迈开脚步,刚走出一步,她的手腕被人拽住。
想也不用想是谁拽住了她,她没有侧首,只轻声道:“谢谢你,阿凯,答应你的酬金,我一定会给你。”
阿凯的手腕攥得更紧,他的声音坚定。“你不能和他走。”
许浣溪的心此刻也在摇摆之中。
连续多天的奔波,不管是身体还是心里上,都已经是俱疲的状态。
可若是现在妥协,那曾经帮助过她的人呢?已经都到这一步了,真的要全部功亏一篑吗?
他们会因此而失望吗?
闭上眼睛沉思三秒后,她轻轻拂开阿凯的手,继续向前走去。
时越对于这样的结果并不怎么意外,他了解许浣溪,也知道她的软肋是什么。
刚才她问自己,就算她回去,两个人也不会回到原来的关系。
那就不要原来的关系了。
她如果不喜欢之前那个的身份,那就换一个。
无论如何,她只要在自己的身边就好。
她的步伐如同没有力气的木偶,直至停在他面前,低垂着头,遮住眼中的情绪。
视野里,出现了一双手来接她,是时越伸出来的、一双会将她拉入准备好的牢笼里的手。
许浣溪的身体靠近他,几乎是贴在他的身侧,凉薄的风吹拂过她的发丝,像是要紧紧捆绑住两个人。
她抬起手腕,准备搭上他的手心。
然而下一秒,她用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听到的音量,沙哑而又清晰,说出一句极为怨毒的话。
“时越,你记住,我死了一定就是你逼死的。”
时越的手僵在空中,愣住了。他皱起眉,盯着许浣溪那张柔美的脸看,嘴唇微微抿起,想要说些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口。
许浣溪没有等他有所反应,也没有给他任何有反应的时间。她迅速转身,毫不犹豫地迈开步伐,就这么毫无征兆地跳入海中。
她身体划过空中,迅速跌入那片漆黑的海水中,消失在他的视线里,消瘦的身量甚至没在辽阔的大海中激起什么波浪来。
时越的伸出去的手还没有来得及抓住她,就这么停滞在半空中。
在一阵嗡鸣声后,他的世界突然变成了静音。
身后目睹这一切的手下跑了上来,询问他要不要立即下海营救。
然而他的瞳孔罕见地放大,看着这些人的嘴皮翻动,很焦急地对他说些什么,但是他什么都听不见了。
像是什么东西在轰然崩塌。
他茫然地看向海面,一阵微风吹过,带起海浪的波动,而许浣溪跳海的地方,只有一片平静,似乎吞噬一个人在这片辽阔的海域上是最不值一提的事情。
然后,他的目光所及之处也全都变成了白色。
只有许浣溪说的那句话,扩散成无数条字符充斥在他的脑海中。
“我死了,一定是你逼死的。”“我死了,一定是你逼死的。”
“我死了,一定是你逼死的。”
如同黏腻的触手一般将他绑住,拖拽至深不见底的泥沼中。
眼前的一切似乎都在剧烈摇晃,他的世界变得支离破碎,崩溃直到倾覆,再也无法承受任何的重量。
在即将窒息的那一刻,他才恍然意识到,刚才的那一幕,注定会成为他一生之中的梦魇。
*
冰冷的海水迅速包裹住许浣溪的身体,入水的那一刻,像是进入了另一个世界,深不见底的黑暗让她心跳骤然加速。
她紧闭着双唇,但还是有部分的海水呛入肺部,让她一时有些窒息。只能憋住气竭力忍住那股疯狂滋生的恐慌感,拼命让自己保持冷静。
她只会一点蛙泳,不擅长在水中游动,尤其是在她有意想营造出跳海赴死的场面,只能先保持不动的姿势。
等到口中和肺部的空气所剩无几,求生的本能终于迸发出来,她试图用手脚划动水面,却发现每一次的动作都变得无比沉重,自己根本无法控制身体的运动。
海水刺骨的寒冷让她感到浑身无力,空气的稀薄也让她的肺部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她的头脑开始昏沉,视线逐渐模糊。
“就这样死了也不错吧。”
她的心中涌起这种念头,也许这样反而还会回到自己原本的世界里。
这些日子以来,实在是太累了。
她闭上眼睛,放任自己沉沦不再挣扎。
在意识逐渐涣散之时,她脑海里最后的念头是,最起码这一跳,能给时越带来一辈子无法磨灭的记忆。
——目睹心爱之人被他逼死,那种绝望的痛苦,或许会伴随他余生。
看来她的确是个报复心很强的人,许浣溪很是满意地想到。
她的眼前出现了白光,知觉也要全然消退了。突然,一股强有力的力量扣住了她的肩胛骨位置,硬生生将她从海水中拉了出来。
终于能将头探出海面,她口鼻共用,本能地大口呼吸起来。
阿凯的一侧手臂环绕着许浣溪的腰,将她紧紧托住,另一侧手臂艰难地游动,水面上不断有泡沫随着他的动作翻涌。
他把许浣溪拖到船上时,已经累得气喘吁吁。
“喂,醒醒。”阿凯低头,看着她那张苍白的脸,语气有些焦急地呼喊。
水珠从她的发梢滑落,滴在船板上,但她的双眼紧闭,没有回应他。
阿凯用颤抖的食指探了探她的鼻息,好在尚有一丝极为微弱的呼吸。
夜晚的海水冰凉,这样下去两个人很快就会失温。
她如果再不醒过来,就只有被冻死的下场。
阿凯双手用力按压着她的胸口,挣扎了一瞬,最终还是决定给她做人工呼吸。
他从来没做过这类事,但眼前的情况让他别无选择。
他俯下身,靠近她的脸庞,模仿着不知从什么地方看到的程序,将她的下巴上抬。
闭上自己的眼睛后,他炽热的鼻息喷在她已是毫无血色的唇上,心跳开始猛烈加速起来。
正当他即将触碰到她的唇瓣时,一阵急促的咳嗽声打断了一切。
阿凯猛然回过神来,将她的身子扶起,轻轻
拍着她的后背,直到她将所有的水都咳出来。
许浣溪终于悠悠睁开双眼,呼吸还有些混乱,她看见阿凯有些担忧的表情,以及他略黑的肌肤在月光下泛着微微的光泽。
“你竟然想趁人之危。”她语气虚弱道。
明明知道她是在调侃,但阿凯还是慌乱了一瞬,维持着营造出来的冷静。“你昏迷了,我只是”
他顿了顿,有点懊恼道:“什么趁人之危,我只是怕你死了,我的钱也泡汤了。”
许浣溪微微勾了勾唇角,“不会的,我承诺过的事情就一定会做到。”
见她基本没什么大碍,阿凯站起身,从船舱内翻出两件大衣来,并将其中一件披在她身上。
衣服上带着些许潮湿的霉味,但现在并不是在意这些事情的时候。许浣溪将衣服拢紧,理智的意识逐渐回笼。
时越怕水。
这也是她在极为偶然的情况下得知的。
之前两人曾在海边度假,时越却始终兴致恹恹,每天待在度假酒店不肯出门。最后是在她的百般邀请下,才勉强下了水,甚至在水面刚刚没过他的小腿肚,就不肯再前进一步。
后来他们回去,许浣溪和林姨提及此事,才从林姨那里得知时越小的时候曾被时沛带去海边玩,却因为接听了一个工作电话一时间无暇照顾,导致时越险些被海浪冲走。
好在安全救生员就在附近,才及时救了下来。
当时她听完此事,还感叹了时沛这当爹的不靠谱,随意说了一句“那既然如此,时越干嘛还要同意和我一起去海边度假。”
林姨只笑着道:“说明少爷的确是在乎您的。”
那时的许浣溪决计想不到,将来有一天她利用了他这一弱点,妄图从他身边逃开。
思绪回笼。
许浣溪盯着一望无际的黑色海面,生出了一股劫后余生的后怕来,如果阿凯没有及时将她救上来,那她可能就真的殒命在此了。
夜晚很安静,只能听见海浪拍击在船身的声音。
顿了片刻,许浣溪道:“幸好我和你去水屋的时候,背包都放在了船上,不然现在估计全部都湿了。”
阿凯坐在她的身边,声音懒洋洋地回她:“没关系,我们现在有充足的时间可以逃跑。”
听言,许浣溪一怔,问道:“你什么意思?”
“就在你跳海的时候,那个要来抓你的人好像愣住了。”阿凯的语气很缓慢,似是在回忆不久前的场景。
“他的人立刻涌了上来,问他要不要下海去搜寻,他低声说了一句什么,然后就晕倒了。”
晕倒?
许浣溪凝眉。
“我不是跳下水救你了嘛,最后甚至不知道是谁搭把手,我才把你带到船上的。”
说到这里,阿凯也很困惑,“他们看到你被成功救下来以后,就撤退了。”
剩下的,许浣溪已经听不见了。
她凝神看向海面与不远的岸边,都是一片平静。
没有时越的指令,这些人是不会就这么放她走的。
一阵突如其来的疲惫感和困倦感袭来,她好像也没有想象中的那般喜悦。
一滴水从脸颊侧流了下来,蜿蜒到她的唇角位置,尝起来咸咸的,分不清到底是什么液体。
原来这就是债权两清的感觉吗?
明明他终于放手给了自己梦寐以求的自由,但为什么此时此刻的心却是空出一块呢。
“终于,结束了。”
许浣溪喃喃自语,语气中带着一丝未曾察觉的颤抖。
她已经走了很远的位置,也绝不允许自己再回头。
海面一如辽阔,也正像她接下来充满未知和宽广的未来。
第76章 等待静候时机很重要,短暂地放任自由……
清晨。
时越刚刚结束一场从凌晨五点钟开始的跨国会议,彼时距离上班时间还有一个多小时,他便在办公室的休息间小憩了一会儿。
她走后,他基本上没怎么再回那个家,大多数时间都是在公司和学校来回奔波,日子竟也就这么一天一天地过去了。
没想到的是,在休息室短暂睡眠的一个小时,成为他这些天来睡的最踏实的一觉。
很久没有被闹铃吵醒了,因为他每一天都是在固定时间段惊醒,然后就这么捱到漫长到可怕的天明。
他在沙发椅上坐起身,听见办公室有敲门的声音。
快速收拾完走出休息间,他才淡淡应了一声,“进来。”
秘书身后跟着的人只让他眸中的波澜稍动了一下,此外便搅不起什么风浪来。
“这位先生说,是您的同学。”秘书有些惴惴不安,毕竟最近时总的心情阴晴不定,他们底下做事的人也只能更加小心谨慎。
其实带领这男人进来的最主要原因,不是因为他自述是时总的同学,而是因为他提到了许小姐。
时总的那几位特助自然不会对领导的私事多加置喙,但这世界总会有不透风的墙,而许小姐的名字自然也成为了这段时间的禁忌话题。
关于许小姐的任何事宜都需要小心谨慎对待,所以秘书这才将人带了进来。
门合上后,办公室只剩下他们二人,氛围静谧而压抑。
时越坐在办公桌后,手指轻扣着桌面,透着一股触不可及的冷漠。
池秋琥珀色的双眸平静地望着面前的男人,直白问道:“她走了?”
两个星期前,许浣溪和他会面,希望他帮忙,而他也帮她找出了真相,那个时候许浣溪的状态看起来并不怎么好,他便也没有多做什么打扰。
然而接下来的几天,他发给许浣溪试探的信息全都石沉大海,让他开始惴惴不安起来。
他终于开始调查许浣溪在律师那边到底委托了什么事项。最后在隐秘的私人资料下得知,许浣溪正在筹划财产转移的相关事宜。
并且,这件事不是从她得知那件事情后开始的,而是从很久以前就开始了谋划。
他僵坐在电脑面前,看见资产转移基本上已经进入收尾阶段,心已经凉了半截。这说明,许浣溪在很早很早以前,就在准备离开了。
不是离开时越,而是离开这里的所有人、所有事。
包括他。
说实话,池秋并不介意自己被许浣溪当作工具利用,他甚至诚心诚意愿意为她效劳,只要自己能有,只要她要,他都会毫不保留地为她奉献。
但他始终芥蒂的是,许浣溪抛下了他。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许浣溪最信任的那个人。甚至最可笑的是,他以为她会把未来托付给他。
但如今,他发现自己不过是棋盘上的一枚弃子,从未被她放在心上。
愤怒和委屈的情绪无法对她发泄出来,池秋只能将这一切清算到他认为的罪魁祸首身上。
时越淡淡道:“你想说什么?”
“如果不是因为你,她也不会走。”池秋道。
时越轻笑了一声,眼神中是毫不退让的蔑视。“那她怎么也没有为了你而留下来呢?”
既然要互捅刀子,自然是要戳进对方最脆弱的部位。
然而两人心知肚明的是,他们对于许浣溪来说,都没有那么重要罢了。
池秋不相信以时越的能力,会无法强行控制住许浣溪。
所以她能成功逃离,那就只有一个可能——是他默许的。
“为什么?”池秋冷冷问他。
明明看的比眼珠子都要珍贵重要,怎么可能愿意会在这个时候放手。
为什么?
这个问题时越也很想问问自己。
在午夜梦回、夜不能寐的时候,他曾有无数次后悔。
可是当心爱之人宁死跳海也要逃离他身边的时候,他的心里突然升腾出来一个想法,只要她好好的,在不在自己身边也变得无关紧要起来。
很久以前,父亲带他去肯尼亚草原,那里有个专门围猎区可以狩猎。
他们趴伏在一片金黄的草丛中,四周静谧无声,只有微风轻拂过草尖,发出沙沙的声音。父子二人低头沉默,静静地等待。
不远处,一只羚羊毫无察觉到潜伏在草丛中的两人。
彼时只有十一岁的时越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只羚羊,明明猎物已是唾手可得,可父亲却始终没有动作,依旧是静静地趴伏着,甚至眼睛都并未集中在那只羚羊身上。
他低声问道:“爸爸,为什么不打?”
时沛没有回答他
的问题。就在这时,一阵窸窣声从一旁的草丛传来。
时越抬眼望去,看到一只豹子低头慢慢逼近羚羊,显然想趁机捕猎。
一声沉闷的枪响打破了草原的寂静,豹子应声倒地。父亲淡定地收回枪,对他说了一句迄今为止都难以忘记的话语。
“任何一场猎杀都有时机和节奏。耐心、等待,是你一生中最重要的技巧。”
静候时机很重要,短暂地放任自由也很重要。
这就是,他放许浣溪自由的真正原因。
“所以,之前说的那么冠冕堂皇希望她能获得自由,其实内心也是希望她留下来的,对吧?”时越掀了掀眼皮,嘲弄道。
“我希望她留下来,但不是留在你的身边。”池秋冷冷回答。
“那这可不能怪在我身上了。”时越轻笑一声道:“是方舒然最后倒戈,放她跑掉的。”
他向身后椅背一靠,神情颇有些怡然自得。
“你们在她眼里都是帮助过她的功臣,而我却是她通往自由道路的最大阻碍。”
语毕,他哂笑一声,“她执意要走,所以我还不如在她心里留个好印象。”
许浣溪和他父亲之间的纠葛,只能通过时间来淡化,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耐心、等待,是他一生中最重要的技巧。
“我会去找她。”池秋突然说道。
时越盯着他看,半晌道:“你不会。”
即使池秋面上未曾表现出来任何,但微微蜷缩的手指还是暴露了他的情绪。
“归根结底,你还不够强。”时越明明是坐着的,在气势却是居高临下的那一个。“而你也知道被她抛弃的原因正是这个。”
“隔着远远地看她一眼,更像是你会做的事情。”
被说中心事的池秋默然了片刻,讥讽道:“你这样的性格,难怪她会在我面前这么说你。”
时越收起了笑痕,面无表情地看着池秋,忍了又忍,终究还是问道:“她说我什么了?”
恰恰相反,许浣溪几乎没有在池秋的面前提起过时越。
池秋扳回一局,他转身向着门口的位置走去。临走前,他微微侧首,问道:“那个姓方的,为什么会在最后的时候倒戈。”
时越满不在意地笑了一声,“和我一样。”
不约而同的,三个男人都怀揣着同样的隐秘心思。
既然她执意要走,还不如在她面前留下点好印象。
池秋走后,办公室内恢复了寂静。时越开始按部就班地工作,却因为短暂失神,钢笔的笔尖在文件上氤氲成墨。
等他回过神来,纸张上已经成了一个黑团。
他皱了皱眉,复又听见门被敲响的声音。
“进来。”
秘书手上捧着一个纸盒,请示道:“时总,这边有个快递,收件人署名是您。”
往常这种小事,秘书是决计不会打扰他的。
所以时越将笔放置一边,等待着她的后话。
秘书走进来,轻轻将纸盒放置在会客茶几上,“这个快递是从港城寄过来的。”
时越的呼吸微微一窒。
察觉到不对劲的秘书放下东西后,很快离开。
时越在座位上坐了很久,才终于站起身,走到了会客茶几旁边。
他划开纸盒,默默地盯着里面的物件看。
而里面,正是那件他和许浣溪在成衣店定制的上衣。
时越目不转睛地看了很久,然后轻笑了一声。
他已经可以想象到,许浣溪当时在港城逃跑时,匆匆忙忙跑到那家店里,和店主说明情况,然后选择了公司的地址邮寄。
除此之外,放在衣服下面的是一份用牛皮纸装好的文件。
时越绕过线圈,里面是一张自愿放弃股权的文件,里面写着她会将自己名下时家所有的股权都转赠给时越。
兜兜转转,这股权还是到了他的手里。
拟定这份文件的时候,她的表情一定是充满了负气的可爱,脑海中想的是——
时越,这样的话,我们就算是两不相欠了吧。
够决绝的,能让她做出这样的决定,一定是怀揣着两人再不相见的心思。
冰凉的指尖触摸到外衣的羊毛质感,时越的眸色已然全然暗了下去。
两不相欠吗?
许浣溪,你想都不要想。
*
准备搬家的前些天,许清平发现有几本书找不到了。
倒也没有绝版,就是上面有她亲手做的笔记,就此遗失还是有些可惜。
她想了想,最终还是决定这周末回家一趟。
她没有事先给任何人打招呼,所以在进屋的时候,倒是让坐在客厅的周雅茹惊讶了一瞬。
在她的认知里,这两个女儿跑到时家以后,就和他们这对做父母的完全断了联系。
最重要的是,他们也没有收到什么实质性的好处。
周雅茹心中是有气的,但又不清楚这两姐妹在时家的份量如何,只能勉强压下火气,挤出一抹慈爱的笑来。
“清清啊,回来怎么也没提前和妈妈说一声呢?”她揽上许清平的手臂,亲切道:“你姐姐呢?怎么最近都没见她?”
“出去了。”许清平简短回应。
周雅茹没想太多,继续道:“早知道你会回来,妈妈就给你准备你爱吃的饭菜了。”
许清平不动声色地将她的手拂下,静静地盯着她看。“那你说,我喜欢吃什么饭菜呢?”
许清平很少会问出这么直白的问题,所以周雅茹愣了一下,随即笑着道:“清清不是爱吃鱼吗?”
“不是。”许清平的面容平静,声音也没什么波澜。“我和姐姐都不爱吃鱼,喜欢吃鱼的那个人,从来都只是你一个。”
这回周雅茹的笑容终于有些挂不住了,她没忍住暗讽了一句,“怎么?你们姐妹俩住在时家,口味也变得刁钻了?”
许清平无意和她争论,她回家的目的也不是为了这个。
她走上楼,将周雅茹终于压抑不住的、极尽尖酸刻薄的怒骂甩在身后。
沿着漫长的走廊,她走到走廊最尽头的房间,按下门把手。
找寻了片刻,终于在角落的柜子中找到了那几本书。
毫无留恋地带着书关上房间门后,她又顺着走廊向出走。
在经过姐姐的房间门口时,她顿下了脚步,想起很久很久的某天深夜,在门缝中听到姐姐在竭力压抑住哭泣的呜咽声。
那时候她很纠结,驻足在门口,没有进去一问究竟。
而这件事情,始终是她心口上的那根刺。
想起姐姐前两天寄来的一个小件雕塑,而寄件地址是远在海外的新城。
虽然没有留下只言片语,但许清平知道姐姐现在一定生活的很快乐、很幸福。
没有再理会客厅那人的怒骂声,许清平走出房门之外,而外面阳光正好,一切光明。
第77章 墓园那双眼睛,如影随形,恍若梦魇。……
在充盈的状态里,时间就会过得很快。
抵达新城并没有再受到什么阻碍,甚至于可以说得上是顺利。
阿凯的适应能力很强,并且帮助了许浣溪很多事情,让她很快能在新城安家落户。
这边的现代化程度很高,很多人都过着井然有序的生活,反倒是许浣溪在其中像个异类,每天都随性而悠闲。
每一天,从自己简洁明亮的小公寓醒来,端着咖啡杯俯瞰窗外行人匆匆,车
水马龙。走出公寓,沿着宽敞的街道步行到距离家不远的雕塑工作室,晚上在外面用餐,偶尔心血来潮也会自己做上一顿。
交到了一些新朋友,似乎已经完全和过去切割。
在这样的状态下,她的灵感反而多了起来。很幸运的是,在这一行的名声也逐渐鹊起,甚至有几个作品获得了业内颇有分量的奖项。
所以在受邀参加一场内地的艺术展开幕式时,许浣溪才恍然中意识到三年已经匆匆流逝了。
她的一个作品入选到艺术展中,将要进行为期一个月的展览。
邀请函一直摆放在家里的玄关柜上,她每天进出门第一眼看到就是它。
在思考了几天过后,许浣溪决定终于回国一趟。
这三年她和万露因为工作往来见过几次面,许清平会在每年过年的时候飞过来陪她,关系倒是都还算紧密。
而她做出这样的决定,一个是因为自己的作品第一次在规模颇大的艺术展进行展览,作为创作者自然是想去看看的。
另一个是因为时越等人,再没有和她产生任何意义上的联系。
也是,对于这些主角来说,她不过是一个边缘化的人物罢了,说不定早就已经把她忘记到九霄云外了。
踏入京市的机场,许浣溪才感受到一丝久违的气息。
当晚落脚的地方是她和许清平的房子。
这里被许清平打理的很好,她还是很喜欢阅读,随处摆放着书本。
虽然有两个卧室,但两人照旧还是挤在一张床上,夜话到很晚才睡着。
*
艺术展馆内的人群不算很多,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油墨香气。
许浣溪今日穿了一身套装,将长发挽起,显出干练的气息。万露站在她的身侧,为她介绍着几位业内颇有名气的艺术家。
礼貌打过招呼后,忽略他们眼中探究的神色,说出一些随口恭维的话。
不知道她离开京市这事在名流圈是怎么被压下去的,不过她也不怎么在意。
聊完一些艺术见解后,终于和万露有了独处的空间。
“可以啊。”万露喝下一口手中的香槟,“听说你上次还获奖了?”
许浣溪笑了笑,“小奖罢了,正好撞上评委的胃口。”
“这就假谦虚了啊。你没兴趣办个展什么的?”万露随口问道。
许浣溪知道她这种商业艺术家办展指的是什么意思,便摇摇头,道:“我的作品还没达到那个量级,而且也不怎么缺钱。”
她为了彻底和时越断绝关系,三年前已经将放弃股权文件寄给了时越,但每年还是能收到巨额的股份分红。
没人会和钱过不去,许浣溪权当是时越终于意识到了他父亲的问题,对自己进行的补偿。
万露深呼吸一口气,露出一副我和你们这群人有钱人拼了的表情,忿忿问道:“这次打算在这里待多久呢?”
“还没想好。”许浣溪淡淡笑道:“但是应该不会很久。”
两人的相处一直是点到即止的舒适关系,从来不会过问对方不主动说的私密事情。所以万露也没有强行挽留她,而是建议今晚可以一起吃顿饭。
正在两人谈话的期间,忽然在展厅外听见一道略显喧哗的声音,许浣溪下意识向着声源的来源望去。
穿着高奢套装洋裙的女孩站在一尊小型雕塑前,言语充满不耐烦和命令的语气。
“我说了,我要买这个雕塑。”
工作人员脸上带着歉意的笑容,“非常抱歉,女士,本场艺术展上的作品只进行展示,并不涉及销售。”
女孩的脸色立刻变得愈加阴沉,她靠近工作人员,居高临下地昂了昂头,“你是什么档次也来配和我说话?叫你们负责人来。”
这女孩的面容许浣溪有些印象,一时半会儿却想不起来是谁。而工作人员似是也很忌惮这女孩,躬身道歉后很快离开。
“什么狗屁要求,展览非卖品?”女孩呼吸急促,很是生气道。
她旁边站着另一个女孩,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声音柔和道:“好了落姝,别生气。我们冷静一下,看看能不能找到别的办法。”
许浣溪听到这耳熟的名字一怔,很快想起了这女孩是谁。
陈落姝似乎被好友的话稍有安抚,虽然不满,但也没有再继续发火,只低声嘀咕道:“好不容易看到一个合口味的。”
陈落姝对雕塑艺术不怎么感兴趣,今日非要买下也只有一个原因——送给时越。
时越喜欢这玩意儿,也是她从一个圈内好友那边打听到的。
说他尤其是这两年很迷这些东西,经常在百忙之中全世界到处收集珍贵的雕塑展品,而且对于木雕似乎更加情有独钟。
先前,时越明言拒绝了与她家的联姻事宜,让父亲气得不轻。可是这些年,时家发展势头极猛,父亲屡屡动了想要拉拢的心思,但始终没有找到缺口。
得知他有这个爱好,自然是要投其所好的。
这世界的万人万事大抵都是这样,只要自身的价值足够高,哪怕是再不将人放在眼里,但仍旧有无数人前来排队来讨好。
负责人匆匆赶来,刚才已经从员工那里了解到她的诉求,此时也只能讪笑着道:“抱歉陈小姐,目前我们厅内的展品确实没有要供销售的意图,您可以了解作品的背景,如果有兴趣的话,稍后可以通过艺术家的代表与他们联系。”
陈落姝听言,刚要动怒,却被身边的友人按捺下。
女孩轻拍她的手背,同时温柔看向负责人,问道:“那您那边有没有什么渠道,能让我们和这位艺术家联系一下呢?”
她的视线向下一瞟,展柜下的署名只有一个“X”,没透露出什么有效的讯息来。
负责人想说些什么,却被一道清晰的女声打断。
“不好意思啊。”许浣溪走上前来,浅浅笑道:“这件展品不出售。”
最先察觉到陈落姝状态不对的,是离她最近的那个女孩。
只见她的双眼微微瞪圆,手也在颤抖着,声音里全是不可置信:“你怎么会在这里?”
关于许浣溪离开这事,流传在京市的圈子最广泛的版本就是她和时越进行好利益分割,然后远走高飞。
时越肯定不会在外人面前展露什么情绪,但处于核心圈子中的陈落姝知道这事没那么简单。
尤其是哥哥和方舒然的关系一向很好,这三年方家和时家的斗争几乎是你死我活的状态,从哥哥那边透露出来的消息,背后的原因恰是与许浣溪的离开有关。
陈落姝这充满敌视的眼神倒是和以前一样,没什么变化。
许浣溪倒也不在意,笑着道:“我出现在这里是因为,”她指了指面前的雕塑展品,“作者是我。”
现在陈落姝的表情已经无法用震惊来形容了,而是一种夹杂着嫌憎和难堪的混合状态。
她冷哼一声,“装模作样。”
察觉到陈落姝的敌意,她的好友则是一直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许浣溪,开口道:“您真的不考虑一下吗?我们会出市面上很高的价格收购的。”
“既然喜欢它,或许你们可以欣赏它的艺术价值,但买卖从来都不是我创作的初衷。”许浣溪语气中没有半点愠怒,反倒是极为淡然。“况且,我出价的话,你们未必能付得起。”
轻飘飘的一句话,让两个人女孩骤然间都变了脸色。
在陈落姝心里,许浣溪就是一个为求荣华卖身上位的女人,而恰恰这种人她在圈子里见得多了,自然是极鄙夷的。
加上时越对她有好感,让陈落姝对她的态度就更尖锐了。
陈落姝咬着牙,用不高不低,但是周围人恰巧能听到的声量道:“不过是个玩物罢了,还真把自己当成什么自命不凡的艺术家了?”
感受到周边人的视线聚焦过来,许浣溪轻抬起手,制止住正欲为她说话的万露。
她的目光依旧平静,不管面前的人怎么说都搅不起一丝波澜。
“你说得对。”许浣溪道:“我确实是一个自命不凡的艺术家。”
“但事实证明,我还算是有些成就,不然怎么会让陈小姐一眼就看上了我的作品呢?”
她语气柔和地补充道,隐隐又透出一丝锋芒。“既然承蒙陈小姐厚爱,那我就让给你吧。”
语罢,她轻声说出一个无异于是天价的数字来。
这价格是许浣溪信口胡说的,横竖她们之前已经将大话放出来了,不管买不买,对于她来说都不算是什么坏事。
陈落姝的表情果然变得更加难看,从口里挤出话来道:“珂珂,你看,穷疯了的人就是这样的。”
冯珂打量许浣溪的目光多了几分深意。
陈落姝是她年少时的好友,不过冯珂家里之前移民了海外,便生疏了许多。
今年回到京市,家族内的业务有几分往来,她和陈家的关系才稍近了一些。
在她眼里,陈落姝虽然嚣张跋扈,但并不蠢。尤其是对着面前这位,言语尖锐,却又好像在忌惮着什么,要不然按照她的性格早就一巴掌扇上去了。
冯珂起了几分兴趣,笑着道:“我倒是不怎么了解这类展品的行情,只是觉得这个价格确实有些超乎预期。”
她勾起来的笑痕与许浣溪有几分相似,眼神中甚至是同样的淡然。“不然您再审慎下,重新报个价格?”
不过寥寥几句,许浣溪便看出这女孩的段位比起陈落姝来确实高出不少。
她无意纠缠,侧首对负责人说道:“麻烦将这件展品直接移交到贵院的慈善拍卖会上吧。”
周围都是这个行业的大家,她也不想在这群艺术家中落下什么话柄。
“两位小姐若真喜欢,在那里拍下即可,捐赠出去的酬金也算是为我们几位积德。”说完这句,许浣溪和万露转身离开。
直到走出艺术馆之外,接触到新鲜空气,许浣溪才觉得呼吸变得顺畅一些。
和旧人旧事纠缠上,果然耗人心力。
身边的万露的语气颇有些遗憾,“可惜了啊,没有坑上她们一笔。”
显然她也觉得许浣溪刚才的报价过于离谱,不过作为朋友,她自然是无条件站在许浣溪这一边。
开幕式已经结束,许浣溪知道万露留在这里还要与他人交际,便打了招呼先行离开。
下午,她独自前往了北山郊区。
北山海拔不算很高,却因为山脚下有片天然形成的湖泊而极为有名,被称为聚着灵气的风水宝地。
然而这样一块地界却没什么游客。早在数十年前,北山便被圈出一块地界,作为私人墓园。
能长眠于此处的人,身价自然也是非富即贵。
天不知何时起,开始下起了朦胧的雨,空气中弥漫着湿气。
许浣溪撑着黑伞,走过排列整齐的常青树,最终在某处停下。
从时沛下葬之后,这还是她第一次来到墓园。
墓碑前摆放着新鲜的菊花,显然是每天有专门的人来精心打扫。上面黑白照片对她来说有些陌生,毕竟她对于时沛的所有印象都是从照片或者资料来获悉。
这是一种很奇异的感觉。
对于原身而言,对时家的感受应该是偏向猛烈的恨意。而对她来说,更多其实是厌恶与嫌憎。
然而时间的确是最好的利器,这份情绪竟也真的淡化许多。
来之前,她以为自己会产生报复性的得意情绪,如此只手遮天的一个人,却还是不能逃脱生老病死的自然规律,最后化为尘土。
而在他眼里连工具都算不上的人,却活的比他长久。
可看着墓碑上时沛那张英俊而严肃的脸,许浣溪的心里没有任何波澜,甚至想到了时越。
时越的冷漠是久居上位者而形成的产物,更多的是源于自己内心深处的不安全感和对控制的渴望,并非她能够改变的东西。
想清楚这一切后,她不再抱有改变他的幻想,甚至没有惋惜或是怜悯、乃至于拯救者的心态。
她可以理解他,但不希望自己被此而牵绊。
之前离开仓促,没有对过去进行一个正式的道别,而这也正是她今天来到此处的原因。
许浣溪伫立片刻,准备离开。
然而,远处传来一声引擎轰鸣的声音,紧接着车轮压过湿滑的路面,留下深深的痕迹,一辆黑色加长林肯缓缓停在墓地的入口处。
今天不是时沛的忌日,也不是什么清明之类的节日,许浣溪从踏入这里就只有她一个人的身影。
她的心头猛地一紧,顿时笼上了一层不怎么好的预感。她迅速低下头,向旁边的一棵常青树走去,藏身于树干后面,尽量不让自己显露在雨幕中。
车子缓缓停下,雨水打在车顶,发出沙沙的声响。
车门打开,从前排的副驾很快下来一人,打着伞小跑到后排的位置,拉开车门。
一道清越的身影从车中踏出,一袭黑色正装,显得整个人极为笔挺。矜贵的面容满是淡漠和疏离,轻轻抬手止住了打伞之人的动作。
助理微微一愣,随即低头,默默退后一步。
雨丝落在男人的肩头,凝结成水珠,随即滑落,倒是丝毫没掩盖住他凌人的气场。
许浣溪抚在树皮上的手指微蜷了下,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她看着男人朝这个方向缓步走来,暗骂一声未免也太凑巧。
虽然已经对时越没什么太多的情绪,但她还是想尽量避免和他正面相遇,便将身形缩得更朝里了些。
三年不见,他几乎已经完全褪去了过去的少年气息,漆黑的瞳孔没有将任何事物放在眼里。
在簇拥着鲜花的墓碑前停下,时越顿了片刻,轻声说了些什么。
许浣溪因着距离较远的缘故,没听清他说出口的内容。不过她现在倒也不怎么关心这个,只在心里极力祈祷他赶紧离开。
好在,他只说了那么一两句,然后微弯下身,用指尖轻轻拭去墓碑上的水珠。
下一秒,他忽而抬眸,望向许浣溪躲藏的那棵树。
那双眼睛,如影随形,恍若梦魇。
第78章 思念原本只是想先看一眼,但见到后就……
握紧伞骨的手紧张而颤抖,许浣溪几乎停滞住了呼吸。
然而时越的视线只是在空中短暂地停留了几秒,很快,他便收回了目光。
雨势渐大。
水珠顺着他的后颈滑进衬衫领口,在白皙的皮肤下蜿蜒出透明的痕迹。
可他却像是浑然不察一般,站立在雨中。
只稍一会儿,他终于转身离开。
许浣溪数着心跳,垂眸看着黑色的西装裤脚在视线边缘不见,手工名贵皮鞋踏上青石板的声音渐行渐远。
直到那辆黑色的车消失在雨幕尽头,许浣溪才缓过劲来。
她的后背已经全然被浸湿,分不清是冷汗还是细雨的缘故,萧瑟的风刮过让她没忍住瑟缩了一下。
不知道时越到底有没有发现自己。
不过这已经不重要了,她需要重新思考停留在国内的规划。
许浣溪重新撑开伞,匆忙的脚步踏在雨坑中,溅起部分水花。
坐在出租车内,她用手机快速翻阅着今晚的机票,找到了一个时间段较为合适的,同时联系了万露,歉意地表示晚上的聚会她可能没法参加。
许清平下午有事,得知她要在今晚离开的事情后,也只能通过线上匆匆告别。
坐在候机厅的许浣溪,听着机场的广播声在大厅内回响,不免有些自嘲。
原以为自己这次会体面地离开,谁知道在见到时越的那一刻还是溃不成军。
她必须要承认的是,时越依旧以近乎令人窒息的方式存在着,像一座无法跨越的山,横亘在她的生命中。
至于要用多久才能跨越,恐怕也只能交给时间来回答。
在前往机场之前,许浣溪的脑中已经想到了无数种可能性,比如她会在赶往机场的途中被拦截,比如她的护照会被扣押。
但是除了天气变得更加恶劣之外,全程可以称得上是顺利。
贵宾休息室内静谧,她没怎么听到外面的嘈杂声,直到短信和专门的工作人员前来通知她,由于雷暴天气导致航班延误,登机时间待定。
她揉了揉眼睛,知道一时半会应该是不能起飞,便站起身走出了休息室。
等到了外面才知道这场雷暴天气导致京市机场全部航班延误或取消,有人等待了数个小时最终等来了航班取消的消息,正在和工作人员据理力争。
许
浣溪抱臂看向窗外,天色阴沉,乌云厚重,偶有几道闪电划破天际,将玻璃幕墙映得惨白。
手机的提示声响起,她垂眸去看,是许清平发来了消息,询问她这边的情况怎么样了。
许浣溪只能无奈地表示,按照这个趋势,最起码还得几个小时才能起飞。
时越总不可能有操纵天气的能力,所以许浣溪也只当是偶然情况。她和许清平断断续续地聊着天,然后话题戛然而止。
她倒也没多想,清平经常这样,聊着聊着就会去做自己事情。
外面实在吵闹,她只能回到休息室,在沙发上闭眼小憩。
不知等待了多久,终于听见了广播中提醒登机的声音。
许浣溪睁开眼睛,明明是应该觉得轻松,胸前却像是压着一块铅石,沉重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她的随身行李很少,只有一个可以携带上机的行李箱。在贵宾通道不用排队,她索性在登机口处稍微停留了一会儿,给许清平发着消息。
“我先走啦,你下个月放假了要不要来这边玩?我帮你联系一个访学的项目。”
“别老点外卖,我这次回家发现厨房根本就没有使用的痕迹,早知道当初就不装修厨房了(白眼)”
她絮絮叨叨地连着发了很多条消息,而那边却始终没有回复一句。
直到催促登机的广播再次响起,许浣溪的不安在走向廊桥的中途发展到了巅峰。
手机响起急促的铃声,她站定去接,还以为是许清平打了过来,谁知是一个陌生号码。
“请问是许女士的家属吗?”电话那头的声音冷静又急促,“她被人捅伤了,现在在市立医院抢救。”
手机从许浣溪的手中滑落,砸在廊桥的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她的耳边嗡嗡作响,周遭所有的声音被抽离,只剩下那句“正在抢救”在脑海中不断回放。
本来已经休止住的雷暴天气却再次在外面炸响了雷声,震得许浣溪浑身一颤,她的意识回笼,蹲下身去捡起手机,指尖颤抖的几乎握不住。
“她怎么样了?”许浣溪从未意识到自己的声音会沙哑到这种地步。
“情况不太乐观,请您尽快赶来。”对方说完,便挂断了电话。
周身的空气被抽空,呼吸变得异常困难。
她终于知道在候机时狂跳的眼皮和不安感究竟是从何而来。
抓起行李箱,踉跄着向登机口的位置跑出去,逆行的身影让周围的人纷纷侧目,甚至工作人员跟在她的身后呼喊着她,但她已经顾不上这些了。
一路跑到出发层的出租车停靠点,却发现队伍长的几乎看不见尽头。
在约车软件上将打赏金额加到最高,才终于坐在了车辆的后座。
这样的极端天气,又是从机场前往医院,司机就算没有出口询问也大致知道是什么情况,默默在确保安全的前提下提高了行驶速度。
等到许浣溪到达医院后,已经是一个小时之后。
她跑到了急诊楼内,上气不接下气地在前台问到了相关的信息。
医院的灯光照旧惨白而冰冷。许浣溪坐在抢救室的门口,全身已经湿透,发丝和衣服贴在身上,黏腻而难受。
抢救室的门紧闭着,红色的“手术中”字眼刺得她眼睛发疼。
手术灯熄灭,医生走出来。
谢天谢地,许清平暂时脱离生命危险。
许浣溪尚未来得及松下一口气,几位警察恰逢此时赶来了解情况,并向她透露出了一些信息。
许清平身上的财物没有丝毫损失,除了腹部被捅那一刀以外也没有别的伤口,所以排除了抢劫和性/侵的可能性。
根据排查出来的监控录像来看,有可疑的人一直跟踪着许清平。
因为暴雨,街面群众极少,凶手在一处没有监控覆盖的巷口将许清平拖拽进去,然后很快走出,跃进正好停靠在巷口的面包车内,消失的无影无踪。
“我们初步判断这是一场有预谋的组织犯罪,更像是寻仇之类。”警察缓声道:“你仔细想想,你妹妹平时的人际关系怎么样?有没有和什么人闹过矛盾?”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许清平的人际关系有多简单,怎么会平白无故在街上遭受这样的无妄之灾?
许浣溪垂眸看着膝盖,上面放着自己颤抖的双手。
或许是与什么人也曾闹过什么过节,但许清平向来都是报喜不报忧的性格,从未和她提起过这些事情。
归根结底,她与妹妹的交流与陪伴,还是太少了。
一股浓郁的愧疚之情升腾而上,几乎让她无法呼吸。
警察看见许浣溪苍白到几乎透明的脸色,心知这个时候不便再去过多打扰家属,便站起身正色道:“我们警方这边会加紧排查,你妹妹醒来后有什么线索也请及时提交给我们。”
许浣溪点点头,目送他们离开后,将视线集中在病床上的许清平。
据警察说,因为清平是在无人的小巷中被捅伤,她的血迹混着雨水蜿蜒而出到街面上,才被人发现送至医院。
这样的出血量,许浣溪不敢想象到底有多少。
她坐在床边的椅子上,低垂的头发遮挡住她的面容。脑中再次过滤着许清平和她提到的那些信息,还是没法确定周围有什么可疑的嫌疑人。
凶手有组织,而且专业更像是被指使的,清平之前得罪过、又恰逢是在她准备离开的这个时段。
所有纷杂的线索让许浣溪的目光透过发丝,依稀露出凶色。
这样狠厉像是疯子的手段,她只能想到一个人。
*
会议厅内,空气凝滞如胶。
时越坐在会议桌最前方的位置,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钢笔的鎏金纹路。
财务总监的汇报声在他耳边渐远,他手中的钢笔尖却在纸质边沿洇开墨点。
他盯着墨点看,直至财务总监汇报完最新的进展。
“时总?”身边的特助轻声提醒到第三遍时,他才惊觉满室寂静。
众人都在等待着时越的指示,按照他平日里的性格,此时的沉默只能说明他不够满意。
所以财务总监的年纪虽做他父亲有余,却在背后生出了潸潸冷汗,小心地打量着他漠然的表情。
时越依旧没有开口,他的视线有些游离,直到手机在桌面振动的声响在寂静的会议厅内极为响亮。
这间会议厅内,敢在开会时间不开启手机静音的,只有那一个人。
时越的眼皮微掀,瞥了一眼手机屏幕,瞳孔骤然之间收缩。
他站起身,身后的椅子与地面摩擦发出尖锐响声。然后在众人讶然的视线下,快步走出了会议厅。
喉结尚在滚动,他几乎是在出门的瞬间就划开了接听键,生怕这个暌违三年之久没有拨通的电话只是她的误触。
听筒那头果然传来一道熟悉而沉静的女声。
“我要见你。”
时越几乎是握紧了手机机身才勉强克制住心内疯涨的狂喜,声音哑然道:“你在哪里?”
她说出口一个地点后,便干脆利索地挂断了电话。
而时越则是直接走向了电梯的方向。
会议厅中的集团高层从玻璃墙内可以清晰地看见他离开的身影,在相互对视后,陷入了更深的沉默,显然是尚未从他突然的离席回过神来。
这样的天气,又是这样的时间,能将一众高层聚合起来的集团部署内部会议,重要性自然不言而喻,但谁都没有想到,时越会因为一通电话离开。
时越甚至没有回到办公室内,而是直接乘坐专属电梯下楼。电梯镜面印出他松扯领带的动作,以及他已然变得晦暗的双眸。
车窗外的景象迅速倒退,司机从后视镜小心瞥着时越表没有任何变化的表情。
今天的时总很不对劲,下午本来是要从项目地前往公司,却在收到一则消息后吩咐他立即调转车头前往北山墓园。
时总除了时先生的忌日外,几乎没在这样平常的日子去过那里。
但他们这些人哪里会置喙上面的命令,将车停稳后,雨已经有了变大的趋势。
时总再上车时,身上衣服几乎被雨水浸湿,司机连忙将空调的温度调高,然后等到他一个更为反常的指令。
将车停在山口的必行之路上,但要停的隐秘。
半个小时后,一辆出租车突兀地驶离这条道路,时总才吩咐前往公司。
就像现在一样,明明已经这么晚了,时越却让他全速开往市立医院。
医院消毒水的味道呛进肺叶,一路上都归心似箭的时越,在病房前却止住了步伐。
食指微蜷起,终于还是叩响了房门。
他期待了很久重逢的场景,甚至于在脑内也排演了无数遍。
在外面潇洒三年的许浣溪,或许意气风发,瞧也不瞧他一眼。
又或许露出初见时的那般柔和面具,与他讨价还价,为自己增加筹码。
但决计不是像现在一样,湿发黏在苍白修长的脖颈,如同暴雨中被折断颈的鹤,目眦尽裂地看向他。
“你”
话音未落,清脆的耳光声在空寂的病房内回旋。
这一巴掌毫不留情,甚至用了十足的力道。
时越的脸偏向左肩,白皙的皮肤迅速浮起绯色的指痕。
他保持着侧头的姿势,喉结极缓地滚动着,睫毛垂落的阴影恰好遮住眼底翻涌的晦暗。
许浣溪的手掌还在发麻,冷眼看着他凌乱的额发盖过眉骨。
“你在墓园就看到我了是不是。”她开口的声音嘶哑如同被砂纸磨过。“找人跟踪我妹妹,捅了她一刀,就为了逼我留下?”
时越终于转眸,与许久不见的她对视。
她猩红的双眸充满了恨意和决绝,和他彻夜难眠好不容易入睡,却陷入噩梦时,看到的眼神一样。
“说话啊!”许浣溪揪住他的衣领,昂着头,几乎要撕碎他。“你是不是要逼死我才满意?是不是!”
连话都是一样的啊。
梦里,她说完“我死了就一定是你逼死我的”诸如此类的话,在他眼前,一次又一次决然地跃入他深恶痛绝的海水中。
而现在,她又问他,是不是把她逼死他才满意。
喉结又滚动一次,时越忽然握住她发颤的手腕,牵引着向上抚住他发烫的脸颊。
“就算我想留下你,也不会使出这样卑劣的手段。”
他说完,只听见许浣溪冷笑一声,眼里是满满的讥讽。
“你以为你们时家人有多高贵?”她抽出了自己的手,继续道:“反正草菅人命的事情也不是你们第一次做了。”
时越眉头稍皱。他知道许浣溪现在是关心则乱的状态,不过能让她发泄出来情绪也可以。
两人就这么僵持着,旁边的病床突然传来一阵微弱的咳嗽声。
许浣溪回头,以为许清平终于苏醒,还没来得及露出欣喜的神色,却听到她的咳嗽声音越来越大。
她迅速扑到床头的位置,想要扶住她摇晃的肩膀,然而许清平竟是喷出一口血雾到她身上。
许浣溪愣住,看着许清平紧闭的双眼,只觉得自己的眼前全被猩红的血而覆盖。
病房内响起尖锐而急促的呼叫铃。许浣溪机械地抬头,却看到是时越面露复杂地按响了呼叫铃。
她的视线下移,洁白的床单不知何时渗出了大量血迹。
医护人员到达的速度很快,将被子掀开。
许清平腹部的伤口似乎因为猛烈的咳嗽而引发裂开,鲜血迅速涌出,流得极快。
许浣溪踉跄着脚步跟着医护再度跑到手术室的门口,却被医生告知,因为今天的暴雨,血液运输车被困在外地,医院的血库本就告急,在抢救许清平时已经使用了大量的A型血,现在不知是否够用。
“我是AB型血,可以输吗?”许浣溪焦急问道。
但医生摇了摇头,“近亲之间输血存在一定的风险,可能会产生排异反应。”
可现在从别的地方调血,不知道又要耗费多久的时间。
许浣溪双手握拳,勉力在这样的情况下思考着办法。
头顶上方传来一道漠然的声音,“我是A型血。”
许浣溪的心脏剧烈一跳,抬头目光死死盯住时越。
她没想到会发展成这样的局面,甚至做好了时越会以此来要挟她的准备,正欲去恳求他时,他却已经开了口:“输我的血吧。”
时越很快被护士带离了这里,而手术指示灯也再度亮起。
解开袖口,针头刺进他冷白的手臂皮肤,暗红的血液顺着软管流进血袋。
见到自己的血被抽离身体,是一件称不上有多美好的事情,可时越因失血而变得苍白的唇却勾起一个极浅的弧度。
其实他现在很想对许浣溪说一句话,“你看,许浣溪,我根本不用那些手段,要留住你的话,只用坐在这里就好。”
为了保证手术顺利进行,时越抽出将近600毫升的血液。饶是他身体状况良好,此时也些微有些头晕。
但他还是没听护士的劝告多做休息,而是走到了尚在手术室门口等候的许浣溪面前。
她似是很疲倦了,坐在手术室前的冰冷的椅子上。鸦羽似的睫毛在微微颤抖,下面是略显空洞的瞳孔。
面对身边熟悉气息的接近,她甚至没有做出什么反应,身上被盖上一件温暖的外套,然后像是提线木偶一样被他揽入怀中。
“你说的对。”
时越的下巴抵在她的颅发上,说出口的话在她听来格外的清晰。
“在墓园,我看到你了。”
收到手底下人传来她前往北山墓园的消息时,他还是没有按捺住想要和她见面的欲望,急不可耐地赶往那里。
对他来说,隔着远远看上一眼也是满足的。
反正她既已经回了国,应该好好谋划一下重逢的场景。
可是欲壑难填。
原本只是想先看一眼,但见到后就难以抑制要近距离接触的欲念。
体内名为思念的东西成指数倍地滋生,他最终还是走了过去,哪怕知道这样会打草惊蛇。
果然,许浣溪很敏锐地提前感知到了他的到来,甚至在树后藏着观察他。
她不想见到自己。
没事的。
耐心、等待。
时越抱着她,望着眼前洁白的墙壁,声音轻柔得像是羽毛。
“而我没有继续站在那里的原因是,我不想看到你躲在树后一直淋雨。”
第79章 秋水远处的黑天鹅忽然振翅略过水面,……
和往常不可一世的语气不同,他的这句话极轻,极柔,甚至藏着一些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讨好意味。
可许浣溪的神情并没有什么波动,还是倚在他的怀中,甚至懒得去挣扎。
她理智的思绪逐渐回笼,开始思考起这件事情的脉络。
既然在墓园的相遇不是偶然,那说明她回国后的行踪早就已经被时越掌控。
他说的对,要留下自己的手段很多,他犯不着让她再找到一个新的痛恨他的理由。
这样看来,时越的确不是伤害许清平的凶手,但叫他过来这件事,许浣溪并不后悔。
如果可以,她甚至想再多扇几巴掌。
刚才对于凶手画像的推测应该没什么错,到底是谁会下如此狠手呢?
她的眼神中出现茫然之色。
感受到她身体的僵硬,时越将她揽的更紧。
“先去换身衣服休息一下,我在这留下,嗯?”
她的身上还湿着,胸口处沾上的血迹染开,已经凝固成暗褐色,在洁白的衣服上看
起来极为可怖,加上她的状态的确不怎么好,时越有些担心她。
许浣溪没有看他,甚至连眼睫毛都没有颤抖一下,声音极冷道:“不用。”
她必须得等到清平平安出来才行。
见她执意如此,时越便不再劝她。
良久后,他低声道:“今天这件事情,我会查清楚。”
他对许清平倒是没什么情绪,只是许浣溪在乎她,他才分了些注意力过去。
许浣溪终于转过头,眼神里满是讥讽,扯了扯唇角拒绝道:“可我现在并不想和你扯上什么联系。”
话音落下,她似乎连多看他一眼的力气都没有了,继续低头等待。
明明两个人倚靠如此之近,甚至可以听见彼此清晰的心跳声,但她的话是如此冷漠和疏离,毫不客气地戳进了他的心脏。
时越的呼吸变轻了些,每呼吸一下都是想被锋利的刀子割过。
默然的间隙,手术室的门再度打开。
许浣溪推开他的怀抱,猛地站起身,迎上了医生。她迅速向前走去,完全没有理会身后的时越。
医生告诉她,血液输送及时,没有造成什么过于严重的后果。但为了防止再次出现这样的情况,建议全夜监测,密切观察。
她跟着病床离开,视线全集中在许清平的身上,浑然不知时越因为她猝不及防的一推,整个人撞到了墙上。
先前大量的血液在他体内流失,加之情绪的波动,他只觉得一阵眩晕,眼前有些模糊。
他侧身用手撑着椅子,腕间的止血棉不知何时脱落,渗出了些许血珠。
看着许浣溪头也不回地离开,时越的喉咙里涌上一股腥甜,却被他硬生生咽了下去。
今天时越的人生中发生了许多第一次。
第一次被人掌掴。
第一次被忽略。
第一次被拔掉所有獠牙,想要接近她,却像一只被遗弃的困兽,连靠近她的资格都没有
直至许清平的各项生命体征平稳,许浣溪才放心地趴在床沿眯了一会儿。
再次醒来时,病房里只能听见仪器规律的滴答声,她发现自己躺在套间内的沙发上,身上盖着柔软的羊绒毯。
这一天过于奔波,她以为自己是在浅眠,没想到会睡得这么昏沉,以至于被抱到沙发的位置都不曾察觉。
猜也不用猜是谁做出的这件事。许浣溪舒展了下身体,发现自己的衣服也被换成了一件干净清爽的休闲服。
她神色自若地扫了眼房间,为她做了这一切的人不知什么时候离开了。
听到病床传来窸窣的声响,她连忙快步走了过去。
许清平终于睁开了眼,但仍旧看起来极为虚弱的样子,轻声咳嗽着。
许浣溪现在最怕她咳嗽,密切观察着她的情况,准备随时按下呼叫铃。
好在,许清平这次只轻咳了两声便停下了。她平复了下呼吸,道:“你帮我给导师请假了吗?”
许清平在今年顺利读研,听她吐槽最多的就是她的导师。
许浣溪:
人都被捅了还在想什么请假呢?
许清平勉力想要坐起,“今天有组会,他之前说过天上下刀子都得去。”
说是这么说,但许浣溪还是给她请了一段长假。
刚刚喝完流食的许清平躺在床上,双眼失神地盯着房间的天花板。
许浣溪以为她怕耽误学业,便劝慰道:“没关系,先把身体养好再去搞学术也不迟。”
谁料许清平极为干脆地拒绝道:“不,等我把伤养好后,麻烦再来捅我一刀。”
早知道被捅上这么一下就可以获得两个月的假期,她就应该狠心一点,对自己先下手为强。
看她休养的还算可以,许浣溪便联系了警察过来了解相关情况。
半个小时后,病房的门被推开,一位女警察独身走了进来。她身材高挑,穿着笔挺的制服,短发利落地别在耳后。
“许小姐,我姓肖,从今天起负责全程跟踪这起案件。”
肖警察带来的消息不算好。
由于暴雨天,很多犯罪细节都被雨水冲刷了痕迹。
加上凶手组织有着很强的反侦察意识,用来逃逸的那辆面包车甚至是一辆**,案件一时半会儿进入了瓶颈期,只能从受害人这边寻求可以突破的地方。
“所以那天,你从学校回家,是一条常规的路线。”
许清平点点头,“以前都是骑车往返,但是那天的雨实在太大,也不好打车,便想着要步行回去。”
“和之前估计的没错,是预谋犯罪。目前为止,你有什么得罪过的人吗?”肖警官的视线颇为锐利。
许清平静默片刻,然后缓缓道:“我导师算吗?”
说完后,她又很快否认了自己的答案,“应该不会是他,我死了就没人帮他拿快递了。”
虽然这么一段跳脱的对话对气氛也没什么缓解的作用,但许浣溪稍稍放下心来。
这说明许清平的人际关系确实比较简单,却令案件陷入僵局之中。
那天晚上,许清平撑着伞在回消息,忽然后颈被猛的拖拽,然后就被带到了一个昏暗的小巷中,不幸的是手机也在这个过程中摔落在地。
她刚想大声呼救,口鼻却被围堵严实。
小巷里面没有路灯,相当于是全黑的状态。而凶手戴着口罩和帽子,根本看不清面容。
速度很快,而且很专业,将她牵制住基本上没有什么可以反抗的余地。
“凶器是长约十二厘米的水果刀,在各个超市基本上都能买到,也无法提取到任何指纹信息。”
肖警官皱着眉道:“而且,本案的疑点在于,如果是实施报复行为,以凶手的专业程度,完全可以刺向心脏等重点部位来实施谋杀,而不是腹部。”
“所以比起杀人,更像是在恐吓威慑?”许浣溪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咬紧下唇。
可在无人的地方在腹部捅一刀,如果没有群众及时发现的话,那许清平的性命同样堪忧
“扩大一下范围,你们家内的成员最近有没有得罪过什么人?”肖警官问道。
两人自然是不约而同想到了某个人,可惜这个人的鲜血还在许清平的体内流淌,便很快排除了这个答案。
许浣溪迟疑道:“我也是前两天刚刚回国,在艺术展上和一个女孩发生了口角。”
但直觉来说,她认为陈落姝买凶杀人的可能性并不大。
冲突是上午发生的,伤人事件发生在晚上。更何况和她有口角的人是许浣溪,她怎么说也不该对她妹妹下手。
而且陈落姝应该巴不得让许浣溪赶紧离开,做出这种事情不是反而与她的想法背道而驰?
不过许浣溪还是如实地说了她与陈落姝的冲突,并隐晦地提起了陈落姝的家世,提醒她如果调查的话,难度可能会加大。
肖警官记好笔录,几人现在的判断更倾向于是许父在外赌博得罪了人,对其中一个女儿下手,从而起到威慑的作用。
“那你好好养伤,有什么线索及时联系我。”肖警官递上一张名片,柔声道:“为了防止近期再次出现这样的报复行为,我已经向上级申请保护令,同时建议你们注意自身安全,这上面有我的私人电话,发现异常就打给我。”
许浣溪将人送至病房门口,关上门后,回头和许清平对视。
“我这段时间就在这里陪你,说什么也得把凶手揪出来才能出国。”
许清平倒是有些不以为然,“如果目标真是咱俩的话,你还不如出去更安全。”
“说什么呢,我跑了,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许浣溪皱眉驳回了她的话。
她垂眸,如果真是许父连累了清平,那她是真的要考虑要不要“大义灭亲”了。
*
由于肖警官的提醒,许浣溪考虑再三,还是将许清平转到了一家私人医院。
安保严密,而且套间更大,方便照顾。
许浣溪近期减少了一切的外出活动,索性在这里专心练习起素描绘画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警方那边始终没有什么突破性的进展,不免让她有些心忧。
她担心这件事拖着拖着,最后变成一件悬案,然后不了了之。
回国这件事没几个人知道,加上她深居简出,只有时越在坚持不断地给她发着消息。
不过全都是他自言自语罢了,说自己晚饭吃了什么,开会到几点。
许浣溪皱着眉,她之前怎么没发现时越是一个连鸡毛蒜皮小事都要汇报的人。
不过她没有回过他的消息,甚至直接将他设成了消息免打扰。
她是一个喜欢给自己留后路的人,如果警方那边迟迟没有进展,说不定最后还真得借用他的力量。
按照她睚眦必报的性格,绝不会让凶手和背后的主谋逍遥法外。
这天阳光正好,许清平恢复的也还不错,许浣溪便提议去楼下晒晒太阳。
对于许清平这样的死宅来说,出不出去都无所谓。但她看许浣溪一副兴致颇高的样子,便答应下来。
答应后就后悔了,许浣溪执意让她坐在轮椅上,她强烈反对,遭到了残酷的镇压。
许浣溪站在轮椅后,手指轻敲着椅背,淡淡道:“你可以自由活动了?那我和学校那边打声招呼,说你可以自由活动,把假销了。”
许清平立即坐在轮椅上,不再辩解一句。
私人医院的环境确实不错,草坪和灌木丛修剪得宜,显得静谧而雅致。
两人许久没出门,沐浴着阳光,感觉心情也变得稍好一些。
花园中央的喷泉汩汩流淌,水珠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芒。
许浣溪推着许清平,向着喷泉的方向走去,她低头专心看着路,然后一抬头,瞥见了一位许久不见的熟人。
喷泉旁的长椅上坐着一个男人,他穿着黑色的高领薄衫,修长的双腿交叠。阳光落在他琥珀色的眸子里,像是融化的蜜糖。
许浣溪微愣,一时半伙儿不知道要不要上前打招呼。
在纠结中,男人已经转头看见了她,那双琥珀色的眸子倒是照旧没什么大的变化,只多了几分难测的深沉。
许清平自然也认出了面前的男人,在姐姐出国的头一年,她和夏夏还保持着断断续续的联系,夏夏偶尔会在线上问问她一些题目。
但久而久之,也就断了联系。
池秋站起身。他的身形修长挺拔,比起三年前似是又长高了一些,举手投足间那股清冷的气质倒是怎么变化。
“你们”他走了过来,目光落在轮椅上。
“清平做了一个阑尾炎手术,我回来照顾。”许浣溪面色如常地笑着答道。
说完,她歪了歪头,似是对他会出现在这里颇感意外。
“我母亲在这里住院。”他解释道。
话题在这里似乎就终结了,许清平有些不适应这样僵持的气氛,便萌生了退缩的意思。“不然你俩先聊?我去那边晒晒太阳。”
许浣溪扣紧轮椅的扶手,低声问她:“你一个人可以吗?”
“可以,我等你。”
湖面上几只黑天鹅悠闲地游弋,相互交颈,看起来好不亲密。
两人坐在湖边的长椅上,靠的蛮近,却远没有天鹅之间的亲密。
“你母亲还好吗?”许浣溪问道。
池秋的视线焦点放在平静的湖面上,语气也和这深秋的天气一样无波无澜。
“还是像之前一样,勉强维系着。”
许浣溪顿了一下,知道这时候说“没关系一切都会好的”诸如此类的话,只会像是无效安慰,索性便沉默了下来。
这家私人医院的疗养价格不算低,而他能将池母送到这里,说明他现在的发展还算不错。
就好像她回来后,世界线也突然收束了一样。
“你现在已经毕业了吧?”
池秋轻轻“嗯”了一声。
这几年他兼职的项目还算多,参加到一个小型创业公司,赚到了人生中第一个超过六位数的金额。
很多top级别的投行公司注意到他,向他抛出了橄榄枝,目前他还在抉择中。
话题至此,好像就没什么可以聊的了。
两人都很默契地没有提起许浣溪离开这件事情。毕竟她之前让池秋帮忙调查真相后,连告别都没有,就急匆匆地离开了。
利用完他,然后毫不留情地离开。
许浣溪在面对他时,不知为何有些心虚,不过也只有一点点罢了。
一阵风吹过,在湖面泛起涟漪。她穿得略有单薄,没忍住瑟缩了下。
然而下一秒,一条温暖的围巾绕在了她的脖子上。
池秋骨节分明的双手正在耐心地打结,最终包裹得严实而又美观。
围巾上带着些他的体温和雪松气味,忽然唤起了许浣溪的一部分记忆。
在新城安家落户的第二年,某天她在逛一家服装店,挑了几件衣服去试衣间,出来时售货员递给她一条丝巾。
许浣溪还以为是售货员给她找的搭配单品,便让她帮忙系上。
那天的风衣很好看,搭配着这条真丝围巾也极为适配。
许浣溪很满意,付款结账的时候才被告知,这条丝巾是送给她的。
当时她还以为是店里搞的什么活动,便没有在意。
因为这条丝巾实在好看,她索性没有摘下来,直接戴了出去。
那一天,她一个人去了艺术馆,逛完后去用餐,却始终感觉有个人萦绕在她的身边。
过马路时,她因为在出神想问题,没有注意红绿灯。
她的胳膊被拽住,一辆疾驰而过的货车从她面前贴面而过。
所幸被拽了那么一下,她才免于被撞。
回头望去,拉她一把的那人早就隐没在了人群中,找寻不到任何踪迹。
思绪回转,许浣溪的手指摩挲着长椅的边缘。
她想,她应该知道那人是谁了,于是淡声道:“你送的那条丝巾,挺好看的。”
池秋清俊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波动,极轻地叹息了一口气。
时越说的没错,他根本不敢去找她。
就算去找她,也只是隔着远远地看着她。
她在新城的怡然自得不像是在作假,那样平静柔和的面容,他怎么忍心去打破。
毕竟对于她来说,他是属于过去的范畴。
而所有的“过去”,正是她想摆脱的事物。
“你还记得我之前对你说的那句话吗?”池秋忽而问她。
许浣溪轻笑一声,揶揄道:“你对我说过的话很多,我怎么知道具体是哪句呢?”
她知道的。
但她不愿意说。
琥珀色的眸子是一如既往的坚定,池秋轻声道:“只要你有用的着我的地方,我一定效劳。”
“好啊。”许浣溪应承的很快。不管怎么说,能给自己多留一条路也是好的。
不过在这件事情上,她不打算让更多的人知道,不然也不会对池秋说许清平是割阑尾炎了。
远处的黑天鹅忽然振翅略过水面,搅碎了一池未尽之言。
许浣溪站起身,“我最近这段时间应该都会在京市,有机会可以聚聚。”
说完,她顿了顿,补充一句:“带上夏夏。”
池秋听懂了她疏离的客套,心口一窒。
是不是他没有扮演出来重逢时的喜悦,让她发现了这场已经在脑内演练无数遍的相遇并非偶然。
他早就知道许浣溪带着许清平住在了这家医院,而他母亲住
在这里疗养也不假。
得知消息时,他真的以为是上天安排好的。
面对许浣溪此时的客套与疏离,池秋心头不免有些苦涩,但对于他来讲,只要能见到她就好。
两人缓步走回到喷泉的位置,许浣溪垂首将围巾解开,递给他。
“那我们先上去了。”许浣溪笑道:“有时间的话我去拜访一下伯母。”
池秋接过围巾,指尖不经意间触碰到了她的手背,却很快收回。
目视着她的背影逐渐远去,池秋将围巾贴在脸上。
她系的时间实在太短,甚至没有留下她的气息和温度。
第80章 清算“你再敢这样对我和清平,我一定……
许清平近期恢复的不错,甚至因为被当作珍惜动物照顾而圆润了不少。
腹部插入的刀口位置不算很深,脾肾等重要器官没有受损,所以休养一个月,基本上就可以康复出院了。
肖警官很负责,每日都会向她们二人确认安全情况。
但案件始终没有突破性的进展,让许浣溪颇有些焦灼。
思虑过后,她决定从许父入手,看看从他那边能不能挖掘到什么情况。
她的手机通讯录和社交软件的联系人都没有沈父的痕迹,最终是她向着许清平开口,才拿到了他的联系方式。
她试着拨通电话,一直忙音。坚持不懈地拨打好几次,对方终于接听了。
许父那边的环境声音有些嘈杂,接起电话的语气也很不耐烦。
“我是许浣溪。”她的声音沉静,“你在哪里?我有些事情想和你聊聊。”
电话那头似是停顿了下,良久后才说出了一个地名。
地下赌场从外面基本上看不出什么痕迹,许浣溪摸索片刻才终于找到入口,然而这边的接应表示只接待熟客,所以她被拦截下来,最后是许敬山亲自出来,才将人带了进去。
地下赌场内人群鱼龙混杂,轮盘转动的嗡鸣声和骰子撞击盅壁的脆响交织。
长期混迹在赌场的许敬山似乎在这里混的很开,将许浣溪引到了贵宾休息室中。
这里僻静无人,许敬山翘着二郎腿坐在真皮沙发上,双指夹着一根烟,毫不避讳地在女儿面前吐出烟圈。
烟雾缭绕中,许浣溪冷眼看着面前和自己有着五六分相像的男人。他虽中年,但在脸上几乎看不见什么被岁月蹉跎过的痕迹。
“很久没见了,浣溪。”
许浣溪应道:“是的,爸爸。”
许敬山看着女儿冷漠的面容,听着她用如此平淡的语气叫着爸爸,忽然之间有些恍惚。
很多年前,家庭还在世俗意义上幸福的时候,他事业有成,妻子贴心,女儿也算是他的掌上明珠,经常揪着他的衣摆撒娇。
说句残忍的实话,他对于大女儿的感情的确要比小女儿多一些,但“多”,也只是三十分比二十分要多那样罢了。
而随着世事的变化,这三十分现在还仅存多少,就连他自己也说出不来了。
“你在时家,过得还算好吧。”许敬山轻轻抬手,在烟灰缸摁灭香烟。
许浣溪扯了扯唇角,“不是很好。”
“所以你这几年跑出去了?”许敬山的眼神中多了一抹探究。
“算是吧。”许浣溪淡淡应下,她来这里可不是为了和他叙旧的,便很快转移话题到他身上。
她将头发缠绕至指尖,眉目间有些懒散和倦怠。“爸爸最近的手气怎么样?”
久赌必输,这也就是许敬山常年都需要靠妻女接济的原因。
不过最近一段时间他的赌运还不错,面上也有些春风得意的痕迹。不过这些话他不打算说出口,防备地问道:“你怎么突然关心起来这些。”
“我就是想知道你最近有没有得罪什么人?”许浣溪懒得再绕圈子,直白说道:“警察前一阵应该也来找你做笔录了。”
许敬山的眉头深深蹙起。
几天前,他的确突然被警察传唤,了解他最近的人际关系情况。
他问起为什么传唤他时,警方才告知他许清平被捅伤的事情。
而这些天,他不曾去看望许清平也就罢了,甚至还在罔顾自己的安危,真以为是之前得罪过的人前来寻仇了。
他在家惴惴不安地躲了几天,今天实在手痒,才又回到了赌场。
面对警察时,许敬山倒是知无不言地说了好几个怀疑对象,毕竟他巴不得警察能将这几个人全抓进去。
但面对女儿问话的态度,他却觉得作为父亲的权威被挑衅了。
他平静地说道:“清平的事情我已经听说了,警方也在全力调查,你别太担心了。”
说完后,他悠悠又道:“反倒是你应该注意和父亲说话的态度了。”
“清平现在还在修养,你还在这里纠结态度?”饶是许浣溪脾气再好,现在也扬高了声调。
许敬山的表情终于裂开一道缝隙,脸上假意的温和消失殆尽,他站起身,厉声说道:“该说的话我已经对警方都说了,难道你还能代替警察查案不成?”
放在平常,许浣溪可能会柔着声调用些话术技巧,试图从许敬山那里套出话来,但看见他那张毫不在乎的脸,她心里的怒气已经喷涌而出。
“你从来没有尽过父亲的责任,连最起码的保护都做不到,现在倒是还纠结上‘和父亲说话的态度’了?”
许浣溪很少会有这么生气的时刻,冷笑一声道:“你不告诉我没关系,但这件事情结束后我也不介意大义灭亲。”
她亲爱的父亲浸淫赌场多年,她不相信他的手上能有多干净。
有些事情经不起查,更何况是身边最亲近的人来下手。
许敬山听言,手已经比思维更快做出了反应,高高在空中扬起。
可那巴掌却迟迟没有落下,不是因为他的良心发现,又或者父爱爆发,而是他突然发现,自己的女儿,从青春期就没怎么好好瞧过的女儿,此时的眼神会如此慎人。
他想起多年前,他去许浣溪的房间谈话,劝说她去时家,那个时候她的眼神明明只有逆来顺受和沉沉死气。
可现在完全不同了。
他在赌场上也见过亡命之徒,一把定生死。
那些人露出的,就是如此震慑的目光。
手终究还是缓缓收了回去,许敬山虽然气到面部都在颤抖,但终究还是放低了声调。
“最近手气不错,赢了些钱。”他侧着头,坐回到沙发上,摩挲着左手手腕的百达翡丽。“不过我一向大方,得罪的人还真不多。”
许敬山没有动许浣溪,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他以为许浣溪现在仍背靠着时家。
得罪时家的后果他可不想尝尝。
看来他还是不愿意对自己说出实话。许浣溪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睨着眼睛看他。
“那就麻烦你告诉你的仇家,要报仇也应该把你这种人碎尸万段,而不是牵连无辜的人。”
许敬山刚勉强压下的火气此时又升腾起来,谦谦君子的模样终究是再挂不住,大骂道:“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要不是当年我说服你去时家,你现在还不知道在哪里卖呢!”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股令人作呕的理所当然,仿佛在谈论一件再普通不过的商品交易。
原来如此。
她就说当初原身暗恋方舒然,怎么可能愿意去委身于一个和她父亲差不多大的男人。
看来她这位好父亲,在其中游说了不少,甚至可能是逼迫她去的。
原身当年心灰意冷,也是因为家里没有一个人为她的遮风避雨,这对惺惺作态的父母,甚至就是她最大的风雨。
等这件事情解决后,她会一件一件将往事清算。
知道在他这里挖掘不到什么线索,许浣溪不再与他争执,准备离开。
许敬山的表情终于彻底崩塌,他猛地抓起手边的烟灰缸,朝着许浣溪的身上砸去。
许浣溪侧身躲过,烟灰缸砸在墙上,碎片四溅。
看着脚下的玻璃碎片,许浣溪弯下身拾起其中较大的一块,毫不在意自己的手被割出了血痕,一步一步逼近许敬山的身前。
许敬山看着她拿着玻璃块走到自己面前,眼神淬着冰刃般的寒光,一时竟被吓到节节后退。
“你再敢这样对我和清平,”许浣溪弯起一个幅度刚好的笑容来,“我一定让你不得好死。”
*
出租车上,许浣溪看着外面飞速略过的景色,思考着该如何找个机会试探一下陈落姝。
手机屏幕亮起,是万露拨打过来的。
“有一项与学校合作的艺术公开课项目,之前邀请我去做讲师来着。”万露的语气颇有些为难,试探着道 :“但是我最近被经纪人安排了出差的行程”
许浣溪很快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笑着道:“那我替你去吧。”
万露没想到她这么快应承下来,忙道:“那清平那边呢?”
“已经出院了,我这边正好有空。”
“那太好了,你简直帮了我大忙。”
这个项目定在了三天后,许浣溪担心自己的业务水平不够过关,这几天在猛补理论知识,却在前一天被万露告知是去一所私立小学当讲师。
许浣溪:那她背了两晚上专业而又晦涩的雕塑理论算什么。
当天,她提前来到了学校门口,才知道这是一所实力雄厚的私立学校举办艺术节公开课,甚至邀请了不少艺术大家过来。
学校门口处停放的豪车众多,就连里面的建筑设施都十分豪华,差不多是普通大学的面积大小了。
昨天在得知是给小孩子授课后,她便将讲授理论换成了实践课。
学校事先准备好了教具,许浣溪选用的是最方便的粘土,为了防止出现意外事故,她甚至将刻刀也取消了,全靠手动去捏。
这里面坐着的哪位小祖宗要是不小心被磕了碰了,她可承担不起这个责任。
其他的教室也有请来的艺术家在讲课,可对于小孩子来说肯定是动手实践课更加有趣,所以许浣溪所在的教室几乎爆满。
许浣溪没有当老师的经验,甚至没有带小孩的经验,面对讲台下一群乌泱泱的萝卜头颇有些紧张。
好在这群穿着整齐制服的小孩极懂礼节,后面也有其余老师维持秩序。
许浣溪用通俗易懂的语言讲了一些理论知识,又讲了一些雕塑技巧,便开始了动手环节。
她没有对雕塑内容设置限制,毕竟这个年龄正是天马行空的时候,她更想看看孩子们的创意。
她在下面来回走着,偶尔回应下学生的问题,对迟迟没有动手的孩子也进行了沟通引导,很快让他们找到了思路。
在课桌中来回穿梭着,她很快注意到坐在教室最后一排角落的一位孩子对着课桌上的粘土发呆。
那孩子没有同桌,许浣溪便坐在了他的身边,柔声问着他:“没有思路吗?”
男孩点点头,飞速用余光瞟了许浣溪一眼,立马垂下头。
不知为何,这男孩看着有些眼熟,许浣溪想不起来是谁,只觉得他的年纪应该比其他的学生要再大一些。
她的目光放在他桌上的粘土上,份量明显要比其余孩子少了很多。
许浣溪一怔,难道是发材料老师的失误?
于是她走到讲台的位置,将刚才用来举例的粘土材料给男孩一些。
“是不是因为材料不够的缘故才没开始动手?”许浣溪笑眯眯的,“你想做什么呀?”
男孩的眼神有些躲闪,似乎很抗拒和人交流。
许浣溪摸了摸他的头,“那你先思考,有什么问题就和我说。”
说完,她便去看别的学生进度,偶尔也亲自上手帮忙改改,一个小时的时间很快过去。
在展现成果的环节,她用鼓励式的语气点评着每一个作品,甚至惊讶地发现那个男孩颇有天赋。
他用手捏出一个小房子,线条流畅,比例恰好,甚至很多细节都栩栩如生。
“真棒。”她柔和道:“可以回去和你爸爸妈妈说一下,让他们重点培养你这方面的才能。”
听到夸奖后的男孩眼睛亮起一瞬,但又因为听到“爸爸妈妈”两个字后立马黯淡了下来。
艺术课结束后,许浣溪便离开了。等走出教学楼才发现自己的u盘好像忘记带走,便又回到教室。
教室门锁着,她刚想转身寻找能开门的人,却从教室的玻璃窗看见,几位孩子围在最后一排,而为首的那个孩子更是直接抓起了男孩的雕塑看了看,不屑道:“老师刚才说你捏出来的东西好,凭什么啊?”
说完,他直接将手上还未风干的作品砸了男孩的脸上。
雕塑从他的脸上滑落在地,然后很快有其他孩子用脚踩踏上去。
许浣溪皱眉,正要去敲门制止。
手在即将触碰上去的时候,听到为首的那孩子说道:“我真受够和一个私生子待在同一个班了,你到底什么时候能滚啊?”
私生子?
许浣溪的动作止住,她终于知道这孩子的熟悉感究竟从何而来了。
时沛葬礼,不就有个女人领着个小男孩前来大闹现场。
那孩子当时年纪还小,加上见了人总是一副畏畏缩缩的样子,许浣溪自然对他的样貌印象不是很深。
凝神间,听到教室里面又有小孩说话,明明是童稚的口气,说出口的话却极为恶劣。“我妈说了,他根本就不是时家的孩子,不知是哪里冒充的野种。”
教室里顿时响起一阵哄堂的笑声,随之而来的就是充满恶意的谩骂。
在目睹其中一个孩子即将用圆规扎上那男孩的胳膊上时,许浣溪终于忍不住敲了敲门。
这些孩子的动作顿时停住,张望着外面。
许浣溪微微侧身,不让他们看见自己,压低嗓音道:“你们欺负同学?都先在这里等着别动,我去找校长过来。”
说完,她走到了楼梯拐弯处的位置隐没身形,等待一会儿后果然几个孩子鬼鬼祟祟地从教室后门溜了出来。
许浣溪回到教室,恰好看见那孩子正在蹲在地上捡起自己被踩得稀巴烂的心血。
她微微叹了口气,蹲在他的面前,轻声问道:“你早就认出来我了是不是?”
男孩的眼神明显有一丝躲闪,但还是轻轻点了下头。
在葬礼上,他目睹了妈妈泼硫酸到这位阿姨的身上,所以他很担心她会认出来自己,然后迁怒于他。
许浣溪默然片刻,带着他走出教室。
此时放学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黄昏将一大一小的影子拉的很长。
等到了学校门口,许浣溪问他:“平常有人来接你上下学吗?”
男孩很小声地说了一句“没有”。
事已至此,总不能把人扔到这里不管了。
许浣溪在不远处找到一家快餐店,带着男孩进去。男孩像是很久没有吃饭一样,狼吞虎咽地塞下汉堡。
许浣溪用手撑着下巴,等他终于吃饱后递上纸巾。
吃完饭后,男孩的行为才终于没有那么拘谨。
许浣溪想了想,最终还是开口问道:“你妈妈”
那时候,她对时沛冒出一个私生子的事情完全就是看乐子的心态,至于后事怎么处理,她不关心,也没再过问。
男孩沉默了片刻,小声道:“不知道,他们说应该是被抓起来了。”
也是,按照时越这个性格和手段,怎么可能轻易放过那个女人。
于是许浣溪又问道:“那你现在是住在哪里呢?”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当时时沛的三叔上门的时候带上了这个孩子,现在这孩子好歹也算是在私立学校上学,应该是有人照看的状态。
“在”男孩张了张嘴,不知该如何称呼,“在小叔家。”
时阳?
许浣溪微诧异了下。
当初时阳可是在他大哥一死后就来争夺家产的,会有这么好心收养大哥的私生子?
这里面的疑团太多,只不过现在许浣溪自己家里都一堆事情亟待解决,实在顾不上再去看时家的热闹。
她提出要送这孩子回家,他却始终不愿意,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揪着她的衣摆。
总不能把这孩子带回自己家吧。
许浣溪想了又想,发了一条消息。
半个小时后,一道清越挺拔的身影出现在快餐店门口。
时越看见许浣溪,尚未来得及走过来,就看到从她身后探出一个男孩的头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