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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熄灭是不是以为她离开了时越,就会来……

    等到许浣溪早上醒来的时候,身边的人已经不见了身影,就好像昨天发生的事情像是一场梦境。

    她下楼去吃早餐,却发现楼下的佣人,除了林姨以外,几乎全是新的面孔。

    她拿着汤匙的手顿了一下,然后面无表情地将补汤送入了口中。

    直到吃完饭,身边只有林姨的时候,她才小声地说了一句“对不起。”

    林姨微叹口气,劝慰道:“您不必太过介意,少爷安排了一大笔遣送费分发下去了。”

    时越不会直接向她发泄怒火,每一次都是从她身边的人下手,用来提点她的行为。

    她在出门后,经过隔壁房间时,房门紧闭,因此也不知道里面是什么情况。

    刚想问,林姨似是看出了她的心中所想,答道:“已经安排人收拾整理好那孩子所有的私人物品了,可是少爷没说怎么安排,于是就”

    许浣溪微微颔首,时越没有明确做出什么态度的事情,其实就是在逼着她表态。

    既然他同意放过他,那应该不会再对他和他的家人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情。

    只是,时越昨晚身上那道淡淡的血腥味,还是让她难免心中有些不安。

    加上昨晚时越在这里的缘故,她也没法联系池秋。

    回到房间后,拨打池秋的电话,却始终无人接听。

    随着每一声“嘟”声,她的心就下沉一分。

    直到最后一声,电话终于被接通,却是一个女孩子的声音。

    *

    医院走廊的白炽灯光冰冷刺眼,轻轻的脚步声在空灵的走廊里回荡。

    许浣溪推开病房的门,只见池秋躺在病床上,手背插着输液管,脸色比平常更加苍白。

    听到开门的动静,坐在病床边的人立即回过头。

    是个身材纤瘦的年轻女孩,脸上带着难掩的疲惫,显然已经在此守候了池秋许久。

    她在看到许浣溪的一瞬间,眼底划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面前的女人无论是从姿态还是穿着,都显露着优雅的气质,尤其手上拎着的包和身上不惹眼的配饰,是她站在奢侈品门店连踏入试戴的勇气都没有的存在。

    女人的第六感一向很准,她隐约将这个女人和昨天将池秋打伤的男人联系起来。

    昨天池秋被那个明显气度不凡的男人叫出去后,周围的同事都在暗暗八卦到底是什么情况。

    然而直到下班,池秋都没有回来。

    她的心里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经过多处寻找才终于在天台发现几乎已经要失去意识的他。

    他穿得单薄,不知在冷风下躺在坚硬的地面上有多久,凑近一看,半张脸都肿了起来,身上甚至还有血迹。

    在等待救护车来的间隙,她听见他在昏迷时在口中不停呢喃的那个名字。

    ——许浣溪。

    正好与今早打电话过来的手机备注是同一个名字。

    女孩抬起头直视着面前的人,目光中多了几分锐利。

    许浣溪倒是不怎么在意这颇有些敌意的眼神,只将保温桶放在了床头柜的位置,轻声问道:“是你送他到医院的吗?”

    女孩点了点头,随即很直白地询问道:“你和池秋是”

    “啊,你说关系吗?”许浣溪笑了笑,“他是我资助的贫困学生,从高三开始资助的。”

    这样吗?

    女孩收起了有些敌意的眼神。

    “我本来是想问一下他开学后资助的一些事情的,没想到一直联系不上他。”许浣溪继续道:“他伤的严重吗?”

    “外伤基本上都是被人打的,还好没有出现脑震荡之类的情况。只是因为在户外待得太久,昨晚发烧到了快40度,现在还在昏睡中。”

    许浣溪点点头,“那看来是挺严重的。”

    这样波澜不惊的语气,让女孩微微诧异。

    她以为许浣溪会在一通电话后迅速赶来,起码是对池秋是很上心的,但现在从她的反应来看,态度又不是十分明朗了。

    于是女孩试探着说:“那个时先生好可恶。”

    说到这时,她的语气充满愤懑,“有钱就可以这么欺负人吗?草菅人命,在他们眼里就这么轻而易举吗?”

    如果不是她及时在天台发现池秋,就这么让他一人在天台上的话,和等死有什么区别?!

    最关键的是,她和主管说了这边的情况,主管却让她不要多管闲事,甚至于直接将池秋辞退了。

    而许浣溪只是静静听着女孩愤怒的言语,等她发泄完毕后,用很轻的语气说道:“那个人是我男朋友。”

    在看到病床上昏睡的人微颤的睫毛后,她继续道:“真抱歉,医药费我们这边都会承担的。”

    女孩则是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双眼,她顿时在脑内理了理这几人的三角关系。

    按照许浣溪说的,池秋是她资助的贫困学生,可她男朋友却将池秋打成这样,莫非池秋和许浣溪之间

    “那你们也不能——”女孩的语气毫不客气,甚至于有些迁怒到了许浣溪的身上。

    “够了。”躺在床上的人忽而冷声开口,他不知是何时醒来的,还带着几分虚弱。“别说了。”

    女孩刚想欣喜地说“你醒啦”,却顿时被他冷淡的言语冲淡许多。

    “为什么不能说?”她转头看向池秋,声音不禁拔高了些,“他们这样子对你,我难道连指责都不行?你现在这个样子,是怎么来的?难道不是因为他们吗?”

    池秋闭了闭眼,眉间透出一股倦怠,似乎并不想和她多做解释。“谢谢你关系,但这是我个人的事情。”

    “你的事?你觉得我是在多管闲事吗?”女孩的眼睛一下子红了,声音颤抖道:“你知道我昨晚到现在一夜都没闭眼吗?”

    许浣溪站在一旁,安静地听着女孩的发泄。在最后,她轻柔道:“很感激你能将小秋送到医院,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可以对你进行适当的经济补偿”

    女孩似是被许浣溪的言语激怒了,这群有钱人,还真是一如既往的狂妄。

    她刚想继续开口,却被池秋按住了手腕。

    “到此为止吧。”他的声音比刚才更冷、更轻。“我想和她聊聊。”

    “可”女孩的眼里满是不甘心和委屈,但对上池

    秋冰冷疏离的目光后,话又咽了下去,只能死死咬住嘴唇,转身走向门口。

    待到病房内终于恢复到寂静后,许浣溪上前一步,轻轻拧着保温桶,热气腾腾的鸡汤香味顿时弥漫在整个房间。

    “趁热喝吧。”她淡淡说道。

    “浣溪姐。”池秋唤住她,用手肘勉力支撑起上半身,用他从未有过的哀求语气说道:“我不愿你那样做。”

    许浣溪无甚波澜的眼神中终于被搅出了一丝波澜。

    “别因为我,那么做。”他的声音低哑,仿佛压抑了太久才说出口,“你不应该为了我,和他在一起。”

    池秋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我不想你用这样的方式保护我。”

    他看向许浣溪的目光里混杂着痛苦、愧疚,还有深深的无力。

    然而,许浣溪只平静地问:“你觉得你现在可以左右我的决定吗?”

    池秋微愣,喉头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很有自知之明地知道自己无论说什么都无法真正改变她的决定。

    “我做的事,从来不是为了某个人。”许浣溪的声音温柔,却极坚定。

    “我不会因为你,也不会因为他,改变自己该走的路。”

    她说完,微微倾下身,抚了抚他仍旧在发烫的额头。

    很奇异地,在她触摸上的那一瞬间,额头上的疼痛几乎全都消弭了个干净。

    池秋像是小猫一样,蹭着她的手掌。

    他是如此贪恋着,她的温暖。

    他闭上了眼睛,天使一般的长睫微颤,因而也就没有注意到许浣溪此时此刻望向他的眼神,是他从未见过的奇异与悲悯。

    傻孩子。

    是不是以为她离开了时越,就会来到他的身边呢?

    不会的。

    她会跑到一个他们谁都不会发现的地方,彻底远离和这本书有纠葛的人,开展属于自己的、全新的人生。

    她不得不承认的是,比起时越和方舒然来说,她对池秋的确多了那么一些恻隐之心,但也仅此而已了。

    所以这样做,不仅是为了降低时越的警惕心,也是为了让池秋对于自己即将彻底远离他,提前做好心理准备罢了。

    她轻声说道:“所以你要做的,不是让我放弃,而是让自己变得更厉害,不要再让我替你承担后果。”

    池秋被深深的痛楚撕扯着。

    他想反驳,却又找不到反驳的理由。

    他很清楚,她说的没错,她从来不属于任何人。

    许浣溪的手放开了他的额头。

    “好好休养吧,我已经尽力帮你争取到了一些时间。如果你真的希望我自由,就别让我再为你分心。”

    说完,她转身离开,带着一贯的果断,没有回头再看一眼。

    凝滞的空气中传来门被轻轻阖上的声音。

    池秋的喉头像是被堵住了一样,胸口压抑得发疼。

    床头的汤还冒着热气,可他的眼神却变得越来越冷清,越来越黯淡,直至熄灭。

    第62章 无能衬托出方舒然会有多么无能

    展厅内灯光柔和,布置简约,却透着极致的艺术感。

    许浣溪站在一尊大理石雕塑前,微微抬头,凝视着作品流畅的线条和精妙的细节。

    雕塑是一名女性的背影,优雅而坚韧,裙摆如同海浪,似乎正被微风轻轻拂动。

    “有时候不得不承认,和大师之间的差距真是大到让人望尘莫及。”

    万露并肩站在她的身边,口中喃喃道。

    许浣溪微微一笑,没有反驳,视线却从雕塑的背影转向底座上的签名。

    是国际上现在最享负盛名的雕刻大师索恩先生的名字,字迹沉稳有力。

    索恩先生于半个月前与世长辞,并留下遗言,去世后所有的展品将会拍卖,所得捐赠给慈善组织。

    这几件从海外运来最经典的藏品,是他最晚期的作品,起拍价已经高达八位数。

    许浣溪本来还想收藏上那么一两件,却因为过于高昂的价格望而却步。

    万露则是表达了:什么?你不买那我也不买了的相同态度。

    两人在展厅看了半天,也感叹了半天,直到旁边的展厅传出一阵动静不小的嘈杂声。

    原来是在那个展厅里刚刚达成了现代雕塑史的最高成交价格,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在两人打听到成交数字后,万露神情复杂,悲愤道:“这个世界多我一个有钱人能怎样?”

    许浣溪则是随口说道:“要是以后我的作品也能拍卖到这个数字就好了。”

    而她没想到的是,会在多年之后,这句话一语成谶。

    众人都在打探拍下展品的那位顶级富豪是何许人也,而隔壁展厅则是直接涌出一群人,簇拥着中心的外国男人。

    恰逢此时,万露有一个工作电话要接,便走到了拐弯处。

    许浣溪留在原地继续观赏雕塑作品,她站在靠门口的位置,因而瞥见了男人的面容。

    她觉得有些熟悉,却想不起来这人是谁,直到男人注意到了她,并率先打了招呼。

    “许女士。”男人走近到她的面前,笑着道:“很巧。”

    在男人说话的瞬间,许浣溪终于想起这人是谁。

    是布莱集团的首席执行总裁,她之前和时越参加和方舒然竞标时遇到的那位先生,而那个时候,他在见到许浣溪的第一面,也是和她打了招呼。

    当时许浣溪还在疑惑这等人物为什么会认识自己,结果到现在也没解开这个疑惑。

    她只得迎了上去,笑着回应:“安德鲁先生,您好。”

    安德鲁先生只轻轻挥了下手,萦绕在他身边的人便自觉地消散。

    偌大的展厅只剩下他们两人。

    安德鲁先生穿着剪彩得当的灰色西装,银边眼镜架在高挺的鼻梁上,眉眼之间全是柔和,却在举手投足之间散发出上位者的气势。

    “您也喜欢索恩先生的作品吗?”她问道。

    能以这样的价格拍下展品,不是出于极度的喜爱,就是出于某些隐秘的目的。

    “啊。”安德鲁缓步走着,不知不觉就将许浣溪带往到隔壁的展厅,也就是刚刚进行拍卖的地方。

    展厅内弥漫着淡淡的木质清香,和她想象不同的是,这里甚至只有一件展品,摆放在最中央的位置。

    在柔和的打光下,衬得展品每一处纹理和细节都清晰分明。

    那是一颗扭曲的古树木雕,干瘪的枝桠向上延伸。

    与刚才那副女性背影的大理石石雕截然不同的是,两个作品风格迥异,面前这个给人以极为压抑的感觉。

    “其实,这雕塑作品在我眼里,和自然界枯死的树木没什么区别。”安德鲁笑着道:“我根本不了解雕塑。”

    那为什么会拍下来?

    许浣溪并不理解,难道这种顶级富豪的钱真是多到可以烧着玩的程度吗?

    像是看出了她的疑惑,安德鲁缓声道:“我拍下这件展品,只是因为,我和索恩是多年好友罢了。”

    拍下朋友的遗作以示缅怀,这倒也能解释的过去。

    许浣溪静静观赏着雕塑作品,忽然听见他说:“你喜欢这件作品吗?”

    倒也称不上喜欢不喜欢,只是觉得它的艺术价值和观赏价值都很高罢了。

    “如果你喜欢的话,那就送给你吧。”安德鲁语气平淡,就好像说着那个面包送给你吧那么轻易。

    许浣溪的双眼瞪大,连忙摆手道:“不用了,这怎么能行呢?”

    安德鲁爽朗地笑出两声,“没什么大不了的,作品只有在懂它的人眼里才有意义。”

    莫名其妙收到这么一份大礼的许浣溪显然有些受宠若惊,在暗暗思忖原身到底和他有什么渊源的时候,听到他说:“其实,我和时先生也是多年的好友了。”

    在微微诧异后,她也勉强能理清为什么安德鲁会认识自己了。

    带着情妇去和朋友聚会,也不算是一件稀奇的事情。

    许浣溪没有再搭话。她担心安德鲁问起一些相处的细节而导致露馅,便假装专心致志地看向面前的雕塑作品。

    “这雕塑很特别,不是吗?”安德鲁说道,但这个说法和他刚才的说法截然不同。

    许浣溪一时摸不清他的真实意图,便淡淡应道:“是很特别,它让我想起生命的挣扎与妥协。”

    万露曾经和她说过,在看不懂的抽象作品前,将一些晦涩难懂的名词拼凑在一起,就是绝佳的艺术评论了。

    “挣扎与妥协,或许是它想表达的核心。”安德鲁唇角扬起,但是笑容却未触及眼底。“不过有时候,树木懂得顺势而为,比人还聪明。”

    许浣溪愣了一下,这句话听起来平静无波,却像是投进心湖的一粒石子,溅起隐隐的不安。

    她的视线由雕塑转到男人的身上,总觉得他不是单纯只是想表达字面的意思。

    他作为时沛多年的好友,说不定也对遗嘱背后的深意也有所了。

    现在这算什么?警告吗?

    许浣溪柔和地笑道:“抱歉,您说的什么意思,我不明白。”

    安德鲁似乎对她在装傻的行为并不芥蒂。他笑了笑,伸手指着雕塑,“虽然我不知道我的这位好友想表达什么深层的含义,但依我来看,这棵古树,它满是伤痕,却仍旧顽强地扎根生长。”

    许浣溪静静地看向他。

    “可你知道吗?如果继续向内挖掘,就会暴露出它早就枯朽的树心,然后轰然倒下。”

    如果说刚才还是在遮遮掩掩地说些什么,那么这句话无比清楚地传达了警告自己的意味。

    他是在劝阻自己,不要再追查遗嘱背后的真相。

    “您是在警告我?”许浣溪沉声问道,毫不畏惧地迎上他的目光。

    “当然不是。”安德鲁绅士地从拐角的托盘处端起两杯香槟,“只是在提醒你,有些事情,知道了未必是好事。”

    许浣溪抿了抿唇,安德鲁将香槟递给她,意味深长地补充道:“你要知道,我这位好友的儿子,比起他父亲来说,可是有过之而不及。”

    她已经完全听懂了他的意思。

    如果当年原身没有斗过时沛的话,那么她现在面对时越,更不会有什么胜算。

    喝下一口香槟,她看着安德鲁举起酒杯向她示意,然后很快消失在展厅的门口。

    过了很久,万露才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

    “这个工作电话时间这么长吗?”许浣溪问道。

    “别提了。”万露用奇怪的眼神打量着她,似乎是在思量面前的人究竟是什么来头。

    通话早就结束了,但是正当她想进入展厅寻找许浣溪的时候,却硬生生被门口的保镖拦了下来。

    等到展厅中的男人走出,她才被获许进入。

    不过她并不是那种会多管闲事的人,两人随意聊了两句,她发现许浣溪的思绪似在神游。

    问她,她只浅浅笑道:“没事,我在想家里有什么合适的地方可以摆放雕塑。”

    *

    男人坐在办公桌前,盯着手机屏幕已经看了半天。

    直到办公室的门被轻声敲起,他尚未回应,门却是被直接推开。

    走进来的男人面容倨傲,而他身后的秘书则是露出了满是歉意的神情,似是在懊悔没阻拦住男人推门而入。

    方舒然挥了挥手,秘书则是如临大赦一般,将门关上,给两人留下独处的空间。

    “欢迎,小越。”方舒然面露柔和,“随便坐吧。”

    时越将胳膊上夹着的文件甩到了办公桌上,昂了昂头,示意他查看。

    方舒然将文件袋上的线圈绕开,里面的文件很薄,甚至于只有几张纸片。

    待到他看清楚上面的文字后,瞳孔几不可察地缩了下。

    是两位股权转让书,而这两位股东在方氏集团颇有话语权。

    翻到后页,果然转入人的姓名上写着时越。

    这种级别的股东转让权利一般是要召开董事会的,可不知时越使了什么手眼通天的法子,竟然绕开了董事会和他,直接拿到了股份认购书。

    “方总。”时越唇边扯出一个不屑的笑容来,“从此我就是你们方氏集团顺位第五的股东了。”

    没有决策权,却有各项大型事宜参与表决权,极有份量的股东。

    以后的股东会议,也将会出现他的身影,从而衬托出方舒然会有多么无能。

    而这,也只不过是他开始蚕食方家,走出的第一步罢了。

    第63章 赌注(新增1577字)“既然喜欢冷……

    其实他在一开始没打算这么快就出手的,但是那天池秋和他说的事情,无疑催化了他的计划。

    恰时方父刚刚去世不久,方舒然算是极为稳妥的继承人,操持着方家这所大船,没有出太大的岔。但此时青黄不接的阶段,的确是出手的最好时机。

    方舒然自认为已经清除了所有的异党,现在手下留着的这批人都是自己的心腹。

    但,心腹也是有自己一己私欲的。

    喜欢权色的,时越能给。

    更不用说他们还有把柄被时越拿捏着。

    方舒然坐在办公桌后,面容冷峻,双手用力撑在桌面上,显然是在极力克制着什么。

    “你能放下我们两家多年的恩怨,亲自插手到方家的事业中,实在让我倍感荣幸。”

    他仍旧维持着温润的笑容,只是眼神深处多了一丝难以掩饰的凝重。

    时越微微抬了抬下巴,似笑非笑道:“荣幸?”

    他凑近方舒然,眯起眼眸,声音低沉。“你的命能被我留到今天,才是你莫大的荣幸。”

    空气骤然冷了下来。

    方舒然目光沉沉,问道:“你大费周章,是因为浣溪?”

    “别叫的这么亲密。”时越已经完全收起了笑痕,“你可能不知道吧,她为了护下那天你们在一起的另一个男人,和我在一起了。”

    方舒然几乎是在他提起的瞬间,立马想起了那个有着琥珀瞳色的男孩。

    等等,时越刚才说什么?

    两个人在一起了?

    时越很满意他眼眸中一闪而过的错愕之色,慢悠悠道:“不然你也在她那边卖卖惨,看看她能为你这个便宜学长向我提出什么交换条件。”

    方舒然终于收起了面上的那副温润柔和的表情,冷言看着时越。“充满利益的结合,也值得你这么欣喜地广而告之?”

    时越眼眸的尽头满是危险,他的指尖轻轻在文件上点了点,一副挑衅至极的模样。

    “只可惜,有些人连和她结合都做不到。”

    *

    许浣溪几乎没有察觉到时间的流逝,二月就这么平静地度过了。

    陈老师的寒假结束,由于还要在学校任职的缘故,课程只能缩减至每周两次。

    很多时间都是许浣溪一人前往雕塑工作室,然后周末的时候再由陈老师进行点评。

    最近气温逐渐回升,快要到了草长莺飞的季节,但是她的灵感却在一日又一日的重复生活中变得枯竭,甚至于到了坐在工作室盯着材料发呆一下午的地步。

    和陈老师已经万露都聊过这个问题,他们提出的建议是出去采采风,转换一下心情。

    许浣溪也觉得自己已经很久都没有出去过了,便对时越说起了这件事。

    时越最近不知道在忙些什么,每天几乎都是早出晚归的状态。然而唯一有一点不变的是,他每晚回来的时候,都会搂着她,两个人就这么相拥而眠。

    等到许浣溪早上醒来的时候,已经不见了他的身影。

    这样的相处状态对于许浣溪来说自然是极好的,和时越共处时间越短,她越能有时间去处理自己要做的事情。

    所以在床上她提出要出去玩的时候,时越说会陪她一起去,无疑让她微微诧异了一瞬。

    不过旋即她的表情就恢复如常,轻声道:“那你工作上的事情?”

    “该忙完的东西已经差不多忙完了。”

    阳光下他的面容不再那么冷硬,甚至增添了几分柔和的味道。

    “暂且搁置一段时间也没关系。”他说完,将许浣溪揽在他胸前的位置,可以很清晰地听到他沉稳而又有力的心跳声。

    这个角度他看不见许浣溪,也就不知道她的面容在隐秘的角落会如此的冷漠。

    许浣溪的指尖在他光/裸而有结实的上半身微微划着,不过她很狡猾,全部都避开了敏感的位置。

    即便如此,她指尖划过的地方也像是燎原的火苗,所到之处都会燃起他至下身的火焰。

    他握住了她不安分的手,声音低哑。

    “老实点。”他的尾调慵

    懒,“那你想想要去哪里。”

    说完后,他起身下床,而许浣溪果然在几分钟后听到了从浴室传来的水声。

    她趴在床面上,手指缠绕着自己的发丝玩。

    出于意料的是,从那天说在一起后,她和时越自始至终都没有做过。

    偶尔有时她也会纳闷一瞬,看着挺气血方刚的男孩,该不会是那方面不行吧

    但每晚毕竟是抱在一起睡觉,难免会有擦枪走火的时候。

    然后时越就会像是现在这样,去浴室冲洗长达十分钟的凉水澡。

    在思考的空隙,时越已经出来了。

    他仍旧没穿上衣,浴巾松松垮垮地挂在下半身的位置。拿起房间内小型冰柜中的纯净水,随意问道:“想好要去哪里了吗?”

    许浣溪还没想好,恰好手机里的短视频刷到某处繁华的夜景。

    她指了指屏幕,笑道:“就去这里吧。”

    两日后。

    港城。

    由专人领路到的贵宾观赏区,隔绝了赛马场内的喧嚣热闹声,透光性极好的落地窗让外面广阔的赛道尽收眼底。

    许浣溪落座在柔软舒适的沙发座椅上,没想到时越会在一下飞机就带自己来到赛马会这种地方。

    “采风应该来这种地方吗?”她没忍住轻声问道:“总感觉格格不入的。”

    “艺术本来不就是从生活中汲取灵感?”时越坐在她身边,隔壁搭在她身后的沙发靠背上。

    “艺术家讲究的是感受,不是这样的享乐吧。”许浣溪眼神飘向窗外正在准备的赛马,兴趣怏怏道。

    时越没有接话,而是微微侧身拿起一杯香槟,目光同样慵懒地投向赛场。

    广播声响起,宣布比赛即将开始。

    时越接过侍者递来的一张投注单,摆在了许浣溪的面前。

    “选一匹吧。”

    许浣溪是第一次参与赌博活动,加上她父亲是个赌徒的缘故,所以兴致一直没提起来,便随便从马匹名单上勾选了一个。

    时越扫了一眼屏幕上的赔率,挑了挑眉道:“是今天赔率最低的冷门马。”

    没等许浣溪做出什么反应,他随手替她将投注金额翻了十倍。“既然喜欢冷门,那就玩大一点。”

    原本的底注金额已经算是很高,现在时越翻了十倍,让许浣溪登时就有些坐不住了。

    “你怎么”她面含幽怨地看了时越一眼,“早知道我刚才就好好研究一番了。”

    时越觉得她这带着怨气的模样甚是可爱,便捏了捏她的脸颊,柔声道:“那,赢了都算你的,输了我双倍赔给你,好不好?”

    许浣溪从不做亏本的买卖,听他这么说,才勉强开心起来。

    毕竟是投下如此大的金额,她正襟危坐起来,神情专注地看向窗外的赛场。

    贵宾区的观赏角度无疑绝佳,巨大的赛马场境况一览无余,工作人员牵引着一匹匹健硕的赛马步入起跑区。

    许浣溪的目光投向她刚才勾选的那匹赛马上,通体白色,极为好看,只是体型要比起周围健硕的马匹小了不少。

    难怪它的赔率是最低的。

    许浣溪的心里顿时没底起来。

    而更让她没底的是,这个编号7号名叫“流星”的马儿,在别的马匹都在赛道上试跑时,它却站在原地动也不动。

    工作人员试图向前拉了好几次,它都无动于衷。

    许浣溪:

    不知道现在换马还来不来得及。

    发令声响起,比赛正式开始。

    在瞬间,众马匹如离弦之箭冲出起跑线,马蹄轰鸣,掀起一阵阵尘土。

    而白色的流星在一众棕色马匹中显得更是惹眼,它的步伐不如其他马匹那样迅猛,看样子像是错失了最佳起跑时机,逐渐落到了队伍的后方。

    观众台上的欢呼声愈大,赛道上的竞争也开始激烈起来。

    其他赛马之间的距离此刻已拉开,流星夹在队伍中间,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它的骑手似乎并不急躁,而是轻轻拉住缰绳调整节奏,逐渐让流星找到步点。

    进入第二圈时,位于中段的流星,马蹄步伐逐渐加快,马身向前倾斜,开始一点点追上前方的赛马。

    许浣溪的心早就已经被悬起,她一直盯着赛场的眼神一亮,语气中带着抑制不住的期待。

    “它要发力了。”

    时越没说话,只端起手边的酒杯轻抿一口。

    远处的赛马吸引着所有人的注意,而他似乎更在意坐在身边的这个人,甚至连比赛都不怎么看了,用手指挑着她身后的裙子肩带玩。

    许浣溪看得认真,也就没在意他的这些小动作。

    此时,赛道上的气氛愈加紧张。骑手们不断挥动鞭子,试图让自己的马冲刺得更快,而流星却显得冷静,仿佛在伺机而动。

    它的步伐渐渐从队伍的中后方跃升至中间,随后在弯道处灵巧地贴近内侧,以一个干净利落的弧线超越了两匹马。

    流星背上的骑手终于开始全力施压,手中的鞭子轻点在马背上。下一刻,流星开始最后冲刺。

    最后一圈,进入直道冲刺时,前方的两匹马已咬得很紧,流星几乎被逼到了外道。

    许浣溪呼吸几乎都要止住了,她的手无意识地攥紧了时越放在她身侧的右手上,压低嗓子道:“要是我的马赢了,你得额外再付我双倍的奖金。”

    赔率低加上时越加了十倍的投注,奖金已经高达七位数。

    然而时越被她牵住手,心情极好。

    “三倍,再加你亲我一口。”

    许浣溪的脑内满是后面是好几位零的大额数字,左右不过是亲他一口,又不是没亲过,有什么好吃亏的,便也极爽快地答应下来。

    距离终点还有五十米,流星的骑手猛地低身,双手握紧缰绳,给了它最后的指令。

    最后三十米,流星从外道贴近内侧,它的马头微微前探,与第一名的马几乎齐头并进。

    “如果是并列第一,怎么算?”许浣溪转头问向时越。

    时越凑近她,轻声道:“你刚才忘记说你输了要怎么办。”

    与流星并排的2号,是时越下注的马。

    他哂笑道:“如果是2号赢,那我亲你一口。”

    合着里外里他都不会输。

    许浣溪懒得理他,便全神贯注地盯着赛场。

    两匹马仍旧没拉开差距,就在所有人以为会产生并列冠军时,流星在最后一步猛地向前一跃,马蹄落地的瞬间越过了终点线。

    “赢了!”主持人的声音在广播中响起,“7号马‘流星’逆风翻盘,拿下本场比赛冠军!”

    全场观众瞬间沸腾,欢呼声如潮水般此起彼伏。

    贵宾区内,许浣溪一脸难掩的兴奋,她终于知道为什么她爸这些赌徒怎么都戒不掉赌瘾了。

    这种全程被悬起的心情再加上获胜后极致的喜悦,的确会让人沉迷其中。

    她转头看向时越:“怎么样,小少爷?”

    时越唇角微扬,抬眸看着她。

    “钱待会就打过去。”

    他说完,微微侧了侧脸,用指尖点了点脸颊,“怎么亲?左脸还是右脸?”

    第64章 骑马她深吸了一口气,忽然感到前所未……

    许浣溪没想到他会这么快就要兑现赌约,敷衍道:“等钱到账再说。”

    谁料话音刚落,手机短信提示音响起。她低头看了眼,止住呼吸。

    “快点。”时越轻笑了一声,声音里透着戏谑,却又隐约带着一丝蛊惑。他抬手撑着下巴,整个人懒洋洋地靠在沙发背上,目光始终追随着她。

    亲这张帅脸,横竖自己也不会吃亏。

    许

    浣溪想通,一只手撑在他身侧的靠背上,弯下腰,缓缓靠近他的脸。

    时越的笑意越发深了,连带着瞳孔的颜色也变深了起来,仿佛笃定她不过是心口不一。

    可就在她靠近时,他的笑痕微微一滞,似乎没料到她真的会这么做。

    许浣溪闭上眼睛,温软的唇轻轻覆上他的左侧脸颊。

    从未见过这家伙护肤,脸上的皮肤却是细腻柔软得不像话。不得不承认,基因的作用真是十分强大。

    她原本只是想敷衍了事,蜻蜓点水地亲一下就了事。

    但当她察觉到时越呼吸一滞时,心里竟然涌起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想了想,最后完全是出自本能地张嘴咬了一口。

    这一口咬的不算重,比起刚才那个蜻蜓点水的吻来说力道却是大了许多。

    不过很快,她便直起身子,松开了他柔嫩的脸颊。

    时越显然没想到她会咬自己一口,他伸手摸着被咬的地方,那里尚在隐隐发热。

    他抬起眼,眼神灼灼地看着她,低声道:“这可不算。”

    许浣溪愣住了,还没来得及反应,时越一把拉住她的手,将她拽到自己面前。让她跨坐在自己身上后,俯身在她耳边低语,“赢了的人,总该有一点诚意。”

    他的手不知何时轻轻抚上了她的后颈,像是猎人抓住了一只狡猾的狐狸,带着一点霸道的引导,让她无处可逃。

    两人之间的气息骤然靠近交合在一起,混合着女士的香水味与清冽的香气,缠绕在许浣溪的感官里。

    时越只略微侧头,按下她的后脑,极其自然地加深了刚才没有得逞的吻。

    许浣溪几乎是本能,轻轻推了推他的肩膀,可他的肩膀却稳如磐石。很快,她不争气地瘫软下来,也明白了时越抚着她后颈的用意。

    就在她以为一切快要失控时,残存的理智提醒她猛地咬了一下他的下唇,不算太重,但也足够让时越松开了她。

    “满意了吗?”许浣溪微微喘息,故作镇定地抬头看他。

    时越的舌尖扫过被咬过的唇瓣,低头轻笑了一声,嗓音低哑,“爱咬人的狐狸。”

    许浣溪第一次听见他这么称呼自己,但也很坦然地接受了。她用指尖抚上他喉结的位置,轻声道:“被狐狸咬住咽喉,也是会致命的。”

    这句像是在警告的话语落在时越的耳中却有几分旖旎的味道。

    他的声音懒散又意味深长。“好啊,不过下次别咬得这么轻了。”

    如墨潭一般的眸子盯着她,不知是不是在认真回答她说过的那句话。

    “不然,光咬住可是杀不死我的。”

    说完,他垂眸牵起许浣溪的手,用她的指腹擦拭着被自己咬过的唇瓣。

    许浣溪仍旧笑得柔和,“不会的,我怎么忍心。”

    拿着投注单赶来的侍者,看到面前的一幕脚步顿时僵住,垂下头立在门口的位置不敢再踏进一步。

    有外人来,许浣溪便从时越身上下来,神色正常。

    而侍者见她没有介意,松下一口气道:“恭喜您,许小姐,7号赔率为今日最低,所以这次的奖金相当可观。”

    许浣溪已从先前那条短信的转账金额中估算出了奖金额度,一下子增加了一笔不菲的收入,她的唇边衔着真切的笑容。

    “如果您愿意的话,也可以去后台近距离观赏赛马。”侍者在旁边贴心道。

    许浣溪颇有些意外,“可以去看吗?”

    “是的,这是贵宾区客人的特权。”

    听他这么说,许浣溪的眼睛微微发亮。“好啊,它那么努力,我总要亲自去感谢一下它。”

    时越不置可否,却跟在她有些轻快的步伐后面。

    养马场的空气中弥漫着青草和泥土的气息,许浣溪站在那匹名叫流星的白马身旁,抚摸着它柔顺的鬃毛。

    “它真的好漂亮,比在赛场上看起来还要震撼。”她口中称赞道,显然是对这匹为自己带来巨额奖金的吉祥物极为喜爱。

    流星微微甩了甩头,似乎对她的称赞很受用。

    许浣溪靠近了一些,手指轻轻顺着它的脖子滑下。远处有骑手正骑着马从她的视线经过,她忽然想做出一个大胆的尝试。

    “我可以骑它吗?”许浣溪抬眸问向身边牵着缰绳的工作人员。

    工作人员闻言,面露难色,尤其是在时越尚未表态的情况下,只能犹豫着说:“许小姐,这匹马性子有点烈,况且是一匹赛马。您如果没有骑行经验的话,可能会不太安全。我们有一匹性格温顺的矮脚马,更适合初学者一些。”

    许浣溪看向刚从马厩牵出的矮脚马,和面前高大的马匹形成了惨烈的对比。

    骑那种马未免也太没有气势了

    许浣溪微微摇头,向着时越眨了眨眼。

    她想要做的事情,向来没有什么回旋的余地。

    对许浣溪性格极为了解的时越,眼底浮现一丝无奈,但也没有阻止。他接过工作人员递来的缰绳,低声道:“我和你一起骑。”

    两人骑行会不可避免地贴近在一起,他自然不想让许浣溪和别的男人亲密接触。

    在国外,他学习过马术,技术不说精湛,但也还算熟练。

    两个人现在的穿着都不太适合骑马,便从休息室各自换了骑马服。

    时越的速度显然更快一些,从更衣室走出时,带着一贯的矜贵。墨黑色的骑马服衬得他肩宽腰窄,包裹住修长的双腿的修身骑马裤,则是让原本高挑的身姿更加绰约。

    他站在白色的骏马旁边,颔首戴着手套,恰好许浣溪走出,他微眯着眼看过去,不由得怔住。

    白色的衬衫被修身的黑色马甲勾勒出纤细的腰身,外套剪裁得体,显得许浣溪的身形笔直修长。她将长发随意挽起,露出光洁的脖颈和柔美的脸庞。

    时越从未见过这样的许浣溪,眼眸中的惊艳一闪而过。

    流星安静地站在马场中央,在工作人员的引导下,许浣溪试探性地靠近它。它低头嗅了嗅她的手心,发出一声短促的鼻息,似乎完全接受了她的存在。

    时越走近一步,正伸手准备摸流星的鬃毛,却见流星突然扬起头,发出一声警惕的嘶鸣,后腿微微抬起,显得有些不耐烦。

    他眉头一皱,停下脚步,重新观察着流星的反应,而它则更明显地后退了一些,甚至开始甩起尾巴,耳朵也竖了起来。

    工作人员在一旁看见时越的脸色逐渐变得阴郁起来,只得小心翼翼劝说道:“马儿有时候确实会对特定的人更有亲近感。”

    时越抿了抿唇,面前这匹不知死活的马正将头贴向许浣溪的掌心处,一人一马相处得倒是和谐。

    她的兴致很高,他也不好再提出换马的要求,只是抬手拉过流星的缰绳,语气平静道:“那你骑上去,我牵着。”

    许浣溪在工作人员和时越的帮助下,踩上马镫,翻身坐上马背。

    而流星十分配合地没有动弹,直到她稳稳坐好。

    在马背上的视野顿时开阔了许多,许浣溪觉得新奇极了,手中不自觉握紧了缰绳。

    时越见她坐稳,将缰绳轻轻一抖,马匹便迈开了步伐。

    两人沿着养马场走完整整一圈,仍觉得不尽兴的许浣溪突然问道:“小越,我们能养匹马么?”

    时越思忖着,现在住的那处别墅处于市中心的位置,显然不太可能。

    城南的位置倒是有个他名下的庄园,占地面积很大,在周边建个小型马场也未尝不可。

    谁料,在他短暂分神的时候,自始至终都极为温顺的马匹突然发出一声嘶鸣,猛地甩了甩头,原地顿了顿,随即像是受了什么刺激一样,猛然朝前狂奔而去。

    时越手中的缰绳瞬间脱手。

    他心中一紧,下意识地追了几步,但发现根本追不上,便迅速转身冲向不远处另一匹马,利落地翻身上马,迅速追了上去。

    另一边,许浣溪也在很愕然的情况下,双手比意识更快反应过来,攥紧了缰绳。

    她的身体随着马背的起伏剧烈晃动,心跳几乎快要冲出胸腔。紧咬着牙,努力让自己不被甩下去,指关节都因为用力而泛白,但眼前飞速掠过的草地和风声却让她的脑袋一片空白。

    明明刚才还在心里默默想着这赛马也太温顺了,骑在上面什么刺激感都没有,现在就被狠狠上了一课。

    她从未有过骑马的经验,现在只感觉五脏六腑都要被颠出了体外。

    “许浣溪,别怕,抓稳。”她的身后传来时越

    低沉却略显焦急的声音。

    伴随着马蹄飞驰的声音,他正在迅速靠近,身体微微拱起,眼神凌厉。

    但毕竟许浣溪身下所骑的是刚刚在数十匹赛马中获胜的冠军,此时又被激发出了比赛的血性,长嘶一声,速度是愈发快了些。

    眼见那匹马驮着许浣溪越跑越远,时越的一张脸已经完全阴沉了下来。

    他手中的鞭绳已经挥了极致,而身下的这匹马也逐渐显露出疲态,速度渐渐慢了下来。

    他索性拽死缰绳,马匹的前蹄朝天,溅起阵阵尘土。

    尚未等马停稳,他便翻身下马,快步跑到工作人员的身边。

    而这边也已经在准备缓冲围栏,清除场内的障碍,防止马匹撞到障碍物上。

    负责人几乎吓到腿在酸软,“时先生,您放心,已经通知该马匹的骑手赶来,一定能控制的。”

    时越紧紧盯着远处飞奔的马匹,以及在马背上飘摇的纤弱身影,指节在身侧攥的发白,发出咯咯作响的关节声。

    “去准备麻醉枪。”他的声调极轻、极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负责人下意识解释道:“时先生,用麻醉枪可能导致许小姐摔下”

    时越的额角浮出跳动的青筋,眼底显出抑制不住的焦急与怒火。

    “计算好剂量,确保周围的防护措施做好。”

    说完,他又迅速跃上工作人员牵引而来的另一只马,是在方才比赛时的2号马,与流星并驾僵持过一段时间。

    在马背上颠簸的许浣溪则是咬紧了牙关。

    风像刀子一样刮过脸颊,马匹抬起蹄子越过障碍围栏,让她险些尖叫出声,却在下一瞬间感受到了奇妙的变化——

    那种完全脱离了地面的失控感,让她的恐惧中多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快意。

    流星飞驰如箭,速度越来越快,时越和周围人的声音逐渐在耳边变得模糊。

    很奇异的是,许浣溪原本僵硬的身体慢慢松了下来,她深吸了一口气,忽然感到前所未有的自由。

    风声在耳边呼啸,像是从所有的束缚中挣脱,她竟觉得无比畅快。

    她低头看着马背的白色鬃毛,心中涌上一阵不可抑制的兴奋。

    但她也明白,这种快感稍有不慎就会带来生命危险。

    她的脑中迅速回忆着工作人员在她上马时说的那些技巧,握紧缰绳,努力稳住身体,尽量调整自己的姿态,同时轻声安抚着身下的马儿,“好了,乖孩子,我们该停下了。”

    流星似乎感受到她的镇定,加上长期奔跑体力也有所下降,速度逐渐降了下来。

    许浣溪微微松了一口气,继续轻轻拉着缰绳,俯身向下不停地安抚着它。

    终于,马匹的脚步从飞奔变成了慢跑,最后停了下来,站在草地上剧烈喘息着。

    许浣溪的面容仍旧苍白,额头布满细汗。她的右手紧握着缰绳,另一只手则是轻轻抚摸着马匹的颈部,声调因为劫后余生而略带颤抖。

    “乖孩子,你做的很棒。”

    流星喘着粗气,用呼出来的温热气体回应着她的安抚。

    然而,就在这一瞬间,耳边传来一声急促的气流声。

    许浣溪一愣,回头望去,只见时越在不远处的马背上,手里握着麻醉枪,刚刚射出的针剂已经稳稳地扎进了马匹的后腿位置。

    “你在干什么!”许浣溪惊愕地大喊。

    流星的身躯随着药剂的作用逐渐瘫软下来,跪倒在地,发出一声长长的喘息。

    而时越则是从马上下来,长腿一迈就走到她身旁,及时伸手扶住她的腰,将她从马背上抱了下来。

    许浣溪抬头,只能看见他阴沉而冷漠的下颌。

    她在他的怀中挣扎起来,重复问这刚才的问题:“你在干什么!”

    时越抱住她的手毫不费力地桎梏住她的挣扎,语气中带着一丝压抑的怒火,“这是最安全的办法,我不能冒任何风险。”

    “但它已经停下来了!我控制住它了!”许浣溪在他面前很少有这种激动的时候,她高声反驳道,眼眶中有些许湿润。

    时越看着她倔强的模样,眉头微蹙,沉声说道:“你控制住了,但你能保证它下一秒不会再发狂吗?如果它再奔跑下去,出了事怎么办?我不能拿你的安全开玩笑。”

    许浣溪与他对视,目光中晦暗不明。

    然而,时越没有丝毫要退让的意思。那股熟悉至极的强势又像块巨石一般压在了许浣溪的心口上,让她几乎无法喘息。

    两人之间的气氛僵持不下。

    片刻后,最终还是许浣溪低声说道:“它只是受了惊吓,我可以安抚它,不需要这样的极端手段。”

    “抱歉小越,我知道你是在担心我,刚才是我语气冲了些。”

    时越抿了抿唇,最终还是没有言语。

    他知道许浣溪有怒火和怨气,但她还是像往常那样全都压抑了下去,又恢复到平日里那副柔和的假人模样。

    许浣溪最终被他轻轻放下。

    她蹲下身,她的手掌轻轻滑过流星的鬃毛,眼中满是复杂的情绪。

    “它还会醒来吗?”

    时越站在一旁,注视着她的背影,握紧手中的麻醉枪,眼神深沉如海。

    “会,麻醉剂量刚好,几个小时后它就醒了。”

    许浣溪松下一口气。

    方才的经历实在惊险,确保马匹无碍后,她也无暇再停留在这里,转身独自走向休息室。

    时越将麻醉枪递给身旁的工作人员,在原地伫立了很久。

    直到负责人忍不住上前,却被他抬手挥停。

    “安乐死吧。”他垂下眼睑,抬手整理着袖口,甚至看也没看在草坪处仍在喘息的骏马,没有任何怜惜和犹豫说道。

    负责人有些纠结,这可是今天的冠军马,身价在今天的比赛后翻身数倍。

    可再名贵的马也不值得他去违抗面前的人。

    时越能够不计较赛马场的责任,已经算是万幸。

    “好的时先生。”他躬下身子。

    在低头的时候,他复又听见时越声线毫无起伏地说道:“再准备一匹长相差不多的来。”

    负责人从弯下腰的视角,只能看见时越挺直而孤冷的背影,追随着许浣溪远去。

    远处的沙地被风吹起,扬起一阵沙尘,以及一地无声的沉默。

    第65章 脉络而她会像烟花一样随时消散不见。……

    坐在休息室的许浣溪身上披着毯子,双手抱着一杯温水,却怎么都没有捂热自己冰凉的手指尖。

    好不容易从惊吓中缓过劲来,身侧的沙发下陷,她没有转头。

    时越搂住她,贴身接触后才察觉到她的肩膀仍在微微发抖,于是放轻了语调,问道:“你脸色还是不太好,要不要先回酒店休息?”

    许浣溪沉默地点了点头。

    本来也没有具体安排下午的行程,所以回酒店反而是更好的选择。

    “刚才,对不起。”时越的语气有些生硬,显然是极少向别人道歉。

    许浣溪一怔。

    时越能说出“对不起”三个字,对她来说几乎是石破天惊的事件。

    她微微侧首,看见他鸦羽一般的浓睫低垂,然后听到他又开口,“当时情急之下,我的脑海中只有以你的安全为第一要务。”

    可许浣溪心里毫无波澜地听他讲着这些,然后柔声回道:“没关系的小越,我很感激你。”

    她说着,抚上他的手背。

    意料之外的是,他的手也极为冰凉。

    “如果你想养马的话,我们就把今天那匹马买下来怎么样?”他说。

    许浣溪摩挲着着他的手,在手心的地方画着圆圈。

    那样的骏马,注定属于在赛场上驰骋,何必困在小小的马场里供人驾驭。

    何况她自己也有会有远走高飞的一天。

    她笑了笑,道:“不用了,未来有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不想骑马了。”

    回到酒店后,她沉沉昏睡了很久。

    等到再睁开眼时,房间已经是一片昏暗。

    时

    越坐在房间靠窗的沙发位置,膝上放着笔记本电脑,散发着幽幽的光芒,不知又在忙些什么工作。

    长时间的浅层睡眠只给她带来愈加疲惫的感觉。她坐起身,床铺发出的细碎声让时越抬起双眸。

    他将笔记本放在桌上,问道:“吵醒你了?”

    “没有。”许浣溪手掌撑起上半身,她赤脚踩在柔软的地毯上,走到窗边拉开了窗帘。

    此时已是夜幕,港城的灯光璀璨。

    两人所在的酒店观赏夜景的视野极为开阔,因为窗帘被拉开,入水的月光倾泻进来,浅浅的光线将她和时越两人分割开来。

    许浣溪看了半晌,问道:“晚上我们是在酒店用餐吗?”

    “维港今晚好像有烟花,要不要去看?”

    她从赛马场回来以后情绪就一直怏怏不乐,时越便想着怎么能让她开心一点。

    许浣溪抚了抚在抽痛的太阳穴,思索着出去透透气也许会缓解许多,便应承了下来。

    在她梳洗换衣的时候,时越在走廊的位置安排着什么。

    许浣溪本来以为两人会在岸边或者某家高层餐厅观赏烟花,没想到最后是登上了一艘豪华游轮上。

    游轮缓缓驶离港口,上层的夜空笼罩着轻柔的薄云。

    第七层的露天甲板,乐队在演奏着舒缓的曲子,侍者端着香槟穿梭在人群之间。

    许浣溪站在甲板边缘,微凉的夜风掠过她的长发,身形显得极为单薄。

    她刚才尝试着去吃宴会厅精心准备的餐点,吃了两口却觉得味如嚼蜡,而自己也不是很饿,索性便说自己要出去透气。

    恰逢时越在这里遇到了生意上有往来的港城商业巨头,一时半会儿无法脱身,便将身上的西装外套搭在她的肩上,低声嘱托她注意不要着凉。

    能在顶层甲板聚会的人非富即贵。听他们三三两两地高谈阔论,对于许浣溪来说无疑让她的心情变得更差。

    她俯下身,看向最底层的甲板,下面好像正在举行着什么杂技表演,围了一圈的游客。

    想了想,她提起有些碍事的裙摆,从紧急出口的位置一鼓作气地跑到了一楼。

    越往下走,气氛明显要比上面要松散随意许多。

    许浣溪刚转到甲板一楼的拐角,便听到一阵掌声和欢呼声。顺着声音走去,果然有几位身着亮丽服饰的表演者围成一圈,表演着惊险的杂技。

    她看得出神,目光随着一位表演者高高跃起又稳稳落地。

    不过她来得晚,只能站在最外围的位置观赏。恰逢在这个位置,听见了在角落的讲话声。

    许浣溪下意识地转头看去,是几个穿着制服的船员,正围在一起抽烟闲聊。

    “你听讲未?码头嗰边啲渔船好似又接咗几单,照旧,无需实名信息,收咗钱就咩都唔问。”

    (你听说了吗?码头那边的渔船好像又接了几单,无需实名信息,收了钱就什么也不问。)

    “啊?仲敢咁嚣张?最近唔系查得好严咩?”

    (还敢那么嚣张?最近不是查得很严吗)

    “严归严啦,但总有啲人托熟人走得掉。呢啲船通常夜晚先开,直达附近啲偏远小岛,啲游客同船主各取所需。”

    (严归严,但总有人托熟人走得掉。这些船通常在晚上才开,直达附近的偏远小岛,游客和船长各取所需。)

    “啧,呢啲船老板真系好大胆。”

    (这些船老板真的很大胆。)

    他们说的粤语,许浣溪只能听懂一丁点儿,但从依稀的只言片语中可以捕捉到一些信息。

    无需实名信息,偏远小岛,夜晚出发。

    这些词汇在她脑海中快速拼接成一幅画面。

    她面无表情地收回目光,指尖轻轻抠向掌心,心跳不由得加快。

    视线投向远处广阔无垠的黑色海面,点点星光倒映在波光粼粼的水波间,闪烁着微弱的光芒。

    是了,她怎么能忘记。

    维港作为最大的自由通商口岸,每天会迎来数以万计的船只与游客。

    而庞大的人群中,必然会有鱼龙混杂的现象存在。

    许浣溪轻轻咬住下唇。

    先前她都是在思考该怎么转移财产,对于个人要怎么离开一直没有好的方案。

    她知道以时越的手腕,但凡是用官方渠道离开,就一定会被上报和拦截。

    而今天听到那些船员的对话,总算是给这件事提供了一些较为明朗的脉络来。

    她在思索的时候,一阵热烈的掌声忽而响起,原是杂技表演结束。

    许浣溪转身离开,缓缓走上楼,然而她的脚步却比来时更加轻快。

    等回到宴会顶层时,时越已经在找她了,他的目光穿过人群落在她身上,微蹙起眉头,走上前来低声问:“怎么跑开了?”

    “楼下有表演。”许浣溪抬头看他,脸上挂着和平日里别无二致的淡淡微笑。

    时越蹙着的眉头仍未展开。他的目光从她脸上滑过,仿佛想透过她平静的表情找到些什么。

    片刻后,他问:“表演好看吗?”

    许浣溪点点头。

    这时,第一束烟花划破夜幕。

    “砰——”一道绚丽的火花在空中绽放,瞬间点亮整个港湾。周围的人纷纷发出低声惊叹,就连许浣溪也不由自主地抬头看着天空,眼里倒映出五彩的光芒。

    时越站在她身旁,侧过头看着她的脸,漂亮的光影在她的侧脸上流转。

    无端地,他突然生出一股不详的感觉。

    许浣溪现在明明站在他的咫尺之地,却又被什么挡住了一般,而她会像烟花一样随时消散不见。

    “漂亮吗?”时越问,他的嗓音在烟火的轰鸣声中显得格外低沉。

    “嗯,很漂亮。”许浣溪回答,她的双手紧握着冰冷的金属栏杆,目光始终没有移开天际。

    时越突然倾身靠近了一点,语气变得更低。

    不过这一句,他是在询问。

    “许浣溪,你说,怎么才能抓住烟花。”

    许浣溪终于转头看向他,眼神清亮。“不可能的。”

    她又重复了一遍,语气坚定。“没有人能抓住烟花。”

    时越的脸色微微沉了下来,嘴角的笑意也淡了几分。

    数以百发的烟火绽放到最高潮,照亮天际如昼,游轮上响起人们的欢呼和掌声。

    而独处一隅的两个人,之间的气氛却是极为静谧。

    烟花的光辉逐渐散去,四周的喧闹渐渐趋于平静。游轮上的甲板恢复了夜晚的宁静,冷风开始侵袭。

    时越敛起眼底的复杂情绪,问起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我的外套呢?”

    许浣溪这才察觉到肩膀处一阵空落,可能是刚才在上楼下楼的时候无意中掉到了哪里。

    她轻声道:“好像弄丢了。”

    眼见时越的脸色愈发不善,她立马道:“不然我去给你找找?”

    时越不置可否。

    但许浣溪也知道,按照他那种少爷脾气,就算找回来他也只会嫌弃外套脏了,根本不会再穿。

    于是她财大气粗地承诺,“我给你再买一件。”

    “是定制的,买不到。”

    许浣溪听到他如同孩子一般赌气的话语,思绪又飘回二人初见时的那样。

    那时候他处处针对自己,恨不得将她立刻赶出时家。

    而现在,她想要逃出时家,却逃不掉。

    可惜了,时越已经很久没有在自己面前展露出如此幼稚的一面了。

    他的孩子气,实在是一副伪装得极为巧妙的面具,用来放松她的警惕心再好不过。

    许浣溪唇边衔着笑,语气柔软地哄道,“我会再陪你去定制一件的。”

    说完,她上前一步,踮起脚尖轻轻抚了抚他的头发,像是安抚不听话的小狗似的。

    “好不好,宝宝?”

    这是一个连“宝宝”这个称呼都在通货膨胀的时代,许浣溪面对素未相识的网友都能面无表情地打出“宝宝,爱你”几个字。

    可时越却在听到这个称呼后,脸颊在瞬间变得通红。

    他只甩下一句“进去吧,这边冷”,便不管不顾地快步走回了宴会厅。

    只留下许浣溪看着

    他颇像是落荒而逃的背影,若有所思。

    第66章 迷雾是时越的父亲,时沛。

    港城的白日依旧喧闹,此时正值旅游旺季,游人如织。

    黑色的林肯在行驶至一段小巷后便再无法前行,于是许浣溪和时越便下了车,在一家并不起眼的门店前停下脚步。

    “许浣溪,你为了省钱就带我来这种店?”时越挑了挑眉,似是对朴实的店面表示怀疑。

    “当然不是。我特地做了攻略,这家店看着低调,接待的名流还是挺多的。”

    许浣溪柔声解释着,然后推开了店门。

    只见店内陈列着各式面料,木质的柜台与复古吊灯让整个空间充满英伦绅士风格。

    迎接他们的是一位身着剪裁得体西装的中年裁缝,他微微欠身,语气恭敬:“两位好,请问有什么可以为您效劳?”

    许浣溪笑了笑,“您好,我姓许,昨晚和您预约过。”

    裁缝点点头,“许小姐,时先生,请往里面走。”

    在裁缝的引导下,时越站在试衣镜前,接受着一丝不苟的测量。

    他的肩背挺直,修长的身形在灯光下显得愈发挺拔矜贵。

    “时先生,需要您挑选一下面料。”裁缝将几块顶级羊毛和丝绸混纺布料递到时越面前,却见他昂了昂头,示意让坐在一边的许浣溪挑选。

    正在发呆的许浣溪回神,她的指尖轻轻滑过柔软的织物,最后选了一款带有隐约暗纹的深色羊毛。

    “这个怎么样?”她抬头看向时越。

    他低头瞥了眼,似乎没什么意见,淡淡道:“随你。”

    “那就这个吧。”许浣溪对裁缝笑了笑,随即又状似随意地问道:“请问,定制需要多久呢?”

    裁缝恭敬回答着:“最少需要一个月。”

    许浣溪微微颔首,“那等做好了,我再飞过来取吧。”

    “其实也不需要您亲自过来取,可以邮政过去的。”裁缝有些踌躇,显然是觉着这样的行为过于大费周章。

    就连时越也侧目看她,眼眸微不可察地眯了眯。

    “没事,这次的行程有些赶,我感觉港城很多地方都没有好好逛一下。”许浣溪嘴角挂着轻柔的笑意,语气自然的毫无破绽,“正好我到时候顺便来取一下。”

    和她平静无波的面色不同,她的心跳在微微加快。

    许浣溪知道时越一向敏锐,但她在赌,赌他不会去深究她这个决定的真正动机。

    她需要一个理由,一个正当且不突兀的理由,让她能够再次回到港城。

    只有在这里,她才能找到唯一的逃脱机会。必须提前熟悉港口的环境,确保计划中的每一环都能顺利实施。

    裁缝倒是无作他想,开始低头记录时越的尺寸,而时越的目光始终落在她身上,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许浣溪在他眼里不是喜欢走动的人,甚至于这次的行程她始终恹恹不乐,并未看出她对这边的景色有多热衷。

    良久,他低声开口,语调缓慢而深邃。

    “但是下个月我会很忙,可能没空陪你来。”

    许浣溪一怔,随即扬起笑容,“没关系,我一个人也可以。”

    然后她顿了顿,装作不在意的样子。“或者到时候看情况,邮寄回去也可以。”

    时越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后,转过了身。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许浣溪收敛了笑意,心跳如擂鼓一般震鸣,但面上依旧维持着冷静的神色。

    回程的航班被安排到了晚上。

    许浣溪枕在舒适的后座靠背上,身边的时越正用着卫星电话安排着工作事宜。

    他瞥了眼阖着眼睛的许浣溪,将声音压的很低。

    但其实她并没有睡着,而是在脑中思忖着事情。

    如果一切顺利,她可以独身再来港城一次。但是如果只是为了提前探路,那么再下一次没有合适的理由怎么办?

    所以最好的情况就是,把握好这一次的机会,然后一气呵成地离开。

    许浣溪侧首看向飞机的舷窗,外面一片漆黑,什么都摸索不到。

    这一个月内还得完成财产转移等诸多事宜,她的心情愈发沉重,连带着身体都忽觉一阵不适。

    起初只是胃部轻微的抽痛,她以为是这几日过于奔波,饮食不规律导致的消化不良,便没有在意。

    她甚至还能强撑到下飞机,与时越一同离开机场,坐上回宅邸的车。

    夜色已深,京市的霓虹灯光在车窗外流转,车内的两人却始终没有交流。

    时越坐在她身侧,修长的手指随意地敲打着膝盖,似乎在思索着什么。许浣溪靠着车窗,试图调整呼吸,让腹部的胀痛感减缓一些。

    可很快,她发现疼痛并没有消退,反而开始加剧。

    最初只是钝痛,但很快一阵尖锐的痛感向她的腹部袭来,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在她体内扭动、撕扯,后背已是冷汗涔涔。

    许浣溪的手不自觉地捂住右下腹,以躬腰的姿势来缓解疼痛。

    “怎么了?”时越察觉到不对,立即询问道。

    弯下腰的许浣溪断断续续地回答:“没事肚子有点不舒服。”

    然而她的话音未落,一阵剧痛猛然席卷全身,她只觉得腹部像是被刀狠狠剜了一下,疼得她浑身一颤,额头倏然冒出冷汗,呼吸也随之变得急促起来。

    时越的眉头皱起,眸色骤冷。

    他伸手扣住她的手腕,感受到她手指的冰凉,语气陡然低沉,“疼得这么厉害?”

    许浣溪根本没力气回答他,痛感几乎让她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时越的耐心瞬时告罄,他冷声吩咐前方的司机,“去医院。”

    司机不敢多问,恰逢此时车辆的位置与时家的私人医院距离最近,他便立刻调转方向,疾驰而去。

    许浣溪被时越抱下车时,已经痛得几乎要失去意识。医生和护士早已在急诊门口等候,见到时越疾步走来,立刻迎上去。

    护士们熟练地推来担架,然而时越却并没有松开她,直接将她抱着迈进了医院。

    “先做术前检查。”医生快步跟上,一边安排人做检查,一边小心翼翼地询问时越:“许小姐什么时候开始疼的?”

    “应该是一个小时前,从下飞机开始。”时越声音低冷,眼底闪过一丝懊恼。

    许浣溪从下飞机起就默然无言,他应该早注意到的才是。

    他垂眸看向躺在移动病床上血色尽失的许浣溪,双手不自觉攥握成拳。

    “初步判断是急性阑尾炎,病人情况不稳定,必须尽快手术。”医生迅速确认了病情后,开始准备相关事宜,“先做血液检测,术前输液。”

    护士们立即行动起来,将许浣溪推入其他的病房,例行进行抽血化验,

    她的意识已经半昏迷,但当冰冷的针头刺入她的手臂前,却模模糊糊地听到了护士之间的对话。

    “咦,这边显示病人的血型已经在档案里。”

    “嗯,之前的检查报告也在系统里,手术方案可以直接参考。”

    许浣溪浑身一震,几乎是在瞬间清醒了一些。她的喉咙干涩,脑子里嗡嗡作响。

    她什么时候在这家医院做过检查?

    她不记得自己来过这里,甚至压根不知道时家有自己的私人医院。

    可她们的语气却笃定得像是在陈述事实。

    她想问,可腹部的剧痛让她根本无力开口,眼前的一切渐渐模糊,最终就这样被推进了手术室。

    时越全程站在手术室外等待。

    万幸,手术进行得很顺利,腹腔镜微创手术只用了不到一个小时,医生便出来告知他已经切除了发炎的阑尾。

    单人病房内里灯光柔和,却略有昏暗,绸质窗帘被风轻轻荡起,外面的天空已经熹微亮起。

    许浣溪躺在病床上,手腕上还挂着输液的针

    管,脸色苍白,额头渗着一层细密的冷汗。

    术后的疼痛让她的意识有些模糊,身体沉重得如同漂浮在海面上。

    时越坐在床边的沙发处,眉头紧蹙,密切地观察着她的情况。

    他的半张脸庞隐没在阴影里,眼底的情绪复杂。他从未想过她会突然急病,看着她脆弱易折的模样,这种无能为力的恐慌感几乎将他撕碎。

    在时越短暂分神的期间,许浣溪眼睫颤抖,最终睁开。

    她轻声开口,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见。“水。”

    时越立刻回神,起身倒了一杯温水,让她靠在自己怀里,将杯子送到她唇边。

    许浣溪勉强抿了一口,却因为虚弱,部分水珠从唇角滑落,浸湿了她的下颌。

    时越眸色一沉,伸手替她擦拭,动作比往日轻柔许多,生怕弄疼她。

    “还疼吗?”他的嗓音低哑,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克制。

    许浣溪虚弱地笑了笑,声音轻得像是羽毛:“还好,但还能忍。”

    时越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些,目光定定地落在她脸上,像是在审视她到底有多少话没有说出口。

    “许浣溪,你别逞强。”他低声道。

    许浣溪眨了眨眼,缓缓伸出手,轻轻地拉住了他的袖口。

    她的手依旧冰凉,力气也很轻,像是随时都会松开。但即便如此,她还是牢牢地抓住了他。

    时越垂眸,胸口某个地方发紧。

    他缓缓叹了口气,抬手覆上她的手背,掌心温热,替她驱散寒意。

    “睡一会儿。”他说,语气终于柔和了些,“我在这儿。”

    许浣溪盯着他看了几秒,唇角上扬,用尽全身力气才勉强露出一个令他安心的笑容来。

    她轻轻应了一声,慢慢闭上了眼睛。

    时越看着她逐渐平稳下来的呼吸,眼神幽深,指尖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背,像是在反复确认她真实地、鲜活地存在着。

    她抓住他袖口的手一直没松开,而他,也没有推开她。

    许浣溪其实并没有多少的困意,只是不知为何此时在本能地回避时越。

    思绪繁多,加上腹部又隐约有所痛感,她努力强迫让自己入睡,没想到颇有成效,眼皮愈发沉重,她渐渐被梦境吞噬。

    她梦到了一个与在精神病院截然不同的梦境。

    唯一相同的地方在于,这两个梦都足够让她恐惧。

    冰冷的白色房间,明晃晃的手术灯,无菌的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的刺鼻气味。

    许浣溪赤着脚,身上只穿着单薄的病号服,被人强行按在检查床上。

    她极力挣扎,双手却被束缚在两侧的固定带里,皮肤与冰冷的金属接触,让她浑身颤抖。

    “你们干什么?放开我!”她惊恐地大喊,眼神四处搜寻着逃脱的可能。

    医生和护士戴着口罩,神情冷漠而机械地执行着程序,似乎对她的恐惧毫无触动。

    她的衣服被解开,冰冷的探测仪器贴上皮肤,带来一阵深入骨髓的寒意。她拼命扭动,却被几双戴着橡胶手套的手死死按住。

    “求求你们不要这样”她的声音发颤,呼吸急促,内心的恐惧如潮水般蔓延。

    玻璃窗外,一道高大的身影伫立,透过透明的玻璃,静静看着这一切。

    他穿着一身黑色西装,领口一丝不苟,负手而立,目光毫无波澜地注视着被按在病床上的她。

    而许浣溪的目光也透过医生和仪器,精准地捕捉到了他的存在。

    模模糊糊,看不清他的具体面容。

    男人略微侧了侧头,像是在打量着一件没有生命的实验品。

    她猛地睁大眼睛,挣扎得更加剧烈。心脏被巨大的恐惧紧紧攥住,每一次呼吸都变得极度困难。

    然后,一根冰冷的针管缓缓刺入她的手臂,注入透明的液体。

    在世界彻底陷入黑暗前,她听见那男人的声音,冷漠得没有一丝温度。

    “希望结果符合预期。”

    下一个梦境的场景,许浣溪从冰凉的手术台里跌入一片浓雾弥漫的世界。

    这是一座偌大的庄园,铁门紧闭,四周的围墙周高耸入云,墙面上爬满了枯萎的植物藤蔓,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泥土气息,一片死寂。

    她站在庄园的庭院中心,有风刮过,带起一阵阴冷的寒意。

    环顾四周,许浣溪意识到这又是一个她从未见过的陌生场景。

    然而从内心生出的恐惧和不安感,却不停地提醒着她要立马逃离这个地方。

    她的双腿发软,但还是强撑着往前跑去。

    “有人吗?”她大喊,声音回荡在寂静的庄园里,宛如幽魂的低吟。

    无人回应。

    她拼命赤脚向前跑,脚步凌乱。然而,庄园的地面不平,一块凸起的石砖绊住了她的脚踝,致使她重重地摔在地上,手肘擦过粗糙的石板,渗出一道血痕。

    剧烈的疼痛让她一瞬间回神,而当她抬起头的那一刻,眼前的画面让她瞬间陷入冰窖。

    黑色的手工名贵皮鞋,就在她的面前,纹丝不动。

    她的瞳孔骤然收缩,屏住呼吸,缓缓抬头。

    男人身穿一袭熨烫得毫无褶皱的西装,漠然地低头俯视着她。

    好熟悉,她曾经见过这个男人的遗体,以及照片。

    ——是时越的父亲,时沛。

    “跑什么?”他的声音缓慢而冰冷。

    许浣溪的呼吸急促,心跳疯狂撞击着胸腔,血液几乎在刹那间凝固。

    她想要后退,想要尖叫,想要挣扎。

    但四肢却仿佛被无形禁锢,连牵动一根手指都变得无比艰难。

    时沛仍旧居高临下地望着她。然后,他的面容连带着周围的场景一齐扭曲成漩涡,一切陷入混沌。

    许浣溪猛然从梦中惊醒,胸口剧烈起伏,额头布满冷汗。

    她的手指死死攥着被单,指节泛白。

    这是梦吗?

    不——她知道,那不是梦,而是原身曾经真正经历过的记忆。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己在港城时,会对那匹被注射麻醉枪的马反应如此强烈。

    因为,她自己也曾是那匹马。

    第67章 挖掘“我要知道真相。”她将手覆在池……

    许浣溪的手指只是微动,趴在床边的时越立即醒了过来。

    一夜无眠地照看,他清俊的脸上略微带了些困倦,就连眼睑下也被淡淡的乌青所覆盖。

    “醒了?”时越坐起身,温言问道:“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许浣溪想回答自己没事,但是喉咙像是被堵塞住,只能含糊不清地发出一些音节。

    时越和他父亲只有几分相像,唯有那双眼睛却极为相像。

    一样的冷漠倨傲。

    许浣溪只是看见他的眼眸,便不可避免地被拖入到噩梦的漩涡中。

    她的呼吸一窒,偏过去头,装作仍需要假寐休息的样子。

    而她明显在躲闪的样子被时越敏锐地捕捉到,他的眼神变得晦暗不明。

    他只是轻轻抬手抚了抚她的发顶,贴心地将她鬓边的碎发拢至耳后。

    工作电话一个接着一个地打来,他只能站在病房外的走廊进行接听。

    而接下来的几天里,他几乎将所有事务都搬到了这里处理,特助每日都会送来成堆的文件和资料,供他批阅签字。

    “放这里。”时越随意抬手示意,示意将新送来的文件放在病房套间外的茶几上。

    特助小心翼翼地将文件放置而下,不敢多说一句话,甚至连呼吸都放轻了些。时越的脾气比以往更加阴晴不定,只有在面对那位时才会稍霁一些。

    而病床上的许浣溪,则是靠在床头的位置,盯着手机的信息看。

    窗外阳光明亮,安静偌大的房间里只有纸张翻动的声音。

    这些天她没有一天是睡好的。

    每次闭上眼睛,那双黑色的皮鞋、冷漠的眼神、被束缚在手术台上的场景便会浮现,让她几乎无法入眠。

    她按下手机的锁屏键,心中已经有了决断。

    无论如何,她不能继续待在这座宛如牢笼的地方。

    距离完全康复尚有一段时间,但她已经没有耐心继续等待。

    手指触碰到腹部的伤口,疼痛瞬间从神经末梢炸开,冷汗瞬间涌上额头,可她只是咬紧牙关  ,扶着床沿慢慢站起身。

    “时总,今天的行程已经推迟,所有的会议都安排到了下周。”

    时越微微颔首,视线移到里屋的位置,却看见许浣溪颤颤巍巍地走了过来。

    他立马起身,膝上的文件散落一地。顾不及这些琐事,他快步走到许浣溪的面前,搀住她单薄的身形。

    许浣溪抬起头,只能看见他冷硬的下颌。

    “怎么下床了?”时越说着,就要把她抱回到病床上。

    许浣溪的手抚住他的臂弯,止住了他的动作。

    “小越。”她说:“我想回家。”

    她的语气很轻,带着些许虚弱,却透着一股坚定的意味。

    时越微微皱眉,似乎对她的要求感到不满,但没有立刻反驳。

    许浣溪知道他在看她,于是垂下眼帘,安静地等待着他的回应。

    片刻后,时越终于开口,语气淡淡:“你的伤还没完全恢复。”

    “我知道。”许浣溪抬起眼睛,看着他,嘴角勾起一抹很清浅的笑意,“但我真的不喜欢待在医院里。”

    她的声音很轻柔,像是在撒娇,又隐隐约约带着几分愁绪。“待在医院的这些天,我每晚都在做噩梦。”

    窗外和煦的阳光照射进来,衬得许浣溪原本苍白的脸更是到透明的程度。

    她在自己的怀中,像是完全失去了生命力。

    最终,时越低低叹了口气,“明天我们回家。”

    *

    夜色沉静,冷风拂过京华大学中央大道的梧桐,晃动的树影映在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池秋从图书馆出来,走向回宿舍的路。

    最近他在一家软件开发公司做远程实习,每天处理着繁琐的代码调试,还额外接了一些外包项目。

    白天上课,晚上写代码,他用满满当当的日程来填补着空虚的日子,让自己没有任何喘息的时间,好像这样就能让自己忘记某些事,或者说,某个人。

    但他心里清楚,忙碌只是自欺欺人罢了。

    每天晚上,他看着聊天界面里和许浣溪的谈话,指尖不由自主地停留在输入框上,却最终还是没能敲下任何字。

    而她也没有找过他。

    刚走到宿舍楼下,池秋顿住了脚步。

    一个女孩正站在楼前,双手抱着一个包装精致的礼盒。初春的夜晚气温尚低,她不停在原地跺着脚来取暖,显然已然等待了很长一段时间。

    看到池秋的出现,女孩的眼睛亮了一下,然后深吸一口气,走上前来。

    “池同学。”她深吸一口气,抬头看向他,声音微微发颤,却仍然带着勇敢的坚定,“我有话想对你讲,可以给我一点时间吗?”

    她的目光干净而坦然,透着小心翼翼的期待。

    池秋站在夜色中,低头看着她,眼神平静得没有丝毫波澜。

    他没有惊讶,也没有犹豫,甚至没有任何停顿,几乎在对方话音将要落下的同时,就干脆地开口道——

    “抱歉。”

    没有一丝拖泥带水。

    夜风吹过,女生愣了一下,尚未说出口的告白就这么提前被拒绝了。

    她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最终只是勉强笑了一下,小声问道:“可以告诉我理由吗?”

    池秋垂下眼眸,声音冷淡疏离:“没有必要。”

    女生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作为学校的风云人物,每天向池秋告白的女生不计其数,她也只是芸芸中的一个罢了。

    所以,被他拒绝也不算是一件有多丢脸的事情。

    女孩双手攥握成拳,像是在用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半晌后,轻轻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

    正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女孩还是不死心地问出这么多被拒绝之人的心声,“是因为……有喜欢的人了吗?”

    她以为池秋会像刚才一样,直接拒绝回答这个问题,没想到他竟然轻轻点了点头。

    女孩眼神中的光芒顿时全部黯淡下来。

    她不知道池秋这样耀眼如太阳的存在,他喜欢的人又会有多优秀。

    失魂落魄地要离开,抬头却发现池秋的身形变得僵硬起来,女孩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不远处的路灯下,一道纤细的身影正静静地站在那里。

    许浣溪穿着一件米色风衣,双手插在口袋里,昏黄的灯光映照在她的脸上,投下一片柔和的影子。

    她没有刻意隐藏自己的存在,而是很自然地站着,表情平静地看着两人。

    池秋的心脏猛地一紧。

    他立在原地,指尖微微蜷缩,嗓子发紧,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什么时候来的?

    她看到刚才的告白了吗?

    许浣溪缓缓走近,步伐从容,一点也没有避讳的意思。

    她停在两人的面前,声音温柔又轻缓地打着招呼,“晚上好。”

    池秋喉结滚动,低垂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的情绪。

    他下意识地想开口解释和这个女孩什么关系都没有,可理智告诉他,他不需要解释。

    因为她根本就不在意。

    女孩悄悄打量完面前气质优雅的女人,将视线移到池秋的脸上。

    他的表情不再如同往日那般平静无波,夹杂着许多她看不懂的隐忍与克制。

    心中顿时明了。

    这样的情绪波动,除了在喜欢的人面前展露,还会有什么可能呢?

    再留下来就是不识抬举了。

    女孩迈开脚步,匆匆离开。

    这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池秋没有问她怎么会在这个时候突然出现在学校。他甚至想的是她是不是刚和时越分开,顺带与他见面而已。

    他脱下身上的外套,正欲搭在她身上时,然后听见她说:“小秋,你之前说要回报我,是真的还是假的?”

    池秋讶然地看向她的眼睛,而那里甚无波澜,就好像她的问题也只是随口一说而已。

    “真的。”

    只有两个字,他却是用劲了全部的力气才说出口的。

    在听到许浣溪对他提出这样的请求后,他的血液中隐秘地兴奋着。

    能为她效劳,于他而言是一件极为荣幸的事情。

    “那就好。”许浣溪弯起唇角。“明天我们细说吧。”

    *

    时越最近似乎真的很忙。

    不过这样也好,给了许浣溪喘息的空间。

    午后的公园阳光正好,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草木香和阳光晒暖的味道。

    许浣溪坐在公园长椅的一侧,手里捧着一杯冒着热气的咖啡。

    时越最近在饮食上管她很严,忌口的东西极多,不过对于伤口的恢复的确很有帮助。

    她的目光落在远处的湖面上,湖水在微风吹拂下泛起波光粼粼的波纹。

    池秋在不远的地方伫立了片刻,直到走近时才出声,“抱歉,让你久等了。”

    许浣溪闻声转过头,轻轻一笑,抬手示意他坐下:“没事,我也刚到。”

    池秋径直在她身旁坐下,侧头看着她,目光依稀闪动。

    他始终没问许浣溪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只待她先行开口。

    许浣溪抿了一口咖啡,温热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带着一点苦涩。

    在短暂思考措辞后,她终于缓缓开口:“你知道我是时越父亲的情妇吧?”

    池秋的神情微微一变,眼神不自觉地沉了下来。

    没等到他的回应,她兀自又说:“但我最近发现,他对我可能并非是情妇的那种意味。”

    池秋的指尖收紧了一瞬,他没有插话,安静地

    等待着许浣溪后面的话。

    许浣溪的手指缓缓摩挲着杯壁,似是在回忆。“时沛带我回到时家后,并没有对我做什么……除了,一场全身检查。”

    “全身检查?”池秋蹙起眉,重复着这几个字。

    许浣溪轻轻点头。

    她想起之前的确在时沛的办公室发现了一份自己的身体报告。那时她还以为是时沛对床/伴的要求很高,所以才会有那份报告。

    “但是,那个全身检查并不像是在医院体检,而是充满了强迫的意味。”

    只要是回想起梦境中的场景,许浣溪的指尖便不自然地颤抖一下。

    她通过支离破碎的线索碎片,努力拼凑出一个尽量完整的事情。

    “在那之后,我便被送往到一处庄园。”

    说到这里,许浣溪顿了顿,轻笑了一声:“就像是……被豢养一样。”

    阳光照射在身上明明是温暖的,可池秋却感觉背脊生出一丝冷意。

    他的嗓音发紧,问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作为葬礼的工作人员,他也是极为了解那场葬礼的规模有多宏大,而时家的经济实力自然也不必多说。

    这一点,就连许浣溪自己也没想明白。

    像时沛那样的人,什么女人找不到,何必要囚禁她呢?

    更何况,是完全没有情意的囚禁。

    她联想起在书房找到的那张纸条。

    【确保无痕,结果不容有失。

    第三位候选人,编号:X13,待确认。】

    许浣溪垂下眼睫,声音轻缓,“将一个不爱的女人控制在自己的身边,到底会有什么目的呢?”

    如琥珀色一般的眸子里面已然凝结出了一片风暴,“你的意思是……你的身上,有他想要的东西?”

    可原身的家境已经是日薄西山,和时家来比无异于蜉蝣撼树。从外界找不到时沛可利用的点,就只能挖掘自身了。

    许浣溪平静地说道:“我在想,他想要的,会不会是我的身体本身。”

    池秋的脸色骤然一沉。

    “如果他真的想从我身上获取什么,最直接的可能性是什么?”

    她的语调极为平稳。明明是问句,但是其实内心的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

    池秋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替她说了出来。

    “器官。”

    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

    两人对视着,眼底都闪过复杂的波动。

    许浣溪笑了笑,道:“不过这也只是我的猜想而已。”

    池秋沉默了片刻,嗓音低哑,“如果这个假设是真的……你打算怎么办?”

    缓缓,许浣溪吐出一口气,目光落在湖面上,眼底坚定无比。

    “我要知道真相。”她将手覆在池秋的手背上,“小秋,你得帮我。”

    第68章 深寒时家从来就没把我当人来看。……

    车窗外的景色逐渐从繁华都市转向寂静的郊区外,道路两旁的树木在夜色下显得模糊不清。

    车内安静,除了偶尔传来的引擎声,连司机的呼吸都轻得及几不可察。

    时越结束了今天的课程和工作,直接将许浣溪接到车上。

    而许浣溪上车前便极为顺从,甚至连目的地在哪里都没询问,两人一直沉默到了现在。

    最终,还是时越偏头看了倚在车窗旁的她一眼,轻声道:“怎么不说话?”

    许浣溪回神,语气随意。“有点累。”

    时越微微皱眉,视线落在她苍白的脸色上,抬手示意司机调高车内温度。

    她最近的情绪一直处于低落的状态,脸色似乎永远都是苍白的,眼波也不复之前那般潋滟的模样。

    这些时越都看在眼里,他姑且是认为她还在术后恢复时期,有些憔悴也正常。

    至于深层次的原因,他也清楚。

    只不过许浣溪想要的那种自由,他给不了罢了。

    他凑近了些,将车后叠放好的毛毯盖在她的身上,“靠着休息一会儿,还有一段路程。”

    说着,将许浣溪拥了过来。

    许浣溪只垂眸看了看毛毯,沉默地点着头。

    不消片刻,车缓缓驶入庄园的大门,轮胎碾过石子路,发出细微的摩擦声。

    复古的欧式群排建筑在夜色中逐渐显现,许浣溪终于知道从上车起那一刻的不安感究竟从何而来。

    车辆停稳,她深吸一口气,问道:“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

    她的尾调甚至在微颤,倒是让时越有些不明所以,解释道:“这是家里在城南的一处庄园。”

    庄园在地广人稀的城郊位置,尤其是在夜晚中显得更加幽静。

    时越瞥了眼在风声下张牙舞爪的树木,安抚着说:“没关系,这地方白天时候的风景还是很不错的。”

    或许他真的只是单纯想带自己来这边散心,而不是存了别的意思。

    许浣溪最终还是搭上了他的手,从车里走出。

    脚步落在石板路上,还能察觉到手肘在上面擦伤的、血肉模糊的痛觉。

    尽管她的神情没有丝毫异样,心里却在不停祈祷时越千万不要将她关在这里,不然自己跑出去的希望真的会变得渺茫许多。

    因着提前安排人打扫过的缘故,里面的陈设一尘不染,但由于长期没有人居住,仍然弥漫着一股死气沉沉的气息。

    好在,随处可见的佣人来回忙碌着,让这个地方还不算过于寂寥。

    两人穿过一片走廊,最终在一处房间门口停留。

    房间内部的灯光如昼,倒是稍缓了一些许浣溪心头上的压抑。

    她坐在柔软的床铺上,垂眸看着时越帮她脱下鞋子,突而来了一句:“这里面已经很久没人来住过了吧。”

    时越很熟练地为她换上家居鞋,淡淡道:“从我父亲去世后,这里就被封了。”

    他站起身,“我先去洗澡。”

    还没有迈开脚步,衣摆的位置被手指拽住。

    许浣溪昂起头,脸上带着一抹无助的神情。她的声音轻而柔,“小越,你能一直陪着我吗?我有点害怕这个地方。”

    时越盯着她那双微微湿润的眼睛,喉结滚了滚,“那你和我一起去?”

    虽然在听到这句话时,许浣溪的脸色僵住了一瞬,却反而显得比先前还要鲜活。

    时越闷声笑了。

    夜色静谧,窗外的树影随风摇荡,发出细碎的声响。

    两人并肩躺在床上,鬓发厮磨间,时越忽然说道:“许浣溪,快点睡,明天要早起。”

    黑夜中,许浣溪的双眼一直睁着,直到她完全适应了黑暗。

    他的鼻息温热,弄得许浣溪脸颊很痒。“不是要来这边度假吗?怎么还得早起。”

    “明早你就知道了。”

    许浣溪“哦”了声,然后又听见他叫自己的名字。

    “什么事?”她问。

    时越却是偏过了头,两个人一起看着房间的天花板。

    “许浣溪。”他又说。

    “嗯?”

    时越仍旧没说话,黑暗中只有两个人清浅的呼吸声。

    只是这样的对话又重复了好几次,许浣溪终于烦了。

    说明天要早起,结果他倒好,不停在这打扰自己。

    她不再回应时越,阖上眼睛装作睡着。

    黑暗将她的面部轮廓勾勒得柔和,时越的指尖微微动了动,像是想要触碰她,最终只是收回了视线。

    许浣溪知道要早起,但她不理解为什么时越会在天还没亮的时候叫她起来。

    睡眼惺忪间,看见装备已经收拾整齐。

    即便不愿,但她还是和时越出了门。

    他身上背着所有负重,右手还得拽着一个走两步就想休息的许浣溪。

    所以在两人尚在半山腰的位置,晨光已经熹微亮起了。

    时越便就近找了一处还算开阔的地方,此时远方天际被晨曦染上一层浅浅金色,微风轻拂,带着山林的清新气息。

    这里的视角肯定没有山顶要好,但许浣溪是人生头一次在山上看日出,所以一时间被美到有些失语。

    太阳终于缓缓升起,晨光穿透云

    层,洒落在天地之间。

    这些天笼罩在心上的阴霾,算是消散了部分。

    许浣溪将双手做话筒状,先是扯着嗓子吼了几声,惊得周围的鸟从丛林中飞向山林。

    她笑了两声,然后喊道:“时越你这个王八蛋!!!”

    喊完后,她的心情舒畅了不少,身边并肩站着的男人却始终未曾言语。

    许浣溪有点心虚,毕竟当着正主的面说人家的坏话,就算被人家推下山崖,也没人替自己来收尸。

    她不敢侧首去看时越的脸色,但是却听到他也出乎意料地喊道:“我喜欢许浣溪。”

    阳光洒在他的侧颜上,竟如此虔诚又认真。

    *

    许浣溪,女。

    24岁,AB型血,无家族遗传病史,无慢性疾病,无重大手术史。

    1.  一般检查。2.血液检测。3.影像学检测。4.肾功能检测。5.免疫学检查。6

    电脑屏幕在有些昏暗的环境下散发着幽亮的光亮。

    许浣溪将会面地点约在了自己一直咨询的律师事务所中,而出于保护用户隐私的原则,这里会为客户提供极为隐秘的私人空间。

    池秋的手指在键盘上飞速敲击着,在代码解锁后成功调出了一份医院内网中的身体检查报告。

    在许浣溪来找池秋帮忙前,就已经想起他在原作中的计算机天才身份。

    时家这样的大企业,内网系统自然也会固若金汤。所以她思忖片刻,还是决定从网络防护较为薄弱的私人医院入手。

    而现在来看,池秋果然没有辜负她的期望。

    许浣溪的目光落在屏幕上,迅速浏览着其中的内容。

    所有的检查都很详尽,但有一项检测数据却异常冗长。

    两人的视线都不约而同地落在肾功能检测上。许浣溪的手指滑动着鼠标,将这一部分的报告放大。

    肾小球滤过率、肾功能代谢水平、组织匹配度甚至连HLA匹配度的精确分型都被清晰地列了出来。

    她轻声念着每一项细目名称。

    答案已经不言而喻了。

    这的确不是普通的体检,而是肾脏器官移植前的匹配测试。

    许浣溪的指尖僵硬而又用力地扣在桌面上,努力稳定住微颤的身形。

    在这一刹那,许浣溪很难去形容自己的心中所想,只觉得令人窒息的愤怒,炸裂在她的每一条神经上。

    原身曾经写下的那篇日记中有一句话。

    “原来,我只是个容器。”

    看来她当时已经敏锐地猜测到了自己即将面临的命运,但是时沛似乎并不知道她是否知情。

    亦或者说,他根本不在乎。

    这种小门小户家庭出来的女儿,就算知道了又如何?怎么可能在权势滔天的时家面前翻出什么风浪来。

    只是她并不理解,如果时沛真的患有肾病的话,凭借他的手腕,以正规渠道移植一个肾源并不困难,何必又要将她豢养在身边呢?

    同样的,池秋的脸色也极为阴沉。

    在刚才,他解码了时沛的病情信息。

    时沛确实在几年前确诊了IgA肾病,一种具有遗传易感性的疾病。这种肾病通常会呈现良性的临床病程,也就是说是可以控制住病情,但仍旧会有几率发展为终末期肾病。

    池秋点开一份数据文件,将一份关于肾移植的HLA匹配率对比表调出,指着其中一行道:“HLA匹配度如果超过70%,一般就是直系亲属,而——”

    他顿了顿,眼眸中的琥珀色已然被一层薄冰覆盖。

    “而你们的匹配度,高达92%。”

    这几乎是完美契合的移植数据,比普通亲属间的匹配度还要高的离谱。

    一时间,她想起之前某些外界的传言,比如说她是时沛流落在外的私生女,后来以那样的身份回到身边。

    难道两人还真是父女关系?

    许浣溪的太阳穴一阵钝痛。

    显然时沛自己也有这样的疑惑。很快,她就在下面的检测报告中找到两人非亲缘关系的鉴定报告。

    所以,这么高的匹配度还真算是奇迹。

    她喉咙干涩,声音仿佛飘在空气中,“如果他想移植,为什么不直接动手?”

    池秋的嗓音低沉极了,“根据我刚查到的资料,IgA肾病的复发率很高,就算移植成功,几年后也可能再次衰竭。所以如果你的肾是‘完美匹配’,那他就不可能轻易用掉,只会当作最后的保险。”

    许浣溪听到这里,情绪只能用遍体生寒几个字来形容。

    她一直被时沛豢养,完全是被当成一件“备用器官”保存着,只有在他病情恶化到不可控时,才会进行换肾手术。

    “那为什么,他会立下那样的遗嘱?”

    就算是心梗而亡,一开始的时越也要按照遗嘱,将她留在身旁。

    池秋的声音很轻,但说的每一个字,都让许浣溪头皮极度发麻。

    “因为,IgA肾病,具有家族遗传性。”

    许浣溪呼吸变得急促起来,胸口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让她喘息不得。

    她的指甲深深陷入掌心,但她好似完全察觉不到痛苦一般,语气平静得可怕。

    “所以,时家从来就没把我当人来看。”

    这次她没说单说时沛,而是将囊括了时越的时家一齐说了出来。

    从一开始,她是一种筹码,一种可以随时取用的资源。

    或者用原身的话来说,是一件容器而已。

    她的生命,从未掌握在自己手中。

    “浣溪姐?”池秋察觉到她的情绪变化,试探性地喊了她一声。

    但女主没有回答。

    她蓦地站起身,想要逃离这个令她窒息的地方,但刚迈出一步,却被什么绊住,踉跄了一下。

    池秋立即伸手扶住她,“小心一点。”

    但许浣溪置若罔闻一般推开了他的手,在他担忧的视线下,脚步虚浮地走到了门口。

    在按下门把手的时候,她微微侧首,表情却是出乎意料地冷漠。

    “我先走了,谢谢你,小池。”

    她的状态不怎么适合开车,便在路边拦停了一辆出租车。

    上了后座以后,却迟迟没有报出目的地点。司机在不耐烦地回头后,却只看到一张宛如木偶般呆滞的脸。

    恰好周五,许清平下午没课,便打算直接回家度过周末。

    她的心情还算可以,甚至还在学校门口的小吃一条街买了许多食物,准备带回家吃。

    在路上,她忽然想起了许浣溪。

    这家伙最近不知是做什么去了,半点也没联系过她。

    许清平双手都拎着东西,从电梯走出,却忽然停下了脚步。

    她的姐姐。

    会带着她逃离家庭的姐姐、永远自持温柔的姐姐、什么难题都困不住的姐姐、为她在前抵挡一切的姐姐。

    现在正坐在公寓门口,将头埋在双膝的位置,任由垂落的长发遮挡住她的脸庞,发出低声的呜咽。

    第69章 怀念她的意思是,她和父亲也做过这些……

    池秋目送着许浣溪离开,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外,他的目光才微微垂下,掩去眼底一瞬间的暗色。

    她在房间里待了很久,手指在键盘上敲击着,清除自己在网路上留下的痕迹。

    刚才许浣溪在他面前失魂落魄地离开,其实他本应该追上去陪她的。

    但他还是给了许浣溪独自舔舐伤口的空间。

    他知道她很难受,但她的镇定比任何的崩溃都让他更在意。

    太过平静,甚至不去询问更多的细节,就好像已经有了某种心理准备。

    池秋将笔记本电脑合起,准备离开这个地方,却突然听到有人敲门。

    是一位女律师拿着两杯咖啡走了进来,看到房间内只剩下他一人,便询问道:“许小姐呢?”

    “有些事,先离开了。”

    律师点点头,将其中一杯咖啡放在桌上,正准备转身时,却

    被一道清冷的男声叫住,“请问,浣溪姐在这里,是在办理什么法律业务吗?”

    许浣溪不会随便将会面的地点约到这里——除非,她有些隐秘的事情,已经在诉诸委托于别的渠道在办。

    “抱歉,出于对客户的隐私考虑,这些事情我不便告知。”

    似乎不意外这个答案,池秋的面上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来,“好的。”

    他说出这句话,只是为了试探律师的反应如何,而现在来看,许浣溪的确在这家律所里委托了一些事情。

    他既然能查出医院的内幕,也一定能查到这里的资料。

    走出大门的瞬间,外面的风迎面吹来,带着几分初春的微凉。

    街面上的人群和车流熙攘。他没有继续走,而是缓缓地抬起手,按在自己的左胸口,指尖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心脏跳动的频率并不快,但却带着一股沉闷的钝痛。他闭了闭眼,似乎想用力压下胸腔内那股不适感,但心底的某些情绪却越发翻涌。

    原来还是会疼的啊,尤其是看见许浣溪露出那样受伤的神情时。

    他从小见惯了人性的黑暗,知道豪门之下掩藏的肮脏与冷血。他不意外这其中的阴谋,也从未觉得震惊。

    他很早就明白,这个世界就是这样运转的。

    但此刻,当这些阴暗的东西与她扯上关系时,他却觉得胸口堵得发闷,仿佛被人狠狠攥住了一样。

    他很少对什么事情有太多情绪起伏,哪怕是面对他人的悲剧,也能冷静旁观。但这次不同,因为那个遭遇这一切的人,是许浣溪。

    她不是那些身不由己的权贵子弟,更不应该是被金钱和权势操控的玩物。

    可现在,她被困在一张巨大的网里,动弹不得。

    池秋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的情绪已变得沉静许多。

    他突然有些期待了。

    她知道已经知晓这一切的真相,那她和时越,还能继续维持那种若即若离的关系吗?

    这个真相,就像一柄快刀,割裂了他们之间的信任,撕开他们曾经维系的那些脆弱的羁绊。

    他们之间有过挣扎,有过拉扯,但如今,一道真正无法逾越的裂痕,终于出现了。

    澄清的琥珀色双眸,此时却幽暗得像是藏匿着深渊。

    他承认,在帮许浣溪调查出事情的真相后,他的内心在那一刻其实有过卑劣的窃喜。

    他应该为她难过,可是现在,他却忍不住生出一丝隐秘的快意。

    他们之间,注定不会有好结果了。

    而她终究会知道,谁才是真正会陪她到最后的那个人。

    *

    正在哭泣中的许浣溪,并未察觉到身前有人接近。

    直到自己的身体被一阵温暖环住,她才缓缓抬起头,露出盛着露水的双眸。

    许浣溪深吸一口气,将头埋在妹妹的肩膀上,任由泪水浸湿了她的衣服。

    “时家这群王八蛋。”许浣溪轻声说道,语气却充满了恨意。“我和他们拼了。”

    说着要拼命,其实也只是坐在客厅里吃着许清平买回来的垃圾食品吃着泄愤而已。

    她一直没说是什么原因,许清平也就没有再问,只是默默坐在她的身边。

    许浣溪忽然想起了昨天。

    时越在喊完那句话后,她愣住了。

    英俊的少年迎着熹光,以往漠然的面部轮廓变得极为柔和,连带着说出口的那些话都显得如此真心。

    那时候,那一瞬间,她是真的相信了他所说的话。

    他喜欢她。

    可惜在今天,就完全被击打的粉碎。

    许浣溪垂眸看向手臂上可怖的疤痕,难怪时越会将自己留在身边,恐怕才不是出于对她伤口的怜惜。

    这样的冷血的家族,在自己身上没有利用价值的前提下,就算是她为时越挡了刀子,他都不会高看自己一眼。

    亏她还费尽心机帮时越挡那么一下,早知道就应该任由他被硫酸泼死算了。

    以前对于时越有些异样的情愫,甚至还会对逃离这件事情本身都陷入了怀疑。

    但现在,这种想法已经无比坚定了。

    晚上,许浣溪给时越发了消息,说要在妹妹家里住。

    隔了很久,时越才回了消息,内容很简短,只有一个“好”字。

    关闭灯光,姐妹两个人并肩挤在卧室里很小的床上,沉默了许久。

    许浣溪转头,轻轻对许清平说:“我要走。”

    许清平怔住,一时半会儿没明白她的意思,问道:“你要去哪里?回时家吗?”

    许浣溪摇摇头,眼里原本熄灭的光芒又逐渐被点燃起来。

    “我要离开这里。”

    后知后觉的许清平终于明白了她的意思,但她也只是点点头,说:“去吧。”

    许浣溪正在畅想着自己的逃离计划,眼眸中忽而加了一分踌躇。“那你怎么办呢?”

    她之前无拘无束,在这个世界基本上没有什么牵绊。

    但是现在不同。

    她一走,时越必定会找到许清平施压。

    许浣溪了解他的手腕有多狠厉,所以这也是她最担心的一个点。

    “我也不知道你会去哪里。”许清平淡声道:“你的计划,不要透漏给我。”

    她不是不关心许浣溪,而是她明白,一旦被时越威胁,她一无所知,才是对许浣溪最大的保护。

    许浣溪微怔,她想过要带着许清平一起走。

    但是这不公平,许清平有自己的人生,凭什么要因为她的缘故而被强行改变人生轨迹。

    “不管怎么样,我都支持你。”许清平浅浅笑了下。

    她的情绪向来如此,不怎么外露,但唯独遇到许浣溪时,会展露出许多真实的情绪来。

    “可惜了,那套房子我还没有来得及住进去。”许浣溪的语气中夹杂着些许的怅然。

    “你说的好像你永远都不会再回来了一样。”

    到这里,两个人谁都没有接下这个话题。

    像是过了很久,两人互道晚安。

    等到第二天许清平醒来的时候,身边已经空出了一块。

    她坐起身,慢慢摸着许浣溪留下的痕迹。

    *

    夜色沉沉。

    窗外偶尔传来树叶被风拂过的簌簌声,书房内却是极为安静。

    时越坐在宽大的实木书桌后,低头处理着最后的文件,脑中却想的是许浣溪的脸。

    那张美丽的,狡猾的,最近却含着愁绪的脸。

    看完日出回来后,许浣溪明显在躲着他,一回家就借口自己要去补眠,甚至于把卧室的门也连带着锁上了,第二天就说自己回市内一趟,甚至于晚上说要住在她妹妹那里。

    他倒也不怎么介意。

    和许浣溪要度过的余生还会很长,也不急于这一时半会儿。

    书房的门被叩响,他以为是佣人过来叫他用餐,说完“进来”后,头也没抬,注意力仍在工作上。

    但门口始终没什么动静,他抬眸去看,是许浣溪站在门口。

    他知道她今天中午回来了,两个人始终没打照面,没想到她会主动来书房找自己。

    她穿了一件不长不短的睡裙,肩膀上很随意地搭着一件丝质的披肩,赤脚踩在地毯上。

    她就那么站在门口,静静地看着他,仿佛在衡量什么,随后缓缓走近。

    时越喉结滚动,然后看着她进屋后,目光掠过书架、壁炉、墙上的油画,最后停留在窗边的位置。

    她抬起手,指尖轻轻摩挲着书柜的边缘,最后随意地坐在自己面前的书桌上。

    他语气平静:“怎么还没休息?”

    许浣溪没有回答,而是轻轻抬起腿,圆润的脚趾顺着他的腿一路向上,最后在某个恰到好处的地方前戛然而止。

    所到之处,已成燎原之火。

    时越的呼吸微微变重,眼神里晦暗不明。

    下一秒,却因为她说出的话,眸中的情/欲之色立即褪了干净。

    “小越。”许浣溪似笑非笑地说:“这个地方,其实我之前就来过。”

    时越的眼神陡然变得凌厉。他抬起头,目光紧锁着她的脸,嗓音低沉,“你说什么?”

    “我说,”许浣溪重复道:“我曾经来过这里。”

    清河庄园算是时家的祖产,连带着周围的山岭景点一起都算是私

    人领地,许浣溪来过这个地方,那就只有一种可能性。

    ——是他父亲曾经带她来的。

    关于父亲和她之间的关系,时越从遗嘱的信息中已经知晓。

    父亲对她只有利用,而所谓的亲密关系也是作为伪装罢了。

    可其中两人相处的具体细节,他也只能去在心里揣测。

    他之前一直不愿意深想,尤其是发觉到对许浣溪的心意后,更是在内心极度回避。

    “什么时候?”他的声音低哑,透着一丝极力在隐忍的探究。

    “很久以前了。”许浣溪修长的双腿从他身上下来,然后轻轻晃动着,带着一丝慵懒的随性。

    她似是轻轻喟叹一口气,“你父亲,其实是挺好的一个人。”

    许浣溪在自己面前几乎不怎么提起父亲,怎么今天会忽然提及?

    时越的下颌线绷得更紧了,他的手掌缓缓收拢成拳,瞧着她的脸,试图从她的表情中分辨出真假。

    可惜,死无对证。

    不管她现在怎么编造和父亲之间的往事,时越也无从去考证。

    时越平复了下心绪,垂了垂眸,淡淡道:“他怎么好了。”

    谁料,许浣溪竟是轻笑了一声,“你们不愧是父子,就连问出口的问题都是一样的。”

    “时先生对我不薄,不管是物质上还是精神上。”

    她似乎并不在意他骤然沉下去的脸色,反而用一种轻描淡写的语气道:“他把我带到这个地方来,照顾得很好。我们一起吃饭,一起散步他还给我讲了很多事情,甚至比你对我还要温柔。”

    而时越则是听到“精神”两个字后眉头微簇,难道两个人之前不是纯粹的利益关系,而是还有着别的纠葛?

    许浣溪的目光毫不畏惧地迎上他的。

    “就在这个房间,他”

    她正欲要说,可时越却站起身,扣住她的肩膀,将她按倒在书桌的位置。

    台面冰凉,裸露在外的肌肤触碰到,顿时激得她的寒颤,腰部也因为压着文件不是很舒服。

    即便如此,她还是平静地看向时越。

    时越俯下身,气息逼近。

    两人双手相扣,以吻封缄。

    等到许浣溪的喘息紊乱,他才终于放过了她。

    身下的人眼神迷离,他的双眼澄澈,却是那个真正迷醉的人。

    他用鼻尖蹭了蹭她的锁骨,依偎在她的胸前,轻声道:“我不喜欢听这些。”

    不想听,也不想去深度思考,她和父亲发生的那些纠葛,尤其是在利益之外的纠葛。

    可许浣溪望着书房高垂的水晶灯,眸中闪过一丝报复的快感。

    她唇角勾出一个近乎于残忍的弧度来,说道:“所以我说啊,你们不愧是父子。”

    时越的瞳孔在瞬时缩小。

    她的意思是,她和父亲也做过这些?

    这是他从未有过的情绪,陌生,晦涩,甚至于带着难以言喻的不安,让他感到近乎烦躁的焦虑。

    他从未想过,会在自己的父亲面前,产生无能为力的妒意来。

    而这种妒意,是与池秋,方舒然他们截然不同的。

    他很清楚,父亲从来都不是个温和的人,怎么可能会单纯地对她温柔?

    可是,许浣溪的语气太过自然而笃定,甚至带着一丝怀念,而这一点,才真正刺中了他。

    时越的心脏仿佛被一块巨石压住,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手也缓缓收紧,像是在极力压抑着什么情绪。

    他不愿意承认这种情绪,可它却像附骨之疽般挥之不去。

    时越极讨厌这种感觉——自己无法掌控的感觉。

    “你怀念他?”他嗓音低沉,透着一丝隐忍。

    许浣溪终于转头看向他,轻轻眨眼,“不可以吗?”

    第70章 出逃(1)但她不愿透露,说明她仍有……

    她故意说的轻松,像是在敷衍,又像是在挑衅。

    可她说的话却让时越几乎挑不出什么错处。她甚至用手指轻轻卷了卷发尾,神情慵懒,“怀念自己的旧情人,不是一件很理所应当的事情吗?”

    说完,她轻盈一跃,从书桌上下来。

    拉开厚重的窗帘,外面的月光倾泻而入,洒在她冷漠的脸庞上。

    许浣溪看着窗外如墨的景色,对时越说:“你喜欢上了你父亲的情人,没有预先做好什么心理准备吗?”

    这句话,不止一个人问过他。

    而每一次,他都不以为然地回绝了这些话。

    伦理道德。

    世俗眼光。

    他根本没放在眼里。

    只有许浣溪问出这句话的时候,他忽而不知道怎么去回答了。

    他的嘴唇翕动,尝试开口好几次都均未成功。

    最终才开口道:“你想要什么?”

    只要她想要,只要他能给。

    这是他已经做好的物质准备,至于心理准备,他只能说走一步看一步罢了。

    许浣溪微微侧头,声音泠然,“你知道我想要什么。”

    而时越的眼眸已经完全冷了下去,薄唇说出口的字句极为残忍。

    “恐怕不行。”

    许浣溪完全回过头,笑了笑,“我知道了。”

    果然自由这种东西,是万万求不来的。

    这是她给两人好聚好散结局的最后一次机会,他没有珍惜,那也就算了。

    她表现得过于平静,以至于时越反倒失措了一瞬。

    他突然走近许浣溪,用力握住了她的手腕,将她拉近,迫使她面对自己。

    “你敢走,我就永远也不会放过你。”

    许浣溪昂头看着他眼眸中的波动,轻声笑道:“我不走。”

    她内心却在疯狂地尖叫,是她竭力压下的痛苦与愤怒。

    但是不行,现在还不是挑明的时候,不然一定会被时越控制住。

    许浣溪的手轻轻抚上时越的手背,语气柔和。

    “你和你父亲对我都很好呀。”

    时家哪怕有一天是把我当做一个人来看待的吗?

    “你给了我那么多东西,我舍不得抛下他们。”

    这些东西本来不就应该是你们该给我的补偿吗?

    “我不会走的。”

    我一定会走的。

    *

    果然不出许浣溪所料,即便那天她对时越如此投诚,时越也只是摸了摸她的发顶,表示他知道了。

    他不信任自己的表现就是,安排在她周围的人变得更多,不管是明处还是暗处。

    而且最关键的是,对于她的行动,也管控得更加严格。

    但许浣溪仍旧还是维持着以往平静的模样。她一如常态地粘着时越,甚至于他在书房办公,许浣溪都会手上随便拿本书然后跟进去,坐在沙发的位置。

    他忙他的事,而她则是以书作为掩护,用手机查阅着相关信息。

    好消息是,海外信托账户已经创立完毕,正在隐秘地分笔汇入大额资金。

    坏消息是,她到现在也没有制定出一个完整的逃跑计划。

    许浣溪不免愁苦,钱是到位了,人没到位有个什么用。

    在心塞之际,面前出现的高大阴影让她立即关闭了手机锁屏,悄悄放到一边,装作很专心致志地盯着书看,甚至于还用手翻了一页。

    时越微微低头瞥见页码,淡声说道:“一个小时前就是67页,现在还是?”

    许浣溪抱着书封的手

    指颤了一下,神情认真道:“太深奥了,来回在这部分看了好几遍。”

    时越正欲说些什么,书房的门却被叩响。

    他平着声音开口,“进来。”

    随后就是秘书进来,向他汇报工作。

    能到家里特地汇报的一般都是急需定夺或者极为机密的工作,之前秘书在书房里看到许浣溪,还会稍迟疑一下,但是现在已经可以直接汇报了。

    许浣溪看着书,注意力却全在两人的对话上。

    这也就是她最近为什么总粘着时越的原因。一个是为了主动消解他的疑心,另一点就是为了及时了解他的动态与情况。

    只有他对自己的动向了若指掌,未免也太不公平了。

    时越的指尖轻轻在桌面上敲击着,然后只思忖了一段时间,便迅速做出了决策。

    秘书恭敬记下,却没有立即离开。

    “还有事?”

    秘书小心地点了点头,最终还是道:“方总那边,邀请您参加一场拍卖会。”

    “没空。”时越拒绝的干脆利落。

    “是以方家股东的名义邀请您的。”秘书将邀请函放在他的桌面上,“通知突然,今晚举办。”

    遮掩在书本后面的许浣溪眉头微蹙,方家股东?时越这小子什么时候成了方家的股东了?

    正在愣神期间,听到秘书说:“好的,我稍后给方总回话,但是席位仍然给您保留。”

    等到房间终于寂静下来,许浣溪放下书,伸了下懒腰,状似不经意道:“你不去?”

    时越正在文件上龙飞凤舞地做出批注,闻言也未曾抬头。

    “你想去?”

    说完,他便合上钢笔笔盖,面无表情地看向她。

    许浣溪没有回答,只说自己饿了,先下楼等他。

    因为学校那边临时通知有事,时越从下午开始就不见人影,甚至发了消息说晚上也不回来。

    想了又想,许浣溪最终还是潜进了时越的书房,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就在桌面上发现了那张邀请函。

    上面说了时间地点,只是也强调这场拍卖会不对外开放,连受邀嘉宾都需提前进行身份审核。

    许浣溪咬紧下唇。

    她不知道自己的通讯现在是不是处于被监听的状态,所以也不敢贸然去联系方舒然。

    但要是从这么来看,要想搭上他这条线就只能通过今晚的拍卖会。

    时越不在家,倒是给了她机会。

    许浣溪挑了一件还算正式的礼服,想了想又放下,最终选了一件常服。

    她状若无事地走下楼,吩咐佣人备车,理由是她要给时越去送东西过去。

    佣人倒是无作他想,很快便安排妥当。

    到了门口,她的脚步顿住,嘱托了一句:“不要告诉少爷,我是去给他送礼物,想给他一个惊喜。”

    不知道这句听起来极为拙劣的借口到底有没有用,但起码她从出门到上车都一路顺畅。

    随着车辆的快速驶离,城市霓虹在车窗上映出五彩斑斓的光影。

    许浣溪坐在黑色轿车的后座,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腕上的钻石细链。

    一切都进展得过于顺利,以至于许浣溪到现在仍觉得不怎么真实。

    也许真的是上天在襄助,她如此庆幸地想着。

    车子缓缓停下,入目可见一座富丽堂皇的欧式建筑。鎏金的拱门下,人群熙攘,觥筹交错。

    她深吸一口气,调整好心情,提步朝入口走去。侍者毕恭毕敬地低头检查她的请柬,所幸请柬上并未写出具体人名,她得以顺畅进入。

    一入场,便被璀璨的灯光晃了晃眼。水晶吊灯倒映在大理石地面上,四周是顶级艺术品的展示柜,而不远处的大厅中央,是今晚拍卖的主场。

    她将手提包内的一个精致怀表递给门厅处接待的人员。

    这算是拍卖会中的一个环节,参与拍卖的人需提供一项拍卖品,会后进行的特别拍卖会将这些物件的所得全部捐向慈善组织。

    许浣溪低垂着眼眸,刻意让自己显得不那么引人注目,同时在宴会厅内搜寻方舒然的身影。

    最终还挺出乎人意料的,方舒然作为拍卖会的邀请人,居然被她在竞拍区的角落发现。

    他穿着低调的深色西装,侧脸沉静,修长的手指随意晃着一只红酒杯,似乎对这场拍卖兴趣寥寥。

    许浣溪没有立刻走过去,而是斟酌着时机。

    就在这时,一个侍者经过她身旁,手上的托盘微微倾斜,托盘内的香槟险些全部洒下。

    她眼疾手快,顺势后退一步,撞上一道结实的身影。

    “抱歉。”她低声道,抬眸却发现,正是方舒然。

    方舒然先是一怔,旋即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你怎么会在这里?”

    “你呢?”许浣溪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反问,眸光平静地与他对视。

    方舒然收起笑意,似乎在思考她出现在这里的理由,几秒后,他开口:“你来参加这场拍卖会,不知道主办人是我?”

    他凑近许浣溪,在她耳边轻声道:“还是说,你是瞒着时越偷偷来的?”

    周围喧嚣的谈话声与酒杯碰撞声在耳边交织,而独处一隅的两人之间却陷入短暂的沉默。

    “你相信巧合吗?”许浣溪轻声问,声音有些飘忽,像是在问他,也像是在问自己。

    今天的一切都太过顺利,顺利的让她自己都怀疑是巧合还是被刻意安排好的。

    方舒然眯起眼睛,视线落在她精致的眉眼上,“如果是关于你的,我不信。”

    他的语气一如既往的轻描淡写,却透着一丝藏不住的深意。

    可现在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要不就是今晚借助方舒然顺利逃走,要不就是被时越察觉,从此以后被看管得更严。

    许浣溪来不及细想,柔柔笑了一声,随意地拿起旁边桌上的酒杯,与他轻碰一下:“那你就当是遇见我是一场巧合吧。”

    方舒然没有接话,只定定地看着她。

    主持人的声音响起,拍卖正式开始,她与方舒然一前一后走向拍卖席,依旧是坐在角落的位置。

    这次的拍卖品主要以画作为主,竞拍的起价极高,令人咂舌。

    终于,在一件珍贵的油画竞价间隙,许浣溪按捺不住,低声说道:“学长,我需要你的帮助。”

    方舒然面容平静,“听起来不像是什么小事。”

    “是。”许浣溪的手指收紧了酒杯的杯脚,“而且,我只能找你帮忙。”

    方舒然沉默了几秒,随即轻笑一声,“这可真让我受宠若惊。”

    “你明明知道的,学长。”许浣溪深吸一口气,偏头看他,“我没办法信任这里的任何人,除了你。”

    “你想要我做什么?”他开口,声音低沉。

    “我要你,履行之前说会摆脱时越的诺言。”

    方舒然挑眉,似笑非笑地看向她,手腕轻转,红酒在杯壁上留下波动的弧线。

    “你的计划是什么?”他问。

    “先藏匿我一段时间。”许浣溪没有回答得太具体,而是轻声说道:“然后送我去港城。”

    方舒然微微眯眼,他对许浣溪的心思再清楚不过,她不可能没有更详细的计划,但她不愿透露,说明她仍有所保留。

    这次他没有立即答她,手指摩挲着杯沿,似在权衡些什么。

    “你知道的,我不会白白做这件事。”方舒然倾身靠近许浣溪,低声道,“你能给我什么?”

    许浣溪直视着他,目光毫不退缩,“我欠你一个人情。”

    方舒然的语气变得玩味起来,“不然还是之前那个计划,你嫁给我。”

    但许浣溪只轻轻一笑,“你做梦。”

    两人都心照不宣地对视片刻。

    “学长,虽然我此时不能为你提供什么交换条件,”许浣溪的眼底闪烁着一丝笃定,“但我知道你还是会答应。”

    方舒然望着她,沉默片刻后,终于轻叹了一声:“好吧,算我栽在你手里了。”

    得到他的相助,成功的概率被大大提升。

    许浣溪的心稍松了些,神态也不再那么紧张。

    她今日的行径简直漏铜百出,而时越一定会不花费什么功夫就能顺藤摸瓜找到这里,她找上方舒然也只不过是因为他稍有能力可以与时越抗衡一二罢了。

    只要他帮自己能拖延一点点的时间,就够了。

    许浣溪的指尖无意识攥紧衣角,听着现场的报价一声比一声要高,只期盼着这场拍卖会能够快点结束。

    好不容易捱到了最后的义拍环节,她听到主持人宣布:“最后一块拍品,由匿名提供  ,一块极具历史价值的怀表,拍卖所得将全部捐献官方慈善组织。”

    说来惭愧,这块怀表是许浣溪从时越书房的抽屉里顺手牵羊的,看着还蛮精致,就是不知道到底价值如何。

    不过很快,就有人给出了许浣溪答案。

    “一百万。”

    听到这声夸张的起拍价,许浣溪微微瞪圆双眼。

    这么名贵的东西,时越随手放在抽屉里真的合适吗

    一想到不仅要跑,还在跑之前捅了这么大一个篓子,许浣溪默然了。

    台上,拍卖师话音未落,场内忽然传来一阵骚动。下一秒,一个低沉的嗓音在不远处缓缓响起,“两百万。”

    她的瞳孔骤然收缩,背脊也变得极为僵硬。

    这道声音太过于熟悉,以至于她死了都不会忘记。

    好在,听那道声音似是来自于右侧,而他们所在的位置算是左侧相对于隐秘的位置。

    但时越能出现在这里,说明他已经察觉到了一切。

    许浣溪甚至不敢循着声音的方向去看,只能竭力压低嗓音和方舒然说话。

    “学长,看来我们的计划必须提前了。”

    方舒然则是轻笑了一声,不予置评,随即不紧不慢地举起手,“五百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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