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时越抵达前后,时阳早已派人将仓库周围翻查了数遍,连两公里外的路口都安插了眼线,确保没有任何警方埋伏或外援接应,只有时越一个人前往此处。
他找的这些人,并不是许浣溪以为的普通打手,而是收钱办事、训练有素的雇佣兵,驾驶直升飞机离境自然不是什么难事。
一亿美金对于时越来说,和洒洒水有什么区别。
同样是时家人,凭什么大哥一家高高在上,风光无限,而他却只能像阴沟里的老鼠,被迫流亡海外?
更让他心生杀意的,是时越进门后的反常顺从。
向来倨傲的人,此刻竟任由他摆布,毫无反抗之意。这种掌控感让时阳的理智渐渐崩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扭曲的快意。
——既然已经走到这一步,不如干脆杀了他。
被心爱之人亲手射杀,对时越来说,该是多么痛彻心扉?
至于许浣溪,等她扣下扳机后,他大可以挟持她作为人质,等直升机飞至国际领空,再将她从万米高空推下去。
是生是死,就看她自己的造化咯。
现在,时阳的声音像在蛊惑。
“这把手枪里只有一枚子弹,五分钟内,你们还没有做出抉择,我就把你们两个人都杀了。”
说着,他猛地推了许浣溪的肩膀一把,按下手机秒表,刺耳的滴答声在寂静的仓库里格外清晰。
她向前踉跄一步,差点摔倒。
时越下意识就要抬腕接住她。
即使凌乱的发丝黏在她苍白的脸颊上,神情中带着些许仓皇,没有了平日里的舒展从容。
但细细看去,她的眉,她的眼,她的鼻,她的唇。
每一寸,精雕玉琢。
在这样狼狈的境遇里,在他眼里依旧美的惊人。
很多次,他抱紧她时,只会感受到她下意识的紧绷。
将她囚在庄园的那段时日,她不哭也不笑。有时深夜惊醒时,他才得以窥见她脸上未干的泪痕。
他想伸出手臂揽她,却发觉他才是让她哭泣的始作俑者。
手臂只能堪堪在空中停住。
直到那天,她当着他的面纵身跃入冰冷的海水。浪花翻涌的瞬间,他仿佛听见自己的心在碎裂。
有个说法,自杀的人若是阳寿未尽,便会一直重复自杀的过程,直到余下的寿命耗尽。
许浣溪没死成。
可目睹这一切的他却仿佛死了一次又一次。
无数个深夜,只要一闭眼,她决绝的话语就在耳边回响。
“时越,你记住,我死了一定就是你逼死的。”
明明站在岸边的是他,溺毙在痛苦中的却也是他。
她离开后最初那一年,全靠医生开的安眠药,他才能勉强进入睡眠。
后两年稍微好点,公司上的事宜实在太多,恨不得一天的时间全揉碎了用。
忙的时候,似乎也就不会想到她了。
但他没有那么洒脱,回到家蜷缩在她曾经睡过的位置,闻着她逐渐消散的气息,才能勉勉强强捱过这难熬的夜。
她的香水味一天天淡去。
他生命里最后的光亮,正在不可挽回地消逝。
记忆恍然。
他又清晰地看见了许浣溪。
只是这次,她颤颤巍巍地走近自己的身边,明明手上拿着枪,却不敢举起。
眼中蒙着泪,似是在问他要怎么办。
怎么办?
许浣溪,你可以杀了我啊。
他的目光描摹着她苍白的脸庞,忽然想起那个绝望的夜晚。
如果那时她能在海底看见他的表情,是不是就能明白,原来痛到极致时,人是发不出声音的。
你可以在我面前去死,那我是不是也可以在你面前也这么做呢?
你会也像我一样,从此之后,日日夜夜都惦念着我吗?
四分钟。
许浣溪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和他并肩站着。
枪口在空气中划出一道颤抖的弧线,最终稳稳指向了时阳的眉心。
时阳的眼神内闪过一丝惊慌,但还是强撑着威胁道:“我说了,那把手枪里只有一把子弹。”
即使能击倒他,换来的结果也只是他们两人都殒命在这里。
许浣溪从来没觉得手枪这东西会这么沉重,但她还是无所谓地笑了笑,道:“那就我们三个一起上路。”
时阳终于害怕了起来。
他以为许浣溪这种在外界眼里爱慕虚荣、贪生怕死的女人,会恨极了时家。
在这种只能二选一的死局中,她怎么也会选择让时越去死,没想到她会做出第二种选择。
许浣溪用双手握紧枪托。
好难,她甚至从来都没有用过枪,不知道准头怎么样。
时阳见许浣溪动了真格,在所有人意料不到的时候,竟是将角落里被这场面吓傻的男孩一把拽了过来,当作自己的掩体。
男孩顿时哭了起来。
这是已经能记事和独立思考的年纪,尚未来的及消化自己的家事,又被刚刚承认的父亲拉过来挡枪。
面对冰冷的枪口,男孩的双腿发软,要不是时阳在后面提着他,估计就会摔倒在地。
时阳的声音从男孩身后传来,大声嘲讽:“开枪啊!不是要同归于尽吗?”
他故意将男孩往前推了半步,“让你手上多一条无辜的人命如何?”
许浣溪几乎气笑了。
真的从未见过如此卑劣的人。
上一秒还在扮演要带着儿子远走高飞的好父亲角色,下一秒就能毫不犹豫地让孩子来给自己挡枪。
不过也对,在这种人眼里,后代哪有自己的性命重要。
三分钟。
许浣溪的眼皮很沉重,这么久了,她的身体已经到了极致虚弱的地步。
这种明明要奔向美好生活,却硬生生阻拦而下的感觉真是让她觉得不爽极了。
她很累了。
从来到这个世界后,起初胆战心惊,步步为营,后来又忙着去调查、逃跑,几乎没怎么停歇过。
要说唯二快乐的日子,大概也就是没知道真相之前和在新城的那些时光了。
如果能在死之前,把时越一起拉上,那也还不算有多倒霉。
这么想着,她偏了偏头,倚在了时越的肩膀上。
两分钟。
许浣溪轻声道:“我真是恨死你们时家人了。”
不过,平白走这一遭,总算也是有趣。
托时家的福,不然她的人生也只是平平淡淡地度过。
不知道在时越死后,这个世界会不会崩塌,毕竟他是书中的男主角。
而她会不会回到自己原本的世界,继续自己平淡的生活。
时越抬起手腕,用指腹很轻很轻地蹭了蹭她的脸颊。
他启口,再一次叫了她的名字。
“许浣溪,那天,我问你爱我吗?”
许浣溪的睫毛颤了颤。
那时她的回答是什么呢?怎么有点记不清楚了。
她的肩膀被扣住,转过身,两人四目相对。
“你的回答是:我不知道,我不能。”
时越倏地笑了。
“对我来说,这个答案已经很让我满足了。”
一
分钟。
时越看着她,这是他看着许浣溪最温柔的一次,眸色深得如同深海的漩涡。
那么深,那么沉,像是要把她永远镌刻在灵魂里。
他的手抚上她握着枪的手,引导着她,缓缓地抬了起来。
一点一点的,将枪口对准了自己的左胸。
许浣溪睁大了眼睛。
时越按下保险,轻轻一推,上膛的声音在死寂的仓库内异常清晰。
许浣溪使劲摇着头,手想收回,却被他扣得很紧,没有移动分毫。
“不不要”她开始剧烈挣脱,“小越,你别这样,求你了!”
“我知道你恨我父亲,也很恨我,所以你也别有什么心理负担,这都是我亏欠你的。”
只不过,在偿还清这一切后,你能喜欢我了吗?
许浣溪的眼前已经被一片水雾蒙上,却很快被时越温柔揩去。
“我才不要。”她哭着继续挣扎,“你别这样。我会变成杀人凶手,然后去坐牢。”
时越笑了笑,伸出另外一只手揉了揉她的耳垂,似是在安抚:“不会的,你走出这个门,没人敢难为你。”
时间到了。
时越的放在她耳垂上的手,覆盖在了她的眼睛上面。
许浣溪的睫毛很长,此时在不安地眨动,扫过他的掌纹,带来细微的痒意。
真可爱。
他这么想着。
过去的错,我不求一笔勾销。
我只求你从今以后,施舍给我一分眼神。
时越俯下身,在许浣溪的发顶上,落下轻轻一吻。
下一秒,他扣动了扳机。
砰——
一声巨响,鲜血瞬间溅出。
有几滴到了许浣溪苍白而茫然的下半张脸上。
血有些热,如同喷溅而出的火星子一般,瞬间灼伤了触碰到的皮肤。
她还没来得及做出什么反应,只感觉自己身上一重,时越抱住了她,将下巴抵在了她的肩窝处。
时间忽然被拉得很长,像是慢动作回放,长久的有一个世纪。
许浣溪终于支撑不住,和时越一起躺倒在地。
她的眼神已经模糊,意识在清醒和混沌之间摇摆。在躺倒的瞬间,不知是不是时越仍有残存的下意识动作,在两人倒地的瞬间,用身体护住了她。
她徒劳地按住那个不断涌血的弹孔,指尖触到黏腻的温热。
意识到用手根本阻挡不住血液后,她靠在时越怀里,脸贴着他的胸膛,只觉得自己的体温迅速流失,四肢僵硬冰冷。
时越的呼吸浅弱,胸腔的起伏微弱到几乎难以察觉。
深红色的血液从他的胸口位置汩汩流出,又顺着地面蜿蜒开去,浸染了两个人的衣衫。
血泊如同盛开的花朵,两人的身影交叠倒卧在这片诡谲的花心处。
忽然间,仓库内的顶灯在一声枪响中碎裂,玻璃四散,瞬间陷入一片黑暗。
随后,一声巨响撕裂了死寂。
仓库铁门被强行破开,身着黑色作战服的特警手持枪具涌入,红色激光瞄准器在黑暗中四散。
密集的枪声骤然之间炸开,时阳带来的那群雇佣兵还未来得及反抗,就接连倒在血泊中。子弹穿透**的闷响与惨叫声此起彼伏,空气中瞬间弥漫开浓重的血腥味。
变故来得太快,时阳的表情甚至还没从刚刚目睹时越中枪的幸灾乐祸中转变过来。
怎么可能?
他刚才明明让手下的人确认过了,附近没有警方的痕迹,那他们是怎么如此迅速中赶到的?
难道是那架直升飞机?
只不过此时已经无暇去思考这些问题。时阳疯了一样拖起那孩子,往仓库后门冲。
他一手死死扣住男孩的肩膀,另一只手握着枪,毫不犹豫地再一次将男孩挡在自己身前当做肉盾。
黑暗中,他没有夜视眼镜,只能摸黑前行,同时大声嘶吼道:“别过来,再过来我就一枪崩了他!”
男孩被他掐得肩膀发红,脸色煞白。
早在刚才,许浣溪举枪,他被自己父亲当做肉盾的时候,他的眼里就已经有什么东西断开了。
他从生下来后,就被母亲告知自己的父亲是个德高望重的权贵,而自己,是最让他不齿的存在。
有时候,他站在很远,看着公园里那些热闹的一家三口,心里面其实也有怨恨。
为什么是权贵,还不能接受他一个孩子?
既然不能接受,那为什么要把他生下来。
他好不容易消化面前的人就是他的父亲,想着他在逃走之前没忘了自己,应该对自己也是有着一点点舔犊之情的吧。
现在看来,还是他太傻了。
男孩忽然猛地低头,找准时机,死死咬住时阳的虎口位置。
这一口,带着爆发的求生本能和滞后的恨意,甚至咬进了时阳的一层皮肉。
时阳登时惨叫一声,下意识手一松,那孩子从他怀中滚落出去。
就是这电光火石的一瞬,他的脑袋被红点锁定。
“砰!”
一声枪响过后,子弹精准地穿透时阳的头颅,他向后仰去,身体重重砸在地上,睁大的眼睛里满是不甘。
短短不到一分钟的时间,仓库恢复寂静。烟硝味弥漫在空气中,黑暗中只有激光红点还在晃动。
特警部队迅速清场,确认所有目标已被击倒,无一漏网。
此时,特警步枪上的自带灯光终于照亮了依偎在血泊中的两人。
医护人员得到命令后飞速冲入,蹲在许浣溪和时越面前,将两人轻轻翻过来检查。
许浣溪的脸色苍白到几乎透明,唇角也褪去了血色。
而时越则是失血过多,意识早已昏迷。
“一个失温严重,一个出血量危急,两人都需要立即抢救!”
两个担架被抬出仓库,进入救护车内。
车内暖气开得极高,医护人员一边做着紧急处理,一边迅速向医院提前报告伤情。
时越的伤口仍然在渗血,包扎布一层又一层被鲜血染红。
医院门前,提前收到通知的医护人员早早在此等候,急救室的门被迅速推开。
时越被送往手术室,许浣溪则是被推进观察室。
一前一后,就这么被急切的人潮分隔。
*
做了很多个混沌的梦境后以及经历了喘不过气来的梦魇后,许浣溪睫毛微颤,缓慢地睁开眼睛。
窗外蓝天正好,阳光明媚,不知是什么时候。
原来梦境中可怕的事情没有发生,寻常平淡的一天开始了。
她的瞳孔还没对准焦,耳边已响起一道呼声。
许清平扑到床边,红着眼睛,握住她冰凉的手。
许浣溪的视线慢慢移动,没想到池秋也站在一旁。
他清俊的脸上藏着狂喜的情绪,语气却依旧克制。
“你昏迷了将近两天,医生说你身体太虚,差点不过现在稳定下来了。”
许浣溪却没有回应。
原来不是梦,一切都真切地发生过了。
她迟缓地转动眼睛,直到过了几秒,她没有在病房内发现那个人的身影,便问:“他呢?”
没人应声。
许浣溪有些茫然。
她的手背上插着输液针,但她已经撑起了身子。动作太猛,牵动了点滴,血液倒流进透明软管里。
“别动,你的身体还没恢复——”
“时越呢?”许浣溪又问,声音带着一丝不安,沙哑得不像话。
许清平想拦,眼眶微红,喉咙哽着。“他”
许浣溪听见了这句模棱两可的话,又好像什么都没听见。
她只一把拽掉了插在手背上的针头,被单被滴落出来血染出一抹红,她却毫无知觉地掀开被子。
“浣溪姐,你别这样。”池秋皱着眉,伸手轻轻按住她的肩膀,“你现在下床会晕倒。”
许浣溪一声不吭地推开他。
赤脚落地,身体摇晃了一下,两人都没敢拦住她。
她稍稍稳住,抬脚一步步朝门口走去。
走廊被阳光照亮,晒在她的身上,暖洋洋的,很舒服。
原来身体暖和这么美好,但却是在走了一遭鬼门关后才意识到这一点。
她有些出神地想着。
直到护士小姐在导诊台看见了她,连忙跑了过来。
时越这样的人,肯定会住在一层楼只有他一个人的高级病房里吧?
许浣溪笑了笑,对护士说:“你好,我去看看时越。”
护士愣了一下,想在思索,随即小心翼翼地问道:“请问,是和您一起送进医院的那位先生吗?”
许浣溪轻轻点头。
护士面色有些为难,顿了顿才道:“那位先生昨晚伤势恶化,有脏器出血迹象,紧急转院了。”
“转院?”许浣溪的喉头一动,声音更轻了,“他去哪了?”
“去了市郊的特级外科医院。好像是他母亲从国外飞了回来,请了一批世界顶尖的
外科专家。”
再问后面,护士就不知道了。
许浣溪垂在身侧的手攥紧,又松开。
她向护士道了一声谢,默默转过身,朝着病房的方向走回去。
护士目视着他的背影,她身上穿着单薄的病号服,像一张随时会被风吹散的薄纸。
回去的时候,照旧要经过那个走廊,但阳光照在身上,没有那么温暖了。
她走得很慢,怕自己下一秒会踏进梦里,又怕梦太短,醒了就什么也不剩下了。
之后的几天,许浣溪很配合地接受着治疗。
她没有再去询问时越的消息,甚至有些刻意回避了一切社交媒体平台。
对于她来说,时越是生是死的消息就好比是薛定谔的猫。
只要不去确认,他就永远介于生死之间。
她对外表现出来的情绪一切正常,许清平也从一开始的小心翼翼逐渐恢复到了平日里和她相处的状态。
“这下好了,等你出院以后我们真应该去拜拜。”许清平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此时也忍不住吐槽:“不然我们俩怎么会轮番住院。”
许浣溪强调:“而我,甚至是连着两次。”
池秋这些天一直寸步不离地在她身边照顾,他正在给许浣溪整理着衣物,闻言抬了抬眸。
“两次?”
许浣溪眨了眨眼,想起池秋应当不知道自己还被冯珂刺上一刀的事情。
“上次是感冒了。”她道。
琥珀色的眸子静静地望了她片刻,他终究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没想到,出院这天,方舒然也出现了。
他的车就停在医院门口,人倚在车门的位置,见他们出来时挑了挑眉。
“出院了?”
“是啊,学长。”许浣溪淡淡笑道:“你探望得很及时,再晚一点我都痊愈了。”
面对许浣溪这句有些讽刺的话,方舒然置若罔闻,只唇角挂着似笑非笑的弧度。
“那要不要去看他最后一面?”
他特意在“最后一面”上加了重音,分不清到底是在调侃,还是在真心提醒。
许浣溪的笑痕顿时褪了干净。
她果然,还是最讨厌方舒然这家伙了。
尽管如此,她终究还是轻轻吸了口气,让池秋先送许清平回家,然后自己坐上了方舒然的车。
车窗外的风景迅速倒退。
高楼、绿化丛、行人,都糊成一团。
许浣溪坐在副驾,侧颜有些冷漠地一直看着窗外。
可方舒然的余光中却瞥见,她的指尖正在紧紧扣住膝盖上的衣料。
他没说话,只将油门稍稍又踏得稍深了些。
随着车速加快,许浣溪的心跳也变得更加急促。
她知道,时越现在所在的那家特级外科医院,应该是不对外开放的。
若不是方舒然这样金字塔尖的人亲自带路,她恐怕连病院的门都摸不上。
所以这一程,不只是探望。
是一次几乎,一次在结局来临前,面对他、再说一句话的机会。
她真的很不想承认,但不可避免的,内心已经害怕了起来。
害怕他没醒,害怕听到的,是监护仪器发出的急促尖响,害怕见到的,是他冰冷的身体。
以及自己,再也无法说出口的心事。
许浣溪忽然攥住了安全带,低声开口,问道:“你说,时越他会不会,一直在等我?”
她悲观地想着,或许时越是在吊着最后一口气,等到见了她,就咽气了。
方舒然没转头,依旧看向前方。
“不知道,但在等你这件事上,他应该还是很擅长的。”
车内安静了一瞬,唯有从钻进车窗内的风呼啸而过。
许浣溪的眼睛有些干。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这个时候还有心情和方舒然开起玩笑。
“如果时越死了,你肯定是最开心的那一个吧?”
这回方舒然终于转头微微瞥了她一眼。
“学妹,在你心中我到底是怎样的人?”
许浣溪没回答他,想着按照你俩的关系,这难道不是人之常情?
窗外的景色逐渐变得陌生,许浣溪突然萌生了要逃避的心思。
那天,她的眼睛被时越蒙着,所以没看见过于血腥残忍的一幕。
她和时越倒地的时候,她的意识已经很朦胧了,甚至连后续怎么被救出去的都不知道。
车辆缓缓停靠在医院门前,方舒然帮她解开安全带,带着她进入了大厅。
这里比起公立医院来说显然更加静谧。工作人员确认完二人的身份后,引导着二人上电梯。
然而方舒然却站在电梯门口停下脚步,“我就不上去了,免得你会得我上去会给他把氧气管。”
许浣溪瞪着他,直到电梯门缓缓合上,再也看不见他的脸。
时越的病房在十五层,这一整层楼都是为他服务,所以更加安静。
许浣溪走出电梯,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如擂鼓一般,最终跟在工作人员的身后,看着他刷下工作卡,门才打开。
这是一间套房,里面的生活设施一应俱全。
白瑶琴坐在沙发上,和一边的外国医生讨论着什么,见她进来,也只是淡淡地掀起眼皮,似乎不怎么意外她的来访。
很快,她和医生交谈完毕。
房间内只剩下她们两人。
白瑶琴端起骨瓷杯的姿势依然优雅,可一向精致的脸庞,终于还是浮起几丝憔悴,细细看去,鬓角的位置竟有几根白发。
“许小姐恢复得不错。”她的视线扫过许浣溪,忽然笑了,“就是比我想象中来得晚些。”
许浣溪没回答。她没想到会和白瑶琴猝不及防地打起照面,整个人有些反应不及。
一时间,房间寂静无声。
“时越他”许浣溪终于问出了口,声音很沙哑。
白瑶琴沉吟片刻,才告诉了她有关于时越的情况。
那颗子弹,穿过他左肩靠近锁骨的位置,距离心脏上方只有几厘米。
连当时为他取出子弹的外科医生都不得不承认,他位置选的极准,就这么避开了致命的器官。
但那一枪的震动极大,波及到了肺腔的位置,肺叶破裂引发出血。
他身体本来就撑到极限,整个人几乎是拖着最后一口气被送来的。
“这些天他都在昏迷,医生说再持续一段时间,便会宣判脑死亡了。”
许浣溪的喉咙哽住,指尖攥着衣袖。
她没有哭,可是眼眶此时却酸涩到模糊。
“我想见见他,可以吗?”
五分钟后,她站在无菌更衣室内,护士细致地为她穿上一件密不透风的防护服。
拉链拉到最顶端的位置,她的呼吸开始发闷。
这还是她第一次以这样的方式靠近她。
推开门,满目皆是刺眼的白,仪器运作的声音滴滴作响。
时越躺在房间中央处的病床上,身上插着各类导管,氧气罩轻轻起伏,呼吸微弱极了。
探视时间只有十分钟。
倒计时这样的东西,让许浣溪现在本能地感觉到害怕。
许浣溪走了过去,每一步都放得很轻。
像是怕吵醒他,又怕他永远不会醒过来。
她厌恶时家人之前对她的所作所为,但她从来没有想让时越去死的心思。
她伸出手,隔着手套,轻轻覆在他冰凉的指尖上。
病房内只有机器的声音,她开不了口。
“我来看看你。”许久,她终于轻声说出一句话,“就一眼。”
她在提醒自己。
她的眼神从他的眉骨慢慢划过,到他眼下微青的暗影,最后停留在他的唇角。
那张曾经带着骄傲与偏执的脸,现在苍白到近乎虚无,仿佛稍一触碰就会碎掉。
“你是不是以为,你这样我就不离开了。”许浣溪吸了吸鼻子,哑声道:“我和你说,不要低估了我的冷漠程度。”
她仍旧没有哭,但护目镜上已经起了雾。
就这么看了片刻,许浣溪深呼吸一口气,后退了半步。
她转过身,慢慢走到门口。
手搭上门把手,却没有立刻往下压。
走廊的灯光透过小窗斜斜地切进来,在她脚边投下一道清晰的分界线——一边是洁白的病房,一边是通往自由的走廊。
她迟迟未动。
忽然,身后传来轻微的响动。
心跳监护仪还在滴滴作响,其中一声,比平常稍微慢了半拍。
仅仅一拍,又恢复如常。
许浣溪没有动,也没有回头,只是缓缓垂下眼,看着自己的影子落在门下,一点点被光影拉长。
可能是有什么,在悄无声息地苏醒。
亦或者是,她在这里站得太久,生出了一场不切实际的幻觉。
(正文完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