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越将手中的公文包扔到地上,砸出沉闷的响声。
“放人。”
他说的很简单。
但这种命令式的语气显然激怒了时阳。
他忽然大笑起来,枪口猛地顶住许浣溪的额头。“急什么?我们叔侄好久不见,不该叙叙旧吗?”
被冰冷的枪口抵住,许浣溪的睫毛轻轻颤了下。
她抬起眼,越过昏暗的光线看向时越。
他挺拔的身影茕茕孑立,唯有在触及她的瞬间,眼底才浮起一丝温度。
“你这小兔崽子的嘴脸,”时阳咬牙切齿,枪管因愤怒而微微发抖,“倒是和你爹如出一辙。”
时阳正在说,却看到时越对他的话置若罔闻,只是径自脱下了外套,准备要给许浣溪披上。
“站住!”他心头的怒火翻腾,暴喝道:“别他妈过来,信不信我杀了你们?”
时越的脚步顿住。
他看见许浣溪因寒冷而瑟缩的身子,眼底的暴戾如潮水般翻涌而起。
“你想怜香惜玉是吧?”时阳的瞳孔在昏暗的灯光下剧烈收缩,握着枪的手青筋暴起。
他忽然神经质地笑起来,“你跪下,我就成全你。”
空气中静了一瞬。
许浣溪怔然。
她从未见过时越弯腰,更遑论屈膝。
“你和你爹不是一向自视高傲吗?我呢?被你们父子整的像条狗似的活着,现在你居然站在这儿,用这种语气和我讲话?”
时阳忽然想起,很久之前,他到老宅问大哥要钱未果,被大哥当众扇耳光时,十岁的时越就站在楼梯上冷眼旁观。
记忆里的耻辱
此刻化作毒液,顺着血管流遍全身。
他眼神里燃起疯狂,“你给我跪下,我就让她穿外套,不然我把她衣服全扒了信不信?”
许浣溪愈发地头晕了,她现在已经濒临失温的边缘,要不是后边有个打手抵住她,可能就此会晕睡过去。
她的状况很不好。
时越抿了抿唇,缓缓看她一眼。
然后,他跪下了。
纵然许浣溪的眼皮已经沉重到撑不起来,此时也诧异到睁大了双眼。
她下意识想直起身子,却被身后的打手死死按住。冰凉的枪管抵在她太阳穴上,却远不及眼前这一幕让她心惊。
骄傲如时越,竟然真的跪下了。
许浣溪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只是咬住下唇盯着他看。
时阳显然也很震惊。
透过他这张与时沛有着五分相似的脸庞,时阳似乎看见,向来威严傲然的大哥,跪在了自己的面前。
“时越”许浣溪破碎的气音被时阳癫狂的笑声碾碎,在寂静的仓库下尤为刺耳。
时阳笑到捧腹,指着时越道:“大哥,你看见了吗?你一手精心栽培的好儿子,为了给女人披件衣服给我下跪了!”
“你儿子膝盖这么软,怎么接你的班啊?”
他的心里此时充满了变态的满足感。
然而无论如何,那件外套终于盖在了许浣溪的身上,带着时越的余温和气味。
即使时越是在跪着,他的背脊仍旧挺立。
但时阳对此并不满意。
他不想看见,明明时越是跪在他的面前,却还是用那种睥睨蝼蚁一般的眼神看他。
他脸上的笑僵住,眼底翻涌着几乎扭曲的恨意。
于是他走上前,随手抄起一根钢管。
钢管扬起,结结实实地挥在了他的背脊上。
闷声震耳。
时越整个身体因为冲击而微微前倾,膝盖在水泥地上磨出刺耳的声响,手撑在地上。
下一秒,他又缓缓挺直了腰。
依旧跪着,依旧昂着头。
他的眼神至始至终都放在许浣溪的身上。
时阳眯着眼,再一棍砸下。
这一下更重。时越闷哼一声,感觉到后背的血渍渗透了衣料,但还是将身体重新撑了起来。
时阳发了疯似的打了好几棍,连自己都开始喘着粗气。
他打累了,终于泄了气,将钢管抛掷一边,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钢管缓缓滚动,最后停在许浣溪的面前。
许浣溪盯着钢管看,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咬破了嘴唇,血腥味在口腔里蔓延。
然后她抬眸,望向时越。
模模糊糊地,她好像看见他的嘴唇在翕动,描出一个口型。
那口型太熟悉,是每次她做噩梦时,他轻拍她后背说的那句:
“没事。”
“我儿子呢?”此时,时阳已经不再顾忌那孩子的身份,开口问道。
同样的,时越的唇腔内尽是血腥的味道。
他缓缓道:“车里。”
仓库外的风卷着枯叶拍打着门,吱吱作响。
时阳风声鹤唳,警惕地扫视四周,蹲下身,一把抓起地上的公文袋。
他粗鲁地扯开拉链,手指翻动着检查里面的文件与支票,确认无误后,枪口再次抬起,道:“你去把他带进来。”
时越终于可以站起身,身形略有踉跄。他用手背擦了一下唇边的血痕,慢慢朝着仓库门口走去。
脚步停在黑色轿车前,他拉开车门。
男孩坐在后座,弱小的身子在微微发抖,一看到他,眼神倏地一下睁大。
“哥哥哥。”
时越没说话,只是低头看了他一眼。
沉默让男孩自动噤声,紧张地抿住嘴。
“下车。”时越开口,语气毫无温度。
男孩犹豫了一下,还是乖乖地跳下了车,跟在他的身后。
仓库内,时阳看见他们一前一后地出现,呼吸一滞。
到了这个时候,他才终于对这个从来都视而不见的孩子,生出一些少得可怜的亲情。
时越停下,平静道:“人给你带来了。”
时阳没有动,眼神从男孩的脸上挪开,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嘶哑道:“航线都安排好了?”
“直升机已经等在郊区机场,三个小时内能进入国际空域。签证是以他的名义办的,你的身份是医疗随行人员,可以避开海关审查。”
时越顿了顿,视线放在了被时阳抱紧的公文袋上。
可时阳冷笑一声,“你做的还挺周全。可我为什么觉得你准备这些东西的时候,脑子里想的全都是怎么弄死我。”
闻言,时越也扯了扯唇角。
“你想的没错。所以你最好在我的耐心耗尽前,快点离开。”
时阳低头望了一眼明显在害怕的男孩,道:“飞机停的太远了,我怎么知道赶过去的路上会不会被埋伏。”
时越神情未变,语气淡淡。“太近会被卫星拍到,你想要安全,就按原定计划走。”
“放你妈的屁!”时阳突然暴起,一脚踹翻铁皮凳。
金属撞击声在仓库里炸开,惊得男孩浑身一抖。
“你装什么好人?你有和我谈判的资格吗?现在立刻让直升机过来。”
时越垂在身侧的手握紧了几分,没有再争辩,拨通电话,冷声吩咐:“更改降落点,靠近仓库空地附近,十五分钟内到达。”
通话那头的人显然迟疑了一下,才低声确认:“收到。”
等待的时间,仓库内空气凝滞。
男孩不安地绞动着手指,甚至有些害怕地躲在了时越的身后。
而目睹着一幕的时阳不禁怒骂道:“你这个兔崽子,站在那儿做什么?”
男孩被怒吼声吓得又一抖,眼眶顿时红了,死死抓着时越的衣摆不敢吭声。
“我才是你爹!”时阳恨不得冲上去揪住他的衣领。
男孩彻底愣住了,眼里满是震惊与困惑。
他从一开始就被灌输,他的亲生父亲是时沛,面前的人是他同父异母的哥哥。
至于时阳,则是因为时家不愿意接纳他而好心收养他的叔叔。
而现在,叔叔却说,他才是自己的爸爸。
男孩下意识去看时越,却只在他漆黑的瞳孔中看到了玩昧的表情,仿佛眼前只是场乏味的闹剧。
他慢慢地松开了抓住时越衣摆的手指,不知所措地站在一边,显然短时间内还无法接受这些事情。
不多时,外面传来了直升机的轰鸣声,震得仓库外的铁皮框框作响,扬起地面上的尘土。
时阳将烟头碾碎在鞋底,拍了拍公文包上的尘土。
他走出两步,却又停住了脚步,突然转身盯着角落里摇摇欲坠的许浣溪。
她的脸色苍白如纸,嘴唇毫无血色。
时阳指着她道:“她和我们一起走。”
他说完,手下的人立即架起许浣溪。
见她虚软的双腿在水泥地上拖出两道痕迹,时越的脸色阴郁成墨,“她现在这样怎么和你走。”
“那你就祈祷她别死在路上。”时阳嗤笑一声,“放心,我会照顾她。”
他故意加重语气,“就像照顾我儿子他妈一样。”
时越的拳头陡然握紧,骨节泛白,周身气息如寒冰炸裂。
“你放了她,换我当人质。”他说道。
“好侄子,我不是说过吗?”时阳舔了舔唇,笑意猖狂。“你今天没有和我谈判的资格。”
他歪头,语气中充满了恶意。
“不过,你想让她先离开也可以。”说着,他竟主动用刀子割断了许浣溪手腕脚腕的绳结。
许浣溪骤然间获得了自由,尚未来得及松一口气,手上却被强硬地塞上一个冰凉至极的东西。
时阳贴近她的耳边,阴恻恻道:“你把他杀了,我就让你离开。”
说完这句话,他仍觉得不够似的,继续煽风点火道:“我那大哥怎么对待你的,你难道不想报复他儿子吗?”
作为时家的一员,时阳自然对时沛做的那些事情有所了解。
在得知大哥需要肾源,而他没有匹配上后,时阳的第一反应竟然是松了一口气。
幸好不是他。
不然还真不知道大哥会怎么对待他。
“你不恨他吗?他爹差点毁了你的人生,而他又把你关在笼子里杀了他,你和时家的恩怨一了百了。”
金属的寒意顺着血液流遍全身,许浣溪从来没握过枪,此时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着,那把漆黑的左轮手枪仿佛有千斤重。
时阳扣住许浣溪的手腕,强迫她握紧枪柄。“很简单,扣下扳机就行。”
她很想转手一枪打死时阳,但周围的人已经对她举起了枪口。
就算她能把时阳杀了,她和时越从这儿离开的可能性又有多大呢?
她摇着头,把枪往地上一扔。“我不杀人。”
“不杀人?那你就等着和他一起死。”
时阳把枪捡起,再一次塞进她
的手里。
“你们俩,今天只能活一个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