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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21章 平安时代的恋爱物语(10)

    01

    仁美和安倍晴明、贺茂保宪一起离开藤原府邸的时候, 得到了藤原夫人的热情相邀,“下次休沐日一定要再来藤原府邸做客啊!”

    一袭白色水干的藤原佐为乖巧地站在藤原夫人的身侧,也用满含期待的目光直直地看着粉发女孩和白发男孩,脸上露出了一个羞涩的笑容, “姬君、晴明君, 今后我若登门叨扰,还望两位不吝赐教。”

    语毕, 他似是想起自己还漏了一个人, 连忙眼神略带歉意地看向贺茂保宪, 亡羊补牢般说道:“噢, 还有保宪君!”

    黑发少年目光幽怨地看向了藤原佐为,“……”

    ——佐为君,你还不如不说这句话呢!

    “噗!”仁美忍不住笑出了声,随后说道:“没问题。”

    安倍晴明展开手中的蝙蝠扇挡住了自己微微上扬的嘴角,嗓音之中却带着掩藏不住的笑意, “欢迎佐为君休沐日来找我们对弈。”

    白发男孩笑弯弯的狐狸眼瞥向一旁的黑发少年,“保宪想必也是同样的想法。”

    贺茂保宪脸上不由露出无奈的神情:“……嗯。”

    ——你们俩就这么爱看我的热闹吗?真是可恶, 说好的同门情谊都去哪里了?

    辞别了依依不舍的藤原佐为和藤原夫人之后, 三人便乘坐着牛车离开了藤原府邸。

    车夫先是驱使牛车将仁美送回了多治比宅邸,然后才载着安倍晴明和贺茂保宪返回贺茂府邸。

    02

    次日清晨——

    仁美信守承诺, 派遣身边的仆从将一本珍贵的《碁经》送到了藤原府邸。

    藤原佐为捧着仆从双手奉上的《碁经》, 十分珍惜地轻轻抚摸过有着陈旧的岁月之感却依然显得十分干净的封皮,然后小心翼翼地翻开了手中的书籍。

    他有些惊讶地发现, 书籍上的空白之处, 留下了不少颇具见解的分析, 让他顿时生出了一种正在与人隔空手谈的感觉——而这些清隽的字迹,与昨日他收到的那封拜帖上面的字迹一模一样, 想必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深紫色长发的小少年克制着想要立刻开始沉浸式阅读《碁经》的冲动,抬眸看向静候在一旁的仆从,白皙俊秀的脸上露出一个温雅的笑容,“请稍等片刻,容我给姬君写一封感谢信。”

    仆从有些受宠若惊地摆了摆手,连忙说道:“这都是小人的分内职责,公子不必如此多礼。”

    于是当天傍晚,从贺茂府邸回到多治比宅邸的粉发女孩就看到了仆从呈上的一封信笺。

    [祂]接过信笺,仆从垂首低眉,语气恭敬地说道:“姬君,这是佐为公子写给您的感谢信,请您过目。”

    仁美展开信笺,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藤原佐为先是在信笺里面感谢了一番[祂]慷慨借阅的善行,然后又向[祂]承诺会在十天之内誊抄完毕,并在下一个休沐日登门拜访,将《碁经》原物奉还。

    粉发女孩神情淡漠,眼底却闪过笑意,随后便命仆从取来了纸笔,在纸上写下“我知道了”这句简短的话语以示同意。

    紧接着,仆从便看到那张纸骤然化作一只散发着莹白光辉的蝴蝶,扇动着翅膀飞出了多治比宅邸的院墙。

    片刻后,坐在廊檐下复盘梦中棋局的藤原佐为似有所觉地抬起头,就看到了漫天霞光之中,一只莹白的蝴蝶姿态蹁跹地朝着自己飞了过来。

    他下意识地抬起了手,任由蝴蝶落在了自己的手指上。

    随后,蝴蝶化作纸张,藤原佐为将那张纸翻转过来以后,便看到了上面那句堪称冷淡的话,忍不住轻轻笑了起来,低声呢喃道:“……姬君还真是寡言少语啊。”

    03

    八月二十五日,又到了私塾惯例的休沐日。

    仁美待在家里,一边等着提前递来了拜帖的客人上门拜访,一边在庭院里面进行最后的几道酿酒工序——自从十天前在产屋敷宅邸的那一场中秋赏月宴上喝了一口所谓的“美酒”之后,[祂]便决定要自己亲自酿酒。

    正巧庭院里面的这棵桂花树恰逢盛放时节,于是,[祂]便采集了大量的桂花,准备酿制几坛清甜爽口的桂花酒。

    桂花酒口感醇厚清甜,度数不高,又有美容养颜、益气健脾的功效,可谓是男女老少咸宜的一款甜酒。

    仁美忙碌了好几天,总算是把需要的材料都买齐处理好了。

    平安时代主要是通过人力对精米进行碾磨,效率极其低下,所得的精米质量大多也很一般,只能酿出浊酒——但仁美对于灵力的使用可谓是炉火纯青,轻而易举就能控制灵力制造出来一个用于碾磨精米的旋风。

    脱去了表层富含各种杂质的米胚之后,盈满了灵力的精米被浸泡蒸煮,散发出了浓郁的诱人香气。

    所幸,仁美早已在庭院里设下了结界,这才没有引来垂涎欲滴的百鬼。

    封好了酒坛之后,仁美正准备将其抱起放进桂花树下挖好的深坑里面,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了一道柔和低缓的声音,“仁美,你在做什么?”

    粉发女孩回过头,目光淡漠地看向出现在自己身后的未婚夫。[祂]对于无惨的出现毫不意外,毕竟,这个便宜未婚夫昨日就已经派遣仆从递来了拜帖,他也是[祂]今天要招待的客人之一。

    日光下,无惨苍白的皮肤像是细腻柔和的白瓷,有一种薄如蝉翼的易碎感,那一双红梅色的眼睛更是漂亮得像珍贵的红宝石。

    他难得束起了总是披散在肩头背部的蜷曲黑发,看起来似乎精神了不少——莫非就算是生活在阴暗潮湿地带的植物,也需要晒一晒阳光?

    仁美漫不经心地想着,随后,视线又越过了便宜未婚夫,看向正从长廊尽头走过来的羂索。

    无惨没有得到未婚妻的回应,神情有些不悦地蹙起了眉,沉下嗓音喊了一声眼前似乎在走神的粉发女孩,“仁美?”

    “无惨,你来了啊。”仁美的目光重新落在了他的脸上,神色平静地回答了他刚才的问题,“我酿了几坛桂花酒,现在打算把它们都埋进这个坑里,大概等到重阳节这几坛酒就能发酵好了。”

    “原来如此。”无惨闻言看向粉发女孩抱在怀中的酒坛,却注意到对方白皙的手沾上了泥土,当即目光冰冷地瞥了一下静候在旁的仆从,淡淡地说道:“这种小事让仆从去做就好,不用劳烦你亲自动手。”

    那一眼仿佛淬了毒液,仆从背后顿时冒出了冷汗涔涔,立刻上前声音紧绷地说道:“……是,还请姬君将酒坛交给小人吧。”

    仁美于是从善如流地将手中的酒坛放到了仆从的手里,却没想到下一秒钟,自己的双手就被无惨牵了过去。

    粉发女孩下意识地想要抽回手,但随后又动作一顿,便任由无惨继续牵着了。

    ——[祂]谨记着这个平行世界的[羂索]对自己的教导,要若即若离地对待旦那,才能让那个薄幸冷情的男人为了自己魂牵梦萦、辗转反侧,从此再也无法离开自己。

    羂索冷眼看着无惨吩咐仆从打来了一盆清水,然后掏出手帕,浸湿之后动作轻柔地擦拭起了粉发女孩沾上了泥土的双手。

    ——哼,无惨是想利用这种拙劣又可笑的小伎俩迷惑仁美吗?只可惜,他打错了如意算盘,仁美可不是那种涉世未深、轻而易举就会动心的单纯小女孩。

    羂索慢悠悠地走上前来,微微一笑道:“姬君亲手酿制的桂花酒一定非常好喝,希望到时候可以让我也尝一尝。”

    仁美闻言抬起浅金色的眼睛望向羂索,脸上露出淡淡笑容,“好啊。”

    “……”无惨“啪”地一下将手帕甩到了水盆里面,阴沉的目光扫过了身旁的羂索,然后又握住了粉发女孩的手,淡淡说道:“我们进去吧,仁美。”

    即便是在炎炎夏日,他的手依旧冷得像是冰块雕琢而成,更何况现在已经是秋天了。所以,他很喜欢与仁美进行任何肢体接触。

    仁美的手总是非常地温暖,散发出来的炽热温度令人着迷。

    ——只要握住了[祂]的手,仿佛就能感觉到对方身上磅礴诱人的生命力正如涓涓细流不断地涌入自己的体内,因此,他总是忍不住贪婪地想要握得更久一点。

    “嗯。”仁美任由未婚夫牵着自己的手,然后与羂索擦肩而过,走进了室内。

    “……”羂索转头看着他们两人的背影,俊雅的脸上没有表情,一双墨玉般的眼瞳无比幽深。

    他在原地静静站了片刻,才抬步跟了上去。

    ——绝对不能自乱阵脚,[祂]不过是在利用无惨罢了,他可不能让[祂]知道自己心里的在意。

    04

    仁美与无惨、羂索刚进入室内坐下喝了会儿茶,便有仆从来报,“禀告姬君,藤原氏的佐为公子来访。”

    粉发女孩道:“噢,那就请他过来吧。”

    无惨猛然转过头,目光凌厉地看向一旁的粉发女孩,却见对方依旧是一副淡然的模样,似乎丝毫没有与未婚夫之外的男性保持距离的意识。

    他暗暗告诉自己,未婚妻年纪还小,自然还不懂事,这才勉强忍耐住了内心涌动的负面情绪。

    他早就知道,仁美作为贺茂忠言的弟子,又传出了未来阴阳道第一人的美名,自然会在外面结识更多人。

    ——而作为未婚夫的自己……体弱多病,被医师断言活不过二十岁,在旁人眼中说不定只是妨碍仁美获得幸福的累赘罢了。

    倘若在世人眼中,仁美是初升朝阳,他恐怕就是幽暗潮湿的夜色中静静腐败的枯萎植物吧?

    但即便如此……他也绝不愿意放手,这可是属于他的东西!是他从羂索手中抢来的未婚妻!

    仁美似是察觉到了无惨目光之中的冰冷狰狞,忽然转头笑吟吟地看向他,问道:“怎么了?”

    无惨垂下长睫遮挡住了红梅色的眼瞳,说道:“藤原北家的佐为公子吗?你是什么时候认识他的?”

    ——呵呵……

    ——又一个碍眼的家伙。

    仁美漫不经心地答道:“大概十天前认识的,保宪师兄破解了我的棋局,我猜他应该是找了外援,就想去见对方一面。没想到刚好又帮了佐为公子一个小忙,所以现在也算是朋友了。”

    无惨语气幽幽地说道:“和你成为朋友真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仁美微微一笑,“因为我很平易近人嘛。”

    无惨闻言顿时露出了被未婚妻所说的话噎住的无语表情,“……”

    羂索有点想笑,他眉梢一挑,问道:“哦?那他今天过来找你,是为了与你对弈吗?”

    仁美点了点头,“嗯,顺便把我先前借给他的《碁经》还回来。”

    粉发女孩话音刚刚落下,一个深紫色长发的小少年便迈步踏入了房间。

    看到无惨和羂索的时候,他俊秀的脸上飞快地闪过了一丝慌张,随后,他便强作镇定地先与仁美打过了招呼,然后又向无惨和羂索问好——浑然不觉自己已经成为了某个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无惨只冷淡地应了一声。

    羂索则面露和煦的笑容,说道:“佐为公子,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

    仁美示意藤原佐为坐下,接过他双手递来的《碁经》随意地放在一旁,然后给他沏了一杯茶,才为他介绍了身旁另外两人的身份,“这位是我的未婚夫,产屋敷无惨,这是无惨的弟弟,羂索公子。”

    藤原佐为顿时眼睛一亮,目光灼灼地盯着一袭淡青色水干的黑发公子,说道:“原来你就是姬君之前提到的那位棋艺精湛的羂索公子!”

    羂索神情一怔,不由地转头看向仁美。

    无惨则微眯起红梅色的眼睛,沉声道:“你怎么知道他的棋艺非常精湛?”

    仁美轻笑着说:“当然是因为我们一起下过很多次棋。”

    羂索扬起嘴角,心情十分地愉悦,“嗯,姬君的棋艺,也十分出色呢。”

    仁美:“……”

    ——你以前可不是这么说的。

    怎么感觉自从换了皮肤之后,旦那对[祂]的态度一下子就变得温柔了很多?

    让[祂]甚至都有点受宠若惊了。

    仁美神情若有所思地看向了羂索,浅金色的眼睛里面光辉流转。

    羂索背后不由地冒出了一层冷汗,脸上却还是带着无懈可击的微笑,看起来毫无破绽,直到仁美移开了目光,他心里才稍稍松了口气。

    一旁的无惨想要质问,究竟是什么时候?

    ——但几乎是转念间,他就猜到了答案。

    还能是什么时候?

    自然是在仁美来产屋敷宅邸做客,而他又因病昏睡在榻上、无法陪[祂]闲谈看书的那段时间。他这个可恨的弟弟一直都对仁美贼心不死,肯定是想趁他病重之时狠狠挖他墙角,但他绝对不会让他如愿以偿!

    未婚夫本就岌岌可危的精神状态更加雪上加霜了,但仁美并未在意,甚至都没有朝无惨投去一瞥。

    [祂]驱使纸人化作的仆从取来一副棋盘,看着藤原佐为期待的表情,微微一笑,给出了一个让他左右为难的选择题,“佐为公子,你是想和我下棋、还是与羂索公子对弈?”

    “……”藤原佐为脸上的神情顿时一僵,他纠结了片刻,才期期艾艾地问道:“我可不可以都要?”

    “噗!”羂索忍不住笑出了声,随后带着几分调侃说道:“佐为公子,做人可不能这样贪心。”

    藤原佐为眨了眨眼睛,说道:“那我今天先与姬君对弈,改日再去产屋敷宅邸拜访羂索公子,这样行吗?”

    羂索轻笑着点了点头,完全无视了无惨投来的警告眼神,“欢迎之至。”

    仁美和藤原佐为的对弈正式开始了,无惨和羂索静静地坐在一旁观棋。

    这一局毫无疑问是仁美获得了胜利,藤原佐为神情认真地看着棋盘上面的终局,半晌才抬起头来看向坐在对面的粉发女孩,一脸严肃地说道:“多谢姬君赐教。”

    这是一盘指导棋。

    而他深深地觉得,自己从中获益良多。

    “不必客气。”仁美目光含笑地望着深紫色长发的小少年,问道:“佐为公子,弈理与兵法相通,你以后是想成为镇守一方的将军,将战场化作你的棋盘,还是想要……”

    “我想当一名棋待诏。”藤原佐为毫不犹豫地说出了另一个答案,“正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当我手中的棋子变成了活生生的人,我恐怕就没有现在这种落子无悔的魄力了。”

    无惨不屑地冷嗤一声,“真是个软弱无能之辈。”

    藤原佐为淡淡一笑道:“软弱无能便软弱无能,可以将棋盘化作疆场肆意地纵横驰骋,未尝不是一件幸事?”

    仁美笑道:“佐为君所言甚是,而且,以佐为君的天赋,假以时日,必定会成为第一国手。”

    无惨难以置信地看向粉发女孩,“仁美,你……”

    ——居然还改变了对他的称呼?他就这么讨你喜欢吗?

    藤原佐为对于无惨心中的怨恨一无所知,他神情赧然地垂下眼睫,随后又目光亮晶晶地看向粉发女孩,“姬君,我们再来一盘吧!”

    仁美正准备答应下来,羂索忽然开口道:“不行,接下来轮到我与姬君对弈了。”

    藤原佐为一点都没有被人截胡的不悦,反倒很是期待地说:“好啊,那我就在旁边观棋吧!”

    无惨顿时觉得自己好像被他们排挤了,但又不想效仿他们,排在他们俩后面提出与仁美对弈——因为,他深深地知道,自己的棋艺就算超过了藤原佐为,也远不如羂索。他可不想变成羂索的踏脚石,让羂索踩着自己在仁美面前大出风头。

    无惨回忆起了过去几年在课业上遭受的沉重打击,脸色顿时阴沉了下来。

    但就在这时,羂索忽然转过头笑吟吟看着他说道:“兄长既然无事,不如给我们倒个茶喝?”

    无惨震怒:“……???”

    ——居然敢使唤我?你小子是不是嫌命太长了?

    仁美将茶杯推到了无惨的面前,“麻烦了。”

    无惨只好忍气吞声地给未婚妻斟了一杯茶,“……慢点喝,小心烫。”

    第422章 平安时代的恋爱物语(11)

    01

    九月来临之时, 一则噩耗传入了京都,引起了无所事事的贵族们激烈的讨论——前去丹波国大江山讨伐酒吞童子的那支阴阳师队伍被妖怪们全数歼灭了。

    为了挑衅人类,酒吞童子甚至派遣手下的妖怪直接把仍然完好的阴阳师尸首扔到了人类城池的门外,此举引起了城中居民极大的恐慌。随后, 时任丹波国守的北条家主命令士兵收敛了那些阴阳师的尸首, 将他们尽数送归京都。

    前来汇报此事的仆从急匆匆赶到门口的时候,注意到了粉发女孩正在聚精会神地旁观棋局, 不禁面露犹疑之色, 踌躇着是否应该进门打扰他们。

    但就在这时, 粉发女孩像是察觉到了他的视线, 忽然抬头静静地看了过来。

    仁美站起身来之时,坐在旁边的无惨立刻转头朝[祂]看了过去,低声问道:“怎么了?”

    粉发女孩轻声回答:“他应该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向我汇报。”

    正与藤原佐为对弈的羂索听到了他们两人的对话,不禁有些走神。

    反观坐在他对面的紫发小少年,则依旧八风不动, 盯着棋盘上纵横交错的黑白棋子苦思冥想。

    无惨跟在仁美身后,与[祂]一起走到了障子门外的长廊上, 然后两人就听到仆从语气沉痛地说道:“禀告姬君, 贺茂府邸刚刚传来了消息——忠言大人率领的讨伐队伍……被大江山的妖怪们全数歼灭了!”

    粉发女孩愣了一下,随后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 准备牛车, 现在就出发去贺茂府邸吧。”

    仆从恭敬地应下,“是!姬君!”

    随后便转过身去, 朝着停放牛车的车宿所在的方向小跑了过去。

    仁美正要迈步走向产屋敷宅邸的门口, 忽然听到身旁传来了一道低缓柔和的声音, “仁美,不要难过。”

    无惨轻轻握住了粉发女孩的手, 说道:“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

    粉发女孩这才注意到了未婚夫的存在,于是转头看向披散着蜷曲黑发的少年,一双浅金色的眼睛平静无澜,“嗯。无惨,我要先走一步了。”

    [祂]的视线稍稍低垂,落在了对方手上,然而在这暗含催促的目光之下,无惨却情不自禁地握得更紧了些,那只温暖柔软的手被他紧紧地握在掌心,像是笼住了一颗不会灼伤他的太阳——而他,舍不得放开属于他的太阳。

    仁美干脆强行抽回了手,毫无留恋地转身离开,“别这么粘人,无惨。”

    无惨神情不由微微一怔,他站在原地望着粉发女孩离去的背影,直至那道纤细的身影消失在视野之中,才回过神来,自言自语地说:“……是因为外面风大,所以想要让我早点回屋吗?真是不坦率啊,仁美。”

    但是,思及仁美得知贺茂忠言死讯之时堪称平淡的反应,无惨又不由地心里微微一沉。

    诚然,他并不希望仁美因为别人伤心难过,哪怕贺茂忠言是仁美的老师也不能是例外,可以让仁美伤心的人只能是他这个未婚夫。

    可当无惨亲眼看到仁美面对贺茂忠言之死的冷静模样之时,他的脑海里面控制不住地冒出了一个念头——

    如果有朝一日他死了,仁美也会这样无动于衷吗?仿佛死去的人,对[祂]来说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小角色。

    这个猜测顿时让无惨如遭雷击,他向后趔趄一步,单薄的身体靠在了长廊的立柱上,低垂着头颅,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一双红梅色的眼睛里面却似有阴燃的火焰。

    ——不!不可以!绝对不可以!作为他的未婚妻,仁美怎么能将自己与路人混为一谈?[祂]应该为了他的死亡而伤心欲绝、茶饭不思,怀抱着对他的缅怀独自度过一生,或者干脆直接殉情好了!

    无惨缓缓地呼出了一口气,脸上浮现出了癫狂的神色,“对……没错……”

    ——在他因病而死的那天,就是仁美为他殉情的日子,他会带着自己的未婚妻一起下地狱,绝不会让[祂]孤单一人留在世上,备受寂寞痛苦的折磨。

    02

    在平安时代,去世之人的尸首通常都会被他们的亲属暂放在家中一段时间,以防止被误判为已经死亡的假死之人倒霉地死于火葬。

    现如今火葬已经是非常司空见惯的事情了——一则是因为随着佛教的兴起,佛教提倡的火葬观念得到了大多数贵族阶层的接纳;二则是因为日本作为土地面积狭小的岛国,土葬不仅会浪费有限的土地资源,还会带来一系列的卫生问题,尤其是因为疫病而死的人当然就更不能土葬了。综上所述,干净又卫生、省钱还占地面积更小的火葬理所当然地成为了当下的流行。

    贺茂忠言以及其余阴阳师的尸首送回京都的时候,都已经腐烂得不成样子了,一看便知再也没有苏醒的可能。

    ——因此,举办葬礼一事立刻就变得迫在眉睫了。

    讨伐队伍的尸体们都各回各家,没有被亲属认领的死者则由阴阳寮斥资出人为他们统一举办葬礼,务必要让这些因公殉职的阴阳师们入土为安。就算是没有遗体的死者,好歹也要立个衣冠冢。

    贺茂府邸很快就布置好了灵堂,贺茂忠言的尸体在经过了清理修补之后,被人换上了白衣,盖上了属于兄长的衣物。

    僧侣在彻夜不灭的烛光中念经,仁美与安倍晴明、贺茂保宪一起跪坐在气氛肃穆的灵堂里面,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头朝北平躺着的贺茂忠言。

    看似是陷入了悲伤,但实际上,[祂]已经在神游天外了——对于动辄一睡万年的神明来说,发呆也是[祂]非常擅长的技能之一。

    漫长的七日过后,贺茂忠言的尸体连同鲜花以及各类用品,一起被放入了棺椁之中。随后,棺椁被放进了以薄桧皮建立起来的火屋里面。

    贺茂忠行手持火把点燃了堆放在棺椁下面的柴堆,熊熊烈火焚烧了一夜。在此期间,僧侣们仍然立在一旁,口中不断地念诵着用于超度亡灵的往生咒。

    浓烟升腾而起,仿佛化作一张又一张扭曲的鬼面扑到了人的脸上,被呛得咳嗽流泪的贺茂氏族人以及门生都忍不住抬袖捂住了口鼻。

    仁美恍若未觉,只低声吟诵道:“烟云飘摇长空孤,风来不散恋人间*。”

    站在粉发女孩身侧的安倍晴明忍不住转头看向[祂],他是个极擅洞察人心的人,但此时此刻,却发现自己似乎看不透仁美——[祂]当真在为了忠言大人的死而感到悲伤吗?但这句和歌,似乎并没有表达出这样的感情。

    贺茂保宪吸了吸鼻子,眼眶通红地赞美道:“好诗,好诗啊!”

    安倍晴明:“……”

    ——现在不是感慨这种事情的时候吧?

    03

    次日清晨——

    火焰彻底熄灭,仁美从一片余烬中拾起了贺茂忠言的遗骨,将其放进一个银质的舍利壶中,又往壶口倒入了少许砂土,再将一卷梵语的真言书系在了壶上,如此一来,拾骨仪式便算是完成了。

    当天晚上,贺茂家族的族人以及门生俱都身着丧服、手持白杖,徒步护送装有舍利壶的棺椁前往寺庙。

    当天边泛起鱼肚白之时,棺椁被送至墓地埋入土中。随后,坟墓上竖立起了石质的卒塔婆。

    至此,贺茂忠言的葬礼便彻底宣告结束。

    护送棺椁来到寺庙的贺茂氏族人以及门生都离开了,只留下了仁美、安倍晴明和贺茂保宪。

    安倍晴明看着站在墓碑前面静默不语的粉发女孩,不禁露出了担忧的神色,“仁美……”

    仁美忽然开口说道:“今天是重阳节。”

    贺茂保宪闻言神情一怔,“……嗯。”

    仁美转头看向他的身后,一个仆从正提着竹篮从远处疾步走来,“老师说过等讨伐任务结束回来,想与忠行大人一起喝重阳酒。我让式神带来了我亲手酿制的桂花酒,让老师也尝一尝,以慰他的在天之灵。”

    仆从将竹篮放下以后,便“嘭!”地一声化作纸人,飘落在地。

    仁美半蹲下来,从竹篮里面取出了三个瓷质的酒盃,以及两坛桂花酒。

    去掉用于封坛的黏土与红布之后,一股桂花的甜香混合着清冽的酒香散逸而出。

    安倍晴明轻轻地嗅闻着那股香气,“好香……而且,这坛桂花酒里盈满了灵力,喝下去的话,对身体有很大好处,就算是重病之人也能百病全消。”

    贺茂保宪面露惊讶,“咦?这坛桂花酒里面的灵力很浓郁吗?”

    安倍晴明点了点头,“大概是因为我的体质缘故吧……所以,我对灵力和咒力都比较敏感。”

    贺茂保宪恍然大悟,“确实,晴明比我更有作为阴阳师的才能呢。”

    安倍晴明淡淡一笑,并不打算告诉对方所谓的“特殊体质”是因为他的身体里面流淌着属于狐妖的血脉。他转头看向粉发女孩,问道:“仁美,这坛桂花酒究竟是怎么酿制出来的?”

    仁美将琥珀色的酒液依次倒入三个酒盃里面,听到白发男孩略带疑惑的话,[祂]随口说道:“因为酿酒的精米是我用灵力碾磨的。”

    安倍晴明神情一怔,不禁微微睁大了狐狸般狭长的眼眸,耳根处也泛起了红晕,“……”

    ——也就是说……

    ——这股香气里面不止有桂花酒的香气,还混合了仁美的灵力的香气吗?难怪如此地诱人,任何一个妖怪闻到了这股香气,恐怕都会不受控制地被吸引过来,就算他是半妖也不例外。

    仁美将盛满了琥珀色酒液的两个酒盃分别递给了安倍晴明和贺茂忠言,“给。”

    然后,[祂]打开了另一坛桂花酒,将其倾倒在了贺茂忠言的坟墓上面,轻声说道:“老师,一路走好。”

    清透的酒液激起地面的尘埃,随后又渗进了泥土里面。

    贺茂保宪还没有来得及惋惜,便看到几株幼苗争先恐后地钻出了光秃秃的地面,转眼之间,贺茂忠言的坟头就长满了鲜嫩的绿草以及含苞待放的花朵,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让人恍惚间以为春天已经来了。

    他顿时目瞪口呆,不禁转头看向仁美,却见粉发女孩已经拿起酒盃,仰头饮尽了盃中琥珀色的桂花酒。

    黑发少年回过神,珍重地捧起了手中的酒盃,低头缓慢地啜饮起来,只喝了一口他便忍不住微微睁大了眼睛,“哇——!!!”

    ——这未免也太好喝了吧?

    ——跟仁美亲手酿制的桂花酒相比,他以前喝过的所谓“美酒”一下子都变成了难以下咽的泔水。

    散逸在空气中的灵力不出意外地引来了蠢蠢欲动的妖怪与咒灵,安倍晴明看着由远及近飞掠而来、却被寺庙构筑的强大结界阻拦在外的百鬼们,不由地皱起眉头。

    ——虽然它们一时半会儿还无法攻破结界,但必定会引起恐慌,重阳节这天来到寺庙的香客可不算少。

    就在安倍晴明准备放下手中的酒盃迎战之时,仁美忽然解下了腰间的竹笛。

    粉发女孩将竹笛轻轻横放在了唇边,下一瞬,宛如天籁的笛声悠然地响起,仿佛裹挟着缥缈云雾的清风穿行于山林之间,穿过了遭到百鬼攻击的结界,水流般消融了所有被灵力的香气吸引过来的妖怪与咒灵,将它们化作星星点点的萤火。

    贺茂保宪张大了嘴巴,一副目瞪口呆的表情,“……”

    安倍晴明低声呢喃道:“当真是美丽无双啊。”

    一场战斗消弭于无形。

    仁美正想要放下竹笛,但忽然间,另一道笛声响了起来,如同皎洁的月光溶进了[祂]的笛声。两者相和就仿佛水中有月、镜中有花,令所有听者的神思都不禁沉醉于这片虚幻迷离的美好景象之中。

    一曲吹奏完毕,仁美放下了竹笛,但另一道笛声执拗地再次响了起来。

    一人独奏之时,笛声远没有两人合奏的意境,听起来十分地单薄可怜。

    安倍晴明回过神来,莞尔一笑道:“看来,姬君这是遇到知己了啊。”

    贺茂保宪听着那道孤零零的笛声,不禁心生恻隐,“仁美,那人似乎是在邀你合奏……你不打算再搭理对方了吗?”

    “保宪师兄不是也会吹笛吗?这么于心不忍,不如就由你代劳好了。”仁美漫不经心地说:“至于我,现在要回去了。”

    “……”贺茂保宪目光哀怨地盯着粉发女孩,忍不住低声控诉了一句,“仁美,你好无情啊!”

    仁美微眯起了浅金色的眼睛,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贺茂保宪顿时觉得后颈发凉,立刻识相地闭上了嘴,一旁的安倍晴明看得忍俊不禁。

    仁美和安倍晴明、贺茂保宪一起离开寺庙后,一个束着高马尾的少年急匆匆地赶到了寺庙的墓地入口处,却被守在园林外面的僧侣拦了下来。

    僧侣神情严肃道:“这里面是贺茂氏的墓地,闲杂人等禁止通行!”

    束着高马尾的少年并未强行闯入墓园里面,而是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色,“贺茂氏……”

    他知道今天是贺茂忠言的遗骸下葬的日子,看来那位未曾谋面的知己应该是贺茂氏的族人或门生。

    与此同时——

    产屋敷宅邸的西屋里面,一觉醒来的羂索看着静静安放在榻榻米旁边的酒坛,嘴角不禁微微一弯,轻笑着自言自语道:“真是个信守承诺的乖孩子……”

    04

    贺茂忠言的葬礼结束以后,作为他唯一的弟子,天赋卓绝的仁美理所当然地被贺茂忠行收为弟子,成为了安倍晴明和贺茂保宪真正意义上的同门师妹。

    九月中旬的休沐日,仁美照常来到产屋敷宅邸。

    无惨又病了,亦或者说,他一直就没有康复过。

    他躺在榻上,就算东屋里面早早地生起了火盆、身上也盖了好几层被子,他的手脚依旧冷得像是冰块。

    仁美进入东屋以后,刚在榻榻米旁边坐下,手就被无惨牵了过去。

    紧随在[祂]身后走进来的羂索看到了这一幕,语气似笑非笑地说道:“兄长,你还真是一刻都离不开仁美呢。”

    无惨没有理会羂索,自顾自地紧攥着仁美温暖的手,喉间不禁溢出了一丝满足的喟叹,然后询问道:“仁美,你身上好甜,是带了什么点心吗?”

    ——未婚妻的厨艺很好,来产屋敷宅邸探病的时候,时不时就会带上一些美味又漂亮的点心。

    仁美“嗯”了一声,一边留意着身后的羂索的情绪变化,一边心不在焉地说道:“做了一点桂花糖,等下你喝完了药,正好可以吃一块。”

    无惨闻言脸上的表情顿时垮了下来,仁美却似毫无所觉,转过头对着羂索微微一笑,说道:“羂索君要尝一尝吗?”

    羂索心里暗生的妒意这才稍有消减,脸上随即露出了一抹柔和的笑容,“好啊,那就尝尝吧。”

    但躺在榻上的无惨心里的妒火却熊熊燃烧了起来,他忍不住将粉发女孩的手攥得更紧了些,想要让对方也感受到他内心的煎熬痛苦,可却一点效果都没有——仁美仍然在与他那可恨的弟弟谈笑风生。

    羂索笑吟吟地说道:“我有一位友人名叫源博雅,他最近常说贺茂氏有一个极擅吹笛、未曾谋面的知己。起因是重阳节当天,他陪着母亲一起去寺庙,结果机缘巧合之下,与人合奏了一曲。但等他赶到笛声来处的时候,贺茂氏的墓地已经空无一人,所以他一直很想找到那位知己见上一面。”

    仁美闻言恍然大悟,“哦?原来那天与我合奏的人是他啊。”

    羂索呵呵笑了一声,说道:“是啊,姬君可真是魅力四射,佐为君将你当做亦师亦友的存在、博雅君将你当做心灵契合的知己,保宪君和晴明君就更不用说了,你现在可是他们最珍爱的小师妹。”

    无惨不由皱起了眉,这家伙是不是把他这个未婚夫给漏了?

    “……”不知为何,这一瞬间仁美觉得自己颈后凉飕飕的,[祂]思索了几秒,神情认真地说:“既然那位博雅公子是你的友人,那我自然会满足他这个微不足道的心愿。他想见我的话,可以直接在休沐日之前派人送来拜帖,约在多治比宅邸或者产屋敷宅邸见面都行。”

    羂索顿时一噎,“……”

    无惨忍无可忍地转移了话题,“仁美,你之前不是酿制了桂花酒吗?我想喝。”

    “噢,那个啊……”仁美语气淡漠地说道:“已经喝光了哦,老师下葬的那天,我把所有的桂花酒都用掉了——毕竟,这是他最后一次喝到重阳酒了吧?”

    羂索垂下眼睫,嘴角微微扬起了一抹笑容,“真是太可惜了,看来兄长没有这个口福啊。”

    无惨红梅色的眼睛静静地注视着粉发女孩,怒意在胸膛里发酵,他想要质问对方究竟有没有把他放在心上,可又不愿撕裂岌岌可危的假象。

    但好在下一刻,仁美便看着他微微一笑道:“无惨想喝酒的话,我可以再酿制一些药酒给你喝,顺便还能调养一下你的身体。”

    无惨并不喜欢旁人提及他病弱的身体,但眼前的人不是别人,而是他的未婚妻,仁美的态度也十分坦然,并没有露出小心翼翼的丑态。

    他沉默了几秒,轻轻地“嗯”了一声,勉强应了下来。

    羂索脸上的笑容顿时一垮,“……”

    他目光幽幽地注视着粉发女孩与无惨交握的那只手,心里久违地涌起了一丝后悔的感觉——当初要不是被无惨截胡了,现在与仁美成为未婚夫妻的人应当是自己才对。

    所以……无惨到底什么时候死?

    要是再不死的话,就不礼貌了,到时候就别怪他亲自帮助可怜的兄长从这具病弱的身体里面彻底解脱出来。

    第423章 平安时代的恋爱物语(12)

    01

    深秋已过, 隆冬来临,纷纷扬扬的大雪一夜间便覆盖了整座京都城。

    羂索还没有亲自出手,无惨就已经如同他内心暗自期盼的那般病重得像是要当场去世了。

    前来看病的医师都神情沉痛地摇了摇头,对着面露悲伤的产屋敷家主以及眼泪都已流到干涸的产屋敷夫人说道:“……准备后事吧, 还请两位节哀。”

    于是, 当无惨因为病重陷入昏迷的时候,产屋敷宅邸空置的一间对屋里面已经设置好了灵堂——等他在东屋咽气以后再观察上几天, 确认再也没有生还迹象, 就能立刻将他的尸首转移过去开始举行葬礼。

    但即便几次都心脏停跳、呼吸断绝, 无惨依旧顽强地活了下来。

    他的生命就如同寒风中飘摇的烛火, 可却总是能够在短暂熄灭一瞬间后,再一次燃起幼小的火苗——如此周而复始,让产屋敷夫人的心情不断在悲喜之间来回切换,最后整个人都麻了。

    就算是活了千年、见多识广的羂索,也不禁为自己这位便宜兄长顽强的生命力而感到敬佩。

    他从无惨那间充满药味的东屋出来, 走到了庭院的一棵梅树下面,仰头看着一树凌寒怒放的雪中红梅, 忍不住惆怅地叹了口气道:“无惨那家伙, 真是堪比蟑螂的恶心啊……”

    就在这时,羂索忽然听到长廊尽头传来脚步声, 他立刻循声极目远眺而去, 一道熟悉的身影随即进入了他的视野之中——正是已经与他阔别了足足一个月之久的仁美。

    他的嘴角情不自禁地微微扬起,然后抬起了手, 轻轻折下一枝开得最为美丽的红梅。

    02

    于是, 当仁美快要走进东屋之时, 便看到一个面容俊雅的黑发少年手握着一枝红梅,跨过了栏杆, 动作轻巧地落在了自己的面前,与[祂]在长廊的尽头狭路相逢。

    粉发女孩顿住了脚步,嗓音含笑,“日安,羂索君。多日不见,甚是想念。”

    羂索微微一笑,语气温柔地说道:“庭前梅香自幽幽,更比梅姿胜一筹,欲折红梅赠佳人,惟愿梅香袖上留*。”

    跟随在仁美身后的仆从瞳孔地震,“……!!!???”

    ——这是可以对着兄长的未婚妻念诵的和歌吗?虽然产屋敷家族的仆从和侍女早就看出来羂索公子对仁美小姐似乎已经暗生情愫了,但这么坦坦荡荡地表现出来真的可以吗?连遮掩都懒得遮掩一下了吗?

    仁美笑意盈盈地接过了羂索递来的那一枝红梅,说道:“多谢羂索君。”

    ——看来旦那是真的很喜欢[祂]现在的这套皮肤,竟然破天荒地送了花!以前可都是只有[祂]给他送花的份![祂]一定要把这枝红梅好好地珍藏起来!

    虽然很想留下继续与羂索闲聊几句,但思及这个世界的[羂索]对自己的谆谆教导,仁美稍稍收敛了脸上的笑容,故作矜持地说道:“那我就先进去了,无惨还在等我呢。”

    羂索眼睁睁地看着粉发女孩与自己擦肩而过,不禁神情略带诧异地转头看了过去,却只看到仆从掀开了抵御寒风的厚重帷幔,再一眨眼,仁美的身影就彻底消失在了帷幔之后。

    羂索:“……”

    ——是他的错觉吗?为什么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以后,仁美就对他一副若即若离的态度。

    时而亲近得让他觉得一切似乎都没有改变,他仍然在[祂]心里占据着特殊的地位。

    时而疏远得让他觉得[祂]似乎已经移情别恋,喜欢上了别的男人……比如说无惨、安倍晴明、贺茂保宪、藤原佐为亦或者是九月末才刚刚结识的源博雅?

    羂索站在原地静静垂眸深思,片刻之后,才神情淡漠地离开了长廊,返回自己所住的西屋。

    ——无论[祂]想玩什么把戏,他都要以不变应万变。

    如果[祂]真的移情别恋了,那他就当做[祂]已经死了,是时候寻找下一春了——比如说永远不会背叛他的事业。

    如果[祂]是故意搞他心态,那他就更不能如[祂]所愿,露出任何失态的模样让[祂]抓到把柄。

    不过,在回到西屋之后——

    羂索看着突然出现在榻榻米旁边的一个木质的精美匣子,眼神不禁柔和了几分,已经猜到了这应该是仁美特意从播磨国带回来给他的伴手礼。

    匣子里面是一把形状优美、花纹精致的太刀,播磨国的名产之一便是刀具。

    羂索的指腹轻轻摩挲过刀鞘上面的漂亮花纹,然后拾起了随意塞在木匣之中的那一则信笺,上面字句简短地写着:赠羂索君,爱来自仁美。

    羂索:“……噗!”

    ——好吧,就算[祂]是在故意搞他的心态,他也决定要宽宏大量地原谅[祂]了。但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03

    与此同时——

    在仁美进入东屋的那一瞬间,躺在榻榻米上昏睡不醒的无惨便若有所觉地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双半寐着的红梅色眼睛在看向仁美的时候,像是烧红的烙铁一般灼烫,苍白的脸上还隐隐泛着青灰的死气——但那蜷曲的黑发、惨淡的肤色、红梅般的眼瞳与眼眶下面的青黑,共同构筑成了一副堪称艶丽的景象。

    倘若他在此刻死去,恐怕就是一具艳尸了吧?

    无惨咳嗽了两声,嗓音低哑而又吃力地说道:“仁美……咳咳……过来,握住我的手。”

    粉发女孩依言走到了榻榻米旁边坐下,随后,[祂]略带几分感慨地说道:“无惨,你怎么又病了?我只是离开了京都短短一个月而已。”

    一个月前,播磨国守派人向京都的阴阳寮求援,接取了任务的贺茂忠行便带上了仁美、安倍晴明以及贺茂保宪一起前往播磨国,讨伐从深山里面跑出来袭击姬路城的山风。

    直到昨夜,他们四人才风尘仆仆地回到了京都。

    “一个月已经很久了……”无惨握住了仁美的手,感觉到熟悉的温暖渡进了四肢百骸,不禁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随后,他才注意到了仁美另一只手中握着的一枝红梅,还没开口询问,他苍白的脸上已经不自觉地露出了淡淡的笑容,“是送给我的吗?”

    自从一个月前,仁美跟随贺茂忠行离开京都之后,他就病重得难以起身下床,就连庭院中的红梅已经开了都不知道。

    仁美瞥了一眼手中的那枝红梅,淡淡笑道:“不,这是羂索君刚才送给我的礼物,算是迎接我的回归。”

    “……”无惨闻言,目光瞬间就冷了下来,怒火攻心之下,竟是一口吐出了鲜血,“咳咳咳咳咳!”

    仁美顿时吓了一跳,连忙举高了那枝红梅,让它远离无惨,以免被他吐的血弄脏——所幸,无惨此时咳得昏天暗地,根本没有注意到未婚妻这令人心碎的动作。

    等他缓过劲来之时,便发现自己与仁美交握的那只手传来了涓涓细流般的温暖力量,他知道这是因为仁美正通过他们交握的那只手往他破破烂烂的身体里面输送灵力。

    但就像仁美曾经说过的那般,他的身体是一个千疮百孔的沙漏,本就稀薄的生命之力缓慢地从那些孔洞中流逝,无论他怎么努力都无法挽回。

    而哪怕是仁美蕴含着蓬勃生命力的灵力也只能短暂地堵住破洞,当[祂]不在他身边的时候,他便只能凄惨绝望地躺在床榻上面等待死亡的降临。

    无惨并不知道,只要仁美愿意在他身上使用属于神明的力量,他所有的病痛都会瞬间消除。

    他注视着[祂],低声呢喃着粉发女孩的名字,仿佛梦呓一般,“仁美、仁美、仁美……”

    仁美不禁陷入沉思,“……”

    ——他怎么跟个复读机一样?该不会是病傻了吧?

    无惨握紧了粉发女孩的手,双眼直勾勾地盯着[祂],祈求般说道:“红梅香气熏得我头痛,把它扔掉吧。”

    仁美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他,“不行哦,这枝红梅是属于我的东西,除了我本人之外,任何人都没有资格处置它。”

    粉发女孩神情淡漠地站起身来,欲要抽回自己的手,“如果你不喜欢红梅的香气,那我现在就走。”

    无惨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力气,竟然拽得仁美一个趔趄险些倒进了他的怀里,他连忙攥紧了仁美的手,“不!不要走!你不想扔的话就别扔了,但我现在头好痛……你可以给我吹笛,缓解头痛之症吗?”

    ——他是真的头痛欲裂。

    ——只要一想到仁美为了留下羂索赠予的区区一枝红梅,就断然地拒绝了自己这个未婚夫,还威胁要离开他,他便觉得脑瓜子嗡嗡作响,胸膛里面怒火澎湃。

    仁美居高临下地看着无惨,蜷曲的黑发散落在他的脸颊旁边,那张苍白的脸上因为情绪激动浮现出了一层艶丽的薄红,一双红梅色的眼睛更是漂亮得惊人。

    他眼神湿漉漉地望着[祂],看起来可怜极了,但那只牢牢箍住[祂]的手却隐隐透露出了隐藏在骨子里面的凶戾狠辣。

    良久,[祂]才淡淡笑了一下,重新坐回了榻边,“好啊。”

    但是,见无惨迟迟不肯松手,[祂]眼神有些困惑地望向他,“无惨,一只手可吹不了笛子。”

    无惨却没有立刻就松开了手,而是握着粉发女孩的手,将对方的掌心贴到了自己的脸颊上。

    他望着未婚妻浅金色的眼眸,轻声说道:“仁美,那枝红梅是属于你的东西,我不也是属于你的东西吗?”

    仁美哑然失笑,凝视未婚夫片刻之后,语气淡漠地开口说道:“松手。”

    无惨这才恋恋不舍地松开了[祂]的手,失去了粉发女孩掌心渡来的温暖之后,他便立刻像是坠入了冰窟之中,身体迅速地开始失温,骨缝里面也泛起了细密的疼痛。

    但当那道仙乐一般美妙绝伦的笛声响起之时,他便觉得脑海之中紧绷到了极点的那根弦骤然放松了下来,头痛之症立刻消散,冰冷的四肢百骸也随之涌起了热意。

    无惨缓缓阖上了眼皮,意识逐渐陷入了昏沉,但他放在被子上面的那只手仍然紧紧攥着粉发女孩的一片衣角,仿佛生怕[祂]会突然离开。

    一曲吹奏完毕,仁美放下了置于唇边的竹笛。

    [祂]看着似乎已经陷入熟睡的无惨,伸出手,漫不经心地拨弄了下对方颊边垂落的一缕蜷曲黑发,轻笑着说道:“无惨,你可不要轻易死去啊。”

    ——对[祂]来说,无惨现在还有利用的价值,就比如说用来刺激羂索。

    说完了这句话后,粉发女孩便轻轻拿开了无惨紧攥着自己衣角的那只手,随即握着那枝已经被[祂]凝固住了时间的红梅,转身走出了东屋。

    而在[祂]离开之后,无惨缓缓睁开了红梅色的眼睛,定定地注视着未婚妻离去的方向,强烈的求生欲望仿佛沸腾的岩浆在胸膛里烧灼,冒出了一个又一个细小的气泡。

    ——[祂]不希望他死。

    ——[祂]的心里有他。

    无惨兀自沉溺在令人飘飘然的喜悦之中,过了许久,才忽然想起自己还有一件事情要做。

    他苍白的脸色骤然阴沉了下来,冷声道:“来人——”

    静候在东屋外面的仆从立刻走进了室内,神态恭敬地低着头说道:“小人在!”

    无惨面无表情地说:“去给我把产屋敷宅邸里的所有梅树都砍了!”

    “……”仆从怀疑自己是幻听了,忍不住抬头疑惑地看向躺在榻榻米上的黑发少年,“啊?”

    “你是聋了吗?”无惨冷笑一声,说道:“我让你立刻去把产屋敷宅邸里的所有梅树都砍了,做不到的话就去死!”

    被那两道宛如要杀人的目光注视着,仆从顿时心神俱颤,也不管这个命令合不合理,忙不迭答应了下来,“是!无惨公子!”

    无惨闭上了眼睛,冷冷道:“滚吧。”

    仆从立刻屁滚尿流地离开了。

    无惨则是在静默了片刻之后,轻轻嗤笑了一声,“蠢货。”

    隔天——

    产屋敷宅邸的所有梅树就都被人砍光了。

    得知此事的羂索面露嘲讽的笑容,说道:“兄长可真是小心眼啊。”

    贺茂府邸的私塾里面——

    从同窗口中听闻了此事的仁美面露不解,“不是……无惨有病吧?”

    贺茂保宪不以为然道:“是啊,他真的有病,你又不是不知道。”

    安倍晴明:“……噗!”

    仁美:“……”

    ——好像确实如此。

    第424章 平安时代的恋爱物语(13)

    01

    仁美并不关心无惨为何突然发癫命令仆从砍光了产屋敷宅邸里的所有梅树, 因此,这个话题很快便略过去了。

    贺茂保宪面带关切地问起了另一件事,“仁美,伊之助的身世, 你和文子夫人说过了吗?”

    仁美点了点头, “嗯,毕竟接下来伊之助要住在多治比宅邸里面, 他的性格那么粗枝大叶, 化形偶尔也会失灵, 还时不时做出一些普通人无法理解的事情, 总该提前和文子夫人通个气,以免伊之助把她吓到。”

    安倍晴明失笑,贺茂保宪则满脸赞同地点头附和道:“是啊……那家伙有时候真的很离谱。”

    仁美忍俊不禁,“幸好文子夫人是个很宽容开明的人,并不介意伊之助半妖的身份, 看起来反倒还挺喜欢他的。”

    安倍晴明笑道:“那可真是太好了。”

    恰在这时,授课老师抵达私塾, 学生们的闲谈时间就此结束。

    仁美转头看向走进私塾的老师, 安倍晴明则静静地注视着粉发女孩的背影,不由自主地回想起了他们在播磨国姬路城经历的那段时光。

    02

    时间回到一个月前——

    播磨国守派人前来京都的阴阳寮求援, 据说是居住在深山里面的山风趁夜下山袭击了附近的姬路城, 吓坏了城中的居民,许多牲畜和粮食都因此失窃。姬路城本地虽然也有一名阴阳师, 但那位名叫芦屋将监的阴阳师尝试了几次都没能抓获山风, 所以他们也只能向京都的阴阳寮求援。

    贺茂忠行对于居住在姬路城附近的大妖怪山风有所耳闻, 于是主动接下了这个任务,并决定带上仁美、安倍晴明和贺茂保宪一起前往播磨国姬路城讨伐山风。

    四人乘坐着牛车, 经历了几日的颠簸,越过丹波国之后,终于从京都抵达了播磨国。

    牛车进入姬路城,在城主府的门口停了下来。

    仁美跳下牛车后,活动了下筋骨,长长呼出了一口气,“总算是抵达目的地了。”

    安倍晴明在跳下了牛车以后,目光好奇地左右张望起来。

    虽然看过《播磨国风土记》,但他与仁美、贺茂保宪一样,都没有来过这个地方,难免就想知道此地的风土人情与书中记载是否一致。

    跟在白发男孩身后跳下牛车的贺茂保宪笑吟吟地问道:“怎么样?和你在《播磨国风土记》里面看到的一样吗?”

    安倍晴明淡淡一笑道:“暂时还不清楚。”

    带领四人来到城主府的守城士兵见他们都已经下了牛车,便说道:“四位请随我来。”

    贺茂忠行与三个弟子跟在守城士兵的身后走进了城主府,随后见到了姬路城的城主,对方的身边还有一个穿着狩衣的中年男人,而中年男人身旁则有一个看起来和安倍晴明年纪相仿的黑发男孩。

    双方见过礼后,城主向贺茂忠行介绍起了自己身边的中年男人,“这位是播磨流的阴阳师,芦屋将监,旁边是他的独子兼弟子道满君。”

    芦屋将监笑道:“忠行大人,久仰大名了,没想到京都阴阳寮派来讨伐山风的人竟然是您。”

    仁美不怎么感兴趣地扫了一眼芦屋将监,实力不堪一击的弱小家伙。

    然后,[祂]的视线就在不经意间与芦屋将监身侧的黑发男孩对上了。

    黑发男孩拥有一双特殊的黄绿色眼睛,眉眼十分俊俏风流,却天生就有一股挥之不去的邪气。

    仁美与那双极富侵略性的眼睛对视了几秒,有些不解地歪了歪头,这个小鬼为什么一直盯着[祂]看?要不是因为[祂]现在已经可以熟练地压制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力量,他恐怕就会因为跟[祂]对视的时间过长而陷入癫狂之中了。

    就在此时,安倍晴明和贺茂保宪也注意到了黑发男孩直勾勾望向仁美的目光,两人不约而同地上前一步,挡在了仁美的身前。

    仁美眼神有些茫然地看着两个便宜师兄的背影,“……???”

    ——为什么要挡住[祂]的视线?有什么东西是[祂]不能看的吗?

    贺茂忠行压根没有注意到身旁的三个弟子与芦屋将监的弟子之间无声的互动,他微微一笑,说道:“前去讨伐山风的人可不止是我,还有我的三个弟子——多治比仁美、安倍晴明以及贺茂保宪,他们虽然年纪还小,但都已经具备了独当一面的实力。”

    黑发男孩闻言立刻转头看向芦屋将监,“父亲,既然他们都可以去讨伐山风,那我也想去。”

    其实芦屋道满之前就想参与讨伐山风,怎奈作为父亲兼老师的芦屋将监一直都不肯同意他的毛遂自荐。

    芦屋将监看了看贺茂忠行的三个弟子,一股奇怪的胜负欲忽然熊熊燃烧起来——虽然他本人资质平凡、实力不济,但他唯一的儿子可是播磨流的天才。

    面对贺茂忠行,他自惭形秽,承认自己的确是技不如人。

    但他并不觉得,自己的儿子比不过贺茂忠行的三个弟子。

    芦屋将监看向贺茂忠行,笑道:“既然这孩子也想去长一长见识,忠行大人介不介意带上他一起去讨伐山风?”

    贺茂忠行十分爽快地答应下来,“当然不介意!”

    于是,讨伐山风的队伍就此成立,成员包括了贺茂忠行、多治比仁美、安倍晴明、贺茂保宪、芦屋将监以及芦屋道满。

    他们在城主府中休息了一晚,养精蓄锐之后,次日清晨,便离开了姬路城,前往山风出没的那座山。

    03

    深山已被大雪覆盖,目之所及皆是一片苍茫的白色。

    讨伐队伍迎着寒风,在山野间一边前行一边听芦屋将监说起他们将要讨伐的妖怪的特征——豪猪一样的头部、下半身却是人类的身体,行动速度迅捷如闪电,力气非常大,喜欢在夜间行动。

    仁美若有所思地说:“人类的身体?”

    芦屋将监点了点头,“而且身材还很矮小,大概是化形失败了。”

    仁美忽然脚步一顿,抬手指着一个方向,说道:“是那家伙吗?”

    众人立刻停住步伐,目光齐刷刷地看向了粉发女孩所指的方位,只见下方山坳中的一片树林里面,一个猪头人身、身材矮小的妖怪正拖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巨大麻袋前行。

    芦屋将监睁大眼睛,“是他!”

    他的话音刚刚落下,仁美便与安倍晴明、贺茂保宪一起默契地直冲上前,从斜坡上一跃而下,芦屋道满虽然稍稍落后了一步,但也立刻跟上了他们三人。

    猪头人身的妖怪敏锐地捕捉到了双脚踩实积雪之时发出的细微声音,立刻加快了速度,但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引以为傲的速度却没能甩开追兵,反倒还让其中一人跑到了自己前面。

    ——那个动作轻巧地落在他前方的粉发女孩,让他本能地感到畏惧。

    他当机立断,拖着手中的巨大麻袋转身朝着另一个方向跑了过去,但转眼便有一个白发男孩堵在了那里。

    ——白发男孩那副笑意吟吟的狐狸模样,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而且,身为半妖竟然主动帮助人类阴阳师对付同类,实在是可恨!

    猪头人身的妖怪气呼呼地骂了一句“叛徒”,然后果断地又换了个方向——作为一个聪明的半妖,他才不会吃眼前亏!

    安倍晴明神情微微一怔,倒不是因为被骂了,而是因为这个猪头人身的妖怪发出的声音……非常地稚嫩,听起来完全就是一个小孩子。

    与此同时——

    猪头人身的妖怪再一次被挡住了去路,这次,挡在他前面的人是贺茂保宪。

    他的直觉告诉他,这家伙也很不好惹,于是,他只能再次调转方向,然后,又被一个黄绿色眼睛的黑发男孩挡住了。

    芦屋道满双手捏诀,已经做好了准备——等到眼前这个猪头人身的妖怪转身逃跑之时,就从背后给他来一道束缚咒!

    但他万万没有想到,猪头人身的妖怪不仅没有调转方向,反而还加快速度朝他冲了过来。

    芦屋道满猝不及防之下,竟然直接被他一个猪突猛进创飞了。

    他的身体“砰”地一下,撞在了林中的一棵树上,然后摔落在了雪地上——这一撞还让豪猪锐利的针刺穿破了衣服、扎入了他的胸腹之中,汩汩鲜血流淌而出,很快就浸湿了他的衣服。

    远远看到这一幕的芦屋将监目眦欲裂,嘶吼出声,“道满——!!!”

    仁美一把揪住了创飞芦屋道满之后就企图畏罪潜逃的猪头妖怪,忍不住低声感慨道:“作为法师,可不能光会站桩输出啊,近战实力也得培养起来。”

    猪头人身的妖怪不停地挣扎,“放开我!该死的阴阳师!再不松手我就吃了你!”

    仁美对于他的谩骂充耳不闻,“老实点。”

    粉发女孩拖着猪头妖怪回到林中的时候,芦屋将监正抱着面如金纸的芦屋道满嚎啕大哭。

    [祂]淡淡扫了一眼浑身是血的芦屋道满,那副浑身鲜血淋漓、躺着一动不动的模样看起来也确实像是快要咽气了。

    痛哭的芦屋将监看到了被仁美逮回来的猪头妖怪,立刻抬袖一抹眼泪,然后拔出随身佩戴的一把长刀,“可恨的妖怪,今天我就要以你的性命来祭奠道满的亡魂!”

    语毕,手中雪亮的长刀便朝着猪头妖怪狠狠刺去。

    但在刀尖即将刺进猪头妖怪的脑门之时,两根纤细的手指轻描淡写地夹住了刀尖。

    芦屋将监愤怒地瞪大眼睛看向粉发女孩,沉声问道:“为什么要阻止我?”

    仁美不容拒绝地将刀尖向后一推,“道满君还没有死。”

    [祂]转头将挣扎不休的猪头妖怪交给一旁的安倍晴明,然后走到了芦屋道满身前半蹲下来,伸出手将掌心贴在了他的心口上。

    第425章 平安时代的恋爱物语(14)

    01

    芦屋道满身上的伤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苍白的脸也逐渐恢复了血色。他缓缓睁开眼眸,黄绿色的眼睛呆怔地注视着粉发女孩。

    仁美见他情况已经大好,正准备将手抽回来,手腕却忽然被黑发男孩冷得像冰的手攥住了。[祂]动作一顿, 有些不解地问道:“怎么了?你还有哪里觉得不适吗?”

    “……不, 没有了。”芦屋道满对着粉发女孩露出一个笑容,然后慢吞吞地松开了手, 说道:“多谢姬君的救命之恩。”

    “不必客气。”仁美微微颔首, 紧接着便起身向后退了一步, 将位置让给了满心关切的芦屋将监, [祂]自己则转身走到了安倍晴明的面前——创飞芦屋道满的罪魁祸首就躺在那里。

    白发男孩以强力的束缚咒捆住了猪头人身的妖怪,但猪头妖怪却像是毛毛虫一样,在雪地上蛄蛹着向前,仍然没有断绝逃跑的念头。

    仁美半蹲在猪头妖怪的脑袋前面,问道:“小鬼, 你叫什么名字?”

    “哼,本大爷叫伊之助!”猪头妖怪抬起头瞪着粉发女孩, 说道:“别以为你刚才救了我, 我就会对你心存感激!”

    “哦,你今年几岁了啊?”仁美语气平静地继续套话。

    伊之助气势汹汹地回答道:“五岁!”

    仁美问道:“你的父母呢?”

    伊之助沮丧地垂下了脑袋, “……都已经死了。”

    仁美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 然后就被扎了一手的豪猪针刺,“……”

    “仁美!”安倍晴明见此情形, 顿时露出了有些紧张的表情, “你没事吧?”

    粉发女孩神情淡定地甩了甩手, 扎进皮肤的豪猪针刺就被甩到了雪地里面,手上冒出血珠的伤口也转瞬愈合, “没事。”

    伊之助心里悄然松了口气,但还是梗着脖子说道:“活该!谁让你非要摸我脑袋的?都没有经过我的同意!”

    仁美屈指在他脑门上一弹,伊之助顿时痛呼一声,正要张嘴咬[祂]的手,就听粉发女孩问道:“你为什么要跑去袭击姬路城的居民?”

    猪头妖怪撇了撇嘴,说道:“我才不是那种随随便便就袭击人类的妖怪,只是因为没东西吃,才会下山……谁能想到人类的胆子竟然那么小!”

    贺茂保宪忍不住转过头去,小声地和身旁的安倍晴明吐槽了起来,“那家伙看起来不太聪明的样子,怎么仁美问什么,他就答什么?未免也太老实了吧!”

    安倍晴明忍俊不禁,“以他现在的处境,这才是最明智的做法吧?”

    贺茂保宪转念一想,不由赞同地点头道:“那倒也是,仁美可不会惯着他。”

    02

    仁美三言两语套完了话,差不多弄清楚伊之助的身世了。

    这孩子的父亲是森林之主山风,母亲则是一位人类巫女。三个月前,他的父母葬身于大妖怪龙骨精之口,而他则在父母的保护之下侥幸存活下来,从此便开始独自一人在深山里面生活。

    作为一只半妖,伊之助的化形虽然并不完全,但他继承了山风的强大力量,可以轻松地应付山林里面的毒虫猛兽。

    然而随着冬天的来临,万物凋零,大雪封山,他难以在深山里面找到果腹的食物。为了避免饿死的悲惨结局,他只能铤而走险下山袭击了位于附近的姬路城,依靠偷盗城中居民储存的过冬粮食为生——他先前准备拖到巢穴的巨大麻袋里面,就装着从姬路城偷来的红薯、芋头、花生等东西。

    仁美浅金色的眼睛笔直地望向了贺茂忠行,“老师,您都听到了吧。”

    贺茂忠行“嗯”了一声,饶有兴味地问道:“所以,你打算怎么做?”

    仁美:“我想带这个孩子回京都。”

    芦屋将监闻言不由地皱起了眉头,“不行!这可是半妖,若不尽早铲除的话,以后恐怕还会为祸乡野!”

    仁美瞥了他一眼,语气淡漠道:“血脉并非他的原罪。”

    安倍晴明闻言不由地心生触动,这种对待半妖的宽容态度,在阴阳师里面可谓是十分罕见。但随后,他便听到粉发女孩又补充了一句,“而且,根据你们之前提供的信息,伊之助也并没有犯下过多么不可饶恕的罪孽——顶多就是吃得多了点。”

    伊之助昂着猪头大声说:“我还在长身体,吃得多一点怎么了?”

    仁美敷衍地点了点头道:“嗯,挺好的,能吃是福。”

    白发男孩顿时忍不住笑出了声,“噗!”

    贺茂保宪也不由地莞尔,说道:“仁美所言甚是。”

    贺茂忠行看着自己的三个弟子,眼神里面流露出了欣慰之色,“既然你决定要带伊之助回去,那就要对他负起责任,万万不可让他在京都伤人。”

    粉发女孩神情认真地点了点头,“是,老师。”

    伊之助不满地大声嚷嚷道:“我才不要跟你走呢!少在这里自说自话了!”

    仁美的目光落在了他身上,“但是不跟我走的话,你将会面临很多危险——冬季食物的缺乏,其他成年妖怪的欺凌、阴阳师的追杀……还有,半妖每个月最为弱小的那一天。”

    伊之助瞳孔地震,“!!!”

    ——这家伙怎么会知道得那么清楚?

    他蔫哒哒地垂下脑袋,“就算这样也不要你管,反正你们人类带我回去,肯定也是没安好心!”

    仁美歪了歪头,问道:“你很讨厌人类?可是,你的身体里面不也流着属于人类的血脉吗?”

    伊之助神情一怔,“……”

    安倍晴明适时地解开了施加在他身上的束缚咒,将他从雪地上拉了起来,“安心吧,伊之助,你不是孤单一人。”

    伊之助凭借野兽般的直觉,意会了白发男孩的言下之意。

    ——我是你的同类,所以,不要害怕。

    03

    既然贺茂忠行都对仁美的决定没有异议,芦屋将监胳膊拧不过大腿,自然也只能同意了。

    于是,一行人踏上了返回姬路城的道路,还带上了他们此行原本要讨伐消灭的任务目标。

    贺茂保宪拖着那个巨大的麻袋艰难前行,芦屋道满本来想帮忙搭把手,但却被他直言拒绝,理由是伤患不宜劳累。

    仁美闻言语气幽幽地问道:“保宪师兄,你这是在质疑我的治疗水平吗?”

    贺茂保宪连忙矢口否认,“绝对没有这种事!”

    仁美轻哼一声,淡淡道:“既然保宪师兄想要锻炼自己的体能和力量,那道满君就不用再管他的死活了,让他自己吃苦受累去吧。”

    贺茂保宪:“……”

    安倍晴明:“噗!”

    芦屋道满失笑道:“好。”

    伊之助老老实实地被安倍晴明和仁美分别牵着一只手,他左看看、右看看,莫名找到了一点父母健在之时的温馨感觉。

    但很快他便敏锐地捕捉到了芦屋道满频频投来的目光,不由警惕地转头看了过去,气势汹汹地问道:“看什么看?”

    芦屋道满终于问出了徘徊在心底的那个疑问,“当时,我们四个人明明都拦在了你的面前,你为什么偏偏只撞我?”

    伊之助大喇喇地说道:“当然是因为我的直觉告诉我,你的实力在这些阴阳师里面最为弱小,所以把你当做突破口也很正常吧?”

    芦屋道满神色一僵,白皙的脸顿时涨得通红,身侧的双手不由自主地紧攥成拳,“……”

    仁美在心里为芦屋道满掬了一把同情的泪水,看来某个不擅长近战的法师在物理破防之后,又一次在精神层面破防了。

    安倍晴明和贺茂保宪不约而同地闭上了嘴巴,装作什么都没有听到。

    ——以免已经悄悄碎掉的芦屋道满觉得尴尬,虽然他现在可能已经尴尬得想要找个地缝直接钻进去了。

    讨伐队伍就这么一路沉默着走出了深山。

    而在这时,仁美忽然若有所觉地回过头,与一个站在遥远山巅之上的高马尾男人对上了视线。

    一旁的安倍晴明也顿住脚步,循着粉发女孩的视线望了过去,却什么都没有看到,“怎么了?是发现什么异常了吗?”

    “没什么。”仁美收回目光,继续前行,“走吧。”

    04

    进入姬路城之前,仁美使用剪纸变出了一套服饰和一个只能露出双眼的遮脸头巾,让伊之助在牛车里面临时换上——不然这副猪头人身、袒胸露乳的模样,肯定会吓坏城中的居民。

    伊之助不情不愿,但还是只能按照仁美的嘱咐,乖乖地穿上衣服、戴好遮脸头巾。

    一行人顺利地进入姬路城,来到了城主府中,然后向城主汇报了此次讨伐行动的结果。

    虽然没有消灭讨伐的目标,但是有阴阳道第一人贺茂忠行的担保,再加上伊之助过几天就会跟随他们离开播磨国前往京都,城主便勉勉强强地接受了这个答卷。

    当天晚上,为了犒劳讨伐队伍,城主府准备了丰盛的晚膳,宾主尽欢。

    伊之助也毫不客气地大快朵颐,吃得脸都要埋进眼前的食案里面去了。吃饱喝足又美美睡了一觉后,他刚醒来就得知自己多了个任务——必须要在半个月内学会化形,因为仁美一行人最多只能在姬路城停留半个月左右,半个月后,他们就必须要启程返回京都。

    伊之助断然拒绝,“我不!我就喜欢我的猪头!”

    仁美静静地注视着伊之助,直把他看得心里七上八下,才伸出手道:“我做的糖,吃不吃?”

    伊之助本来还以为[祂]忽然伸手是想要揍他了,却没想到[祂]摊开的掌心上面,会躺着一颗宛如星星的金色糖果。

    他俯身凑近粉发女孩的掌心,轻轻地嗅闻了下,糖果的甜香闻起来很是诱人,浅金的色泽,看起来很像[祂]的眼睛。

    伊之助伸出舌头一卷,从仁美的掌心舔走了那颗糖果,一股香甜的味道在口腔里弥漫开来,他顿时目光一亮,“唔,好吃!”

    仁美顺势就把濡湿的掌心往他身上一擦,语气平静道:“想吃更多好吃的东西,就乖乖听话,在这半个月里学会化形——学不会的话,你就只能回去了。”

    伊之助“咔嚓”咬碎了嘴里的糖果,一副无所谓的语气,“回去就回去。”

    话虽如此,但是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竟然较真一样开始努力地练习化形——唯一值得高兴的事情,就是仁美每天都会借用城主府的厨房,做出各式各样的美食投喂他。

    虽然仁美的初衷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口腹之欲,但受益者不止[祂]一个人,还囊括了伊之助、安倍晴明、贺茂保宪、贺茂忠行以及厚着脸皮凑上来的芦屋道满。

    如此过了几天之后,伊之助的脑海中忍不住冒出了一个念头——跟仁美走,好像也是个不赖的选择?

    05

    既然贺茂忠行一行人要在姬路城停留半个月,城主便琢磨着要物尽其用、人尽其才——于是趁机让贺茂忠行帮忙加固了姬路城的守护结界,还顺便清理掉了藏匿在姬路城内的一些有害妖怪。

    仁美、安倍晴明和贺茂保宪自然也没有闲着,三人轮班留在城主府里面看守伊之助,偶尔与芦屋道满切磋,而剩下的两人则会结伴前往姬路城附近的村落帮忙除妖。

    这一天正好轮到贺茂保宪留守城主府,仁美便与安倍晴明一起出门去了。

    两人来到了距离姬路城不远的刀匠村,在除掉了村落附近筑巢的一窝尸舞鸟以后,仁美很有闲情逸致地在刀匠村里面闲逛起来,“播磨国的名产之一就是刀具吧?正好可以买一把太刀,当做伴手礼带回京都。”

    安倍晴明忍不住转头看向粉发女孩,问道:“是准备要送给无惨公子吗?”

    仁美不置一词地笑了笑,态度暧昧,一旁负责带领他们参观的刀匠则语气颇为自豪地说道:“我们村子里面用来打造刀具的矿石非常特殊哦!是吸收了阳光的珍贵材料,我们将其称作‘猩猩绯砂铁’和‘猩猩绯矿石’,使用它们打造出来的日轮刀威力十分强大,还可以根据使用者的属性呈现出来不同的颜色!”

    仁美露出了饶有兴味的表情,“哦?听起来很有趣的样子,请务必带我去看看你们已经打造完成的日轮刀。”

    刀匠欣然应下,“跟我来吧!”

    在预定了一把日轮刀以后,仁美便与安倍晴明一起返回城主府。然后,他们在城主府的庭院里面见到了一位不速之客。

    身披铠甲、腰佩长刀的青年一头银灰色长发束成了高马尾,脸颊两侧各有一道深蓝色的妖纹。他居高临下地望着他们,对他们说道:“吾名犬大将,是山风的好友。”

    第426章 平安时代的恋爱物语(15)

    01

    仁美和安倍晴明齐刷刷地转头看向伊之助, 却见猪头人身的半妖用力地摇头,矢口否认道:“我不认识他!”

    “……”犬大将半蹲下来,注视着伊之助,循循善诱道:“你父亲难道没有跟你提到过我吗?西国之主犬大将。”

    “西国?”伊之助神情一怔, 脑海中像是回忆起了什么画面, “……他临死之前,的确说过让我去西国找他的挚友犬大将。”

    银灰色高马尾的青年闻言稍稍松了口气, 然后又忍不住问道:“那你为什么没有来呢?”

    伊之助理直气壮道:“我又不知道该怎么去西国, 随随便便就离开这里的话, 岂不是会迷路?”

    犬大将哑然失笑道:“……好吧。”

    他朝猪头人身的半妖伸出了手, 语气温和地说道:“伊之助,既然你的父亲将你托付给了我,那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你直至成年。你现在要跟我一起走吗?”

    伊之助看着那只如同父亲一样宽大的手,半晌后摇了摇头,“不, 我要跟他们一起回京都。”

    犬大将顿时愣住,“为什么?”

    伊之助看向粉发金瞳的女孩, 语气雀跃地说:“因为仁美会做很多好吃的东西!”

    犬大将:“……???”

    ——就因为这种理由?别太离谱了!

    伊之助又补充了一句, “而且,她还答应了教我怎么变强——强到足以杀死龙骨精, 为我的父母报仇雪恨!”

    犬大将不由松了口气, “西国王宫也有手艺很好的厨师,你想要变强的话, 我也可以教导你。而且, 我还有一个只比你小一岁的儿子, 他叫杀生丸,你们以后可以一起玩。”

    伊之助神情不屑地撇了撇嘴, “我又不喜欢和小孩子玩。”

    犬大将顿时哽住:“……”

    安倍晴明忍俊不禁,“噗!”

    仁美嘴角微微扬起,“……”

    犬大将并不喜欢强人所难,哪怕伊之助只是个小孩子,他也没有以此为由粗暴地替对方做出决定。

    他认真地看着伊之助的眼睛,再一次确认对方的心意,“伊之助,你真的已经考虑好了吗?如果你和阴阳师一起回到京都,很大概率会被人类排挤,还有可能遭到阴阳师的无端攻击。”

    伊之助满眼信赖地看向粉发金瞳的女孩以及白发男孩,说道:“仁美和晴明都说过会保护我,我愿意相信他们。”

    犬大将闻言循着他的视线望去,目光落在了白发男孩的身上,“半妖?”

    安倍晴明下意识地转过头,看向了粉发金瞳的女孩,却发现仁美似乎对此毫不惊讶。

    他心里不由失笑,默默想,仁美恐怕早就知道了吧。

    “既然这是你的选择……”犬大将思索几秒,对着伊之助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那好吧,我尊重你的选择。但如果你改变了主意,随时可以来西国找我。”

    “都说了我不知道西国在哪里。”伊之助大喇喇地抱怨了句,犬大将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下,觉得这孩子抓重点的能力十分堪忧,他无奈地叹了口气道:“我会让冥加跟着你的,他认得前往西国的路。”

    随后,银灰色高马尾的青年站起身来,神情肃然地看向仁美和安倍晴明,“比起口头的承诺,我更愿意相信束缚。所以,你们愿意与我结下束缚吗?我的要求只有一个,那就是保护好他。”

    仁美点了点头,非常爽快地答应下来,“好啊。”

    02

    在仁美和安倍晴明都与犬大将结下了束缚之后,这位西国之主便挥一挥衣袖,留下一只跳蚤妖怪就离开了。

    伊之助目光紧盯着自己的手背,一只体型极小、嘴部如同针刺、还有两撇胡子的跳蚤妖怪就站在那里,笑呵呵地冲他打了声招呼,“伊之助少爷,鄙人便是犬大将的家臣冥加,你可以叫我……”

    “啪!”

    伊之助直接一巴掌拍了过去,斩钉截铁道:“跳蚤吸血,跳蚤坏!”

    仁美喷笑出声,“噗!”

    安倍晴明微微睁大了眼睛,“啊,冥加该不会被伊之助拍死了吧?”

    伊之助的掌心下面传来了一道闷闷的声音,正是冥加,“没、没有……”

    猪头人身的半妖神情有些惊奇地移开了手,然后便看到已经被他拍扁的跳蚤妖怪又从扁扁的纸片状“啵”地一下恢复了原样。

    他不由地燃起了熊熊斗志,“再来!我就不信拍不死一只跳蚤!”

    冥加立刻从他的手背上面逃窜出去,小小的身体爆发出了大大的力量,“伊之助少爷不要啊——!”

    仁美和安倍晴明看着猪头人身的半妖和跳蚤妖怪在庭院里面开启了一场角逐站,不约而同地露出了无奈的表情。

    ——伊之助所在的地方,总是一片鸡飞狗跳啊。

    两人没有制止玩得开心的伊之助,而是走到了廊檐下面,并排坐了下来。

    安倍晴明转头看向仁美,轻笑道:“仁美难道不想知道关于我的事情吗?”

    仁美仰头遥望着一碧如洗的天空,漫不经心道:“我的好奇心可没有那么重,你愿意说的话,我就姑且听听看。不愿意的话,我也不会勉强你。”

    安倍晴明忍不住笑了起来,“噗!果然是你会说的话啊……让我想想,到底该从何说起呢?”

    仁美:“父母的爱情故事?”

    安倍晴明不由地笑出了声,“哈哈哈哈哈!那就从这个说起吧!”

    03

    多年以前,安倍晴明的父亲安倍益材在游历四方之时,曾于和泉国信太森林救下了一只被人追捕的白狐,并因此而受伤——那只白狐正是葛叶,她当时被一个名叫石川恶右卫门的男人派人追捕,因为石川恶右卫门的妻子生了重病,有一位播磨流的阴阳师告诉石川恶右卫门,他的妻子只要吃下了生活在和泉国信太森林的野狐的肝脏,便可以痊愈。

    在此之后,葛叶将受伤的安倍益材送回了家,并悉心照顾起了对方,一人一妖日久生情于是结为夫妻,并有了一个名为童子丸的孩子——但好景不长,童子丸五岁那一年,葛叶的身份暴露,痛失爱妻的石川恶右卫门将妻子的病亡归咎于安倍益材,于是发疯一般报复起了安倍益材。

    安倍益材身死,葛叶在杀了石川恶右卫门之后,迎来了阴阳师的围剿。

    为首的阴阳师,正是贺茂忠行。

    贺茂忠行在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又发现年纪小小的童子丸颇具阴阳道天赋——于是,爱才惜才的他决定要保下这对母子,但条件是葛叶必须重回和泉国信太森林,永远不得再见童子丸。

    而童子丸自然是成为贺茂忠行的弟子,跟随他一起返回京都,并自此以后有了一个新的名字——安倍晴明。

    白发男孩脸上露出狡黠的笑容,说道:“师父一定没有想到,母亲在离开之前,给我留下了一张信笺——‘思念若萦绕,寻母和泉国。信太森林里,深处乃葛叶*’。”

    仁美转头看向他,神情好奇地询问道:“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去和泉国信太森林找你母亲?”

    安倍晴明沉吟了片刻,苦笑道:“我暂时还没有做好准备,或许再过几年吧。”

    仁美点了点头,“哦,如果你一个人不敢去,我倒是可以陪你一起——反正和泉国与河内国相邻,到时候还可以顺便带你去丹比郡玩一玩。”

    安倍晴明神情有些愕然地看向粉发金瞳的女孩,随后轻轻笑了起来,“好啊。不过这样一来,无惨公子恐怕会不高兴吧?”

    仁美满不在乎道:“无所谓。话说回来,晴明,你可以把狐狸耳朵变出来吗?”

    安倍晴明无奈道:“不能。”

    仁美忍不住感慨,“如果你和伊之助中和一下就好了,狐狸耳朵和狐狸尾巴多可爱啊。”

    ——以前香织穿着毛茸茸的狐狸耳朵和狐狸尾巴情趣套装的时候,就格外地可爱诱人。

    ——啊……又想他了,果然是一只把[祂]迷得神魂颠倒的狐狸精。

    安倍晴明耳根微微发烫,“……”

    ——仁美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出格的话?

    04

    半个月的时间转瞬即逝。

    伊之助终于在临行前的最后一天学会了化形,变成了正常人类小孩的模样——出乎意料的是,这个脑袋缺根筋的半妖人类状态的容貌竟然格外地清秀美丽,属于上街回头率百分之百的那种。

    贺茂保宪目瞪口呆,忍不住道:“……这幅样貌未免也太具有欺骗性了!”

    安倍晴明轻轻一笑,“没关系,只要伊之助一开口说话就会现出原形了,所有被他美貌蒙骗的人都会从梦中惊醒过来。”

    贺茂保宪:“……”

    ——你说得很有道理。

    仁美忍俊不禁,“噗!”

    安倍晴明笑吟吟地看着伊之助,目光停留在他蓬松炸起、针刺一般的头发上面,“头发倒是保留了豪猪的特征,我还从未见过哪个人的头发像伊之助一样。”

    仁美浅金色的眼眸中流露出了笑意,“我倒是见过一对母子跟伊之助有相似的发质。”

    安倍晴明闻言看向粉发金瞳的女孩,“是嘛……真想见一见你说的那对母子。”

    05

    姬路城城主府门口——

    贺茂忠行转过身来,对亲自将他们一行人送到城主府门口的姬路城城主说道:“那么,我们就此告辞了。”

    芦屋道满站在姬路城城主的身边,目光牢牢地锁定粉发金瞳的女孩,似有千言万语想要诉说。

    直到贺茂忠行带着仁美、伊之助、安倍晴明和贺茂保宪乘坐着牛车渐行渐远,他才忽然拔足狂奔追了上去,大声喊道:“姬君!我以后一定会变强,然后去京都找你的!”

    牛车里面——

    安倍晴明神情微妙地转头看向粉发金瞳的女孩,“仁美,你听到……”

    仁美点了点头,“嗯,我听到了,我等着那小子长大以后来京都挑战我。不过,他注定只会是我的手下败将。”

    贺茂保宪忍不住喷笑,“噗!”

    ——虽说听是听到了,但仁美完全没有领会芦屋道满的心意,真是不解风情啊。

    第427章 平安时代的恋爱物语(15)

    01

    冬去春来, 无惨的身体状况也有所好转,已经可以下榻出门了。

    羂索见此,心里油然而生一股遗憾之情,他的这位便宜兄长生命力果然顽强得就像是断了头还能活上十天半个月的蟑螂——某种程度上来说, 甚至比蟑螂还要更恶心几分。毕竟, 蟑螂还能用来制作康复新液,无惨却是彻头彻尾的废物一个, 唯有一张脸姑且还能算得上是赏心悦目。

    无惨虽然不知道羂索心里的所思所想, 但是一对上那双墨玉般的幽深眼睛, 他就福至心灵般明白了自己的又一次死里逃生让这个讨厌的弟弟倍感惋惜。

    他不禁暗自冷笑了一声, 心想:很好,自己努力活下来的理由又多了一个,就算是为了不让羂索得偿所愿,他也绝对不能轻易地死去!

    产屋敷夫人并未注意到这对冤种兄弟之间的暗流涌动,在她的心里, 兄弟之间哪有隔夜仇?

    虽说无惨性格骄纵了些,但羂索对兄长素来敬爱有加, 他们两人的关系必定差不到哪里去。

    恰逢平野神社将要举办赏樱宴会, 不少公卿贵族家里的公子都会赴宴——显而易见,所谓的“赏樱”只是一个风雅的借口, 拓展人脉才是这一场社交盛宴的真实目的。

    产屋敷夫人在征询了无惨的意见、得到了对方的肯定答复之后, 便也给他筹备起了参加赏樱宴会的服饰。

    事实上,无惨对于赏樱宴会丝毫不感兴趣。

    但他绝不会让羂索一个人在这种贵族社交场合上大出风头, 他要是不去这场赏樱宴会的话, 岂不是在向整个平安京的贵族释放一个讯号, 告诉他们产屋敷家族的未来已经掌握在羂索的手中了?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他就算是毁灭产屋敷家族,也绝不会让羂索称心如意!

    02

    赏樱宴会如期而至。

    当日清晨刚过巳时, 无惨和羂索便一同乘坐牛车前往平野神社。牛车上面,相看两厌的兄弟二人连一个眼神都懒得给对方,各自打开自己所在那一侧的车窗看向外面的街景。

    无惨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出门了,但街上的景色看起来却与他印象里面相差无几。

    于是,他很快就百无聊赖地收回视线,目光在不经意间瞥见了悬挂在羂索腰间的一把太刀。

    虽然太刀还未出鞘,但光从古朴雅致的刀鞘来看,便可以隐约窥见一丝刀刃的锋锐,一眼就能够分辨得出这把太刀绝非凡品。

    无惨顿时目光一凝,语气冷冰冰地问道:“羂索,这把太刀是父亲赠予你的吗?”

    羂索漫不经心地转过头来,瞥了他一眼,笑吟吟道:“兄长怎么会这么想?如果是父亲所赠,你也应该会有一份。毕竟,父亲对待我们两人总是会努力做到一碗水端平。”

    无惨的心里稍稍松了口气,但还是感到十分地不满,作为长子的自己凭什么不能享受更多的优待?按理来说,产屋敷家族的所有资源都应该向他倾斜才对!

    ——如果……

    ——如果不是这具孱弱的身体拖累了他,羂索怎么可能会有取代他的机会?父亲又怎会如此看重羂索?

    酸涩的妒意一点一滴腐蚀心脏,逐渐在无惨的心里燃起燎原妒火。

    随后,他听见羂索轻飘飘地说:“这把太刀,是姬君送我的礼物。我只是随口抱怨了句太刀不够趁手,没想到姬君就记在了心上,就连去播磨国执行任务都没忘了给我带一份伴手礼,真是感激不尽啊……播磨国的名产确实名不虚传,这把太刀用起来就像是为我量身定制一样完美。”

    姬君、播磨国、伴手礼……

    这几个关键词仿佛带着回音,在无惨的脑海里面震荡。

    无惨只觉浑身僵硬得好似生锈,耳朵里像是灌注了水银,迸发出来的尖锐疼痛令他头晕目眩。

    他攥紧了拳头,指甲抵住掌心,留下了深深印记的同时,也让他维持住了岌岌可危的理智。然后,他嗓音艰涩地问道:“……你说,这把太刀是仁美送给你的?”

    羂索眼含笑意地说道:“是啊。”

    无惨咽下了喉间腥甜,故作冰冷不屑地说:“别太得意忘形了,仁美只是看在我的面子上,才会对你另眼相待。”

    羂索顿时语塞:“……”

    ——自欺欺人好歹也要有个限度吧?无惨这家伙,真是可悲又可恨。

    羂索淡淡一笑,随后发出了致命一击,“是嘛,那姬君从播磨国回来,给你带了什么伴手礼?一定是比这把日轮刀更加珍贵的礼物吧?”

    无惨瞳孔紧缩,一双红梅色的眼睛紧盯着羂索,眼神可怕得像是要将他撕成碎片,“……你!哕!”

    无惨及时地抬起了手,用袖中的手帕掩住了嘴唇,这才没让吐出来的鲜血喷洒在衣服上。

    羂索敏捷地往后一躲,故意以一副担忧的口吻说:“兄长这是晕车想要呕吐了吗?实在不行的话,还是直接打道回府吧。产屋敷家族的代表,就算只有我一个人也足够了。”

    无惨缓缓地收起手帕,露出了一张鲜红欲滴的嘴唇。

    他冷冷地勾起一抹笑,说道:“想要取代我的位置,你还远远不够。”

    羂索不置可否地笑道:“是嘛。”

    无惨压抑住了喉间涌上的腥甜,闭上眼睛不再看他。

    ——有朝一日,他一定会亲手挖出羂索的眼睛……

    ——竟然敢用这种看着可怜虫的悲悯眼神看着他,当真是可恨至极!

    牛车的车厢四壁单薄,哪怕他们刻意压低了声音,驱使车辆的车夫还是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车夫的额头上不由地沁出了冷汗,忍不住担心这对素来不睦的冤种兄弟会在牛车上打起来。所幸在随后的行程途中,羂索和无惨都保持着沉默,并没有发生车夫所担忧的事情。

    03

    在牛车抵达平野神社之后,羂索轻盈地从停稳的车上跳了下来。

    无惨的动作则优雅而缓慢,下了车以后还站在原地停顿了几秒,轻轻抚平了衣服上的褶皱。唯有旁边的羂索一眼看穿,这个废物兄长是在缓解不适的症状,以免在头晕眼花的情况之下一头栽倒在地。

    羂索:“……”

    ——还挺会装模作样。

    兄弟二人在侍从的带领之下,来到了举办赏樱宴会的樱苑。得益于产屋敷家族的地位名望,他们的席位座次都在前列,前来与他们寒暄的人也不少。

    但无惨又不是愚蠢到了极点,怎么会看不出来比起自己这个病秧子,那些前来套近乎的家伙真正想要交好的人究竟是谁?

    无惨的心情顿时变得更加糟糕了,狂躁的情绪在他的胸腔里横冲直撞,他甚至想要直接夺过羂索腰间的那把太刀捅进对方的腹部。

    ——倘若他真的那么做了,羂索、还有在场的这些蠢货恐怕都笑不出来了吧?真想看看他们满脸惊恐、涕泗横流的模样,一定会比现在更顺眼吧?

    但脑海里的想法再怎么血腥可怖,无惨面上依旧是一副言笑晏晏的模样,丝毫没有落人口舌。

    可他并不知道,远处的樱花树下,一个白发男孩正遥遥地望着他所在的方向,眉头轻轻皱起,“……好强烈的怨恨。”

    孱弱的贵公子一举一动尽显优雅,言谈之间轻而易举便能令人心生好感,就连那副病态苍白的模样也完美地符合平安时代的审美主流。

    但他刻意隐藏的幽暗在白发男孩的眼中却无所遁形,安倍晴明心中暗想,这样一个满心暴戾的人,怎配成为姬君的未婚夫?

    随后他的目光掠过无惨,看到了产屋敷家族的次子以及悬挂在对方腰间的那把太刀。

    白发男孩瞬间睁大了眼,想起了在自己询问仁美是不是准备将太刀送给无惨的时候,对方的脸上露出的那一抹笑容——直到此时此刻,他才明白那个笑容为何会有一种暧昧不清、神秘莫测的感觉。

    ——“我已经有了约定要生生世世在一起的誓约之人,所以不可能和别人在一起了。”

    ——“无惨公子真是个幸运的人。”

    ——“哦?是嘛。”

    安倍晴明咽了咽口水,恍惚之间明白自己似乎参透了一件不该知道的事情。

    ——产屋敷无惨知道,他的弟弟和他的未婚妻之间存在着这么隐秘的感情关系吗?

    04

    傍晚时分,赏樱宴会圆满结束,无所事事的贵公子们在经过一天的饮酒作乐、写了一堆无病呻吟的俳句之后,终于打道回府各自归家,停在平野神社门口的牛车也一辆接一辆地驶离。

    无惨维持着优雅风度退场离开,强撑着没有流露出一丝一毫的疲倦烦闷,但等到回了家以后,他立刻就病倒了。

    不过在晕过去之前,他紧紧攥着仆从的手,硬生生从牙缝里面挤出了一句,“我要见姬君……”

    无惨口中的“姬君”自然只有多治比仁美,这一点没有人会弄错。

    仆从忙不迭应了下来,“是!无惨公子!”

    跟进东屋的产屋敷夫人则有些哭笑不得,“没想到无惨竟然这么依赖仁美……不过,现在的天色已经不早了,还是等到明天再去邀请仁美过来探病吧。正好,明天就是仁美的休沐日。”

    仆从自然不会忤逆产屋敷夫人的命令,“是,夫人!”

    东屋的仆从紧接着便在产屋敷夫人的指挥之下,有条不紊地开始了照顾病患的日程,就居住在产屋敷宅邸里面的医师被请过来为无惨看病开药,随后又是按照药方取药熬药。

    无惨意识昏沉间,被灌下了一肚子的苦涩药水。

    产屋敷夫人为他擦去嘴角溢出的棕色药液之时,听到了他气若游丝的声音,哀哀戚戚地好似怨魂,“仁美……为什么……为什么……”

    坐在榻边的产屋敷夫人听了好半天都没听清长子后面说了些什么,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

    ——无惨对仁美如此情真意切,如果上苍垂怜让他得以康复的话,他们一定会是一对恩爱的神仙眷侣。如此一来,她和夫君虽然违背了天照大御神的谕示,但也算是成就了一桩美好的姻缘。

    05

    次日清早。

    产屋敷家族的仆从来到多治比宅邸请求仁美前去探望无惨的时候,粉发女孩正在指导伊之助学习刀法。

    仁美和产屋敷家族的仆从确认了上门拜访的时间之后,一转过头,就看到伊之助已经和一只收敛羽翼降落在枝头的乌鸦吵了起来,完全忘了[祂]先前的嘱咐——自从三个月前,伊之助手贱地团了一个雪球砸中了那只前来觅食的乌鸦以后,那只乌鸦每天都要上门来骂伊之助,偏偏它还飞得贼快,伊之助根本就抓不住它,只能威胁以后抓住它就要把它烤了吃掉。

    粉发女孩伸出手,熟练地在伊之助的脑门上屈指一弹,然后在对方满是控诉的瞪视中慢悠悠地说:“今天的挥刀次数再加一万下。”

    伊之助理直气壮道:“可是一百往上我就不会数了,所以挥刀次数就再加一百次吧!”

    乌鸦大声嘎嘎嘲笑,“白痴!白痴!”

    伊之助额角青筋暴起,正要跳起来继续跟乌鸦对骂,就被仁美一个眼神定在了原地。

    粉发女孩微微一笑道:“没关系,冥加会数就行了。”

    坐在廊檐下喝茶的冥加:“……”

    ——仁美大小姐,您不要害我啊!

    伊之助郁闷的心情只持续了一会儿,就彻底消散了——因为早饭时间到了,只要吃到美味的食物,他就会感到无与伦比地幸福。

    多治比文子乐呵呵地看着伊之助大口吃饭的模样,仁美在带着伊之助回到多治比宅邸的当天就将伊之助的身世告知与她。她因此十分地怜惜这个孩子,决定要把对方当做孙子爱护教导。

    虽然在多治比宅邸的许多仆从看来,这位初来乍到的伊之助少爷野性难驯,还时常做出一些常人难以理解的事情。

    但多治比文子却觉得伊之助的到来,给她平静的生活增添了更多乐趣——仁美虽然也很好,沉稳又可靠,可[祂]没有伊之助的活泼傻气。

    用过早膳之后,仁美便准备要出门了。

    伊之助亦步亦趋地跟在粉发女孩的身后,直至走到多治比宅邸的门口,才被停步转身的仁美用手指轻轻戳了一下脑门,“好了,回去继续练习挥刀,等我回来会询问冥加的。”

    “……”伊之助假装没有听到这句话,表情有点委屈地说:“我也想和你一起出门玩嘛!”

    “我是出门约会,才不会带电灯泡呢。”仁美无情地拒绝,“好了,赶紧回去乖乖练习。”

    05

    仁美乘坐着牛车抵达产屋敷宅邸之时,翻墙偷偷离开多治比宅邸的伊之助被前来拜访的安倍晴明和贺茂保宪逮了个正着。

    冥加见状,抬手擦了擦额角冒出的汗,露出松了口气的庆幸表情,“还好你们来了,要不然仅凭我的力量根本无法阻止伊之助少爷。”

    被束缚咒捆着的伊之助一边在地上撒泼打滚,一边大声嚷嚷道:“凭什么仁美可以出门约会,我就要待在家里加训?我也想出门!”

    安倍晴明心里一跳,“仁美她……去了哪里?”

    冥加并无任何怀疑,“去产屋敷宅邸了,无惨公子身边的仆从邀请她过去探病。不是我说,那位无惨公子好像就没有康复的时候吧?”

    贺茂保宪忍不住“噗嗤”一下笑出了声,然后又觉得自己这样对无惨不太礼貌,立刻收敛了笑容,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

    安倍晴明没有吭声,只是静静地垂下眼睫,无声地叹了口气。

    ——居然就在无惨的眼皮子底下……仁美,你的胆子未免也太大了吧?还是说,这是无惨的默许?因为自己的孱弱无能,所以不愿戳穿真相,只能任由未婚妻和弟弟勾连在一起。

    07

    产屋敷宅邸的东屋里面——

    甜腻得近乎腐烂的熏香气味遮盖不住苦涩的药味,混杂其中,反倒令人有些作呕。

    仁美嗅到这股扑面而来的气息,忍不住微微皱了下眉,然后吩咐身后的仆从拉开抵御寒风的厚重帷幔,让密不透风的房间通一通风。

    仆从闻言不由地面露犹豫之色,“但这样的话,无惨公子恐怕会受寒……”

    “就按照仁美所说的办吧。”

    一道沙哑的声音忽然响起,仆从心跳漏了一拍,立刻恭敬地应了下来。

    细密的疼痛在骨缝里肆虐,令人只想一动不动地瘫在床榻上,但无惨还是强撑着虚弱的身体从榻榻米上坐了起来,目光近乎贪婪地注视着粉发女孩。

    仁美刚在榻榻米旁边落座,就感觉自己的手被未婚夫握住了。[祂]与那双红梅色的眼睛对视几秒,语气平静地说:“无惨,你的手好冷。”

    温暖的灵力如同涓涓细流从粉发女孩的掌心指尖渡向了无惨。

    无惨轻轻发出一声喟叹,随后又带着几分幽怨说道:“仁美,你最近很少来看我了。”

    仁美仍然是一副淡漠的神情,仿佛对此无动于衷,“因为我很忙。”

    无惨想起了花费重金收买的多治比氏仆从以及贺茂氏仆从汇报的信息,眼底不由地流露出了一丝怨恨,“是啊,你忙着执行任务、忙着教导那个不知道从哪来的野种刀法,但就是没有时间来见我一面。”

    仁美才不会惯着无惨的臭脾气,那双浅金色的眼睛冷淡地瞥向披散着蜷曲黑发的病弱少年,犹如鹰隼一般锐利,“如果你找我来,只是想对我说这些,那我恐怕要先走一步了。”

    无惨的脸色顿时变得一片煞白,他紧紧地抓住粉发女孩的手,“不——别走!”

    他扯起嘴角勉强自己露出一个笑容,“跟我说说,你在上次任务中发生了哪些有趣的事情吧。”

    仁美漫不经心地答应下来,“好啊。”

    作为一个曾经养育过许多孩子的完美父亲,再加上曾是声震文坛的小说家,[祂]对于讲故事很有一套。

    无惨听得津津有味,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但快乐的时间总是十分地短暂,不一会儿,羂索便迈步施施然走进了东屋,笑吟吟地冲着自己的便宜兄长和粉发女孩打了个招呼,“兄长,不介意我加入你们吧?姬君讲的故事太引人入胜,我都忍不住站在门口偷偷听了好久,腿都快站麻了。”

    仁美:“……”

    ——你不是才刚来吗?

    无惨几乎要咬碎后槽牙,“……”

    ——你看我像是不介意的样子吗?

    他握紧了仁美的手,忽然开口说道:“仁美,听了你说的那些趣事,我也很想和你一起外出游历,但我的身体实在是……”

    他露出苦涩的笑容,目光希冀地看着粉发女孩,语气小心翼翼地说:“如果可以的话,以后每到一个地方,就为我带回一份伴手礼吧?无需多么昂贵,只要是你送的礼物,我都会珍藏起来。”

    羂索:“……”

    他心里冷笑一声,这种茶里茶气的小花招,就想要勾引[祂]?简直是痴心妄想!

    仁美爽快地答应了下来,“好啊。”

    羂索睁大眼睛看向仁美,满脸的难以置信,“???”

    仁美垂下了眼睫,浅金色的眸中掠过一丝笑意。

    ——旦那的表情,真是有趣。

    08

    转眼之间,伊之助已经来到京都半年了。

    他早就习惯了在多治比宅邸的平静生活,刀法相较于最初也大有进益,那只跟他对骂了许久的乌鸦在某一次险些被他逮住之后,就再也没有来过多治比宅邸了——尽显生物趋利避害的本能。

    只留下伊之助在乌鸦经常栖息的那棵树下无能狂怒,但好在他的注意力非常容易转移,仁美只是制作了一碗刨冰就成功地让他的心情变好了。

    步入六月,天气愈发地炎热起来,本就不喜欢穿着衣服的伊之助最近更是放飞了自我,除了兜裆布之外,什么都没有穿。好在经过了半年的荼毒,多治比宅邸的仆从也已经习惯了他的野人做派,学会了对此视而不见,没有像从前一样大惊小怪。

    伊之助吃完了满满一碗刨冰,就一动不动地躺在廊檐下,“好热……”

    冥加看着高悬于天空的烈日,神情担忧地说道:“京都周边的旱灾非常严重啊,恐怕要滋生出来不少特级咒灵了。”

    伊之助满不在乎地说道:“仁美肯定有办法。”

    冥加嘴角微微抽搐起来,“你对她还真是盲目信赖。”

    贺茂府邸——

    仁美从安倍晴明口中得知,天皇已经在清凉殿召集了诸多大臣商议是否要举行祈雨仪式。

    由此可见,形势十分地严峻。

    天降灾异便意味着天皇无德,如果天皇采取了素服减膳、露坐听政等自罚措施配合祈雨仪式依然还不奏效,那可能就要自请退位了。

    安倍晴明说道:“如果确认要举行祈雨仪式的话,我们俩应该都要……”

    他的话音未落,贺茂保宪忽然惊疑不定地抬起头,只见晴朗无云的天空迅速地被乌云覆盖,大雨倾盆而下,整个平安京顿时被雨幕笼罩。

    贺茂保宪目瞪口呆,“祈雨……这么快就奏效了吗?”

    安倍晴明摇了摇头,“不,清凉殿还没有开始举行祈雨仪式。”

    “轰隆”一声雷鸣炸响,一道水蛇般粗壮的紫色雷霆当空劈下。

    安倍晴明脸色顿时一变,“那个方向……?”

    仁美神情镇定地点点头,“嗯,是清凉殿。”

    09

    傍晚时分,雨停了下来。

    满脸疲倦的贺茂忠行从宫中返回贺茂府邸,还带回了一个消息,在这一日的清凉殿落雷事件之中,死了不少公卿贵族——因为死者之一的大纳言藤原清贯曾经负责监视菅原道真,所以京中又开始流传起了菅公怨灵作祟,操纵雷电袭击清凉殿的传闻。反正无论如何,都不会是“天皇无德,天降灾异”。

    仁美神情了然地说:“陛下准备要让您在清凉殿举行驱邪仪式,对吗?”

    贺茂忠行点了点头,“嗯,仁美莫非也想在清凉殿里一展身手?”

    仁美耸了耸肩说道:“我对一展身手没什么兴趣,但是再这么放任流言继续传播下去,文子夫人会很伤心的。”

    她目光明亮地注视着贺茂忠行,语气平静而坚定,“老师,清凉殿举行驱邪仪式那天,让我去吧。”

    贺茂忠行神情一怔,随后长叹了口气,说道:“好吧。”

    安倍晴明立刻说道:“老师,请带我一起去!”

    贺茂保宪点头附和,“我也——”

    贺茂忠行屈指轻轻敲在了长子的脑门上,没好气地说道:“你们以为清凉殿是想去就能去的地方吗?”

    贺茂保宪眨了眨眼睛,神情遗憾地问道:“真的不能去吗?”

    10

    结果,贺茂忠行还是安排安倍晴明和贺茂保宪作为阴阳寮的见习阴阳师参加了清凉殿的驱邪仪式。

    不久之前亲眼目睹数名臣子被落雷劈死灼伤的天皇脸色惨淡,却不得不强撑着病体再次踏足这个让他吓得魂飞魄散的地方。

    在看到作为驱邪仪式主祭人员之一的仁美之时,他立刻皱起眉头看向贺茂忠行,语气中暗含不满,“贺茂卿,驱邪仪式可不是过家家。”

    贺茂保宪躬身说道:“启禀陛下,这孩子便是多治比仁美,文子夫人的玄孙女。”

    天皇顿时一愣,被菅原道真的怨灵纠缠多年,他自然也知道文子夫人是菅原道真的乳母。

    他叹了口气道:“……既然你是菅公的后辈,希望你能劝慰他的怨魂,让他不再纠缠于过往之事。人死当如灯灭,万念俱已成灰,不是吗?”

    仁美抬眸,神情平静地说道:“清凉殿落雷一事并非菅公怨灵作祟,乃是人心有鬼。这一点,陛下想必比我更加清楚。”

    霎时之间,殿内安静得落针可闻,天皇本就难看的脸色顿时变得更加不宜观赏。天皇的近身侍卫立刻便想斥责仁美,却近乎震悚地发现自己一动都不能动。

    贺茂忠行万万没有想到,这个平日里就很胆大的弟子竟然敢对着天皇直接贴脸开大。

    他错愕地望着粉发女孩,瞳孔剧烈地震颤起来,“!!!”

    位于众人视线中心的仁美继续说道:“文子夫人珍藏着菅公的许多信件和诗歌,我读过之后,觉得他并非心胸狭隘、怨天尤人之辈,即便是含冤而死,也不会成为怨灵。然而,他的灵魂却只能被众人的恐惧裹挟,迫不得已成为怨灵为祸京都,背负起了本不属于他的种种罪孽。今日,也该是时候让他解脱了。”

    话音落下,粉发女孩轻轻抬起了手,一道熟悉又陌生的身影浮现在了清凉殿中央。

    天皇跌坐在了地上,吓得瑟瑟发抖,“菅、菅原……”

    缠绕在那道身影之上的邪气怨念被灵力洗涤一清,露出了灵魂的本来面貌,他对着天皇施了一礼,随后面带感激笑容看向粉发女孩,“仁美,谢谢你,还请帮我转告文子夫人,她为我所做的一切,我都铭感于心。”

    随后,那道散发着金光的灵魂渐渐化为光点消散。

    良久,才有人颤声说道:“菅公……成佛归去了?”

    番外

    第428章 平安时代的恋爱物语(17)

    01

    天空泛起了鱼肚白, 昭示着持续一晚的值夜工作正式结束了。

    粉发女孩站起身来,抻了个懒腰,然后转头对着身侧的黑发少年说道:“走吧, 保宪师兄, 我准备先去膳堂蹭一顿饭再回家。”

    贺茂保宪忍俊不禁, “我也一起去吧。”

    在与前来阴阳寮出勤的同僚交接过后,两人便优哉游哉地前往膳堂饱食一顿,然后朝着皇宫外面走去, 沿途不断有侍女仆从对着他们恭敬地行礼问候——但是, 贺茂保宪明显能感觉到他们对粉发女孩的态度更加地真挚热情。

    “见过仁美大人!”

    “见过保宪大人。”

    贺茂保宪看向身侧粉发金瞳的女孩,语气戏谑地说:“我这完全是沾了你的光啊,仁美。”

    仁美轻飘飘地瞥了他一眼, “是嘛, 那你可要对此心存感激。”

    贺茂保宪:“……”

    ——怎么感觉随着年龄的增长, 仁美说话越来越会噎人了?

    他换了个话题,有些忧愁地叹了口气道:“晴明已经离开三个月了,也不知道什么任务这么棘手,居然拖了他那么久。”

    仁美面露淡笑,“不用担心, 晴明出去执行任务的存活率肯定比保宪师兄高得多。”

    三个月前,安倍晴明终于出发前往和泉国信太森林去见葛叶。

    仁美的本体虽然没有离开京都, 但却派出了自己的式神分身,随同安倍晴明一起前往和泉国——[祂]向来信守承诺, 答应过安倍晴明的事情,自然会做到。

    贺茂保宪:“……”

    ——这天是聊不下去了!

    贺茂保宪蔫哒哒地闭上了嘴, 一边在心里呐喊着“晴明你快回来”,一边埋头安静地走路。

    忽然, 身旁的仁美顿住脚步,他便也下意识地停了下来,朝着粉发女孩看了过去,却见对方正饶有兴味地看着一个方向。

    那是前往朱雀门途中恰好会经过的一个鞠场。

    此时此刻,鞠场上面正有数个身穿劲装的少年在奔跑,其中一名面容俊雅、身姿颀长的黑发少年脚下带着鞠球,灵活地绕过了试图铲球的敌对球员,然后一脚将鞠球踢进了球门之中。

    贺茂保宪忍不住赞道:“真是一记漂亮的射门!”

    事实上,在四年以前,崇尚优雅的公卿贵族们热爱的鞠球还不是这种激烈的比赛形式,而是无聊得令人昏昏欲睡的传球游戏,根本没有什么胜负之分。

    但在产屋敷家族的次子羂索进入社交圈以后,崭新的鞠球赛制便流传开来,再加上风头正盛的仁美对于这种带有激烈对抗性质的鞠球比赛展现出来的推崇喜爱——于是,一场自上而下的变革开始了。

    时至今日,鞠球原来的玩法已经无人在意了,鞠球比赛的赛制、装束以及鞠场的规模都已经被彻底改变了。

    但谁也不知道,一切的开始只是因为平安时代的生活太过无聊,所以羂索想要找点乐子罢了。

    仁美思及此处,嘴角不禁微微上扬,随后便看到一颗鞠球从鞠场里面斜飞出来,直直地朝着自己门面而来,转瞬便到了近前。

    贺茂保宪惊呼一声,“仁美小心!”

    粉发女孩脚下一转,微微侧身躲过了飞速旋转的鞠球,而在[祂]身后的贺茂保宪却闪避不及,直接被一球砸在了脸上。

    仁美神情有些无语地看着流出了两管鼻血的贺茂保宪,“保宪师兄,你不是都提醒我了吗?为什么自己却没能躲开?”

    “……”贺茂保宪满脸委屈地说:“我以为你会直接把鞠球踢回去!”

    仁美嫌弃地递出了一块手帕,“你是笨蛋吧。”

    贺茂保宪接过手帕擦掉鼻血,斩钉截铁地说:“不!绝对不是!”

    就在这时,一个束着高马尾的少年冲了过来,满脸焦急地问道:“保宪君,你还好吗?头晕不晕?需不需要送你去典药寮?”

    贺茂保宪立刻摆摆手,露出一个和煦的笑容,“博雅君请安心,在下无恙。”

    仁美点头道:“这点小伤他自己就能治好了,没必要浪费医疗资源。”

    贺茂保宪目光幽怨地朝着粉发女孩瞥去一眼,然后对着源博雅点了点头,“姬君所言甚是。”

    源博雅这才放下心来,跟在他后面走过来的少年们也不约而同地露出松了口气的表情,唯有一个面容俊雅的黑发少年自始至终都保持着一副镇定自若的表情,嘴角噙着淡淡笑意。

    仁美看向黑发的少年,问道:“羂索君还要继续踢吗?”

    羂索摇了摇头,“不,我该回去了。”

    仁美浅金色的眼睛里面流露出了笑意,“那我们一起走吧。”

    02

    少年们三三两两地离开了鞠场。

    走在前面的贺茂保宪和源博雅,并未察觉身后的粉发女孩和黑发少年之间微妙的气氛。

    仁美转过头去,看着信步走在自己身侧的黑发少年,“恭喜羂索君成为涅漆镇抚队的队长。”

    羂索眉梢一挑,慢悠悠道:“只是口头恭喜一下吗?”

    他忽然伸出手,探进了粉发女孩宽大的袖袍里面,轻轻勾住了对方的指尖,“仁美,你现在对我是不是有点敷衍?”

    仁美顿住脚步,目光直勾勾地盯着羂索,轻笑道:“那羂索君想要怎么样?对你的嫂子要求这么多,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羂索:“……”

    仁美:“噗!”

    羂索看着粉发女孩笑意满盈的眼睛,忽然俯身凑近,在对方的眼角轻轻啄吻了一下,“暂时就先这样吧。”

    语毕,他便毫不留恋地直起了身子,修长的手轻飘飘地从[祂]的袖中抽离,宛如一尾灵活的游鱼,勾得人心里痒痒。

    仁美不由攥紧了手指,目光灼灼地看着那道距离自己一步之遥的背影,“……”

    ——绝对是故意的吧?不过,这种小花招用来对付[祂]确实是百试不爽,真是被他拿捏住了。

    03

    一行四人走到朱雀门外,源博雅坚持要护送被自己一球踢伤的贺茂保宪回到贺茂府邸,仁美和羂索则在互相道别以后各自返家。

    羂索回到自己所住的西屋时,东屋里面的无惨也得知了自己的冤种弟弟一大清早就在皇宫的鞠场外面偶遇了刚从阴阳寮下值的仁美。

    无惨顿时怒不可遏,喉头涌起了一股熟悉的腥甜,“居心叵测的下贱东西!一个两个都不把我放在眼里……可恶!”

    东屋里侍奉的仆从都被状若恶鬼的无惨赶了出去,他气喘吁吁地躺在榻上,神色有些空茫地望着屋顶。

    如今,距离清凉殿落雷事件已经过了四年,“多治比仁美”这个名字现在可谓是举国闻名。

    ——在旁人眼中,他们也愈发地不般配了。

    仁美已经不负众望地成为了当世实力最为强大的阴阳师,哪怕是昔日的阴阳道第一人贺茂忠行在这个弟子面前,也不得不甘拜下风——毕竟,在四年前清凉殿驱邪仪式结束之后,特级咒灵旱魃突袭京都的那一晚,仁美可是不费吹灰之力就祓除了旱魃。

    所有驻守在罗城门的咒术师和阴阳师都在那个哀鸿遍野、血流殷地的无月之夜,亲眼见证了宛如天灾一样恐怖的特级咒灵被仁美轻描淡写地一箭祓除。

    虽然藤原北家的日月星进队和菅原家族的涅漆镇抚队都有能力祓除特级咒灵,但那是在集结诸多精锐级别咒术师的前提之下,而且在这一过程之中,势必还会有无数死伤人员——由此可见,仁美所展现出来的远超年龄的实力有多么恐怖。

    那天之后,仁美便成为了京都炙手可热的大人物,继任的天皇为了拉拢这位前途无量的最强阴阳师,不仅破例为其加官进爵,还赏赐了无数奇珍异宝。

    除此以外,在得知仁美与产屋敷家族的长子无惨之间的婚约、又从有心人士口中听说了无惨病弱的身体之后,热心的天皇还特意询问仁美想不想要与无惨解除婚约——只要[祂]愿意,他便可以帮忙解决这个麻烦,绝不会让产屋敷家族为此打扰[祂]的生活。

    虽然仁美最后还是婉言谢绝了天皇的一番美意,但即便如此,想要搏得这位尊贵姬君青睐的公卿贵族依旧数不胜数,许多风言风语也在羂索的有意安排下传到了时刻关注着未婚妻动向的无惨耳中。

    ——区区一个缠绵病榻、被医师断言活不过二十岁的废物,怎堪与姬君相配?

    ——姬君为人太过温柔,可偏偏有人厚着脸皮利用姬君的心软将她困在身边!

    ——反正最多再过五年,那家伙就再也不会妨碍姬君寻找真正的幸福了。

    无惨被困在满是苦涩药味的幽暗房间里面,日复一日地咀嚼着那些对自己的诅咒,恨得心头几乎滴血。

    他想要杀了他们,可孱弱的身体无能为力,于是他只能用尽所有不堪入耳的词汇,疯狂咒骂着那些胆敢肖想自己未婚妻的下贱东西——其中针对羂索的脏话浓度含量高达九成。

    但这一切无济于事……

    他的身体状况没有丝毫将要好转的迹象,仁美似乎也已经放弃他了,甚至在他的面前都毫不掩饰对羂索的亲近。

    产屋敷家主和产屋敷夫人虽然一如往昔,但无惨敏锐地察觉到了,他们也已经不再对他抱有任何希望了。

    ——就连今年本该举行的盛大元服之礼,也因为他病弱的身体刻意简化了流程,显得十分地冷清。

    可哪怕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无惨也不想放手。

    ——仁美是属于他的东西,产屋敷家族同样也是属于他的东西。

    04

    与此同时,羂索以手支颐遥望着东屋的方向,心里默默地想,无惨那家伙又在阴暗爬行了吧?

    ——不过,都已经过去四年了,他怎么还没咽下最后一口气?

    为了帮助可怜的兄长早日解脱,他之前可是下毒药与精神攻击双管齐下。

    如果换个人,早都死几百遍了,但无惨不愧是生命力比蟑螂还可怕的家伙,那些寻常人哪怕饮下一滴都会中毒身亡的剧毒,用在他的身上似乎除了让他吐血也没有别的额外作用了。

    这一点反倒激发出了羂索的研究欲望,无惨吃了那么多年的药,体质可能已经有所改变了。

    ——所以他现在也不急着让无惨死了,毕竟,这个便宜哥哥要是死了的话,他上哪去找这么顽强的实验体?

    第429章 平安时代的恋爱物语(85)

    01

    白色长发的美丽女子穿过森林, 抬手拨开眼前横斜的树枝,毫不意外地看到了坐在湖边巨石上垂钓的白发少年和粉发女孩。灿金的日光洒下,让这一幕显得格外美好静谧。

    她的脸上露出一抹温柔的笑容, 扬声喊道:“仁美、晴明, 午饭已经准备好了!快过来吧!”

    粉发女孩:“喔!”

    白发少年:“马上就来!”

    仁美动作利落地收回了钓钩, 看着挂在上面不断扑腾的肥硕鲢鱼,嘴角不禁扬起了淡淡笑容,“今天也大丰收了。”

    说罢, [祂]转头瞥了一眼白发少年手上空荡荡的钓钩, 眸中流露出了几分怜悯之色,“晴明今天也没有钓到鱼啊,看来是彻底被这片湖里的鱼讨厌了。”

    “……”安倍晴明神情无奈地笑了笑, “是啊, 幸好还有你在, 不然就吃不到烤鱼了。所以,今天也由我来拎木桶吧。”

    仁美毫不客气地将装满了肥鱼的木桶递了过去,“走吧。”

    两人穿过茂密的森林,跟随葛叶一起返回她的住处。

    距离他们来到和泉国信太森林已经过了将近一个月,在这一个月里, 安倍晴明都在消化葛叶交给他的传承力量。

    仁美瞥了一眼身侧的白发少年,对方的头顶如今已经没有了那对因为传承力量外溢而冒出来的毛茸茸白色狐狸耳朵, “晴明,你现在已经可以自如地控制那股传承力量了吧?”

    安倍晴明注意到了粉发女孩投来的视线, 不由地想起了之前耳朵被对方好奇触摸之时,浑身宛如过电的感觉, “……嗯。”

    仁美素来平淡的语气带上了几分雀跃,“那我们明天就可以出发返回京都了。”

    安倍晴明点了点头, 然后又忍不住问:“你这么急着回去,是为了……”

    仁美目光疑惑地看向话说了一半却突然沉默下来的白发少年,“嗯?”

    “……”安倍晴明摇了摇头,“没什么,明天我们就出发返回京都吧。”

    02

    次日,仁美和安倍晴明便向葛叶辞别,离开了信太森林。

    大概是因为来的时候已经清理过了沿途袭击他们的妖怪和咒灵,从和泉国信太森林返回京都的途中一切都很顺利。

    在安倍晴明回到京都后,与仁美一起在阴阳寮值夜的人,又从贺茂保宪重新变成安倍晴明了。

    贺茂保宪顿时如蒙大赦,看得安倍晴明忍俊不禁。

    白发少年笑着说道:“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贺茂保宪摆了摆手,“没关系,和仁美搭档了三个多月,我的实力也提升了很多,父亲夸我进步很大呢!”

    仁美撑着下巴,微微笑了起来,“既然和我搭档好处这么多,那你怎么一副避之唯恐不及的模样?”

    “……”贺茂保宪目光幽怨地看向粉发女孩,“你精力充沛,可以连续十天半个月都不需要睡眠,但我可做不到这一点!”

    仁美撇了撇嘴,“保宪师兄好逊哦。”

    安倍晴明大笑出声,“哈哈哈哈哈!”

    贺茂保宪:“……”

    ——算了,这么多年下来,他早已习惯了仁美的精神攻击……才怪呢!

    03

    步入初夏,无惨的身体状况有所好转,便打算给自己找点事情做。

    ——毕竟,羂索如今已经成为了涅漆镇抚队的队长,可谓是前途光明无限,但身为兄长的他却连一官半职都没有,这一点实在令人难以忍受。

    就算没有亲耳听闻,无惨也知道自己必定已经沦为了公卿贵族宴饮间取笑的对象。

    换做是他自己的话,也会鄙夷这样的废物——试问有谁处在这个位置上,会在举行过了元服之礼以后依然还是个白身?

    产屋敷家主知道这个长子的自尊心有多么强烈,虽然他已经对无惨不抱任何期待,但也并未拒绝无惨的请求。

    ——无惨的未婚妻是炙手可热的当世最强阴阳师,就算是为了不让仁美觉得丢脸,他也打算通过产屋敷家族的权势给无惨安排一个清闲的官职。

    无惨作为少纳言上任的第一天,便给同僚们留下了不错的印象,皇宫中的女官们渐渐也对他有所改观——难怪仁美大人没有跟无惨公子解除婚约,无惨公子虽然体弱多病,但实在谈吐优雅、美貌过人,远不是寻常人可以企及的存在。

    天皇偶然间听到女官们的讨论,便饶有兴味地召见了无惨,感叹了一句“真是天妒蓝颜”,便让他退下了,一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轻慢态度。

    无惨维持着微笑退出了清凉殿,在低着头穿过长廊的时候,蓦然沉下了脸色,袖中的手紧攥成拳。

    他正恶狠狠地在心里咒骂天皇,猝不及防听到前方传来一道熟悉的冷淡声音,“无惨,你的脸色看起来很难看啊。”

    无惨顿时吓了一跳,抬起视线向前看去,只见一袭狩衣的粉发女孩正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神色一如既往地淡漠,“仁美……我的脸色看起来真的很不好吗?”

    仁美歪了歪头说道:“嗯,你在生气吗?气大伤身,你本来身体就不好,气性还这么大的话,很容易会气死吧。”

    无惨嘴角不禁微微抽搐,“……”

    ——如果一般人敢这么跟他说话,他早就甩脸色走人了,还会记下这笔仇,等以后有机会就报复回来。

    但偏偏说出这种话的人是仁美,他根本没有能力报复[祂],也不想报复[祂]。

    他只想将仁美困在自己的身边,永远不让[祂]离开。

    无惨正斟酌着要怎么解释自己难看的脸色,便听到仁美随口问道:“少纳言的工作怎么样?还能应付得过来吗?”

    他稍稍松了口气,立刻答道:“挺清闲的。”

    仁美:“那很适合你嘛。”

    无惨:“……你不忙吗?”

    仁美:“暂时没什么事。”

    无惨:“那手借我一下,我有点冷。”

    他轻轻牵住了仁美垂放在身侧的手,垂眸看着粉发女孩,苍白的脸上扬起了笑容,艶丽至极。但眼尾的寒光,却像淬毒的冷箭一样射向了未婚妻的身后。

    在长廊的尽头,一个眉眼狭长俊雅的黑发少年漫步而来,正是他的冤种弟弟羂索。

    “兄长。”羂索在距离粉发女孩三步之遥的地方停了下来,脸上露出了担忧的神情,“光天化日之下,这样恐怕不太好吧?”

    “这一点我当然知道,但我现在手冷得厉害,姬君心疼我,我又怎能拂了她的美意?”无惨叹了口气,眸光欲语还休地盯着仁美浅金色的眼睛,充满了祈求之色。

    仁美有点想笑,但还是配合地点了点头应下,“……嗯。”

    羂索暗自冷嗤一声,随即面带笑容地伸出手,强行将无惨的双手抓过来笼在了自己的怀中,“没关系,我来帮兄长暖一暖。”

    无惨看起来像是快要吐了,羂索见状决定再接再厉,又狠狠恶心了他一把,“兄弟之间本就应该互帮互助,不是吗?”

    仁美默默地缩回了手说道:“既然有羂索君的帮忙,那我就先走一步了。”

    粉发女孩转过身后,嘴角终于还是控制不住地疯狂上扬。

    而[祂]刚刚离开不久,羂索便迅速地甩开了无惨不断挣扎的双手,刚才还被死死禁锢、分毫动弹不得的无惨立刻一个屁股墩摔在了地上,发出了一声惨叫,“啊!”

    羂索居高临下地看着蜷曲黑发迤逦于地的无惨,淡淡道:“看来,兄长还是没有认清自己的位置。不属于你的东西,以后还是不要染指为妙。否则,小心惹祸上身。”

    撂下一句警告后,他正要迈步从无惨身侧走过,却忽然感觉衣摆被人扯住了。

    他回头垂眸看了过去,就见无惨额头冷汗涔涔,唇瓣颤抖着说道:“我、我站不起来……”

    看起来一副恼怒羞耻,又带着愤恨绝望的模样。

    羂索:“……”

    ——该不会是因为先前那一摔导致尾椎骨断裂了吧?未免也太脆皮了。

    于是,仁美和安倍晴明下值离开皇宫的时候,便听说刚刚上任不久的少纳言无惨被仆从一路从皇宫背回了产屋敷宅邸,还一口气请了半个月的病假。

    安倍晴明下意识地转头看向身侧的粉发女孩,却见对方捧着泛起潮红的脸颊,露出一副难以形容的微妙表情,“仁美,你怎么了?”

    仁美说道:“吃醋的男人真可爱啊。”

    安倍晴明:“???”

    还没等白发少年刨根究底问个明白,一个仆从忽然神情急切地朝着他们疾冲过来。

    他气喘吁吁地大喊道:“仁美大人!晴明大人!请救救我家公子,他被鵺抓走了!”

    就算他不开口,仁美也已经看见了飞到京都上空的鵺。

    恰是逢魔时刻,鵺的巨大身影被笼罩在昏暗的暮色之中,一双猛禽类的锐利眼睛闪烁着寒光——而在它尖锐弯曲的爪子下面,正挂着一个小小的身影。

    仁美神情平静地抬起手,磅礴的灵力凝聚成了长弓与箭支——“嗖!”的一声,散发着金色光芒的箭支破空而去,精准地命中了那只体型庞大的妖怪。

    鵺的身体在转瞬间就被狂暴的灵力撕成了粉碎,与此同时,挂在它利爪之上的那道小小身影也掉落下来,直直地朝着地面砸去。

    仆从见状惊呼出声,“赖光公子!”

    粉发女孩抬脚蹬地,身影瞬间如同闪电划破天际,出现在了下坠的那道小小身影旁边,拦腰抱住了那个倒霉孩子。

    两人如同乘着夜风,轻飘飘地降落在了地上,恰好就在距离朱雀门不远的地方。

    仁美松开了被自己救下的倒霉孩子,目光随意地扫了一眼,瞥见对方服饰上面的笹龙胆家纹,便知道这是源氏的公子。

    ——年龄看起来倒是和伊之助相仿,说不定可以交个朋友?

    赶过来的仆从露出了庆幸的表情,“太好了!赖光公子,您有没有受伤?”

    被称作“赖光公子”的倒霉孩子仍旧是神情怔怔地看着粉发金瞳的女孩,仁美忍不住伸出手在他眼前轻轻挥了一下,“吓傻了吗?晴明,你过来哄哄他。”

    安倍晴明神情无奈地说:“恐怕不需要我来哄。”

    白发少年话音刚刚落下,源赖光便神情郑重地握住了粉发女孩的双手,说道:“姬君,我想我应该是对您一见钟情了。”

    仁美:“???”

    仁美:“不,这只是吊桥效应而已。”

    第430章 平安时代的恋爱物语(19)

    01

    源赖光不知道什么是“吊桥效应”, 但是聪明如他,立刻就明白自己表达的爱慕之情被对方否决了。

    他不禁有些气馁地鼓起了脸颊,皱着眉神情肃然道:“我是认真的!”

    仁美扯开了源赖光的手, 敷衍道:“好, 那我也认真地拒绝你。”

    源赖光的眼神黯淡一瞬, 可他很快又露出一副斗志昂扬的表情,“我会努力变强,让你为我回心转意的!”

    “……”仁美漫不经心道:“那你加油。”

    一旁的白发少年以拳抵唇, 忍不住喷笑出声, “噗!”

    仁美目光幽幽地瞥他一眼,“我先走了。”

    安倍晴明敛去了脸上带着几分幸灾乐祸的笑容,一本正经道:“好, 明天见。”

    仁美迈步走向车帘上印着虎杖花家纹的牛车, 源赖光不由自主地跟着走了几步, 然后才停了下来,对着那道背影喊道:“姬君,我会去府上拜访致谢的!”

    粉发女孩没有对此予以回应,连头都没有回,源赖光神情有些失落地垂下脑袋, 然后又转头看向了站在一旁围观的白发少年,目光灼灼地问道:“安倍君, 姬君有什么喜欢的东西吗?上门拜访总要带些礼物,但我对姬君的了解还远远不够, 恳请安倍君为我指点迷津。”

    安倍晴明:“……”

    ——糟糕,光顾着看仁美的热闹, 没想到会惹上麻烦……早知道刚才就直接溜走了。

    02

    回到多治比宅邸以后,仁美按照惯例检查了伊之助今天的课业完成度, 然后又陪他打了一场,消磨掉了他过剩的精力。

    被捶得满头是包的伊之助惨兮兮地瘫倒在道场上,胸膛剧烈地起伏着,熟练地说出了败犬的台词,“可恶的仁美!明天本大爷一定会打败你!”

    仁美头也不回地朝着道场门口走去,准备去洗个澡,“那就祝你成功吧。”

    半妖少年闻言顿时更加生气,“哼!”

    “伊之助少爷昨天也是这么说的。”冥加跳到了伊之助汗涔涔的白皙脖颈上,伸出如同针刺的嘴巴,飞快地扎进半妖少年的颈部猛吸一口鲜血,然后在对方一巴掌扇过来之前蛇皮走位蹿离作案地点,“不愧是森林之主山风和人类女巫的后裔,鲜血的滋味真是香甜美妙!”

    “跳蚤妖怪,谁允许你吸我的血?”伊之助立刻从地上跳了起来,开始在道场里面追杀冥加,“受死吧!”

    “仁美大人救命啊——!!!”

    “你喊破喉咙那个冷酷无情的女人都不会来救你的!”

    仁美听着身后的道场里面传来的动静,默默地决定要给伊之助加大训练量。

    ——再过一段时间,就带他一起出门,毕竟实战才是将所有学到的本事化为己有的最佳途径。

    03

    次日清晨,仁美收到了源氏家主派遣仆从递来的拜帖,信笺里面感谢了一番[祂]的救命之恩,又提到了想在休沐日的时候上门拜访致谢。

    除此之外,还有一堆丰厚的谢礼。

    多治比文子早就对此习以为常,自从清凉殿驱邪仪式以后,多治比宅邸就总是隔三差五收到任务委托者送来的谢礼——反正无论是出于真心实意的感谢,亦或者是为了讨好前途无量的仁美,[祂]都一视同仁地照单全收,转头就让式神把它们都塞进了仓库。

    仁美十分随意地从那一堆精美的谢礼里面挑出了几样东西,准备作为探病的礼物,“我先去产屋敷宅邸了。”

    一旁的伊之助神情不满地撇了撇嘴,嘟囔道:“又去和那个病秧子约会啊?”

    他之前跟仁美去过一趟产屋敷宅邸,那里不但无聊得要死,还有一个令他本能地感到厌恶的家伙——结果那家伙偏偏还是仁美的未婚夫,就算他想无视都做不到。

    仁美伸出手捏了捏伊之助白皙的脸蛋,笑道:“是啊。”

    ——心思单纯的半妖凭借野兽般的敏锐直觉,看穿了[祂]那个便宜未婚夫优雅温和笑容之下宛如淤泥一样粘稠的恶意……伊之助和无惨,说不定是天敌呢。

    伊之助鼓起了脸颊,“仁美,你以后……真的要和那个病秧子结亲吗?”

    仁美慢悠悠地说道:“未来的事情,谁又能说得准呢?以你的大脑容量,还是不要思考这种复杂的事情了,小心CPU过载烧坏,本来就不聪明的脑袋更加雪上加霜。”

    伊之助怒视着仁美,“最后一句话我听懂了!”

    仁美竖起了大拇指,“厉害!不愧是伊之助!”

    伊之助立刻骄傲地抬起了下巴,昂首挺胸道:“那是当然!本大爷天下第一!”

    坐在伊之助脑袋上面的冥加忍不住摇了摇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犬大将啊,你挚友的这个傻儿子没救了,完全被人类玩弄于股掌之间啊!

    04

    粉发女孩熟门熟路地走进了产屋敷宅邸的东屋里面,一眼就看到了趴卧在榻上的无惨。

    ——这个姿势倒是显得无惨屁股很翘……话说回来,他这么多年卧病在床,居然都没有变成扁平臀吗?

    仁美眼神微妙地在那隆起的圆润弧度上停顿了一秒,然后在无惨羞恼的目光中语气平静道:“昨天刚刚下值就听宫里的女官说你摔了,真可怜啊……医师来看过了吗?”

    无惨微微闭了下眼睛,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红晕,“……看过了,他说静养一段时间就好,但最近不能久坐也不能躺着,只好趴着睡了。”

    仁美点了点头,说道:“其实我可以用反转术式帮你治疗……”

    无惨把脸埋进了枕头,露出的后颈已是一片绯红,“不用了!”

    仁美将几个精美礼盒摆放在了桌案上,“哦,那就算了。给你带了礼物,看看喜不喜欢?”

    无惨于是又慢吞吞地抬起头看了过来,但他脸上隐隐浮现的欣喜之色很快便如潮水褪去。

    黑发少年一双红梅色的眼睛死死盯着礼盒一角的笹龙胆家纹。

    他冷下表情,皱紧了眉,一针见血地问道:“源氏送的谢礼?”

    “嗯。”仁美随口说起了昨天在朱雀门附近发生的事情,“昨天我和晴明下值的时候,正好看到源氏的公子被鵺袭击,就帮忙把人救下来了。”

    “原来如此。”无惨恍然大悟,随后又有些不满地嘟囔,“你把别人送你的谢礼转赠给我……”

    “不行吗?”仁美眨了眨眼睛,“既然是送给我的谢礼,那我应该有处置它们的权利吧?”

    “有是有,但……”无惨话还未尽,便听到粉发女孩说:“如果你不喜欢,那就送给别人吧。”

    趴卧在榻上的黑发少年立刻就撑起身体,一双红梅色的眼睛气势汹汹地盯着自己的未婚妻,“你想送给谁?”

    仁美浅金色的眼眸泛起笑意,“都可以,比如说……”

    无惨:“不准!”

    仁美:“好吧,不趴回去吗?”

    无惨后知后觉地感觉到了疼痛,脸色顿时一片煞白。他缓缓地趴回了榻上,心里又狠狠地在羂索头上记了一笔账。

    仁美垂眸看着放在桌案上的书籍,“你最近在看《竹取物语》啊。怎么样,看完之后有什么感想?”

    话一出口,[祂]自己便忍不住沉默了。

    ——糟糕,不小心把无惨当做是儿子,习惯性地询问起了读后感。

    所幸无惨并未察觉到哪里不太对劲,他思索了一下,说道:“有点好奇,辉夜姬让人取来的那些东西,都是真实存在的吗?”

    仁美回忆了一下,“是真实存在的,不过这些传说中的宝物现在都不知道流落到谁的手中了。”

    无惨闻言不由地瞪大了眼睛,“居然是真实存在的?”

    仁美单手撑着下巴注视着他,轻轻一笑道:“无惨,你看起来很想要的样子。”

    无惨的目光锁定在了粉发女孩的脸上,“是啊,我很想要那些宝物,你可以为我取来吗?”

    “诶?你还真是不客气啊。”仁美拖长了音调,慢悠悠道:“不过,太麻烦了,我拒绝。”

    无惨闻言抿紧了嘴唇,额角青筋暴起,“……”

    仁美面带笑意地问道:“生气了吗?”

    无惨没有回答,显然是在赌气。

    仁美便站起身,漫不经心地说道:“那你消消气吧,我先走了哦。”

    无惨听见那道轻得几不可闻的脚步声渐行渐远,东屋里面重新恢复死一般的寂静。

    他忍不住攥紧双手,单薄的身体因为愤怒发抖,“可恶……可恶……”

    ——仁美怎么可以这样对待他?毫不留情地拒绝了他,却连一句安慰都不肯给他。

    ——如果……

    ——如果是羂索想要那些宝物,仁美也会这样拒绝吗?

    05

    作为涅漆镇抚队的队长,羂索此时应该是在菅原府邸里面——所以,仁美很快便告辞离开了产屋敷宅邸。

    是夜,仁美来到阴阳寮,与安倍晴明一起值勤,然后通过例行占卜,预测到了陆奥将会遭到地震鲶的袭击。

    日本是个地震多发的岛国,关于地震的传说数不胜数,因而衍生出了许多特级假想咒灵——“地震鲶”便是其中之一,每一个被地震鲶袭击的地方都会突发大地震,造成无数人员死伤。

    安倍晴明神色凝重地说道:“事不宜迟,明天就让涅漆镇抚队出发吧。”

    仁美微微一笑道:“涅漆镇抚队只需一人足矣。明天早上,我会和羂索君、伊之助一起出发前往陆奥,京都这边就交给你了。”

    “……”安倍晴明欲言又止地看着粉发女孩,然后无声地叹了口气,“好。”

    次日,天还未亮,当仁美的占卜结果被呈上天皇的御案之时,[祂]已经乘坐着胧车等候在了产屋敷宅邸外面。

    伊之助在最初可以出远门的兴奋褪去之后,便再次犯起了困,脑袋靠着车壁睡得死沉,冥加则盘膝坐在他的脑袋上面闭目养神。

    忽然,车帘被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撩开了,一张俊雅的脸出现在仁美的视野之中,“一大清早收到你的信笺,还真是让人惊喜。”

    他抬腿一步跨上胧车,坐在了仁美身边,然后对上了粉发女孩微微睁大的眼睛,不禁微笑了起来,“怎么用这种眼神看着我?”

    仁美上下打量着羂索,不同于平日里的狩衣或者水干,黑发少年此时一袭勾勒出身形的漆黑劲装,“这是涅漆镇抚队的装束吗?第一次见到你穿,看起来很性感。”

    “……你这是在骚扰未成年人啊。”羂索神情很微妙,但粉发女孩却一副浑不在意的模样,“有什么关系,我现在也是未成年人,还比你小呢。”

    羂索:“……”

    仁美神情若有所思,“是不是还少了点什么?”

    羂索无奈地伸手从怀里摸出了一个可以遮挡住下半张脸的面罩,轻轻扣在脸上,“戴上这个,才算是一套完整的涅漆镇抚队装束。”

    仁美忽然俯身凑近黑发少年,隔着面罩,亲了一下嘴唇的部位,然后飞快地后仰拉开距离,“偷袭!”

    羂索微眯起眼睛看着粉发女孩,“……仁美,现在做这种事情,以后是会得到报应的。”

    仁美脸上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羂索君好像是觉得,女孩子,就不会对你造成威胁了吗?但你应该知道,任何不可能发生的事情,我都可以轻而易举地实现。”

    羂索神色微变,“……好歹也要尊重一下你现在的身体吧!”

    仁美眨了眨眼,语气俏皮地说:“看你的表现。”

    05

    两人谈笑间,胧车隐去了身形,朝着天空飞掠而去。

    而在靠近罗城门的某座宅邸中,一个身穿华服的美丽女子正仰着脸,一双幽深的眼眸冷冷地注视着远去的胧车,恨意翻涌如浪。

    ——怎能不恨?

    ——怎能不怨?

    或许对于多治比仁美来说,杀死鵺不过是举手之劳的事情,丝毫不值得挂念。

    ——但是对于羽衣狐来说,鵺可是她深爱着的孩子。所以,她绝不会让他这么凄惨地死去。

    这些时日,羽衣狐一直都在忍耐心里的那股杀意,比起杀死多治比仁美,眼下更重要的事情是复活自己心爱的孩子。

    鵺的身体已经被多治比仁美狂暴的灵力彻底撕碎,再也没有复原的可能,就连灵魂也几乎都消散殆尽了。

    万幸的是,羽衣狐找到了鵺的灵魂碎片。虽然只有这么一点,可怜得就像是狂风之中的烛火,但只要能找到一具血脉共通的身体作为灵魂碎片的承载容器,鵺就能在那具身体里面复活,以对方的灵魂为养料,直至最后彻底占据容器。

    ——容器原本也没有那么容易就能找到,但命运在关键时刻眷顾了她。

    羽衣狐抬起手,看着自己掌心那颗黯淡的宝珠,语气温柔地说道:“好孩子,别害怕,母亲已经为你找到了完美的容器。”

    ——安倍晴明,就是她为自己心爱的孩子找到的完美容器。

    羽衣狐与葛叶同出一族,关系虽然算不上亲密,但刚好知道安倍晴明就是葛叶的儿子,且还继承了葛叶交给他的传承力量。

    ——这一点彻底抹消了他作为半妖容器的劣等,更别说他还拥有磅礴的灵力,长相也十分地出挑,作为容器来说再好不过。

    而且,安倍晴明虽然也不好对付,可他如今尚且稚嫩,还未进入实力全盛的阶段。

    羽衣狐通过近些时日的暗中观察,确信自己可以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把鵺的灵魂碎片封存进安倍晴明的身体里面。

    万物相生相克,毒蛇栖息之地,七步之内必有解药。而在仁美射杀鵺的时候,安倍晴明恰好就在旁边。

    某种程度而言,这就是命中注定吧?真想看到那个不可一世的小丫头发现是自己害了挚友的时候会露出怎样悲痛欲绝的表情?

    羽衣狐嘴角扬起笑容,眼底怨毒之色愈发地浓烈起来。

    ——等到鵺彻底复活,就是多治比仁美的死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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