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夏末秋初,因天久不雨,京东、淮浙一带大旱,闹起了饥荒。天子心忧黎庶,拟于南郊设坛,为民祈雨。
去岁亦曾闹过一场小旱,当时宫中点名负责承办祈雨法会的,是中太一宫。清风还记得小伙伴道玄兴冲冲地同自己说起面见天子的场景,当时他还在想,要是能有机会见一见当今天子的模样就好了。
没想到这个机会来得这么快——宫中指定今秋的祈雨法会由五岳观承办,不仅如此,听说天子御笔亲批,指名道姓地要贵生道人来主持这场法会。
“什么?我?”贵生道人指了指自己。他原本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甚至还打算在祈雨法会期间跑到桑家瓦子去瞎溜达,没想到住持带回来一个“噩耗”。
“我不去。”贵生道人想也不想地就要拒绝。
“师傅,宫中下了旨,点名要你,不得不去。”苏衡提醒道。
“……”贵生道人沉默下来,垮下一张脸,失魂落魄地从众人面前飘走。
“师傅,您去哪儿?”苏衡叫住他。
“回房。我想静静……”贵生道人游魂一般飘回了房中,“啪”地一下关上房门,整个世界都暂时清净了。
苏衡见状,心中疑惑更甚,蹙眉望向住持,希望能得到答案。但住持避开了苏衡的视线,吩咐众人开始着手准备十日后的祈雨法会。
早在延州军营行医的时候,苏衡就已经从蔺太医处得知他师傅的另一重身份——太医局前任太医丞。只是贵生道人从来不在苏衡面前提起他过去的事,对自己当初为何在声望最盛时卸任太医丞,转而当起云游道士一事也讳莫如深。
此次天子将祈雨法会交由五岳观承办,却点名要贵生道人做主持法会的高功,若说其中没有什么特殊缘故,连清风都不信。但贵生道人一直把自己关在房中,谁也不见,连苏衡也被拒之门外。
“师傅,您先出来用饭吧。”用午食的时辰到了,贵生道人竟还把自己关在门中,实在罕见。苏衡只好用托盘托着午食给他师傅送去。
门扇紧闭,里头没有任何动静。
苏衡等了一会儿,见贵生道人没有任何反应,只好扬声道:“师傅,我不问您过往,您开开门,我把午食送进去就走。”
半晌,里头终于传出走路的声响。“嘎吱——”一声,门被开了一条缝,贵生道人恹恹道:“放地上吧。”
苏衡依言连托盘带饭放在地上,临走时还是不放心,问道:“师傅,您没事吧?”
“没事!我能有什么事!哈哈哈哈哈,不就是要面见天子吗?我没事!我很好!”贵生道人突然大声叫嚷起来,也不知是在试图说服苏衡还是他自己。
“……”苏衡这下能确定,他师傅一定是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招惹到当今天子了,否则怎么怕成这副模样。
等苏衡走远后,贵生道人这才将门打开,把午食端进去。
今日的午食菜色全是贵生道人喜欢的,主菜红烧羊蹄光是闻着就引人垂涎三尺。饭后甜点是许久未吃过的大耐糕。这道糕点做工繁复,要先将个头极大的李子去皮剜核,用白梅甘草汤略微焯烫一遍,再将松子肉、橄榄仁、核桃仁、瓜子仁捣碎,和以花蜜,填进去核的李子中,最后一起蒸熟。
因为做起来实在麻烦,厨房已经许久没做过这道大耐糕了。若放在平日,嗜甜如命的贵生道人定然满心欢喜,但是如今,他却食不知味。囫囵吃完这顿午食,贵生道人继续在房中踱步转圈,一圈、两圈、三圈……等转到自己都有些受不了了,他才停住脚步,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似地开始翻箱倒柜。
一只巴掌大的紫檀木盒被贵生道人翻出来,用小巧的钥匙打开盒上的锁,里面放的是一封信。这信看起来已经有些年头了,封面的墨字已经有些许褪色,字迹清秀纤细,似是女子所书。
“唉……”贵生道人犹豫了半晌,最终还是长叹一声。“吧嗒”一声,紫檀木雕花盒又被重新盖上。
“上次宫里的祈雨法会是我们中太一宫承办的,陛下明明很满意,我还得了陛下一句夸奖呢。为什么今年没有继续选我们啊!”祈雨法会当日,道玄跟在清风后头混进了五岳观的队伍中。
“去年你们承办,今年我们住持,祈雨法会几乎年年都有,哪能年年都委托同一个道观,自然是轮流承办嘛。”清风无所谓地耸肩。
“可是延庆观和大相国寺就曾经连续承办过三次祈雨法会。”道玄不服气道。
“那不一样——”
清风还没说完,就被六师兄一把逮住:“清风,你还在这儿闲聊呢。快去举旗子,准备列阵了。”
“道玄,那我先过去了,你就在这儿看吧,这里视野好,能看清楚。”清风着急忙慌地扛旗子去了。
道玄站在原地,咬了咬下唇,等着看五岳观观承办的这场皇家祈雨法会能不能比得过自家的。
祈雨法会的降真香是苏衡亲手制作的。道场乐音一起,苏衡便执乌桕烛点燃了降真香。紫烟缭绕间,贵生道人的一身华贵绣金红色道袍若隐若现。只见他银须飘飘,神情肃穆,率领一众身着黄色道袍的道长缓步行至法坛前。
有八位道长高举法旗,在坛前交叉行走。鲜艳的旗子迎风猎猎,一切都井井有条地进行中。
“请陛下颂念祈雨青词。”贵生道人两手捧着一卷黄纸,毕恭毕敬地躬身行礼。
时隔多年,终于又见到了这位前太医丞,赵祯意味深长地多看了贵生道人几眼。贵生道人自然察觉到上方投来的视线,弯着的腰又低了几分。
法会现场一片宁静,惟有钟鼓奏乐之声在人群间流淌。
自赵祯出现,苏衡微微抬眼窥视了一秒天子真容,便迅速地敛下眼眸,收回视线。方才一瞥之下,天子眉目温和又不失皇家威仪,只是面色过于苍白,少了几分健康的血色。这张脸,苏衡不是第一次见。
初次见时,是在宣德门前。第二次见,是在庞籍府上。再然后,便见得多了,不是在文彦博府上便是在庞籍府上。苏衡只当这位“黄官人”与庞、文二人交好,如今想来,却不是那么一回事。总不会……是专程来蹭推拿的吧?苏衡心里冒出一个匪夷所思却又合情合理的想法。
“请陛下颂念祈雨青词。”贵生道人保持躬身地姿势有好一会儿,但天子只垂眸沉思不语。祈雨法会因这一插曲暂停,为了不耽误吉时,苏衡只好轻声提醒。
赵祯这才如梦初醒般从贵生道人手中接过黄纸,徐徐展开,诵念起来:“今十旬弗雨,田畴干涸。禾麦焦枯,黍稷不生。饥馑之患,生民惶惶……伏望列圣垂慈降祐,召呼群龙,普降霈泽。”
降真香紫烟袅袅,直上云霄。伴随着帝王诵念之声,竟有一群仙鹤翩然飞来,盘旋于法坛之上,久久不去。百官众臣仰首惊呼,随即在政事堂相公们的率领下,俯首称圣。
起先,道玄站在角落处,看见天子垂眸不语,迟迟不取黄纸,还替五岳观众人捏了把汗。但现在看见天降异象,群鹤盘旋,完完全全把自家道观去岁承办的那场的祈雨法会给比下去了,心中又有些酸酸涩涩的。
祈雨法会结束,天子果然宣贵生道人觐见。苏衡观他师傅的神色,已然平静无波,看不出一丝异样。
“小苏道长也请吧。”随侍天子身侧的中贵人尖细着嗓子,对苏衡含笑道。
他也要去?苏衡眼神微闪,旋即敛眸称是,跟在贵生道人后头,进了临时搭建的天子的营帐。
“参见陛下。”苏衡跟着贵生道人行礼。
“免礼,赐座。”
苏衡甫一坐定,就听见天子幽幽道:“唐太医,别来无恙啊……要见你一面,可真是难……”
嗯?这语气,师傅他老人家该不会真的对当今天子做了什么不可饶恕的事情吧?苏衡抿了抿唇,留心倾听。
“陛下,贫道早已不是太医了。”贵生道人缓缓道。
两人一来一回地开始叙旧,燕国的地图徐徐展开,直到赵祯似不经意地问起李宸妃,这地图才终于到了尽头。图穷,匕现。
“宸妃娘娘已于明道元年因病逝世,陛下您是知道的。”贵生道人心中暗叹,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
“是吗?唐太医的医术独步天下,素有能‘活死人肉白骨’之名,当年小娘娘到底得了什么棘手的重病,竟能令唐太医也束手无策。”赵祯丝毫不相信贵生道人的鬼话。
“贫道是医者,并非神仙。‘活死人肉白骨’乃是民间夸大之辞,此等神仙异术,岂是凡人能掌握的。”贵生道人淡淡道。
“哦?那还请唐太医告诉朕,小娘娘被晋封为宸妃之前,虽病重却还可正常进食,大娘娘晋封她为宸妃,遣太医探视后,怎么反倒食水不进,骤然暴亡?!”赵祯沉下声音。天子之怒,伏尸百万。眼下虽没有这般血腥场面,但是整个营帐内的气氛却压抑得令人窒息。
贵生道人直面天子怒颜,分毫不惧。他轻声道:“陛下召见贫道,是为了宸妃娘娘。宸妃娘娘临终前对贫道的吩咐,何尝不是为了陛下。”
“她说了什么?”帝王至孝,闻言“腾”地起身。
“衡儿,你先出去。”贵生道人并未直接回答天子之问,而是先让苏衡回避。
“是。”苏衡心知接下来贵生道人要和天子说的事情可能涉及皇家隐秘,旁人不便在场,于是依言退下。
第112章 第112章骨刺消痛膏
出了天子营帐没走多远,苏衡就看见在一株槐树下吵嘴的清风和道玄。
“我师伯和小师兄就是很厉害,这一点你无法否认吧?那降真香还是我小师兄亲手做的呢!”清风叉起腰嘚瑟。
“哼,不就是招来仙鹤了吗?也没什么了不起的。”道玄不服气地撇嘴。
“没什么了不起?那怎么不见你们中太一宫也招来仙鹤盘旋。承认我师伯和小师兄厉害有那么难吗?”清风哼哼道。
“我,我不管!我师傅才是最厉害的!”道玄捂住耳朵,不想再听清风说话了。
“你们在吵什么 ?“苏衡走过去,清越的嗓音一下吸引住两个小道士的全部注意力。连日光也大大方方地宣告着自己的偏爱,从槐树的枝叶间倾斜而下,跃动的金色光斑尽数落在苏衡的发梢肩头,映亮了他的面容。端是如霜似雪,俊逸出尘。
“没什么没什么!”清风连忙摆手,转移话题,“对了小师兄,陛下不是召师伯与你前去觐见吗?怎么只有你出来了,师伯呢?”
“师傅还在营帐内与陛下议事。”苏衡本不欲多言,突然想起清风消息灵通,知道不少八卦,便问:“你可知道宸妃娘娘?”
“当然知道啊!这可是陛下的生母!”清风想也不想地回道。
“生母?陛下的生母不应该是太后吗?”苏衡微微讶异。
清风闻言瞪大了眼睛:“小师兄你该不会不知道‘狸猫换太子’的故事吧?”
“什么‘狸猫换太子’?”道玄也忘了自己还在生清风的气,好奇地插话道。
“原来你们都不知道,茶坊里的说书人就曾经讲过这个故事啊。我记得有段时间开封城里每间茶坊的说书人都爱将这个故事,可火了。不过,好像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又没人讲了。”清风摸摸下巴。
“哎呀,你别卖关子了。快讲快讲!”道玄急得跺脚。
“别急嘛,是这样的……”清风将一段皇家的陈年往事细细道来。
原来,当今天子的生母并非章献太后刘娥,而是李宸妃。李宸妃原是太后的侍女,忽一日梦见仙人降世,化为胎儿飞入自己腹中。先皇赵恒先后夭折了好几个皇子,闻此消息大喜,命李宸妃侍寝。不久,李宸妃果然有孕,生下六皇子赵受益,也就是当今天子赵祯。
六皇子甫一出生,先皇便将他抱给了刘娥。当时的旨意是,刘娥因为皇家绵延子嗣有功,升为德妃,侍女李氏因服侍德妃产子有功,被封为崇阳郡君。这便是民间“狸猫换太子”故事的由来。
后来先皇驾崩,皇太后刘娥临朝称制。李氏,当时位居顺容,被派去永定陵,为真宗守灵。明道元年,李顺容病重,刘娥晋封李氏为宸妃,遣太医探视。谁知,在册封当日,李宸妃便驾鹤西去了。
当今天子一直以为刘娥便是自己的生母,直至明道二年,皇太后病逝,天子才得知当年的真相。可惜,李宸妃早已仙去。天子未能在生母膝前尽孝,悔恨不已。
“怎么偏偏这么巧?刚晋封完就去世了?那位太医也太没用了。”道玄嘟囔道。
“谁知道呢?也许是真的病入膏肓就不回来了吧。”清风耸耸肩。
也许,不是巧合呢?苏衡垂下长睫,掩住眸中的神色。他已经从贵生道人与天子的对话中得知,当年那位在李宸妃临终前为她诊病的太医,正是当时的太医丞,他的师傅——唐慎微。
不过,师傅当年到底做了什么,他也无从知道了。医术再精湛的大夫也无法令亡者复生。逝者已矣,生者惟有节哀。
祈雨法会次日,雷公鸣鼓,雨师起舞,滂沱大雨下了好几日。汴京城中处处洋溢着欢欣的气息,人们奔走相告:“下雨咯——下雨咯——”
在“哗啦”作响的雨声中,苏衡收到了来自杭州的信。
范仲淹于去岁调任杭州知州,江浙一带闹饥荒,他近来一直在忙着救荒赈灾。祈雨法会之后,天降甘霖,范仲淹这才得空稍事休息,给苏衡写信。他已经听说了苏衡开办苏氏养生馆一事,写这封信主要是为了道贺。
但苏衡通篇看下来了,却皱起了眉头。范爷爷还是老样子,只报喜不报忧。若不是他同时还收到范纯祐的信,还真被骗过去了。明明前些时日因为劳累过甚,旧疾复发,在床上了躺了数日才有力气起身,在信中却对此只字不提。
思及此处,苏衡铺开信纸,提笔开始斟酌字句,试图劝范仲淹回京养病。
去岁范纯祐陪同二弟范纯仁和三弟范纯礼进京,如今范家兄弟却唯有范纯礼仍留在京中。范纯仁虽然在去年春闱中高中进士,被授官武进县知县,但由于当时范仲淹突发恶疾,武进县又远离双亲,为了方便照顾老父,范纯仁毅然决定辞官不赴,回杭州为范仲淹侍疾。一直随侍范仲淹身侧的范纯祐自不必说,也一同回杭州去了。
唯独范纯礼被两位兄长劝着留了下来,凭借父荫入朝为官,担任秘书省正字,平日里负责雠校典籍,刊正文章。这个工作不算特别忙,范纯礼偶尔还会来苏衡的养生馆享受推拿。
若是范仲淹愿意回京安养,一家人便可以在开封团聚。而且苏衡在皇建院街的养生馆已经筹备得差不多了,大约等到秋风起时,就能正式开馆营业。届时,范家父子若在京中,也方便来馆内疗养。
“小师兄,你在忙吗?”苏衡写好两封回信,刚放下笔,就看见清风两手扒着药房的门扇在探头探脑。
“何事?”苏衡一边说着一边讲信纸折好,放入信封中。
“得胜桥郑家油饼店的东家郑大郎找你!说是听说我们这儿有治腰痛的杜仲膏药贴,想买一些回去。”清风老实转述道。
郑大郎?苏衡将回信压在一本厚厚的药草汇编下,起身往会客室走去:“知道了。”
得胜桥郑家油饼店是开封城名气响当当的饼店,生意红火到店家每天要用二十几个灶来炸油饼。即使这样,店门前排队的人依然很多,供不应求。
郑大郎虽然收了几个徒弟,但是他每日仍亲自动手炸油饼,专门卖给饼店的老顾客们,因为这些老顾客们还是最熟悉也最喜欢郑大郎的手艺。
但郑大郎毕竟上了年纪,有些力不从心了,还因此落下腰痛的毛病。他听一位老顾客说欧阳相公也曾患腰痛,是五岳观的苏道长给开了膏药贴治好的。于是,郑大郎便找上了门。
“郑大郎,杜仲膏是治疗寒湿腰痛的,你的腰痛是劳损成疾,杜仲膏并不适用。哪怕用了也收效甚微。”郑大郎一见到苏衡就求购杜仲膏,苏衡为他诊断过后,发现郑大郎的腰痛与当初欧阳修的腰痛完全不是一回事。
“那……那我这腰痛适合什么膏贴?”郑大郎这几日被腰痛折磨得要死要活,恨不得立刻马上就用上据说能根治腰痛的膏药贴。
“稍候。”苏衡说着,提笔写下一道药膏的配方,让药侍去药房按方抓药,然后熬煮成膏。
“我已经让人去熬制骨刺消痛膏了,请三日后来取。届时请将骨刺消痛膏敷贴于腰椎处,每七日贴一次,四次后劳烦再来复诊。”
“好好好,多谢苏道长。三日后我一定来取。”郑大郎连连道谢。
“馆主,骨碎补没有了。我问负责采购药材的管事,听说是因为近日接连下暴雨,供应骨碎补的药铺没来得及收药,新晒的一批骨碎补全部被雨淋坏了。最快也要等十日后才能采购。”去药房拿药的药侍又小跑着匆匆折回来了。
“啊?还要等十日?”郑大郎苦着脸问道,“不知苏道长可有暂时缓解疼痛的法子?我这腰痛得我觉都睡不好,三日还能忍一忍,十日真的太久了。”
“这样,我替给您推拿一下,可以缓解疼痛。”苏衡提议。
“推拿?”,郑大郎猛然想起什么,跌足叹道,“我听我小徒弟说过。他说大相国寺南开了家苏
氏养生馆,那什么‘推拿’特别舒服。原来那养生馆是苏道长开的,还能缓解腰痛!早知我也抽空去体验一下了。白白忍了这么些天!”
等苏衡亲自为郑大郎推拿,郑大郎终于能理解小徒弟说的“飘飘欲仙”是什么感觉了。他原先还当是小徒弟在吹牛呢。有这好去处也不晓得带师傅一起去,不孝徒!郑大郎在心中给他小徒弟记了一笔。
从这日后,郑家油饼店的郑大郎也成为了苏氏养生馆的常客。他不但自己来,还时不时带着他的老顾客们一起来,倒是为苏氏养生馆招揽了不少死忠的客人。
帘卷西风,黄花空瘦,萧瑟的秋意很快席卷了整座开封城。正是这样秋高气爽的季节,位于皇建院街的苏氏养生馆悄无声息地开业了。
开业首日,苏氏养生馆门前静悄悄的。当初大相国寺南的养生馆开业,鞭炮齐鸣,传单飞舞,童声起伏,揽客招财,煞是热闹,与皇建院街这家的开业景象可谓形成鲜明对比。
但这正是苏衡想要的的效果。皇建院街的养生馆目标客户群是高官显贵,走的是高端路线,若是门口成日跟菜市一般闹哄哄的,那才不像样呢。
因此,开业首日,只有拿到了苏衡提前送出的邀请函的客人,才能够进店体验。邀请函一共只有十张,因为皇建院街养生馆每日只接待十位客人。
而今日的十位客人中,光是范氏父子,便占去了四个名额。
第113章 第113章开馆营业
“陛下,臣听闻陛下有意授张尧佐三司使之职?”包拯面沉如水,领着一群言官气势汹汹地站在赵祯面前,大有一言不合就激情进谏的架势。
赵祯在心中苦笑,暗叹:唉,又来了,面上却只能温和笑笑,点头承认了此事。
“陛下,此举万万不可!”赵祯一点头,这可了不得,一下子把以包拯为首的一群言官给点着了。反对的谏言一声要比一声高,险些把崇政殿的屋顶给掀翻。
赵祯听了满耳朵的“外戚擅权”“贵妃干政”,虽然他下令时,对朝中言官的反应有所预料,但是这凶猛程度却是在他的意料之外。不就是任命爱妃的伯父为三司使么!自己贵为皇帝,想让自己心爱女子的家人得个一官半爵,竟也如此艰难。
言官猛如虎啊!
“好了,那朕改任张尧佐为淮康军节度使,包爱卿意下如何?”赵祯耐着性子,好气温声地征求包拯的意见。
熟料,包拯等谏官反对得语法激烈:“万万不可!还请陛下三思!”
“节度使不过一个粗官,为何不可?”想法屡屡被包拯等人否决,哪怕赵祯脾气再好,也有些恼怒了。
“太祖、太宗均任过节度使一职,此官尊贵,如何能算粗官?”包拯也激动起来,不由自主地往前迈了几步,离天子更近,滔滔不绝间,唾沫星子都喷到赵祯脸上。
赵祯顶着一脸的唾沫:“……”
跟在包拯身后的唐介、吴奎等谏官也纷纷躬身力谏,末了,还异口同声道:“还请陛下三思,收回成命!”
赵祯默默用龙袍拭去脸上的唾沫,不情不愿却又无可奈何地道:“……朕知道了,就依你们所言。”
张尧佐一事暂告一段落,包拯等人见目的达成,纷纷告退。徒留赵祯在殿中望着包拯等人离去的背影,郁闷不已。
“希仁兄,你方才激动之下,险些冲到陛下跟前了。得亏陛下宽仁,不计较你喷了他一脸唾沫星子。”吴奎走在包拯左侧,目露揶揄之色。
“希仁兄立场坚定,不像某些人,一听陛下称任命张尧佐为三司使乃中书省的提议,便骤然息声。若非后来看出端倪,知道此乃陛下的主张,陛下不过是推在中书长官头上,以避言官,某些人怕是要临阵倒戈了。”唐介冷哼一声。他留着一小把山羊胡子,打理得干净整齐,端是一副板正严肃的模样。
吴奎闻言,变了脸色,冷声质问:“唐子方,你这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我说某些人,又没指名道姓,你这般激动作甚?”唐介淡漠地扫了吴奎一眼。
“你!”吴奎正欲发作,却被包拯拦住。
“好了好了,你们两个都别吵了。陛下已经收回成命了,我们自己人怎么反倒闹起内讧了。”包拯伸出两手,把一左一右的两人安抚住。
“嗯?此处怎么开了家铺子?我记得这是张贵妃之兄,张化基的产业吧?”行至皇建院街,包拯发现新开张的一处铺子,眯起眼道。
“不错,是张化基的。”吴奎博闻强记,凭借超群的记忆力,十七岁便高中进士。既然他也说那铺子是张化基的产业,那百分百不会错。
“虽是张化基的,但已于去岁租了出去,月租三十贯。”吴奎补充道。
“三十贯?皇建院街一带的铺子月租少说也得四十贯,以张化基那贪财的性子,他不出价五十贯一个月就算不错了。”唐介冷哼道。
“这的确反常。”包拯陷入沉思。
“我们不如进去看看,我倒挺好奇这店家究竟是何方神圣,竟能令那爱财如命的张化基低价将这铺子租给他。”吴奎饶有兴致地提议道。
唐介不置可否,包拯便作主领着两人往那铺子走去。近前细看,发现上头牌匾上提了五个大字——苏氏养生馆。
“苏氏养生馆?莫非与大相国寺南的那家是同一人开的?”吴奎突然出声道。
“什么大相国寺南?你在说什么?”唐介皱了皱眉。
吴奎本不欲理会唐介这个古板,但转头看见包拯也投来询问的神色,顿了顿,只好道:“几个月前大相国寺南边新开了家铺子,也叫‘苏氏养生馆’,听说提供什么推拿服务,二十文一刻钟,因为不贵,很多市井小民都爱去。”
“很多人爱去?可是这一家门前却冷冷清清的,生意好似不大好啊。”包拯道。
三人正欲入内,却被在大门处负责迎宾的一位药侍拦住:“抱歉,本馆今日接待的客人已满。几位若是想入内体验我们的养生项目,可以领一个号码牌提前预约。明日的号还剩五个。”药侍说着,捧出一个银盒子,里头装着五枚青玉质地的方牌,上头分别写着‘伍’至‘拾’的数字。
“你们这店分明没什么人,怎么就满了?”原本只是对这个馆主有些好奇,现下被药侍拦住,口口声声说什么要“预约”,吴奎逆反心理上来了,非要进去看看不可。
“馆主有令,本馆每日只接待十位客人。实在抱歉。”药侍态度恭敬但是语气却十分坚决,没有丝毫转换的余地。
“你们这养生馆,是做什么的?”唐介板着脸问。一日才接待十位客人,铺租每月却要三十贯,这馆主总不能是倒贴钱做买卖的吧?
“这是本馆提供的养生项目还有价目表,几位大人请过目。”药侍见包拯三人没有领取预约牌的意向,默默将银盒收了起来,转而取出三本册子。
唐介原本因为怀疑这养生馆的馆主与张化基有交好,因此一直带着审视的目光打量这家铺子,但等看到这本册子,眼神突然一变:“这封面是范公的亲笔题字?”
“不止呢,首页的词作,
是欧阳永叔的手笔。“吴奎翻开一页,惊叹道。
“那词作背面还是司马君实的贺文。”包拯的眼神闪了闪。
三人心下惊异,手下飞速翻阅着苏氏养生馆与其说是“价目表”不如说是宣传册的册子。除了封面的题字,首页的贺词与贺文,里头每一个养生项目名字后面,都附上了一首小词。这些词作者不是文坛大家便是朝中重臣,每一个名字搬出来,都是响当当的金字招牌,能引得这些词作者的追随者们纷至沓来。
晏殊、庞籍、富弼、韩琦、苏洵……嗯?这个苏洵是谁?
包拯翻页的手顿了顿,没听说朝中有这号人啊。这般想着,包拯用眼神询问三人中记性最好的吴奎,吴奎也无声摇头。
“这个苏轼、苏辙又是谁?这两首词——虽然稍显稚嫩,但灵气十足,尤其是苏轼的这首《定风波》,诙谐有趣,把药膳的妙处一一道来,读来如同酣畅淋漓。”相公们词作自是一等一地好,但后面苏氏三人的词作中,唐介对这个叫“苏轼”的词作倒是颇为喜爱。
“回大人,这头一个乃馆主生父的名讳,至于苏轼与苏辙——他们是馆主的二弟与三弟,一个年方十五,另今年才十二岁。”药侍笑眯眯道。
唐介吃了一惊,一手抚上了自己的山羊胡子:“倒是两个好苗子。”
三人正说话间,忽然听见有人有说有笑地从里头出来了。包拯等人循声望去,发现竟是不久前才回到京中的范仲淹。走在范仲淹身旁的人比较面生,三人都不认得,但看他的着装打扮,应是一位道长,只是相貌未免过于俊得有些过头了。两人身后跟着范纯祐、范纯仁与范纯礼,三人都知道,那是范公家的儿子。
这位俊逸的道长是什么来头,竟能与范公并肩谈笑。莫非,他就是苏氏养生馆的馆主?只一个照面,三人的心中就闪过无数纷乱的念头,面上却是恭恭敬敬地向范仲淹拱手行礼:“不曾想竟能在此遇见范公,实在有幸。”
“这汤池子泡得我浑身舒坦,舒服!嗯?你们堵在这儿作甚?”庞籍挺着大肚子从后面走出来,探头一看,发现是包拯三人,“哟,包知谏,你们几个也来了。不过嘛,今日客满了,你们来晚咯。”
“明日的号还剩几个?”文彦博也眯着眼从容地走出来,不过他没顾得上包拯等人,而是先问了药侍号码牌的存量。
“还有五个。文相公,您可要拿一个?”药侍连忙把装了青玉牌的银盒子爆出来,毕恭毕敬地问道。
“自然。”文彦博点头。
药侍忙取出一块写着“伍”字的青玉牌,双手递了过去。
吴奎见状,眼神闪了闪了,忙道:“我也要一个号码牌。”
“老夫也好奇得很,可惜明日不得空,不知可否预约后日的号?”包拯问道。
“可以的,小人为您登记一下,还请您留一下您府上的地址,等明日闭馆,号码牌被回收后,本馆会派专人将‘壹’号青玉牌送至您府上。”
“子方啊,你明日没什么要紧事,你要不要也拿一个?”包拯看向唐介。
唐介的视线不着痕迹地扫过文彦博与吴奎,轻轻点了点头:“好。”
“慢走。”苏衡送走了今日最后一批客人,转身吩咐药侍们准备关店。
清风抱着挣扎不已的茯苓儿从角落里窜了出来:“小师兄!我方才粗粗算了算,这第一日开张就赚翻啦!今日一共赚了这个数!”
苏衡从清风怀里接过茯苓儿,淡淡应了声:“嗯。”
“小师兄,咱们现在只推出了药浴、泡脚和推拿三个项目。按照这个赚钱的速度,我觉得不用半年就能把隔壁那间铺子也租下来,开个专门的药膳馆子了!”清风兴奋地搓搓手。
“没那么快。”苏衡揉了揉茯苓儿的小脑袋。
“啊?为什么?”清风不解。
“缺人。”苏衡无奈道。
第114章 第114章拗相公与司马牛
“报——广源侬智高反,入寇邕州,邕州告急!”紧急军事情报被急脚递连夜送入宫城,如同晴空霹雳,炸响了整座皇城。
这个年,上至天子下至朝臣,恐怕是过不好了。
不过,远在鄞县的王安石还不知道这个消息。他在鄞县的任职年限已满,须回京述职,等候朝廷重新派官任命。但在奔赴京师之前,王安石带着带着吴氏与独子王雱还有两个年岁尚小的女儿先回了趟临川老家。
自从王安石之父王益病逝,家中便失去了重要的经济来源。王安石一人挑起了养家的重担,日子过得紧紧巴巴。好在王安石的长兄王安仁于去年考中进士,被授官后便可以领俸禄,替王安石分担了不少压力。只是临川家中还有幼弟与两个幼妹尚未婚配,王安石一心要替几位弟弟妹妹攒足聘礼与嫁妆。
另一件压在王安石心头的大事,是先父王益的灵柩仍然殡寄在江宁的一处寺庙——证圣寺中。当年王安石还在鄞县任知县时,曾上书朝廷请求请假回乡葬父,但迟迟未得到批准,兼之安葬的地点迟迟未定,安葬的费用也一直未攒够,葬父一事一拖便拖了数年,直到王安石任满。
这次,王安石打算在赴京述职得到新的任命后,先回临川,让先父入土为安,了却心头这桩大事,再赴任报到。
收拾好心情,王安石携妻带子踏上了前往京师开封的旅途。奔波数十日,王安石一行人终于抵达东京。进城后,照例住在内城南面的客店中。
保康门往东挨着南城墙的一带,分布着大大小小的客店。南方来的官员、商人、军官士兵进了京师,大多都来此处的客店歇脚。这里虽不是内城中心,但是生活娱乐亦十分便利。往东是保康门瓦子,里头卖吃食的、表演杂耍的、说书的应有尽有。往西便是朱雀门大街,又叫天街或御路。沿着笔直开阔的御路一路往北,过了州桥,很快就能看到大相国寺高耸对立的钟楼与鼓楼。
寻常官员在地方任职期满,回京述职的这段时间,除了依例去吏部报到,还会拜访京中权要贵臣,打通关节,好给自己某个好出路,最好是被安排一个京官,留在京中。但王安石却不这么做。除了例行的报到,他一件多余的事也没做。
闲下来的王安石日日带着王雱逛瓦子听说书,好不快活。保康门瓦子的表演看了一日有一日,难免有些看腻了。思及今日是大相国寺开放集市供万姓交易的日子,王安石便带着王雱沿着御路北上,打算带长子去大相国寺看看热闹。
而与此同时,在宫城之中,朝廷终于同意了庞籍的举荐,司马光得以从国子直讲升任馆阁校勘。
“君实,你成日点灯看书,也要多注意休息,莫要年纪轻轻便把眼睛熬坏了。”下了朝,庞籍喊住自己视同亲子的司马光,见他似乎又清减了不少,不由叮嘱道。
“是,多谢义父关心。”司马光恭声道。
“听说,小衡那儿进来又新出了一个可缓解眼部疲劳的发热眼罩,我正好抢到了一个号,你把这青玉牌拿去,好好去泡个药浴,再让苏氏养生馆的药侍给你推拿一下肩颈,临走时别忘了买一盒发热眼罩。听说睡前用不仅能缓解疲劳,还能助眠。”庞籍不容分说就要把苏氏养生馆的青玉牌塞过去。
司马光连忙推辞:“义父,我去大相国寺南那间即可,皇建院街的号码牌千金难求,您好不容易才排到,还是您去吧。您也好些日子没去了。”
“你这孩子,大相国寺那间如何能同皇建院街的比。让你去你便去。”庞籍面露不约,又将青玉牌塞了回去。
“义父好意,孩儿心领了。还是您去吧。”司马光使了个巧劲,把青玉牌重新还给庞籍,然后匆匆跑了,庞籍叫都叫不住。
“这孩子……”庞籍无奈地摇摇头,把那枚青玉牌揣回怀里,挺着大肚子往皇建院街去了。
司马光近日用眼用得勤,两眼的确有些不舒服,不仅干涩还布满红血丝。想到庞籍的叮嘱,他便举步沿着御路往南,径直往大相国寺的方向而去。
“阿父,那边好热闹,我想去那里看看。”还未走到大相国寺,王雱瞧见有家铺子生意人特别红火,许多百姓进进出出,不少人还带着猫狗入内,顿时生出好奇之心。
“苏氏养生馆?”王安石眯了眯眼睛,发现没有在门前看见悬挂的水壶,心中暗暗松了口气。看来这家不是浴堂,甚好甚好,可以带雱儿进去看看。若是浴堂,他肯定扭头就走。
于是,就这样,往南而行的司马光与向北而行的王安石在苏氏养生馆门口撞上了。
司马光是先闻到一股似曾相识的味道,然后抬头一看,脱口而出:“介甫?”
王安石循声定睛一看,面前这位三十出头的朝官面色微黄,身形枯瘦,然而目光炯炯,鼻梁挺直,耳阔外向,不是司马光又是谁?
“君实,许久不见。”王安石拱手微笑。
苏氏养生馆的药侍是个机灵小子,虽然那位穿着邋遢的官人他从未见过,但这位司马官人他却是认得的。要知道,虽然大相国寺南这家分店主要是服务平头百姓的,但也有不少没抢到青玉牌的文官跑来此处推拿。在门前迎宾的药侍是个有心人,早就暗暗记下那些与自家馆主交好的官人们的模样。
来得早不如来得
巧,苏衡今日正好来了大相国寺南的这家分店巡视,负责迎宾的药侍连忙扬起笑容,上前对司马光等人道:“两位官人来得巧了,今日我们馆主也在,不知二位可要进里间,由我们馆主亲自推拿?
“如此甚好。”司马光颔首道。
“这馆主是何人?”王安石离京数年,一直在外任职,对京城的熟悉程度自是比不得一直在京中国子监任教的司马光。
司马光闻言却是一笑:“多年未见,介甫该不会把五岳观的小苏道长给忘得一干二净吧?”
“是苏哥哥?!”王雱一时激动,忍不住插话道。
当年王雱被吴氏抱着找苏衡治病时,他已经能记事了。他记得那位苏哥哥特别温柔,给他贴了膏药贴后,很快就不难受了。王雱以前生病,郎中们总是给他开很苦很苦的药。唯独那次苏衡给他看病,他头一次不用喝那些黑漆漆的药汁。
而且,苏哥哥还养了一只特别漂亮,叫“茯苓儿”的狮猫。王雱当年可喜欢和茯苓儿玩了。嗯,还有曾叔叔,当时曾叔叔也经常去五岳观喂茯苓儿。可惜,当时阿父只是暂时任满回京述职,没过多久就得了鄞县知县的官职,带着他离京赴任了。曾叔叔也因为父亲去世,辍学回家了。
也不知道苏哥哥现在怎样了,还有茯苓儿,也不知道还记不记得他了。这么多年不见,肯定不记得了。王小衙内嘟嘟嘴,原本飞扬起来的心情又低落下去。
“?”王安石不知道王雱的心理活动,只看见他小脸上一会儿笑一会儿皱眉的,实在让他摸不着头脑。他家雱儿这又是怎么了?
“小苏道长曾救过我儿,于我家有恩,我自然记得。没想到小苏道长还在此处开了一间铺子。既如此,我们便入内拜访一下小苏道长吧。”王安石牵着王雱的手说道。
三人在药侍的带领下来到了养生馆最里头的小房间。
“馆主,司马官人与王官人还有王小衙内来访。”药侍敲了三下门,扬声道。
“请进。”里头传出苏衡平静清冽的声音。
“苏哥哥!”王雱一进门就扑了过去,苏衡猝不及防被王雱撞了个满怀。王雱在苏衡带着淡淡药香的腰间埋了一会儿,这才仰头道,“苏哥哥还记得雱儿吗?”
“记得。”苏衡垂眸道。
“犬子顽皮,小苏道长莫怪。”王安石一时没看住王雱,让他冲上去冒犯了人家,顿时有些过意不去。
王雱才不搭理他爹,拉了拉苏衡的衣袖,两眼亮晶晶地问:“苏哥哥,你这里有澡堂子吗?我阿爹他已经一个月没洗澡了,臭死了。今日出门前,阿娘特意叮嘱我,一定要把阿爹哄去浴堂洗澡!”
“臭小子你瞎说什么呢!快给我回来!”王安石脸上一红,三步并作两步就要上前把王雱给逮回来。
司马光原本肃着一张脸,见状眼里也不禁闪过一丝笑意。
一阵鸡飞狗跳之后,王雱还是被他爹捉住,还被狠狠凑了几下屁股。熊孩子王雱这下终于老实了,委委屈屈地顶着两只荷包蛋似的泪眼,缩在角落。
“吃糖吗?”王安石教子,苏衡身为旁人也不好插手。只是看王雱哭得可怜,便拿了几颗了近来新做的山楂糖,递给王雱。
“吃!谢谢苏哥哥!”王雱接过这些圆滚滚的小圆球,拆开糖纸就扔了一颗进嘴里。酸酸甜甜的口感很快俘获了王小衙内的心:“好吃!”
“让小苏道长见笑了。”王安石尴尬笑笑。
“无妨。”苏衡细细打量了一番王安石与司马光二人,“二位双目红丝遍布,眼圈极重,可是近来用眼过度?”
司马光率先点头:“是。近来需要校勘的文本多了些,听义父说,小衡你这儿新出了一款发热眼罩,可缓解眼部疲劳,我正想买些回去。”
“既然来了,不如先试一试。趁着眼部热敷的空挡,我再给二位推拿一下肩颈吧。”苏衡提议道。
“如此甚好,有劳。”司马光拱手道。
苏氏养生馆最新推出的养生产品全名叫“护目发热眼罩”,整个眼罩用细麻布做成,里头放了铁粉、活性炭等发热基质,还有不少中草药提取物,戴在眼睛上能够自动发热,里头的草药提取物也有助于静心安神。
这款新品在大相国寺南与皇建院街两家分店均有出售,只是大相国寺南的护目发热眼罩用料没有那么讲究,做工没有那般惊喜,花样没有皇建院街分店的多。皇建院街的分店,出售的护目发热眼罩共有八款,里头添加了萃取的百花精油,每款的味道都不一样,兰花香型、蔷薇香型、槐花香型、桂花香型……应有尽有。
最重要的是,大相国寺南分店所售眼罩的助眠效果也要比皇建院街得分店逊色一大截。毕竟一分钱一分货。十文一个的眼罩自然要比一百文一个的眼罩次上许多。
司马光和王安石两人把低配版护目发热眼罩戴上,鼻间能闻到淡淡草药清香,整个人不由自主地就放松下来。
苏衡把推拿手艺最好的徒弟徐大喊进来帮忙。两人分别将手放在司马光与王安石的肩部,手下一使力。
“嘶——”
“啊——”
两人齐齐叫唤出声。
王小衙内含着酸酸甜甜的山楂糖,在小板凳上乖乖坐着。听着自家阿爹与司马叔叔的叫声,歪了歪头。有那么舒服吗?
第115章 第115章安神磁石方
夜凉如水,月照宫城。帝王的寝宫内,龙涎香在博山炉中无声飘出,盘旋而上。
“陛下,这是皇建院街苏氏养生馆近来推出的护目发热眼罩,一共有八款,每一款的味道都不同。您是想试试这香水蔷薇,还是那边的馥郁金桂?”任守忠双手捧着一个团龙镂空方形金盒,毕恭毕敬地问道。
赵祯身着明黄寝袍,饶有兴致地在金盒中挑挑拣拣,最后选了个赤焰榴花香味的。他倒也不是觉着榴花的香味胜过其余花香,纯粹是想到石榴多子多福的好寓意,下意识就挑了这个香味。
子嗣的问题一直是天子的隐痛。他原有三个皇子,但无一能够顺利长大,纷纷夭折。公主倒是多,有十数个,但大多也夭折了。唯有苗氏为他诞下的长女福康福泽深厚,最得他的宠爱。
他如今已年过四十,加之久病缠身,后宫却迟迟未有皇子诞生,赵祯为此不知愁白了多少头发。早些年后宫久无所出,帝王无子,曾将堂兄赵允让第十三子抱入宫中,赐名宗实,交由曹皇后抚养。结果四年后,赵祯亲子
赵昕出生。赵祯便将赵宗实放回其生父身边。然而,不到两年,赵昕夭折。天子一夜之间生了不少华发。
清淡好闻的药草香簇拥着一丝淡淡的榴花香味,似一双无形的温柔大手,抚平了天子蹙起的眉心。暖烘烘的梦境纷至沓来,在梦中,天子看见自己儿孙环膝,眉眼含笑,尽享天伦。
帝王的寝宫里静悄悄一片,惟有博山炉中昂贵的香料在缓缓燃烧。任守忠领着一干内侍轻手轻脚地退至外室。
天子在榴花香中睡着了。
一夜好眠,赵祯许久没有睡得这般沉了。天子神清气爽地在内侍的服侍下,洗漱,更衣,上朝。哪怕面前这群言官仍旧气势汹汹,战斗力十足,大殿内唾沫横飞,也无法影响赵祯的好心情。
效率极高地批阅完今日的奏折,赵祯难得能享小半日清闲。
“陛下可要去御苑走走?听侍弄花儿朵儿的花匠说,今春的红梅开得极好。”天子的贴身内侍尖细着嗓子提议道。
赵祯却摆摆手,否了这个提议:“替朕更衣,朕要出宫一趟。”
内侍闻言当即吓得跪下了:“陛下三思啊,上次您瞒着政事堂的相公们出宫,小的被相公们骂个半死。若是这次还劝不住您,小的就真要被乱棍打出宫去了。”
“有朕在,谁敢动你。再说了,朕又不是要出远门,不过是去宫墙底下的皇建院街逛逛罢了,不妨事。快替朕更衣。”赵祯催促道。
内侍心下叫苦,却也无可奈何,只好依命行事。
“对了”,更好便服,赵祯突然兴起,吩咐道,“去御苑折几枝红梅来,朕要带着出宫。”
“是。”
天子说是逛皇建院街,实则是直奔苏氏养生馆而去。内侍抱着数枝品相上乘的红梅,苦哈哈地跟在天子身后。
“这位官人请留步”,守在养生馆门口的药侍拦下了赵祯。无知者无畏,小药侍全然不知自己竟勇猛如斯,连天子都敢拦。
“今日客人已满,官人若是有意,可预约十日后的号。”药侍一手执笔,一手翻开登基客人预约号码的册子。
“预约的人已经排到十日后了么?”赵祯惊讶道。
“那是!皇建院街这家分店每日只接待十位客人,可不是想来就能来的,也不是人人都能来的!这个官人,这号您还要不要?不要的话,我就先登记了?”一个穿着华丽的富商甩着袖子走过来。
赵祯身后的内侍两眼一瞪,正要呵斥这富商一声“大胆”,就被赵祯抬手拦住。
“这位兄台,请吧。”赵祯侧身让开,无所谓地笑笑。
那富商大喜,道了声“多谢”,就屁颠颠地找药侍登记预约号了。拿下十日后的号码,富商心满意足地打算离去。正在这时,他却看见赵祯慢条斯理地从怀里摸出了一块白玉牌。递给药侍。
“这个可以吗?”赵祯温声问道。
“这位官人,苏氏养生馆的预约号码牌是青玉牌,您要是想仿造,好歹也仿得像一点啊,连玉材都选错了。”富商分外无语。
药侍结果白玉牌一看,非但没有如富商预料那般将人赶走,反而毕恭毕敬地将玉牌双手奉还,恭声道:“自然可以,您里边请。十六,贵客上门,快出来迎客!”
“来啦!”从苏氏养生馆里头走出来一个眉目清秀的小药侍。
富商先是目瞪口呆,下巴都快要掉下来,旋即不满地质问:“不是说一日直接带十位客人,以青玉牌为凭证吗?怎么他那个白玉牌也能进去?!”
“这是本馆贵客才有的白玉牌,凭此牌无论何时,只要玉牌主人想来,随时可以入馆。”药侍解释道。
“这白玉牌要花多少银子才能得一个?我也要一个!”富商立即道。
“抱歉,此玉牌仅三枚,不外售。”药侍无情拒绝了富商的请求。
“不是,有钱为什么不赚?我有的是钱,你开个价,卖一枚给我!”富商听说这白玉牌只有三枚,顿时更稀罕了,缠着药侍非要买一枚。
“官人,这边请。”十六一个眼神也没分给在那边闹腾的富商,专心为赵祯提供专属服务。
“嗯。”赵祯将白玉牌小心的收回怀中,在富商不依不挠的求购声中勾了勾嘴角,跟在十六的后头踏进了苏氏养生馆的大门。
十六直接把赵祯领去了苏衡所在的幽篁阁:“馆主就在里头,小的先行退下了。若是客人有事吩咐,只需拉响门口的铜铃,小的便会赶来。”
赵祯今日来的巧,不但苏衡在皇建院街分店内,贵生道人也在。
“小苏道长——哦?贵生道长也在啊,多日未见,道长别来无恙?”赵祯微笑道。
“陛——”贵生道人见来人竟是天子,一声“陛下”正欲脱口而出,就被苏衡猛地拽了下衣袖。
“黄官人安康。”苏衡从容地拱手行礼。
赵祯向苏衡投去一道赞赏的目光:“小苏道长果然眼明心慧。”
“官人谬赞。”苏衡不卑不亢道。
“早就盼着能来馆体验一番养生项目,可惜公事繁忙,一直不得空。今日偷得半日闲,劳烦小苏道长替我推拿一番。”赵祯微微一笑,“贵生道长,你徒儿我就先借走了。”
苏衡闻言,眼神一闪。去岁,祈雨法会结束后,在天子营帐里,帝王还固执地称呼贵生道人为“唐太医”,如今却是改了称呼,只言“贵生道长”了。想来,当初他师傅与天子在营帐中已将当年的心结解开了。
幽篁阁内,在苏衡精妙的手法下,赵祯很快阖上了双目,发出一声长长的喟叹。自打赵祯在庞籍府上体验过苏衡的推拿后,便念念不忘。听说苏衡要在皇建院街开办养生馆,赵祯甚至还默不作声地遣人去暗示了一下张贵妃之弟,张化基。那张化基也乖觉得很,无需多话,很快便将铺租从五十贯一个月降至三十贯。
没成想,这一降降得太多。苏衡见资金有余,竟先购入了大相国寺南的那间铺子。皇建院街的这家的开业时间反倒往后推了。大相国寺南的分店离宫城太远,且熙熙攘攘,人多手杂,赵祯不敢冒险前去。盼星星盼月亮,好不容易盼到皇建院街的这家分店开业,又被告知每日只接待十位客人。真是岂有此理!
不过嘛——赵祯闭着眼睛用手摸了摸前襟,很快摸到一块方形牌子。哼,唐慎微这老家伙还是很上道的。他徒儿给他的白玉牌还没焐热,就马不停蹄地进贡给他了。有了这白玉牌,他想何时来便何时来。
只是,政事堂的那帮老头子还有以包拯、唐介为首的一群言官日日盯着他的一言一行,若是出宫太频繁,定然会被发现。到时候少不得要被那些个文官们喷一脸唾沫星子。赵祯思及此处,原本松快的心情骤然沉重。
恰在这时,苏衡收回手,推拿结束,赵祯意犹未尽地睁开眼,问道:“小苏道长,我近来常常失眠,哪怕入睡了也容易惊醒。你这儿还有没有别的养生法子,可以助我酣眠?昨日用了你们新出的护目发热眼罩,难得睡了个好觉。不过,只怕治标不治本。一旦离了那眼罩,我怕是又要失眠了。”
“自是有的。不过,还请黄官人伸出手来,容我为您诊脉。”苏衡缓缓道。
一直低头敛目降低自己存在感,好似一朵壁花般安静的内侍猛然抬头。这道长好生大胆,圣体岂容旁人窥探!若是被这年轻道长诊出什么不得了的病,拿到外头乱说,天家颜面何存。
三步并作两步,内侍急急上前阻止道:“道长且慢!我家官人自有府医诊脉,不劳道长操心。”
苏衡原本伸出地手微顿,看了一眼赵祯,缓缓收了回去:“既如此,那便罢了……”
赵祯眼神一沉,不悦地扫了那自作主张的内侍一眼,温和地看向苏衡:“不打紧。你师傅不知替我诊过多少回脉了。你是他唯一的弟子,想必能得他真传。来吧。”
说罢,赵祯面色从容地将手臂放在脉枕上。
“多谢官人信任。”
苏衡替赵祯细细诊了一回脉,在心下暗暗叹息。天子果然身怀沉疴痼疾,若是放任不管,恐怕会越拖越严重。但是宫中自有太医替天子诊治,苏衡虽是前太医丞的亲传弟子,但在太医局却没有一官半职,身份不上不下,却也尴尬。若他冒然提出要替天子治病,恐怕十分不妥。
心思百转,苏衡面上却丝毫不显,只平静地收回手道:“您这是心肝火旺导致的失眠多梦,我为您开一道泡足药方,睡前用清水将泡足包煎煮取汁,放入木盆中,待水变温后再泡足。”
苏衡说罢,挥笔写下一道安神磁石方泡脚方。磁石镇惊,菊花、黄芩清热,首乌藤安神,四药相配伍,
有清热镇惊,安神助眠的功效。抬手拉响案上的铜铃,很快便有一位药侍前来,熟门熟路地取走苏衡开的泡脚方,去药房抓药打包去了。
没一会儿,内侍一手提着一大袋泡足包,一手提着赵祯新购入的榴花味护目发热眼罩,苦哈哈地缀在自家主子后头,像做贼一样回了宫。
从这日起,赵祯每夜睡前都要先舒舒服服地泡个脚,然后再戴上苏氏养生馆出品的发热眼罩沉沉睡去。就这样过了十来日,赵祯因睡眠质量大为好转,整个人都精神多了。
太医局的太医们彼此都以为是对方的功劳,结果逐个排查了几日,却发现无人为天子进献过什么良药仙方。那陛下怎么突然精神头就好起来了?众太医正纳闷间,忽然听得宫中降旨,钦定五岳观苏衡为翰林金紫医官,方才恍然大悟。
第116章 第116章青白玉牌
三更灯火五更鸡,五更时分天才蒙蒙亮,僧人们敲打木鱼报晓的声音已经在巷子里响起。一声声,颇有韵律,催人梦醒。
“唉——”朝官们挣扎着从暖被窝中起身,迷蒙着睡眼,唉声叹气地更衣洗漱。又要上朝了……人为什么要上朝……不想上朝……好困……诸如此类的念头盘旋于昏沉困倦的大脑中,充斥着每一个要上朝的早晨。
京城的朝官们每日五更就要去上朝,然后要熬到辰时才能散朝。若要等到散朝再吃朝食,定有不少文官会晕倒在朝堂上。因此,除了就住在皇城脚下,可以优哉游哉地在家中用过早饭再出门的少数官员,朝官们一般都是在上朝的路上买一份朝食,囫囵吃掉,以此饱腹。
也正因为如此,在京师开封,最早开始营业售卖朝食的往往都是位于御街南段的饭店和早点摊,他们在这个时段,主要就是做朝官们的生意。
要挣钱养家糊口的摊主们起得比朝官们还早,凌晨就开始备货,天还没亮就开张了。大锅里的羊肉汤咕嘟咕嘟冒着泡,香味最为霸道,很快席卷了御街两边的御廊。伴随着勾人垂涎的肉香,御廊下开始奏响晨间烟火交响乐。“刺啦刺啦”,这是铁锅热油煎鸡子的声音。“咚咚咚咚”,这是大刀在砧板上剁臊子的声音。“噼啪噼啪”,这是灶上炸油饼的声音。
朝官们一到御街,各式各样早点小吃的香味就迎头盖来,残留的睡意就在这样的人间烟火气香中消失殆尽。腹中馋虫被勾起,朝官们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在通明的灯火下,走向心仪的早点摊。
起得早的朝官还有时间坐下来喝一碗热腾腾的羊肉汤,晚起的朝官却只能买一份方便携带的烧饼油饼包子馒头之类,脚下急急赶路,手上抓着早点狼吞虎咽,生怕误了上朝。
这便是汴梁御街晨间的一景,亦是朝官们最平凡的一个早晨。
以往,等下了朝,交好的朝官们三三两两,或相约茶坊,饮茶听书,或齐聚浴堂,舒舒服服地泡个澡,洗去一身的疲惫。奢侈一点的,去京中酒楼点上一桌上好的席面,俭省一点的,便直接家去享用一顿家常便饭。
但自从皇建院街的苏氏养生馆开办起来,朝官们下朝后便有了另一项乐趣——猜猜谁是今日青玉牌的幸运持有者。
没办法,苏氏养生馆在皇建院街的分店样样都好,只是每日接待的客人未免太少。每日能持有青玉牌的只有十位,同时还放出一百个预约号,能一直预约至十日后。若是动作慢些,连预约号也抢不上,只能下次请早。而自从苏衡被天子亲自选为翰林金紫医官后,皇建院街分店的预约号就更难抢了。
大相国寺南的分店虽然不拘接客人数,但最近也开始排长队了。而且,两家分店的档次完全是一个天一个地。一个无论何时都挤满了人,充斥着汗臭味还有此起彼伏的猫叫犬吠,推拿也是在逼仄的小隔间里,那隔间甚至只是用简陋的竹帘和木板拼出来的。另一个则全然不同。雅室宽敞明亮,墙边翠竹婆娑,墙外兰花幽幽,还能隐隐听见庭中琴师的抚琴声,高山流水,雅乐妙音。
二十文一刻钟的推拿与二百文一刻钟的推拿差在哪里?不就差在环境与服务么!京中最不缺的便是权贵,随便一片瓦落下来都能砸到一个有钱人。大相国寺南的苏氏养生馆主打一个廉价便民,还是皇建院街的分店更符合这些权贵或文士的品味。区区二百文一刻钟的推拿,他们又不是给不起。
最重要的原因是,一旬之中,馆主苏衡有足足八日都在皇建院街的分店,大相国寺南的分店主要由他徒弟徐大坐镇。徐大的推拿手法也算上乘,但徒弟到底不如师傅,还欠了些火候,少了点意思。
而且,近来还有传言,说是当今天子也曾来过苏氏养生馆,还对苏衡的推拿手法赞不绝口,甚至还因此当场便承诺封他为翰林金紫医官。因此,京中不少富贵人家都忍不住来皇建院街的苏氏养生馆打听消息。若是运气好,没准儿还能遇上陛下呢!
于是,皇建院街苏氏养生馆的预约号越发抢手了。
然而,这些人的愿想很美好,现实却不尽如人意了。
这不,京中布行的行首,以贩卖锦缎发家致富的邓三,好不容易抢到一个预约号,激动地等了十日,终于收到了苏氏养生馆送来的青玉牌。但等他出示刻着“拾”字的青玉牌,雄赳赳气昂昂地准备迈进大门时,骤然听见身后有人问看门的药侍:“苏道长今日可在?”
药侍如实答道:“馆主进宫去了。”
“怎么又进宫了!我好不容易才拿到号的。”那人跌足叹气。
“?”邓三闻言连忙回身,“苏道长不在,那我能换一日再来吗?”
药侍面露为难:“您预约的是今日,预约号只可放弃,不可更改。”
“苏道长又不在,那我可亏大了。我就是冲着苏道长来的啊!”邓三不悦地皱起眉。
“馆主虽不在,但是徐副馆主在此。并且,今日的客人还能提前体验本馆即将推出的新品——助眠足浴包。”药侍道。
邓三听说能体验新品,顿时挑了挑眉:“那也行吧。”说罢,这才跨门而入。
与此同时,就在一墙之隔的禁中,苏衡替赵祯把完平安脉,面露一丝无奈。
“陛下,今日不是轮到蔺太医当值么?您又将臣的名牌与当值太医的调换了。”苏衡语气笃定地说道。
“哎唷,朕昨日批折子,感觉左肩又有些不舒服了。小苏啊,你替朕按一按。”赵祯避开苏衡的视线,顾左右而言他。
“陛下。”苏衡语气微凉。
赵祯装模作样的叫唤声一顿:“不干朕的事,是守忠干的。”
“哦?”苏衡淡淡掀起眼帘,作势要起身,“那臣这便去找任都知当面对质。”
“给朕回来,不许去!”赵祯没好气道,“太医局的那些个太医巴不得在朕跟前服侍,好在朕面前露脸显能,也就只有你,让你多值一日班便不高兴。”
“臣没有不高兴。”苏衡面无表情地说。
“好好好,你说没有便没有吧。”赵祯摆摆手,似十分纵容。
苏衡:“……”
苏衡不语,只垂首默默开药方,并在其中夹带了一些私货,在两味可互相替代的药草中选了味道偏苦的那个。
嗯,良药苦口。苏衡放下笔,表情平静地把药方交由随侍的内侍。
“陛下沉疴已久,若想彻底拔除,除了配合用药与针灸,还须注意饮食。不可过食生冷,不可过食辛辣,不可嗜甜,不可过饮,不可……”
“停停停!怎么这么多忌讳?别的太医替朕开药时,可没有这般多要求。”赵祯听得头都大了。
“有。”苏衡从怀中取出前医替天子开的药方,指着最底下的小字道,“方上有写。”
“那怎么没人提醒朕?!”赵祯本欲发怒,突然想起那些太医和内侍们似乎好像是有提过几次,但当时他用膳正高兴,被人说这不许吃那不许吃,脸色便沉了下来。渐渐地 ,也无人敢提了。
“……嗯,确有此事”,赵祯声音渐弱。
“还请陛下严格遵守饮食禁忌,否则会影响药效。”苏衡又写了满满当当的一页纸,上头全是服药期间要注意忌食或少食的吃食。
“……”这下轮到赵祯沉默不语了。堂堂天子,自是一言九鼎。若是应了下来,这往后的日子可就难熬了。
“陛下?”苏衡轻声催促。
“……朕知道了。”赵祯不情不愿道。行吧,姑且一试。
皇建院街苏氏养生馆的常客都知道,馆主苏衡请京中手艺最好的琢玉匠人制作了三枚特殊的白玉牌。这白玉牌可谓苏氏养生馆的通行令牌,持有白玉牌者,无须预约,何时想来随时可来。
如今,那三枚白玉牌的去向熟客们都打听清楚了。一枚就在范相公手上。范相公将那白玉牌当做腰饰,在上头穿了个孔,用穗子系着,成日在腰间晃来晃去,苏氏养生馆的客人们见了没有一个不眼红的。竟不知一向谦逊低调的范相公也有这般高调炫耀的一日!真真气人!
第二枚白玉牌被苏衡赠予其师傅贵生道长人,熟客们虽能理解,但却深觉浪费。虽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有好东西应当第一时间孝敬师傅,但是贵生道人他根本不需要白玉牌也能畅行无阻啊!你说这白玉牌给了贵生道人不是浪费是什么!
于是,就有人打起了贵生道人那枚白玉牌的主意。听说最高叫出了一万两银子的天价,但是贵生道人始终没有松口答应出售。到最后,贵生道人实在不堪其扰,吐露说那白玉牌已被他转赠友人了。众人试图追问转赠者是谁,但贵生道人始终闭口不谈。
众人便时时留心,看是否有除了范相公以外的人持白玉牌入苏氏养生馆,等了许久,始终不见这个人。就在众人开始怀疑贵生道人是在骗人,那白玉牌其实根本没有送出去之时,一位叫邓三的富商站了出来,说曾看见一四十岁上下的病弱男子持白玉牌入内。
邓三细细描述了一番那男子的相貌,京中富商无人认得。惟有那些有资格面圣的朝中高官或皇亲贵戚们,听了面露菜色。这形容……莫不是龙椅上那位……吧?于是乎,众人就此熄了将第二枚白玉牌弄到手的心思。
至于最后一枚白玉牌,谢天谢地,目前仍留在馆主苏衡手中,尚未送出。
第117章 第117章阳春白雪糕
“宽夫啊,老夫今年六十有余,你还年轻,便让一让似老夫这般的老人家,如何?”庞籍眯眼笑道。
“庞公老当益壮,岂是服老之人。再说,某也年近半百,近来多走几步路便觉腰酸腿痛的,也很需要此物啊。”文彦博徐徐回击,丝毫不肯相让。笑话!这可是最后一枚白玉牌了,他岂能让。
要知道,另外两枚白玉牌一枚在范公手里,一枚被收入天子囊中。如今白玉牌在朝官中可是有着特殊寓意的,不单是苏氏养生馆的通行牌这般简单了。他文彦博身为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兼昭文馆大学士,朝中人人都要尊称一句“昭文相”。这最后一枚白玉牌,不给他,还能给谁?他非要拿到手不可。
“宽夫,你如今已位极人臣,又何须白玉牌来彰显身份。倒是老夫年迈,实在需要多来此处泡泡药浴养养生。小衡此处太难预约了,有了这白玉牌,老夫也不用拖着这老弱之躯苦苦排队取号了。”庞籍仗着自己岁数大,开始卖惨。
文彦博暗暗在心中翻了个白眼。他庞醇之当年镇守边关之时,骑马驰骋,挽弓射箭,身体康健着呢。如今虽回了京中,但也任着枢密使一职,掌管着天下军政大权。就他还老弱?那朝中半数人岂非连老弱都不如。
“庞公此言差矣……”
文彦博语气平缓,又是一通输出。庞籍任官数十年,又岂会轻易认输,于是也毫不客气地予以回击。两人面上言笑晏晏,实则都在暗暗较劲。
苏衡已经被迫在旁围观了半日,他并不想夹在二人中间,因此全程闭口不言。谁知,文彦博与庞籍二人相持不下,竟齐齐转头,要苏衡来做决定。
“小衡啊,依你看,这白玉牌给谁最合适呢?嗯?”庞籍眯起眼。
文彦博也从容看过来,似颇为自信。
苏衡:“……”
祸水怎么东引了。苏衡沉默片刻,见两人不依不挠非要他做个决断,只好将这“祸水”继续东引:“晚辈前些日子陆续收到了好几封信,是如今外任不在京中的几位叔叔伯伯寄来的。他们听说有此白玉牌,亦在信中索要。”
“都有何人?”听说还有别人来抢东西,庞籍和文彦博短暂地达成了统一战线。
还能是何人?不过就是富弼、晏殊、韩琦还有欧阳修罢了。苏衡逐一报出人名,庞籍和文彦博陷入沉默。倒是忘了还有这些“劲敌”。
最终,庞、文二人也没能成功拿到苏衡手里的白玉牌,遗憾离去,打算改日再战。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没过几日,文彦博遭到御史唐介的弹劾,很快便自顾不暇,根本顾不上争夺什么白玉牌了。
“陛下,昭文馆大学士文彦博贿赂宫妃,以求加官进爵。右司谏吴奎乃其党羽,臣请陛下严惩不怠!臣忠愤所激,鼎镬不避!”朝堂之上,唐介掷地有声的谏言响彻大殿,连站在队伍末端打着小盹儿的低位朝官都被震得一个激灵,吓清醒了。
乖乖,有一个有胆子弹劾宰相,试图逼宰相下台的猛人。低位朝官们默默将手中的笏板往下挪了挪,露出一双双发亮看戏的眼睛。
唐介此人,人如其名,刚介耿直。当初天子有意任命张贵妃的伯父张尧佐任三司使,唐介便与包拯等人一同面圣进谏,言辞激烈。如今被他查出文彦博曾赠张贵妃蜀锦,那简直就跟捅了马蜂窝没什么两样。可以想见,定是贵妃在天子面前为文彦博美言,昭文馆大学士一职最终才落在了文彦博身上。
因此,唐介愤然弹劾文彦博贿赂宫妃为相,并指认吴奎为其党羽。文彦博等人自然不甘示弱,与之争辩起来。大殿之上,唾沫星子横飞。
这场大戏没低位朝官们什么事,他们默默吃了一肚子的瓜,等散朝走出大殿时,依然觉得好生刺激,彼此挤眉弄眼,相约宫外的茶坊继续议论去了。至于议论什么,懂的都懂,
有消息灵通的贵生道人在,远在五岳观的苏衡很快也得知了这个消息。
“陛下如何处置?”苏衡问道。
“各打一板子”,贵生道人慢悠悠地捊了捊他长长的银须,“三人都被贬了。文相出知徐州,吴奎出知密州。至于唐介么,陛下当时龙颜大怒,将其贬为春州别驾,次日又后悔了,便改为英州知州,还专门派人护送唐介赴任。”
御史直言,话虽不中听,但却是尽职尽责。天子恐怕也是明白这点,因此生了悔意,但又拉不下面子,便只好在别处找补。苏衡回想了一下,春州与英州,可都位于后世的广东啊,对宋人来说,被贬去那烟瘴之地,同流放也没什么差别了。
“既然陛下已有悔意,唐御史应当不会在英州久留。”自从苏衡被授任翰林金紫医官,与天子见面越发频繁,他早就摸清了天子的脾性。因此,苏衡可以断言,唐介哪怕不能官复原职,也很快便会被调离英州。
贵生道人乐呵呵地点头:“不错。不过,文相嘛,可就要在外头待久了。当年在百花洲,文相求我占卜官运,今日看来,你师傅我解出来的卦象还是很准确的嘛。”
百花洲……苏衡很快便想起来,是那次他们前往邓州拜访范仲淹,进城时恰逢月夜,他们师徒二人便前往百花洲赏月。贵生道人于湖上吹箫,范仲淹与文彦博正好泛舟湖上,闻萧而来。那是苏衡第一次见到文彦博。
当时贵生道人为文彦博卜卦,卦象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苏衡当时不解,如今却明白了。原来宫中的张贵妃便是这“萧何”。无论是升官为相还是罢相外任,真是成也贵妃,败也贵妃。
至于唐介,果真如苏衡师徒预料的那般。在唐介赴任英州后,不过数月,赵祯便开始频繁调任唐介,从英州至郴州,再到潭州、复州,最终恢复了唐介殿中侍御史之职,将其召回京中。
而文彦博被罢相后,朝中相位空缺,由谁继任,这是一个问题。赵祯思量许久,迟迟未能决断,直到秋八月,才正式升原枢密使庞籍为相。远在徐州的文彦博得知后,沉默半晌,最终只幽幽叹道:“看来,最后一枚白玉牌要被庞兄收入囊中了。”
但事实是,苏衡最
终谁也没给,而是将最后一枚白玉牌随家书寄回了眉州,送给了苏洵。苏洵收到雕刻精美,玉质上乘的白玉牌,只当是长子孝顺,得了美玉,特特寄回家给他做腰饰。因此,苏洵也同范仲淹一般,找琢玉匠在上头穿了个小孔,将那白玉牌做成了一枚可以系在腰间的玉饰。
京中众人听说那第三枚白玉牌最后落入苏衡生父手中,顿时哭笑不得。他们在这争了半日,最终却无人获胜,而是败给了人家的血脉亲缘。随时意料之外,细想却又在情理之中。他们也不好人生父相争,只好作罢,老老实实的排队,登记预约。
又是一度汴京盛夏,枝头榴花红欲燃,花下行人汗如雨。这样的暑热天,就连最勤劳的老黄牛也不想动弹,趴在汴河柳树下甩着尾巴驱赶蚊蝇。
然而,苏衡却在这样的热天里忙着烹饪药膳,试做新品。
五岳观的药房隔壁新开辟了一间小厨房,专门给苏衡用来研究药膳。此时,灶上蒸笼盖子已被掀开,苏衡用两条厚厚的隔热布,将蒸笼里头的白色团子取出,往里加入适量的蔗糖,搅拌均匀。
“好香啊。闻着就甜滋滋的,一定很好吃!”清风把苏衡定制地梅花形饼印子递给苏衡,看着苏衡用木印将那雪白雪白的团状物印成一枚枚梅花形糕饼,馋得口水都要流下来。
苏衡今日试做的是阳春白雪糕,这款糕点是用茯苓、山药、茨实、莲子、陈仓米、糯米与蔗糖制成,有健脾利湿,养胃安神之效,老少咸宜。
“糯叽叽,甜津津的,好吃!可惜小雱儿同他爹娘离京了,不然这阳春白雪糕他定然也喜欢得紧。”清风“啊呜”咬了一大口,一边嚼嚼嚼一边遗憾道。
王安石年初便带着家人来开封述职,等候朝廷派官。王安石厌恶人情往来,来了开封也不去拜访高官显贵,而是成日带着王雱逛瓦子听说书,带长子见识汴京风土人情。但即便如此,朝中依然有人慧眼识英才,认为他淡泊名利,希望朝廷能提拔重用像王安石这般的人才,以洗涤当下文士追名逐利的风气。
而这位一力举荐王安石的人,正是当时还高居相位的文彦博。在宰相的力荐之下,朝廷很快下旨,召令王安石参加馆职考试,若是考上了,便能进入许多官员都梦寐以求的清贵馆阁,入了馆阁,日后的仕途可谓一片光明。
这样一个飞黄腾达的机会摆在面前,王安石却上书请辞了。没有参加馆职考试便无法留京任官,但王安石在鄞县政绩突出,得了个“上上”的评价,因此最终得了个舒州通判的新官职,还挂了个“殿中丞”的虚衔,妥妥地升官了。
接到新任命后,王安石便携妻带子离开京师了。他原本就计划好了,在赴任之前回临川一趟,料理完生父王益的后事,再赶赴舒州。
“小雱儿现在应该已经到临川家中了吧?”阳春白雪糕不过小儿巴掌大小,清风三两口就吃完了一枚。
“嗯。”苏衡留了几枚糕点,其余的分别装进两个食盒,打算给贵生道人和住持送去。
“小师兄,你研究药膳也有小半个月了,苏氏药膳堂什么时候才能开店营业啊?我申请去当药膳堂的掌柜!”清风两眼亮晶晶地看着苏衡问道。
“当掌柜?”苏衡轻飘飘落下一眼,“我看是方便你偷吃吧。”
“哪有!小师兄,你可不能这么想我!”清风超大声道。
“哦。”
第118章 第118章和尚烧猪
“皇建院街的铺子,月租真的死贵死贵!那铺子还没有养生馆大呢,铺租竟要四十贯一个月!那铺主连一百文都不肯降,咬死就要四十贯。”清风哼哼道。
“四十贯是正常价位。养生馆的铺租低,是我们占了便宜。”苏衡已经知道那从五十贯骤减至三十贯的月租是谁帮的忙了。
皇建院街一带的产业,不是皇亲国戚的便是高官显贵的,想租他们的铺子,不光要有钱,多少还要有些身份。因此,有钱还不一定能租成功呢。若非天子授意,爱财如命又眼高于顶的张化基哪能以这般低的价钱将铺子租给苏衡。
这次,苏衡准备在皇建院街的养生馆附近租一个铺子,专门用来经营药膳。正巧养生馆对面的一间金银铺要退租,苏衡便托了牙人前去问价。那铺子的主人是朝中一位亲王的远亲,听说是苏氏养生馆的馆主想要租他家铺子,顿时动了心思。他试图以不收铺租为交换,想要拿到一枚白玉牌。
白玉牌只有三枚,均已送出。苏衡也不打算再找琢玉匠定制多几枚。这个条件谈不拢,那铺主人很是失望,最后开价一个月铺租四十,价格中规中矩。苏衡决定租下,一次性付清一年的铺租,租金减免了五贯。
就这样,经营两间苏氏养生馆挣得的钱,过半又被苏衡投进药膳堂与药膳坊中。皇建院街分店名下的是药膳堂,大相国寺南分店名下的是药膳坊。
所谓药膳坊,不过是在大相国寺南的分店里头,隔开了一个小房间,房间的西墙上凿了售卖窗口。来推拿的客人仍旧从南边的正门进,推拿完可以直接通过里边的小门进入药膳坊中挑选心意的药糕、药酒或者药茶包。只想过来买药膳的客人,可以直接在西窗找药侍购买,无需绕到正门。
药膳堂是正儿八经的饭馆,内设厨房、大厅与小包间,可供客人堂食。无论是菜肴、粥食还是汤水类的药膳,都可以在药膳堂售卖。
药膳坊却类似街边小摊,没有厨房,无法现做现卖,也没有桌椅供客人堂食,只能外带,买了就走。因此,药膳坊能出售的药膳种类十分有限,只能卖些糕点、药酒、药茶类的药膳。糕点、药酒都方便打包外带,药茶可以直接购买药茶包回家冲泡。
“对了小师兄,药膳堂每日只接待十桌客人,你一个人还能顾得过来。但是药膳坊要怎么办?那么大的量,光是蒸这个茯苓包子都要花上不少时间,你忙得过来吗?”苏衡画上花押,签好租契后,便带着清风坐上了驴车。清风捧着还热乎的茯苓包子一边啃,一边问起药膳坊的事情。
“嗯”,苏衡抱着食盒淡淡道,“所以要雇一个厨子。”
“那我们现在要去牙行吗?”清风眨眨眼。
苏衡平视前方,道:“不,去大相国寺。”
“哦。”清风抓着啃了一半的茯苓包子愣愣地应了一声,旋即瞪大双目,“啊?”
大相国寺有一个院子,光听名字便能让人垂涎三尺。那便是僧人慧明所居的烧猪院。
为什么一个寺庙里头还有这么一个听起来一点也不文雅的名字?原因无他,不过是慧明烧得一手好菜,其中以炙猪肉滋味尤佳,因此远近习惯称其所住的院子为烧猪院。
不过慧明最近打算听从好友杨大年的建议,给自己的院子换一个名字了。征得住持同意后,他找城里做匾额的好手定制了一块木匾。苏衡和清风到达烧猪院时,慧明正指挥着寺中仆役往院门上挂匾额。
“烧——朱——院。”清风不自觉地将那新匾额上的字念了出来,乐了,“慧明师傅,你这院子要改名字啦?”
“小清风,是你啊。你来做什么?今日可不是开放集市的日子,我这儿可没有烧猪肉给你吃。”清风这只小馋猫是烧朱院的熟客了,慧明对他很是熟悉。
“不是我要来的,是我小师兄有事同你商量。”清风嘻嘻笑道。
“苏道长?”五岳观的苏衡道长慧明是知道的。苏衡在他们大相国寺南开的苏氏养生馆,生意那叫一个红火。沾了这位苏道长的光,来他们大相国寺上香的客人也变多了。毕竟两处离得近,去过养生馆顺道进寺里上柱平安香,不过是顺手的事儿。
“慧明师傅,冒昧来访,是有一事相求。”苏衡说罢,将手中食盒打开,露出里头六款样式与口味迥异的糕点。
“好
精致点心!“慧明不由赞道。
“这是我小师兄做的药糕。早就听闻慧明师傅嗅觉了得,只闻香就可以猜出其中的原料,还能根据香味判断食物的火候是否合适。这六款药糕用料各异,还请慧明师傅品鉴。”清风挤眉弄眼道。
“这……”慧明用询问的眼神看向苏衡。
“我的养生馆就开在贵寺以南,我打算在馆中增设药膳坊,如今还缺少一位大厨。”苏衡点到为止。
慧明已经听明白了,这位苏道长是来招人的。面前这六道药糕便是考核。苏氏养生馆早就扬名京城,听说里头做事的人,无论是管事还是药侍,待遇都极丰厚。多少人挤破了脑袋想进去,但总是不得门路。如今,苏氏养生馆的馆主亲自上门来聘,慧明自然有些心动。只不过——
“苏道长,我若是去了你的养生馆,我这烧朱院的生意——”慧明喜欢烹饪美食,这些年他在相国寺内卖炙猪肉,也攒了不少老顾客。若是让他直接扔下烧朱院的营生,去苏氏养生馆做药膳,他多多少少还是有些舍不得。相国寺每月只开放五次集市,供万姓交易。也不知道他能不能每月讨得五日的假,这样他便能同时兼顾两头了。
“慧明师傅放心,苏氏养生馆每人每月都有八日的假期。不会耽误您烧朱院的生意。”苏衡会意,缓缓解释道。
“那成!”慧明眼睛一亮,显然已经心动了。
“慧明师傅,您可别高兴太早。您还得先通过我小师兄的考核呢!”清风插话道。
“没问题。”慧明对自己的鼻子很是自信。
苏衡带来的六款药糕,白梅形状的是阳春白雪糕,圆饼状的是神仙富贵饼,玫瑰花状的是玫瑰五花糕,八卦形状的是八珍糕,如意形的是益脾饼,还有最后一款金黄色小圆球,那是荸荠内金饼。
慧明的鼻子果然厉害,轻易就闻出了六款药糕所用材料,通过了考核。等苏衡点头,慧明立刻丢了一个得意的眼神给清风。
清风却没搭理他,而是一个猛虎扑食,左手抓起八珍糕,右手捏住阳春白雪糕,嗷呜就是两大口。
“!!!”慧明出离地愤怒,“这些药糕不是给我吃的吗,敢情我只能闻一闻,一口也捞不着?”
“没说不让你吃啊,食盒里头还有四块呢。”清风吃得眼也不抬。
“哼”,慧明也学清风那样一手抓起一款药糕,送入口中。
“嗯,玫瑰花香浓郁,虽然用了五种干花,但红花、鸡冠花、凌霄花和野菊花的味道却很好地衬托了干玫瑰的味道,完全不会喧宾夺主。而且这款玫瑰五花糕呈是半透明的胭脂粉色,小娘子们定然喜欢。”慧明一边吃一边点评。
“这款药糕有行气解郁,润肤养眼的功效,的确适合女子食用。”苏衡颔首道。
“咦?这个神仙富贵饼里头明明放了白术与石菖蒲,这两种药材自带苦味,但这饼尝起来却香甜得很,这是如何做到的?”慧明三两口啃完了一块玫瑰五花饼,扭头咬了一口另一只手上的神仙富贵饼,顿时被它的味道惊艳住。
“那当然,我小师兄最厉害了。你还没签保密契约呢,这是秘方,签了才能告诉你!”清风说着,就要朝最后两款药糕下手。
慧明眼疾手快,从清风手底下抢到了一块益脾饼,最后一款荸荠内金饼则被清风直接扔进了深渊大口。荸荠内金饼被炸得酥脆,外表还撒了一层薄薄的白糖,一口一个,吃起来特别过瘾。
益脾饼的主料是红枣,吃起来枣香味十足,但它其实是咸口的。里头放了白术、干姜、鸡内金、面粉还有食盐。
慧明吃完这几款药糕,对苏衡倒是心服口服。这位苏道长的确实至名归,也不知道他这脑袋是怎么长的,老能想出这么多新鲜花样。不像他,做来做去,最出名的还是炙猪肉。
就这样,苏氏养生馆在大相国寺南的分店很快多了一名厨子。
苏氏养生馆的馆主与馆内大多药侍都是道士,慧明一个来自大相国寺的和尚进了养生馆,就跟一只狗子混进了一群奶牛猫似的。人们起初还觉得怪怪的,但是一想到徐大一个盲人还能推拿,甚至当上分店的管事,便又不觉得奇怪了。
毕竟,这是万事皆有可能的苏氏养生馆啊。
第119章 第119章养生药糕
天将破晓,残月如钩,向人间投去最后一眼眷恋。晓风微凉,无声吹拂着相国寺的垂柳。如此时分,寺内僧人还在香甜的睡梦中。五更虽未至,梦已至尾声,再过一会儿僧人们便要起身穿衣,带上木鱼,挨家挨户报晓。
但今日却有些特殊。鼓楼尚未鸣鼓,木鱼仍在沉睡,烧朱院的厨房中已升起屡屡炊烟,在将明未明的夜空中显得格外明晰。
今日是苏氏养生馆大相国寺南药膳坊开业的日子,慧明早早便起身开始烹制今日要售卖的药膳。茯苓包子昨日已经包好,只需放上蒸笼蒸熟。馆主说了,这茯苓包子有宁心安神,健胃开脾的功效,老少咸宜,开业这日可以多备几笼。
锅内水开,蒸笼已经开始冒出热腾腾的蒸汽。慧明趁着蒸包子的空档,炸荸荠内金饼。荸荠内金饼里头放了鸡内金,这种药材味甘性平,有化积健胃之效。但这款点心做起来颇费功夫。
新鲜的荸荠要洗净去皮,剁成细腻的荸荠泥,加入糯米粉拌匀后上蒸笼蒸熟,这便是饼皮。饼馅儿则是用鸡内金粉、天花粉、玫瑰、蔗糖、面粉与猪油调制而成。等荸荠糯米饼皮蒸好后,将饼馅儿包入其中,团成小圆球。
晨起的时间有限,这些步骤慧明昨日已经做好了。如今只需用旺火烧熟锅内菜油,再将包好内馅儿的小圆球下入油锅中,炸至金黄,最后捞起,撒上薄薄的白糖,荸荠内金饼便做好了。
今日起得早,还未用朝食,喷香的荸荠内金饼炸好后,连慧明自己都忍不住吃了几个。金黄的小圆球大小正好一口,刚炸好出锅,正是最佳赏味时刻。外脆里糯,香甜可口。
做好了荸荠内金饼,慧明又开始忙活神仙富贵饼。当初他曾问苏衡此饼用了味苦的药材,何以没有苦味。现在他已经知道答案了。这富贵神仙饼之所以没有苦味,是因为里头的白术与石菖蒲都用秘术处理过了。
把白术与石菖蒲用米泔水浸泡一日,切成小片后加入一小块石灰,用水煮熟,
捞出洗净,药材本身的苦味便能去掉了。
蒸笼上的茯苓包子被水蒸气蒸得熟度刚好,松松软软的那刻,慧明鼻头微动,头也不抬地扬声道:“茯苓包子好了,可以下蒸笼了。”
“是。”从苏氏养生馆过来的药侍手脚麻利地抓起隔热布,将蒸笼里的茯苓包子一层层取下,搬到外头停放的平头车上。趁着夜色,一车的茯苓包子被药侍们稳稳当当地运到了大相国寺南边的苏氏养生馆。
慧明带着药膳坊的药侍忙活了一个早上,总算在药膳坊开业前备货完毕。六款药糕和一款包子将小小的药膳坊堆得满满当当,诱人的香味很快引来了不少早起的行人。
“嚯,苏氏养生馆开始卖点心了?这闻着也太香了。”行人们闻着味儿凑到药膳坊的售卖窗口前。
“各位客官,咱们药膳坊今日营业,头二十位客人免费送一个茯苓包子,先到先得啊!”机灵的药侍已经开始朗声吆喝,招徕客人了。
“茯苓包子?我还真没见过,好吃吗?别是苦兮兮的吧。”排在头一位的客人闻言,顿时露出些许犹豫之色。
药侍笑容不变,脆生生地解释道:“咱们药膳坊卖的都是养生健体的药膳。咱们这茯苓包子啊非但一点儿也不苦,还有安神健胃的好处呢!除了茯苓包子,咱们药膳坊还同时推出了六款香甜可口的药糕,每一款都有独特的养生功效。这是咱们的菜牌,各位可以根据自己的喜好点单。”
“药膳?那我可得好好瞧瞧。神仙富贵饼,十文一个,功效:健脾化痰,老少咸宜。八珍糕,十文一个,功效:补中益气,腹胀者不宜食用。荸荠内金饼,五文一个……”那客人心善,大声念着菜牌上的字,好让排在后头的人也能听到。
“这个金黄金黄的闻着最香,这是哪一款药糕?”客人被眼花缭乱的药糕名字迷花了眼,一时拿不定主意。正在这时,有小药侍端出来一大碟用来试吃的药糕,那客人闻到猪油的香味,食欲大动,也能感受指了指那香味来源。
“这是荸荠内金饼,一个五文。”药侍扬起笑脸。
“行,来两个尝尝味儿。”
“好嘞!您是药膳坊今日头一位客人,附赠您一个茯苓包子,您拿好!”
“我也来两个荸荠内金饼!”
“我要一个阳春白雪糕,一个玫瑰五花糕。”
“来三个茯苓包子!”
众人纷纷自觉排队点单,慧明带着药膳坊的药侍们忙个不停。随着日头渐渐升起,来苏氏养生馆推拿的客人也注意到了馆内新搭建起来的药膳坊。临走时闻着甜味儿也买了不少药糕,打算尝个鲜。
药膳坊开业第一日,排队的人都快排到汴河大街尾了。而作为馆主的苏衡,却只在刚开始那会儿露了下脸,见药膳坊虽求购者众多,但仍秩序井然,便放下心离开了。
苏衡离开不是为了别的,纯粹是因为今早六师兄告诉他,州桥投西大街的果子行昨日新进了一批新鲜果子,其中就包括连京中也少见的西瓜。苏衡担心去晚了便被抢光了。
“小师兄,那西瓜虽然好吃,但京中夏日好吃的果子多了去了,你为什么这么看重西瓜呀?”清风现在就是苏衡的小跟班,苏衡去哪儿他都要跟着。
“盛夏暑热,西瓜解暑,无论瓜皮还是瓜瓤,都是制作解暑药膳的上好材料。”苏衡耐心解释道。
“瓜皮也能吃?”清风瞪圆了眼睛。
“自然能。”苏衡笃定道。
“等西瓜药膳做出来了,我要第一个试吃!”清风自告奋勇地拍拍胸脯。
“嗯。”苏衡应了声,算是答应了。
“卖荔枝嘞,上好的福州荔枝,个大饱满,汁多水甜,一斤只要二十文!”如今正是吃荔枝的时节,苏衡带着清风到了果子行,每五家果摊就有三四家在叫卖荔枝。苏衡寻了好些摊子,总算在一个位置僻静的角落发现一个卖西瓜的果摊。
“店家,劳驾,这西瓜怎么卖?”
第120章 第120章百果翠玉羹
京中常见的运货车有许多种,平头车一般是大型酒店用来运送酒梢桶的。酒梢桶奇大无比,可以装满三斗酒。这种车有两根长木头作为车辕,车辕前端用横木固定。驾车人只需将横木放在拉车的牲畜上,便可以优哉游哉地坐在车的一边,牵着牲畜的鼻绳来驾车。
苏衡与卖瓜的果贩一番讨价还价,以接近进货价的价钱买下了能装满一个平头车的大西瓜。
“小师兄,这些西瓜可不易保存,若是放久了可是要坏的。药膳坊需要用到这么多西瓜吗?”清风跟在运西瓜的平头车后头,甩着袖子边走边道。
“嗯,我知道。”苏衡毫不担心这些西瓜用不掉。瓜瓤用来榨西瓜汁,瓜衣用来做清络饮,整瓜还能用来试做新菜百果翠玉盅。用不了几日便能将一车的西瓜都消耗殆尽。
“两位道长,买荔枝吗?上好的新鲜荔枝,全部都是福州产的,一斤二十文,包甜!”回去的路上,果子行的果贩们不停地在招呼苏衡和清风买荔枝。
百果翠玉盅里头放的其实是各色水果熬成的羹,要用到雪梨、荸荠、山楂、荔枝与莲子。来都来了,干脆将制作百果翠玉盅需要用到的食材一并买齐。这般想着,苏衡放缓了脚步。
果贩子一见有戏,吆喝得更加卖力:“道长,我们家荔枝都是跟福州那边的种荔枝树的果农直接立券,包了一个山头的果树。味道绝对正宗,价格也实惠,只要十八文一斤。”
早就听说福州一带种植荔枝树的果农最多。延原野与洪塘水西这两处尤盛,一家果农便中了上万株荔枝树。不少果商早在荔枝刚开花的时候,就与果农订立了合约,预付定金,将整片荔枝林出产的荔枝全部买断。届时,等荔枝成熟,不论产量多少、质量如何,盈亏都由包下这片果林的果商承担。果商们收到荔枝后,便分水陆两路,将果子运往京师,甚至远贩至西夏、新罗、日本、琉球、大食等国。
不过,在苏衡看来,最便宜的却是家乡蜀地产的荔枝。蜀地的荔枝不仅品质上乘,大如鸡卵,味道极美,而且每到荔枝丰收时节,价钱最低能低至每斤八文。京师的物价果然贵。
苏衡挑了一篮子荔枝,最后以十五文一斤的价钱成交。
两人跟在平头车后头回了五岳观。一回到观中,苏衡就被请到了会客室,说是贵生道人有一位旧交来访,想见一见苏衡。
“师傅,您找我?”
“嗯,来来来,见一见你谢师叔。”贵生道人拍拍他身旁的蒲团,示意苏衡坐过来。
“见过谢师叔。”苏衡规规矩矩地行礼问好,仪态半点毛病也挑不出来。
“这便是小衡吧,果然如昆山玉石,风姿特秀。唐兄收了个好徒弟。”坐在贵生道人对面的道士姓谢,名思危,年纪在三十上下,披发赤脚,嘴角噙笑,唯独左眼被长长的刘海遮住,平添一分阴郁。
“你谢师叔如今在建隆观挂单,平日呢也没什么事做,只在观内东廊卖治牙齿的齿药。我看他闲得很,你的养生馆又缺精通医术的人,便将他给薅了过来。他这个人懒散得很,没人盯着就不肯动弹,乖徒儿你尽管使唤他,不用客气。”贵生道人吊儿郎当地说。
“师傅……”贵生道人这话让苏衡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唐兄,你这话可就不厚道了。什么叫我懒散得很。我瞎眼道医谢思危做的齿药也是小有名气的,京中很多人都在用的。我每日卖上几副齿药便够我买酒了,这是我的本事,旁人想过我这样的神仙日子都不能够呢。”谢思危斜睨了贵生道人一眼,似有不满。
瞎眼道医?苏衡眉目微动,莫非——
恰在这时,一缕清风自窗外掠入,吹起谢思危额前的长发。只一个呼吸之间,苏衡窥见了那只精采全无的眼睛。果然,这位谢师叔,瞎了一只眼。
苏衡垂眸盯着面前的清茶。先天眼盲,药石无医。可惜了这么好看的一双桃花眼。
“小衡啊,我还没想好要不要去你那养生馆当个坐堂郎中呢。我这个人呢,平生只好三样东西,一是美酒,二是美人,三是美食。是你师傅说你做得一手好药膳,我今日才过来的。我可提前说好啊,虽然你长得好,但若做出来的药膳不合我口味,那我可要回我的建隆观继续逍遥了。”谢思危摇晃着饮空的酒杯,冲苏衡眨了眨眼。
原来这位谢师叔是师傅他老人家用药膳骗过来的。苏衡哑然失笑。
“今日炎热,晚辈正好在果子行采买了一车解暑的西
瓜。还望谢师叔稍候,晚辈便以西瓜为主原料,为师叔做两道祛暑清热的药膳。“苏衡从容道。
“好!那我便等着尝鲜了。”谢思危拍手道。
西瓜翠衣、鲜扁豆花、鲜金银花、丝瓜皮、鲜荷叶、鲜竹叶心,这六样食材洗净后加清水,以武火烧开,再转文火慢煮,最后滤去残渣,祛暑清热,生津止渴的清络饮便做好了。
清络饮做起来并不复杂,工序繁琐的是百果翠玉盅。锅中药饮已烧开,苏衡抽出几根柴火,火苗顿时减小。趁着清络饮还在被文火慢慢熬煮的空挡,苏衡选了一个品相上佳的西瓜,去顶作盅,盅口用小刀雕刻成锯齿状,再利落地挖出瓜瓤。
给瓜瓤去籽的活计交给了清风。有美食激励,清风哼哧哼哧地耐着性子,用尖细的特制竹筷将瓜瓤中得瓜籽给一粒粒挑出来。
雪梨、荸荠、山楂、荔枝、莲子全洗净,去壳去皮,切成了小块。苏衡一抬手,一整盆果肉碎便被倒入颜色浅淡的药汁中。这药汁子是用芦根、白茅根、石斛与竹茹加水熬煮而成的,最是解暑清热。往锅中加入蔗糖与银耳,文火慢煮,一锅香甜的百果羹便做好了。
“清风,瓜籽去干净了吗?”苏衡将百果羹倒入西瓜盅内,抬眼问道。
“好了好了!”清风将最后一粒西瓜籽挑出,揉了揉眼睛,抱怨道,“果农们什么时候能嫁接出无籽西瓜啊,总不能这百果翠玉盅做一次便要挑一次瓜籽吧?”
“如今种荔枝的果农多不胜数,也许能培育出无核荔枝,但是无籽西瓜,恐怕没人愿意花这个心思。”苏衡一边说着,一边将清风去好籽的红瓜瓤切成小方块,倒入西瓜盅内,盖上盅盖。
时下,果农已经能够熟练地运用嫁接的手法来培育新品种了。通过嫁接,市面上已经有不少无核的水果出售了。比如枇杷,听果子行的果商说,枇杷嫁接一次,果核便小如丁香荔枝,嫁接两次,便连核也看不见了。
不过,西瓜在开封城并不算常见的水果。有得卖已经不错了,若想要无籽西瓜,怕是难了。
百果翠玉盅还须用冰块镇上以镇,口感方能上一层楼。苏衡便先将清络饮端了过去。
谢思危饮了一口,只觉清爽无比,口感层次之丰富,是外头的冰雪凉水拍马也赶不上的。
“痛快!这清络饮不错!”谢思危相当满意,饮完了一大碗清络饮,又问起第二道药膳,“不是有两道药膳吗?另一道呢?”
“来了来了!”清风端着百果翠玉盅迈进会客室。
谢思危只看见一个大冰盆,冰盆里放了一个滚圆的绿皮西瓜,期待的眼神滞了滞:“……第二道药膳就是一个冰镇大西瓜?”
“当然不是!”清风神秘兮兮地笑笑,将手放在西瓜顶上,猛地掀开了西瓜的“天灵盖”,“当当当,百果翠玉盅!”
大相国寺南的苏氏养生馆,新出了三款新品。有两款是冰饮,盛在大木桶里,打一大勺只需两文钱。一款叫清络饮,饮之清爽可口,一款则是冰镇西瓜汁,里头还加了不少冰块,甜滋滋冰凉凉,大热天来上一杯,特别解暑。
不过,这两款冰饮全部限量出售,最多三大勺,不许客人多饮,说是怕客人贪饮,伤了脾胃。
不过,最受欢迎的还是百果翠玉盅。翠玉一般颜色的西瓜盅里头是酸甜可口的百果银耳羹,一个西瓜盅里头能盛出六七海碗果羹,一海碗售价二十文,价钱并不贵。但是却非人人都能购买。
“谢道长,我这体质如何?能喝那百果翠玉羹不?”好不容易排到自己,这位郎君掏出钱袋就想买两碗果羹,结果却被药侍告知,这一药膳偏晾,脾胃虚寒之人吃不得。若要购买此羹,须得由养生馆里新来的谢道长把脉,确定体质后,方可购买。
谢思危抬眼看了那郎君一眼,摆摆手:“暑热伤津,脾胃不和,这位郎君不防多买一碗,百果翠玉羹正对此证。”
“多谢道长!”那郎君起身便喊,“来三碗百果翠玉羹!”
“下一个。”谢思危单手拖着下巴,坐姿散漫道。
“脾胃虚寒,不宜食生冷。十六,给这位客人上一盏香薷茶。”
“是。”一个眉清目秀的小药侍捧着一盏茶呈上来,放下茶盏时,还不忘推销药膳坊的其他药膳,“客人脾虚,不防卖上两个益脾饼。本馆的益脾饼温中散寒,对调理脾胃寒湿之证大有益处。”
“成,那给我来两个益脾饼吧。”
“这天可真是越来越热了,若不是答应了小衡儿要来每日要来养生馆坐堂两个时辰,我今儿压根不会出门。”谢思危扇着羽扇,毫无形象地扯了扯衣襟,“对了,小衡儿呢?他今日不是要来大相国寺南的分店坐镇么?”
“馆主听说果子行今日进了上好的陈紫,去州桥投西大街采购荔枝去了。估计很快便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