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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51章 第151章杏林燃冬

    欧阳修自庆历新政失败后,在外头辗转任官多年,后因母逝返乡服丧。如今终于重回朝堂,看着满朝换了不知多少批的文武百官,思及晨起照镜时镜中人花白的鬓发,他不禁生出白云苍狗,世事无常的感慨。

    天子也有很多年没有见到欧阳修了,私下召见时,视线触及欧阳修满头的华发,不禁出言安抚。君臣二人和乐融融,相谈甚欢。

    欧阳修的这份好心情一直持续到他见了苏衡,在听了苏衡的一席话后,他的松快感戛然而止。

    “此言当真?小衡,你莫不是在唬我吧?方才我面见天子,天子对我的态度很是温和。”欧阳修的脸上失了笑容。

    “从卦象看,的确如此。您此番入京,恐不太平。不过,最后的结果却是好的。‘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您也不必过于忧虑。”苏衡一边说着一边收起收起为欧阳修占卜的铜板。

    虽如此说,欧阳修眉间仍旧笼着未散的愁绪。清风见状便自告奋勇道:“欧阳官人,我也会算!不过,我跟我师傅学的是相人之术,还请让我一观您的手相。”

    “你也会?”欧阳修挑眉,似是不相信。

    “您可别瞧不起人,我师傅都说我有几分天赋的!”清风遭到质疑,不高兴了,气哼哼道。

    “好,既如此,那边请清风道长替老夫看看。”欧阳修逗弄了一下圆头圆脑的小道长,心情又恢复了。

    苏衡在一旁看得清楚,在心中微微摇头。真坏。

    “唔——嗯?哦——嗯嗯!”清风捉着欧阳修的手仔细地研究他的手相,脸上的表情变幻多端,如同天边的云彩,一时一个样,让人琢磨不透。

    “嘶——欧阳官人,你此番回京,官途不太顺啊……唉,难,很难。”清风分明没有胡子,却做出一副得道高人的模样,用手捊着下巴上并不存在的白胡子。

    苏衡:“……”小师弟,戏过了,收一收。

    “有小人作祟。欧阳官人您可得当心啊。”清风压低了声音道。

    欧阳修一脸菜色。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就算他知道有小人作祟又如何?防不胜防啊!这手相看了同没看有什么区别?倒让他平白无故添了一层烦忧。早知便不算了。

    欧阳修忧心忡忡地回去了,自那之后,越发谨言慎行,不敢说错半句话,行错半步路。

    半个月过去了,无事发生。欧阳修微微松了口气。就在这时,一封奏疏在朝堂上掀起波澜,兴风作浪。

    那是一封请求裁汰行事奸险狡诈,贪财好利之内侍的奏疏。在朝中,宦官集团可不是什么小势力。文官们虽然不喜也瞧不起宦官,但在一般情况下也不会冒然攻击他们,因为这非但达不成目的,还可能连自己都讨不了好。

    现在,这封奏疏的署名是欧阳修。

    “……”他没写过!是哪个小人害他!欧阳修就差把大大的“冤”字写在自己脑门上。当然,这些宦官的确可恶又讨厌,不得不承认,这奏疏写的也没错。咳咳!

    然而,这封奏疏成功激怒了宦官集团,弹劾欧阳修的折子像雪花片般簌簌而来。

    不是,这分明是有小人担心他重新得天子重用,伪造出来坑害他的啊!欧阳修气结,但又没有破局之法,只好每日去苏衡的养生馆推拿泡脚,以排解心中的郁闷。

    “欧阳官人,您又抢了范公的白玉牌。”欧阳修来养生馆的次数多了,药侍十六同他熟悉后,都能开他的玩笑了。

    “这怎么能叫抢!分明是范公见我心情烦闷,好心借我的。”欧阳修甩着袖子昂首踏入苏氏养生馆的正门,

    熟门熟路地往里走去。十六忙偷笑着跟上。

    “小师兄,最新消息!欧阳官人被陛下留下来啦。”清风一得了消息就跑去苏宅找苏衡了。

    “朝廷不是才决定将他外放到同州任知州吗?”苏衡正在自己专属的药房内琢磨新药。前几日,他收到晏殊来信,信中道他近来病得厉害,已经向朝廷请求回京养病,陛下已经应允,约莫再过月余他便抵京了。这新药正是为晏殊专门研制的,不过具体细节,还要等晏殊进京,见了面诊断过后,才能确定。

    “原本朝廷的决定是这样没错,但是临门一脚,被吴充劝住了。欧阳官人最后还是留在京中了,陛下任命他为翰林学士兼史馆修撰,与宋官人一起编修《唐书》。”清风熟门熟路地寻了把椅子坐下,小腿悬空一晃一晃的。

    苏衡想起那日他为欧阳修卜卦算出来的结果——峰回路转,柳暗花明。如今果真应验了。

    “小师兄……”清风来苏宅的主要目的其实不是这个,告知苏衡欧阳修地近况只是顺带,他这次眼巴巴地跑来,主要还是因为眼馋苏家后花园心结的杏子,“听师伯说,你家的杏树结果了,果子特别甜,我也想尝尝。”

    “那边有药篓子,你拿一个去后院,摘一篓子带走便是。”苏衡又重新低头继续研磨药材。

    “小师兄,你能不能陪我去,我一个人去不太方便……”清风常来苏宅玩,苏家上下都对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其实他这次来,第一时间就直奔后花园了,但是在快跨进大门的时候,瞥见那杏树底下已经站了三个人。

    透过错落的杏枝,清风看清了那三人的模样,竟是苏轸与程家堂兄弟。哪怕隔着好些距离,清风也能感受到那三人之间胶着凝滞的气氛,即将迈出去的脚于是颇识时务地收了回来。随后,清风便悄无声息地离开,跑来药房找苏衡了。

    “为何不方便?”苏衡果然觉得奇怪。于是,清风便将他在后花园瞥见的情形与苏衡一说,苏衡立时沉了脸色。

    “我去看看。”苏衡起身。

    此时,苏宅后花园杏树下,三个人之间仍旧僵持不下。

    苏轸也不知道事情是如何一步步发展到现在这般尴尬地步的。今日天气晴好,她拿了几张花样子到后花园来,打算在杏林的石桌上就着光线描花样子。结果刚描好一张,程之言来了。

    苏轸忙起身,打算招待这位表兄。谁知就是这般不凑巧,一阵清风吹来,将苏轸放在石桌上的几张花样子尽数拂落地上。

    程之言先苏轸一步,默默蹲下身去,把散落在地上的几张纸捡了起来,递给苏轸。

    “谢谢表兄。”苏轸伸手打算接过,结果却发现对方手上使了力气,牢牢抓着她的花样子,根本没有松手的意思。

    嗯?苏轸疑惑地抬头,正正对上程之言的视线,顿时怔在了原地。

    程之言这位表兄,在苏轸的印象中,一直是沉默寡言但又十分稳重可靠的形象。小时候这位表兄总会默默地在一旁看着她与程之才一同玩耍,像一尊沉默的木雕。只有在她可能磕碰到石头或者快要摔倒的时候,这位表兄的眼里才会掀起几分波澜,急急上前将她护住。

    总之,是一位能给人十足安全感的好表兄。久而久之,只要有这位表兄在,苏轸便能放开了去嬉笑玩闹,因为她知道,身后一定会有人护着。

    但等她再大一些,这位表兄却毅然决然北上参军去了。苏轸当时还为此伤心了一阵,但时间一长,她也就释然了。

    再见面时,已过了好几年。那时狄青被调任眉州防御使,程之言身为狄青的左膀右臂,自然也跟随狄青一家回了眉州。军旅生涯令这位表兄越发刚毅内敛,似一杆浴血重生的红缨长枪,肩宽背挺,眉目沉俊,扑面而来的男儿气概还让苏轸微微红了脸。当时,她还在心里暗暗猜测,也不知大表兄会找一位什么样的表嫂。像表兄这样的,一定能给人满满的安全感。

    苏轸从来没有想过,这位表兄喜欢的人,竟会是她自己。毕竟,他们之间相差足足十岁,且那时又有程之才围在她身边献殷勤,所以她从来没往那个方向想过。

    程之言在眉州待了不到两年,又因狄青升官调任他处的缘故,跟随长官离开了青神。又过了数年之久,两人才在京城重逢。

    苏轸拉着魏溪在外游玩时,程之言只要没有军务在身,总会跟在她们身后,默默守候,一如当年,从未变过。苏轸一直以为程之言对她是表兄对表妹的关心,如今才知,原来不是。

    该如何形容程之言的眼神呢?炙热而滚烫,隐忍又深情,如同火山深处翻涌的岩浆,仿佛下一秒便能从火山口喷涌而出,看得苏轸心头一悸。这是苏轸第一次看见程之言对她露出这种眼神。

    殊不知,在很多年前,程之言就已经在苏轸视线看不到的地方,用这种眼神默默注视了她很多很多次。但每次,程之言都在苏轸转头望来时,垂眸敛目,将那份感情强行封藏,不露一丝痕迹。

    他比她大十岁之多,自幼父母双亡,又身无长物,如何配得上她。她值得更好的,惟有世间最好的男子才配得上她。

    但自从堂弟程之才进京后,程之言便忍无可忍了。听说程之才几乎日日都去苏宅纠缠苏轸,他便将这位堂弟约了出来,狠狠揍了一顿。程家是什么火坑,他这位堂弟竟还想把表妹往火坑里推。

    虽然他也姓程,但他真的一点也不想要这个姓氏。他的母亲因他而亡,父亲因此悲痛过度,不久也追随母亲而去。而他那位好叔叔,程濬,一开始还装装样样子,正式继承程家家财后,便露出了真面目。若不是舅母郭氏与苏家的庇护,恐怕他根本活不到成年。

    “表妹。”程之言眼神炙热,他头一次试图对心爱的女子表露心迹。苏轸年已二十,他那日凑了程之才一顿过后,从魏溪处隐约打听出苏轸打算一辈子不嫁人,孤老终身的意思。他便想,他是否可以试一试。

    “我心悦你,但你不必为此感到有负担。喜欢你是我的事,只是,你可愿给我一个机会,让我从此守着你,护着你。我知你不愿离开苏家,我父母双亡,姑父姑母于我而言,更像我的家人。若你同意,我便入赘你家。如此一来,外头的流言蜚语自会不攻而破,你也可以安安心心地留在苏家。”

    苏轸闻言,心头霎时涌起万般复杂的情绪,如同一团乱麻,剪不断,理还乱:“你……”

    还不待苏轸作出什么反应,两人之间难以言说的氛围却被步入杏林的第三人打断了。

    “程!之!言!你可真行啊!!!”

    两人循声看去,来人却是程之才。他的脸色忽青忽白,极其难看,显然听见了方才那番话。

    第152章 第152章情窦初开

    苏衡抵达杏林时,看见的便是程之才苍白着一张脸,用哀求的眼神恳切地望着苏轸。

    “轸儿妹妹,你别信他的鬼话!堂堂男儿,若非被逼到绝路,有谁

    会放下全部尊严入赘女方家庭。但凡有点骨气的儿郎都做不出来这种事。程之言说这话不过是为了哄你罢了!你千万别信他!”

    “表兄所言是真是假,很难分辨吗?”苏衡脸色微沉地走过来,冷淡的眼神轻飘飘地掠过程之才。

    程之才心中当然清楚,程之言所言句句出自真心,所以他才会这般惶恐,生怕苏轸点头答应。如今被苏衡一句道破,不由憋红了脸。

    “兄长。”苏轸面对程家堂兄弟二人,正心乱如麻,见自家兄长出现,如同吃了一颗定心丸,立时朝苏衡的方向靠去。

    “我有事同轸儿商量,不便招待二位,请回吧。”苏衡干脆利落地下了逐客令。苏轸早已及笄,与两位年长的表兄待在一处算个什么事。外头如今已经因为程之才的缘故,隐约起了些流言蜚语,为了苏轸的闺誉着想,看来以后要吩咐采莲时刻留心,不可再让程之才逮着机会与苏轸独处才行。

    程之言想说的话早已尽数说完,闻言脸色不变,直接抬手行礼道别。

    惟有程之才不甘就此离去,他看着苏轸娇媚却冷淡的侧脸,禁不住出言埋怨道:“轸儿妹妹,我不明白。之前你我同在眉州时,我们分明那般要好。自从你去了京城,一切就变了。我扪心自问,我并未做错过什么。可如今你为何对我这般疏远淡漠?”

    “表弟慎言。幼时之事,不过兄妹嬉闹。表弟往后可莫要再似这般胡言乱语。”苏衡皱紧眉头,近乎冷漠地对程之才道。

    “……是。”程之才咬咬牙,不甘不愿地走了。

    程家堂兄弟走后,苏宅的后花园重新恢复了往日的宁静。苏轸的贝齿轻轻咬着朱唇,窥着苏衡的神色,小心翼翼地问:“阿兄……方才大表兄说的话,你都听到啦?”

    “嗯。”苏衡静静地看着苏轸,微微点头。

    “那——阿兄你是怎么想的?”苏轸眨巴着眼睛问道。

    “这是你的终身大事,怎么反倒问我?”苏衡好笑道。

    “可是,可是我也不知道啊……”苏轸沮丧地垂下头,心中很是迷茫。

    “不急,你可以慢慢想。”苏衡宽慰道。

    不过,程之才这个狗皮膏药,是时候要解决掉了。苏衡脸色沉了下来,眼中冰寒一片。

    数日后,苏轸郑重其事地把最亲近的家人聚到一处,宣布了她的决定。

    “我想好了,我要招大表兄为婿!”少女的宣言掷地有声。

    “啊?阿姐,大表兄人虽好,但他年纪也太大了吧?他可是老了你十岁!”苏轼第一个跳出来反对,随即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他阿姐方才说的是招婿而不是嫁人,“等等!大表兄愿意入赘咱家?!”

    “嗯。他说愿意。而且,入赘这个提议是他最先提出来的。”苏轸托腮道。

    “这……”苏轼与苏辙对了个眼色。之前可没看出来,大表兄竟然对阿姐情根深种至如此地步。

    程氏与苏洵对视一眼,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好。

    苏衡却在这时开口了:“阿父,阿娘,还有一事我要告诉您二位。”

    “阿兄,你难道也有心上人打算娶亲?!”苏轼还没消化完他阿姐抛出来的重磅消息,见苏衡表情严肃,难免想歪,顿时有些表现过激。

    “……”苏衡沉默地看着苏轼。

    苏轼缩了缩脖子,挠着头打哈哈道:“呃,原来不是啊……啊哈哈哈哈,是我想多了。”

    苏衡无奈摇头,不再看他,转而对苏洵与程氏正色道:“阿父,阿娘,轸儿体质特殊,生来便子嗣艰难。若有孕,极有可能难产,即便成功诞下孩子,生育对母体的损伤也要比寻常女子严重数倍。”

    “什么?!”程氏反应最大,心情激荡之下险些把手中帕子给扯坏。

    “阿娘,这样也挺好的。”苏轸无所谓地说。

    “你方才说要招婿,那言哥儿他知道此事吗?”程氏担心女儿成亲之后因生育困难遭人嫌弃。婚姻之事,冷暖自知。哪怕是赘婿,就算面儿上不好说什么,私下待轸儿是真心还是假意,那便不好说了。言哥儿那孩子也算她看着长大的,人品德行没得说,但是,世间男子有谁会不在意子嗣的呢?

    苏轸闻言低头,小声道:“大表兄知道。”

    “他怎么说?”程氏追问。

    “他说……他不介意,让我放心。”苏轸脸上微微一红。

    “说谁不会说……男子的嘴,骗人的鬼。”苏轼在旁嘀嘀咕咕。

    “表弟也知道了。”苏衡突然出言道。

    程之才对苏轸的感情与纠缠,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苏衡此言一出,桌上众人顿时一阵沉默。最后,还是程氏问道:“那才哥儿对此怎么想?”

    “阿娘,二表兄已经许久没来了,您没发现吗?”提起程之才,苏轸脸上的红晕立时褪去。

    为何不来了,答案不言而喻。

    苏洵板着脸冷哼一声:“以后,不必再提此人。”

    有了程之才的对比,倒显得程之言更为真诚。最重要的是,苏轸自己愿意。因此,苏洵最终还是同意了这门亲事。

    七日后,苏轸与程之言两人正式定亲,待明年择良辰吉日完婚。

    七月初七,魏溪的生辰,同时也是狄家为她举行及笄礼的大日子。

    苏轸早早同魏氏商量好了,由她来替魏溪梳妆。

    魏溪看着镜中的女子,繁复而隆重的妆容险些让她认不出她自己。毋庸置疑的是,这套妆容是好看的,甚至是令人惊艳的。镜中人眉如远山,睫若飞蝶,细长的眼线将她原本有些稚气的杏眸修饰得多了几分妩媚,眼波流转间,尽显女儿家的娇柔。

    魏溪平日里常常素面朝天,不饰粉黛,一身窄袖胡服或是飒爽骑装,衬得她更像是眉清目秀的小郎君而非娇娇俏俏的小娘子。尤其是她舞起那根长鞭时,更添几分帅气与凌厉,连苏轸见了都挪不开眼。

    因此,这一套与她平日风格截然不同,甚至可以说完全相反的妆容一上脸,魏溪便觉得自己的脸看着陌生又熟悉,很不适应。不过,魏溪也只是纠结了一会儿就不去想这件事了,她现在的心思更多放在别处。

    “苏姐姐,你喜欢程哥哥吗?”程之言是狄青的得力下属,苏家与狄家又好得如同一家,苏轸与程之言定亲的消息自然瞒不过魏溪。

    “怎么突然想到要问我这个?”苏轸挑眉一笑,“不喜欢的话,我还会同他定亲马?”

    “我就是好奇……程哥哥比苏姐姐你大了这么多,你是怎么确认你对程哥哥的喜欢是女子对男子的喜欢,而不是妹妹对哥哥的孺慕呢?”魏溪眨巴着杏眼问道。

    苏轸闻言,立刻明白魏溪问这个问题背后的含义。她阿兄不也比溪儿妹妹大了六岁么?于是,苏轸眼珠子一转,笑容更为灿烂,如同试图诱拐小鸡崽的黄鼠狼:“这个问题很简单。你就想一想,你想不想和他牵手、拥抱、甚至——亲吻。”

    魏溪在苏轸意有所指的目光下“腾”地红了脸。和,和衡哥哥牵手、拥抱,还有,还有亲吻?

    光是想一想,魏溪便觉得脸红心跳,羞得险些把脸埋进衣袖里,幸好苏轸眼疾手快地阻止了她,否则这一脸精致的妆容就全部花掉了。

    魏溪的及笄礼并未大操大办,狄家只邀请了往来最为密切的几家人,苏家自然在其中。

    不仅如此,魏溪笄礼所用地发簪玉料,还是苏衡托人费了大力气才寻摸到的极品和田玉。狄家请了全京城最好的琢玉匠,令他用这块极品玉石静心雕琢出一根巧夺天工的莲花缠枝白玉簪。

    “衡哥哥。”笄礼结束,魏溪提着华丽而繁复的裙子,艰难地试图挪到苏衡身边。

    苏衡注视着眼前挽起乌头戴上发笄的少女,眼神不由自主地柔和了几分:“站那别动,我过去。”

    魏溪俏脸微红,像熟透的海棠果,散发着甜美惹人的气息:“我还是更习惯简单些的衣服,这套裙子太隆重了,走路都不方便。”

    “今日是你的及笄礼,自然要盛装打扮。”苏衡走到魏溪跟前,垂下眼眸,“终于肯见我了?”

    “衡哥哥这是什么话,我没有不肯见你呀。”魏溪小眼神乱飞,似乎很像转移话题。

    “躲了我大半年,还说没有。”苏衡轻声道。

    魏溪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手中绞弄着宽大的衣袖,难得露出一副小女儿情态。

    “肚子饿不饿?给你做了你爱吃的玫瑰五花糕,吃不吃?”苏衡见魏溪实在害羞,便顺着她的心思提起别的话头。

    “吃!”魏溪立刻顾不上羞涩,小脑袋“嗖”地一下抬起,眼睛黑白分明,亮晶晶的,里头清清楚楚地写着“想吃”二字。

    “那走吧。”苏衡带着魏溪往他放食盒的方向走去,魏溪果断地像个小尾巴似的缀上去。

    然而,及笄礼的裙子还是太繁复沉重了,魏溪根本穿不习惯,一不留神便踩到了自己的裙摆,一个不稳就要往前跌倒。

    “哎呀!”魏溪情急之下伸手,从苏衡身后环住了他的腰,整个上半身都贴到了苏衡的背上,清浅的药香瞬间将魏溪整个人都包裹住。

    苏衡被撞得一个闷哼,疼痛感褪去后,后背清晰地传来少女身体的触感。独属于魏溪少女的馨香似扑闪的蝶,在他的鼻尖缭绕不去,有意无意地撩拨着他的心弦。

    “可有撞疼?”苏衡微微晃了晃神,察觉到身后的魏溪似乎被撞傻了,一动不动的,很快回过神来,关切问道。

    魏溪下意识地摇摇头,随即想到苏衡看不见,忙出声道:“没有,不疼。”

    “那还不起来?”苏衡无奈道。

    “哦哦!”魏溪连忙扒拉着苏衡,借力起了身。衡哥哥的身材真好……魏溪小脸通黄地开始胡思乱想,眼神都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苏衡一看便知魏溪神游天外去了,只好隔着衣袖抓起她的手腕,将人牵着带到了食盒跟前。

    盒盖一打开,玫瑰五花糕富

    有层次感的甜香便唤回了魏溪飘远的神思。

    “好吃!”魏溪双手捧着花糕,“啊呜”三口一个,吃得嘴角都是糕屑。

    “慢点吃,没人和你抢。”苏衡极为自然地抬手就帮魏溪把嘴角的糕屑擦掉了。

    温热的手指触碰嘴角,药香转瞬即逝。魏溪啃花糕的动作一顿,“啪嗒”一声,含在嘴里的半块花糕掉了下来,糕屑四散。

    “衡哥哥,你,你——”魏溪倏地捂住嘴角,胭脂色从脖子蔓延而上,一直攀到了耳根。

    苏衡眼里闪过一丝几不可见的笑意,明知故问:“嗯?怎么了?”

    魏溪见苏衡一副坦坦荡荡的样子,不由得开始反思是不是自己大惊小怪,“你”了半天,最后还是道:“没什么。”伸手拿起一块花糕,吃得更凶了。

    可恶!衡哥哥到底在干嘛!不知道小娘子的脸不能随便碰的吗?!

    魏溪“凶巴巴”地啃完了一食盒的花糕,一张小脸都被吃成了花脸。她从衣袖里扒拉出自己的帕子,就打算不管不顾地用力把糕屑全部擦掉。

    “你这样擦,妆都要花了。”苏衡抬手从魏溪手里抽走了她的帕子,动作轻柔地为她一点点擦掉脸上的糕屑。

    魏溪感觉自己的脸热得能煎熟鸡子。

    “衡哥哥”,魏溪忍无可忍地夺回帕子,“你这是什么意思?”

    第153章 第153章晏殊进京

    “驾——”

    马踏黄叶,乌蹄生风,扰得落叶不得安生,重新打着旋儿在空中飞舞。魏溪身穿一袭红色骑装,策马扬鞭,奔赴开封郊外。

    马上的小娘子柳眉紧蹙,不点而丹的朱唇微微抿起,似有怒容。

    魏溪现在不高兴,很不高兴。昨日及笄礼,她连番逼问,可苏衡就是不肯直接告诉她答案。她看着苏衡那张冰雕玉琢似的清俊脸庞,想说句重话又说不出口,最后只好轻轻将对方饶过。

    但是——

    “驾——”魏溪扬声,身下爱驹颇通人性,四蹄交替,跑得更快了。

    但是衡哥哥还是很可恶!长得好看就能为所欲为吗?不就是回答一句喜欢不喜欢,有这么难吗?!

    少女策马奔驰,兀自在马背上想着心事。全然不知,她一身红衣驱马过街,红衣猎猎,明烈似火的模样,入了一位过路少年郎的眼,在人家心头掀起名为一眼惊艳的浪花。

    红衣少女策马远去后,那少年郎仍旧怔怔地愣在原地,不知在想些什么。但那少年郎身后跟随的老仆却十分清楚,自家小主人定是还在想着方才那位眼眸明亮,顾盼若飞的小娘子。

    老仆仰头望了望天色,又看了看少年郎的神色,最终还是无可奈何地出言提醒道:“彦哥儿,时候不早了,我们还得继续赶路呢。若是等到天黑还未赶到京城,城门一落锁,我们就得在外露宿了。”

    那看起来才十七八岁的少年郎这才回过神来,脸上现出几分不好意思的神色:“多谢忠叔提醒,我方才走神了。”

    一主一仆继续赶路去了。

    魏溪策马到了郊外,用马鞭轻轻拍拍爱驹的屁股,让它自行去河边饮水休憩,自己则寻了片开阔的草地,开始练习鞭法。

    这套鞭法杀伤力极强,且身法变幻莫测,狄家的小型演武场根本无法施展开。但偏偏魏溪一不高兴就喜欢练这套鞭法,因此只能跑到京城郊外的开阔地界来舞鞭。

    如今正值初秋,这片草地上还生长着好几株野桂花,金色的小花藏匿在墨绿而边缘带刺的桂叶间,原以为似这般便安全了。谁知却有人挥着长鞭,虎虎生风,鞭风掠过,桂枝乱颤,金色小花簌簌落了一地,浓烈的桂香骤然爆发,牢牢缠上了害它们坠落草地的“罪魁祸首”。

    一套鞭法打完,魏溪收起鞭子,鼻尖微动,皱眉道:“好香,这也太香了。”语罢,似是被桂香刺激到,魏溪忍不住打了两个喷嚏。

    “可恶,连你也欺负我!”魏溪扬鞭就要给这些胆大包天的野桂花们一个教训,但手刚抬起,又缓缓放下了。

    “算了,是我自己心情不好。不该拿你们泄愤的。”魏溪对着几株野桂花喃喃自语。

    初秋的清风拂过,微凉,吹得魏溪清明了不少。她突然记起那次醉酒事件。那日,衡哥哥分明对她许了诺。衡哥哥是什么样的人她再清楚不过了,轻易不许诺的,但是一旦他许了诺,那就一定会做到。

    而且,衡哥哥他并不惧怕外人的眼光与非议,从不做违心之举。哪怕是天下最为尊贵的皇帝陛下,不遵医嘱,偷食冰沙,衡哥哥不也是照说不误吗?

    魏溪越琢磨越觉得是这么回事,眼睛越来越亮,不过半柱香的功夫,她便自己把自己给哄好了。拇指与食指放在嘴边,魏溪吹了个响亮的口哨,把在水边溜达的爱驹唤过来,雄赳赳气昂昂地翻身上马,缰绳一拉,往回城的方向疾驰而去。

    韩忠彦抵达皇建院街的苏氏养生馆时,已过了养生馆的营业时间。若是往日,药侍们早就给大门落锁了。但凑巧的是,今日正好有位特殊的客人,苏衡正在馆内接待他。因此,养生馆的大门是虚掩的。今日轮值的药侍是十六,他单手托腮,百无聊赖地看着街上行人来来往往。

    “劳驾,我找苏馆主。”韩忠彦见苏氏养生馆尚未闭馆,心下一喜,连忙上前道。

    “你是——”十六看着这位客人十分眼生,并不是养生馆的常客。

    “在下韩忠彦,家父与苏馆主有旧,我此番进京,家父命我替他捎带此信给苏馆主。”韩忠彦从怀里取出一封封口的书信。

    来人姓韩,生父又与馆主有旧……十六很快便反应过来:“您是韩官人的长子吧?韩衙内请随我来,我们馆主就在里头,正在给一位客人艾灸呢。”

    韩忠彦正是韩琦的长子,今年不过十八岁,还未及冠。

    韩琦自庆历新政失败后,便被调离开封,在外辗转多年,如今身在并州,任武康军节度使。韩忠彦一直随侍韩琦左右。但地方的州学县学到底不如京师的国子监,考虑到长子也十八了,韩琦便放心地命他前往京城求学。

    韩忠彦早就听说过苏衡的名字,毕竟他阿父成日挂在嘴边。而且,还总是嫌弃他不如这位苏馆主稳重聪慧。好在韩忠彦的性子随了他阿娘,不喜与人争斗,谦和低调,有时甚至会显得有些怯懦。

    “小衡啊,多亏有你。我这出了一身汗,倒感觉身子没有平日那么沉重了,想必今晚能有个好眠。”韩忠彦跟着十六到了针灸堂,隐约能听见里头传来说话声。

    “晏爷爷,这个安眠枕给您,里头放了安神助眠的药材,您晚上用它睡觉,能舒服些。”一个清清冷冷的声音说道。韩忠彦听在耳中,猜测这年轻声音的主人应当就是那位苏馆主。

    “好,那我便收下了。明日我要进宫给陛下讲经,后日我再来。”

    苏衡正打算送晏殊出门,便看见十六带着一位年轻郎君候在门外,正要询问,便听晏殊道:

    “这不是韩琦家的大郎么?你何时进京的?”

    原来,晏殊与韩忠彦却是认识的。晏殊当年官居高位,如今的朝臣们有不少都曾是他的门生或是由他引荐栽培的。韩琦便是被晏殊引荐的人才之一。

    “回晏伯伯,晚辈今日刚到京城。”韩忠彦连忙恭恭敬敬地向晏殊行礼。原来晏伯伯也回京了,只是他看起来满脸病色,看来阿父之前听到的消息是真的。晏伯伯的确身患重病,恐怕不久于人世了。

    “你阿父呢?没同你一起?”晏殊问道。

    “阿父在相州任职,无暇入京,只命我入京求学。”韩忠彦老实答道。

    “那你来养生馆,想必是有要事要找小衡了?”晏殊闻言笑道。

    “是。”韩忠彦顺势掏出韩琦写给苏衡的信递过去,“苏馆主,这是我阿父给你的信。”

    苏衡伸手接过。

    “既如此,那你们两个小辈好好聊,老夫便先回去了。”晏殊拄着拐杖慢悠悠地离去。

    他年纪大了,可没法像小年轻一般熬夜,早早便要睡下了。此番回京,是陛下体恤。他如今只需要每五日入宫觐见天子,为天子讲经,清闲得很。明日又轮到他为天子讲经了,今晚恐怕还要比往日更早入睡才行。这人呐,年纪一大,精神头便不足,不养精蓄锐,很快便会感到疲惫。

    晏殊离开了,韩忠彦也将信送到了苏衡手中,他眼巴巴地看着苏衡,一时无话,还有点小尴尬。

    韩家忠心耿耿的老仆忠叔倒是急得很,恨不得替自家小主人同人寒暄攀交情。临行前,阿郎特意交代过,说这位苏馆主医术了得,且交游极广,让小主人多同这位苏馆主打好交道。如今见了面,怎么跟木头似的一句话也不会说了,真真急死人。

    “苏馆主,既然信已送到,那我便——”韩忠彦话音未落,就有人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

    “衡哥哥,我有话要问你!”来人正是魏溪,她还穿着那身红色的骑装,手执长鞭,明烈动人。

    “是你!”韩忠彦脱口而出。

    嗯?魏溪这才注意到苏衡这里还有旁人,瞧着是个十七八的郎君,文弱清秀,脾气很好的样子。但是——

    “你是谁呀?你认得我?”魏溪歪歪头。

    韩忠彦后知后觉地涨红了脸,紧张地一双手都无处安放。他磕磕绊绊道:“我,我在京郊曾见过你。你当时,当时策马扬鞭与我家马车擦肩而过,穿的,穿的就是这身衣裳。”

    所以说了半天,这人其实就只见过她一面。魏溪“哦”了一声,觉得这人有些奇奇怪怪的。

    韩忠彦的情态却尽数落入苏衡眼中。魏溪不懂,苏衡身为男子,还能看不明白?

    苏衡黑玉色地眼睛里闪过一丝暗芒,沉声道:“信我已收到,有劳韩衙内。外间天色已晚,恕苏某不便相送了。”

    “……苏馆主,告辞。”韩忠彦想知道魏溪的芳名,但是直接开口询问又显得十分唐突,加上苏衡与魏溪明显是熟识,他更不方便问了。左思右想,韩忠彦只好遗憾地告辞。

    他见过的女子大多娇柔腼腆,从未见过似魏溪这般明烈率真的少女,一身红衣策马扬鞭的模样,仿佛直接烙印在他心头。少女身上有着他所不具备的东西,像山溪间吹拂的山风,清新,灵动,让人眼前一亮,也令他——怦然心动。

    下次,下次一定要问到她的名字,韩忠彦默默在心里给自己打气。

    “彦哥儿啊,阿郎临行前不是交代过,让你与那苏馆主打好关系吗?你怎么送了信便走,还盯着方才那位小娘子看个不停,太失礼了。”忠叔跟在韩忠彦身后苦口婆心地唠唠叨叨,但韩忠彦兀自想着自己的心事,根本没听入耳,只胡乱地点了几下头。

    等韩忠彦两人彻底离开,苏衡这才收回视线,看向魏溪:“你今日去郊外骑马了?”

    “嗯!”魏溪点点头,轻哼,“因为我今日不太高兴!”

    “那今晚来苏宅用饭。莲姨昨日买了一篮子板栗,我给你做板栗烧鸡?”苏衡诱惑道。

    “!”魏溪下意识地就要点头,但旋即反应过来不对劲,“衡哥哥,你又转移话题!”

    这次反应倒挺快。苏衡眼中闪过一丝笑意。

    “好吧。你为何不高兴?”苏衡顺着魏溪的意往下问。

    魏溪这才满意地扬起下巴,开始絮絮叨叨地控诉起苏衡昨日撩她又不肯解释原因的事情:“你昨日真的很过分……”

    苏衡用眼神示意十六锁好苏氏养生馆的大门,不动声色地引着魏溪往苏宅地方向走去。他耐心地听着魏溪在身旁絮絮叨叨,时不时点头,示意自己在听。

    虽然安安已经及笄,但还是太小了。再等等吧。苏衡看着身旁的少女,全然不知自己此刻的眼神有多柔和。

    黄昏的夕阳是暖融融的金橘色,照在两人身上,将两人脚下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第154章 第154章珍珠鹿茸汤

    “阿兄,我们走吧!”今日是国子监的旬休,苏轼难得回趟家,正好赶上苏、狄两家相约一同逛州桥夜市,于是爱热闹的苏轼干脆把他在国子监新结交的一位朋友也带了来。

    “……你怎么把韩家大郎也拉过来了?”苏衡面无表情地看着站在苏轼旁边的韩忠彦,额角微微抽动。

    “韩兄说他好些年没回京城,都快忘了州桥夜市是何番热闹。正好今日旬休,我便邀他一同逛逛。”苏轼大咧咧道。

    “苏馆主。”韩忠彦有礼有节地向苏衡行了礼,随即似不经意地向苏轼求助,“苏兄,那边几位,我该如何称呼?”

    韩忠彦目光所落之处正是狄谘夫妇、狄咏还有魏溪。

    苏轼不觉有异,很是热情地为自己这位新朋友介绍道:“这位是狄枢密家的长子,狄谘,你唤他狄大哥便是。站他旁边的是他夫人。这位是狄咏,狄枢密次子。最后这位……”

    “不是急着要走?”苏衡突然出言打断了苏轼的话,“再耽搁下去,等到了夜市上,你念叨了快半个月的旋炙猪皮肉又被卖光了。”

    “!!!”苏轼立刻把所有东西都抛在脑后,满心满眼都是他馋了许久的旋炙猪皮肉,“走走走!咱们现在就出发!”

    只差一点儿便能知道那少女的名讳了。韩忠彦暗暗扼腕,惋惜不已。罢了,待会儿再寻别的机会吧。

    苏衡将韩忠彦的微表情尽收眼底,脸色沉了沉。这个韩大郎,生得文质彬彬,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背地里的小心思竟这般多。再看一旁傻乐,眼神亮晶晶,嘴里还在小声念叨着“旋炙猪皮肉”的苏轼,苏衡闭了闭眼。

    州桥夜市顾名思义,是以州桥作为起始点,自州桥往南一路走去,街边密密麻麻挤挤挨挨,全是卖吃食的小商小贩。无论是量大管饱的水饭、熝肉、干脯还是爽口开胃鸡皮、腰肾、鸡碎等小零嘴儿,每份价钱都不贵,十五个铜板儿就能买上一大份。爱吃甜食的还能买到香糖果子、间道糖荔枝、越梅等香甜可口的果子类吃食。

    等天气转寒,州桥夜市上还会出现些新鲜热乎的烤炙类肉食,比如盘兔、野鸭肉、煎夹子、猪脏等等。馋得苏轼垂涎欲滴的旋炙猪皮肉也属于冷天才会出现的吃食。

    州桥夜市的终点是龙津桥,在桥边有小贩售卖须脑子肉,年年月月,风雨无阻。夜市上的小贩们从太阳落山便开始摆摊,直至三更才收摊散去。

    苏衡等人从外城出发,却是颠倒了过来,先抵达州桥夜市的终点,龙津桥,然后再一路往北,直至州桥。苏轼心心念念的旋炙猪皮肉就在须脑子肉的摊位隔壁。已抵达夜市,苏轼便迫不及待地去那食摊前排队了。

    同苏轼一道排队等着热乎吃食的大多是外城的居民,若是再往北到了汴河一带,那么逛夜市的便以在这一带仓场干活的百姓或是乘船抵京的客商居多。

    汴河身为“漕运四渠”中

    最重要的漕运线,流贯整座开封城,地位远在惠民、金水与广济另外三条漕运渠之上。东南六路的物资全部都要通过汴河,方可抵达京师。货船顺着汴水驶至州桥码头,停船靠岸,卸货装仓,因此,仓场也建于汴河一带,方便货物集散。

    有水有船,有货有人。豪华的商船、繁忙的码头、成山的货物、熙攘的客商,一切一切都汇聚成东京汴河一带的烟火气,使得汴河沿岸成为全城最繁荣的地段。

    州桥夜市之所以这么喧闹,亦是因为如此。

    “阿兄,你要尝尝吗?这猪皮肉刚刚烤好,正热乎着呢。”苏轼欢欢喜喜地捧着一小袋旋炙猪皮肉凑了过来。

    苏衡摇头道:“你同卯君还有溪儿分了吃吧。”

    同苏轼一般是个小馋猫的魏溪老早就凑过来,眼巴巴地等着了,闻言忙道:“我要吃我要吃!”

    溪儿?韩忠彦眼神一闪,原来她的名字里含有“溪”字,果真很适合她。狄家大郎与二郎都是单名一个字,照此推算,她的闺名应当是——狄溪?

    旋炙猪皮肉十文一小份,十五文一大份。苏轼买了十五文的,但是三人分食,很快便将那一袋猪皮肉分吃殆尽。

    魏溪意犹未尽:“这么快就没了,我还能再吃……”

    “狄小娘子喜欢,不如再买一份?”韩忠彦总算寻着机会与魏溪搭话。

    韩忠彦此言一出,不光是狄家人,连苏轼也眼神怪异地朝他看过来。

    “怎,怎么了?”韩忠彦被这么多双眼睛注视着,不明所以,变得有些慌乱。

    魏溪大大方方地道:“我不姓狄,我姓魏,随我阿娘姓。”

    韩忠彦连忙致歉,同时心下松了口气。原来是因为这个,他还以为大家突然全部朝他看过来,是看穿了他心里头那点见不得光的小心思呢。

    事实上,韩忠彦并未猜错。

    魏氏原本就相中了苏衡,狄青也对苏衡这位准女婿很是满意。狄咏更不必说,自家妹妹若是能嫁给自家好友,他包放心的。可惜魏溪一直不开窍,狄家人也不好表露太过。毕竟他们是要嫁女又不是招赘,哪有女方迫不及待地上男方家提亲的。

    好在自那福康公主出现后,魏溪终于开始生了危机意识,眼见就要开窍了。那次醉酒事件,苏衡亦给出了承诺,这让狄家人终于安心不少。魏溪及笄后,两人的感情更是开始逐渐升温,苏、狄两家的人已经默认彼此将来定是要成为亲家的。

    没成想,突然出现一个不明状况的愣头青韩忠彦,跑到魏溪跟前献殷勤。柳氏与狄咏都摆出了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哈哈,阿衡,让你同说我溪儿还小,要慢慢来。看看,有别的小子跑来掺一脚了吧?哈哈哈哈,我们家溪儿可是很受欢迎的,你这家伙还不加快动作把她娶回家。别到时候溪儿同别的混小子跑了,到时看你怎么办!】狄咏冲苏衡挤眉弄眼。苏衡甚至能直接从那双眼睛里读到狄咏的调侃。

    苏衡面无表情地挪开视线,旋即又对上笑得一脸诡异的柳氏。

    苏衡:“……”

    狄谘一向寡言稳重,他虽然也看出来韩忠彦的心思,但面上却不显。可苏衡观察细致,很快捕捉到狄谘眼里一闪而过的幸灾乐祸。

    得,狄家人全员都在看好戏。看来他们对苏衡迟迟未上门提亲一事多多少少有些不满了。思及此处,苏衡抿了抿唇。

    好在苏衡还有苏轸这个贴心的妹妹。苏轸见那韩忠彦老是缠在魏溪身边,偏偏魏溪还神经大条地毫无察觉,连忙凑过去,挽住魏溪的胳膊:“溪儿妹妹,咱们到那边逛逛。”

    “嗯,好!”魏溪乖乖地跟着苏轸走了。

    苏轸不动声色地把魏溪往苏衡身边带,将那韩忠彦远远地隔开。

    【怎么样,阿兄,还得我出马吧?】苏轸朝苏衡飘去一个得意的小眼神,讨赏的意味十分明显。

    【做得好。】苏衡回以肯定的目光。

    一行人从龙津头桥逛至州桥尾,最后在州桥之上静静地观赏了一番汴京名景——州桥明月后,兴尽返程。

    在夜市后半程,苏轸与苏辙配合默契,严防死守,韩忠彦完全找不到一丝对魏溪献殷勤的机会,只好憾然离去。

    等回了苏宅,苏轸立刻拉下嘴角,吊起眉梢,两手叉腰气势汹汹地质问苏轼:“二弟,你怎么回事?咱们家与狄家一同游玩,你拉个外人过来瞎凑什么热闹?”

    “韩兄他父母不在身边,只他一人与韩家老仆暂居京中。我瞧他一个人怪可怜的,又听得他说多年未逛过京中夜市,我便邀请了他。这也没什么吧?”苏轼不服气地为自己辩解,“再说了,阿兄与韩官人关系极好,他长子进京求学,又与我在同一个学舍,我多照顾照顾不是人之常情吗?”

    苏轸一听就知道自己这个蠢弟弟没意识到关键,轻轻白了苏轼一眼,没好气道:“你没看出来你那个同窗好友对溪儿有意?”

    “啊?”苏轼还真不知道,闻言瞪大了眼睛,惊疑不定道,“不会吧……”

    “怎么不会!”苏轸轻哼一声,“溪儿妹妹这般可爱,我若是男子我都要去提亲了。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你不帮着阿兄挡潜在情敌也就算了,还主动带回来一个,我都懒得再说你!”

    苏轼挠挠头,不太好意思地看向苏衡:“阿兄,我真不是故意的。我真不知道韩兄还存了这等心思……不过,阿兄,你打算何时去狄家提亲呀?

    “是啊,阿兄,你再拖下去,还不知有什么变数呢。”在这件事上苏轸与苏轼站在了同一条战线上。

    “溪儿还小,才十五岁。”苏衡体验了一把被弟弟妹妹们催婚的感觉,心情略复杂。

    “十五怎么了,溪儿都及笄了。”苏轸表示不能理解。

    在大宋,女子十来岁及笄便嫁人的确常见得很,不像后世,十八岁才算成年,女性年满二十方能结婚。所以,苏衡无法向弟弟妹妹们解释缘由。

    《黄帝内经》有言,女子“二七而天葵至,任脉通,太冲脉盛,月事以时下,故有子”,也就是说女子大约十四岁便来葵水,拥有生孕的能力。但是此时女子的身体发育得其实还未完全。要等到二十一岁,方能肾气平均,到了二十八岁,才是“筋骨坚,发长极,身体盛壮”。因此,苏衡总觉得魏溪年纪未到,并不想过早与她成亲。

    试想,成亲之后,他若是碰了魏溪,又怕损伤她的身体,就算他能忍住不碰她,也不可能拖个几年拖到魏溪二十了才同她圆房。届时,就算苏、狄两家不对他二人施加生子的压力,魏溪自己恐怕都会胡思乱想。

    还是再等等吧,至少,等到明岁苏轸与程之言成亲再说。

    “慧明师傅,劳驾给我两份九仙王道糕。”

    “好,请稍等。”

    “我要三瓶长生固本酒!”

    “这位客人,不好意思,本坊长生固本酒是限量供应,每人限购一瓶。”

    “怎么又限购啊!像之前一样采用预售制不行吗?”

    “长生固本酒酿造工艺繁复,无法大量供应,还望客人见谅。”

    “唉,行吧,那就来一瓶长生固本酒,一份九仙王道糕。”

    “好嘞,请您稍候。”

    大相国寺南的苏氏养生馆,又迎来了一波抢购热潮。起因就是苏馆主不知听了何人的建议,推出了一系列具有延年益寿功效的药膳。延年益寿,谁不想要?这一系列药膳简直比美容养颜系列药糕更受欢迎,无论男女,全都抢疯了。

    慧明一人根本忙活不过来,最后还是清风支了一招,把五岳观厨房的几位师兄喊来帮忙。于是,便出现了现在这般僧道和谐的奇观。

    清风原本还喊了他的小伙伴道玄过来帮忙,当然,说是帮忙,实则是来蹭吃蹭喝的。

    “事先说好,我只吃你们观内师兄做的药糕,那秃头和尚做的我可不吃!”道玄双臂交叉,摆出一副抗拒的姿态。

    道玄的师傅是中太一宫

    的宫主,一向最恶和尚,开口“秃驴”闭口“贼秃”。道玄在他师傅的耳濡目染之下,肯称呼慧明为“秃头和尚”,自觉已经很给清风面子了。

    “慧明师傅做的九仙王道糕滋味明明更好,你真是不懂欣赏。”清风抓起两块九仙王道糕,一左一右各咬一口,快活得摇头晃脑。

    “哼”,道玄冷哼一声,眼珠子咕噜一转,转头就冲人告状,“九师兄,清风说你做的九仙王道糕不如慧明师傅做的好吃——唔!”

    清风连忙把右手抓着的药糕三两口塞进嘴里,然后捂住道玄的嘴,艰难将药糕囫囵咽下肚后,这才有空斥道:“瞎说什么呢!还学会告状了。我带你来吃好吃的,你就是这么回报我的?”

    道玄两手用力扒拉,将自己的嘴巴从清风的手中解救出来,辩解道:“明明是你自己说的,我只不过复述了一遍。”

    清风收回手,气哼哼道:“我小师兄现在还在皇建院街的药膳堂,他说了等今日客人散场后我可以去他那讨吃的。原本还想带你同去,既然这样,我还是自己去吧。”

    “!!!不行!”

    “师傅,八宝糯米饭已经蒸好了。”

    “火腿片已切好。”

    “鹿茸粉没了,再去磨一些过来。”

    “是!”

    药膳堂的后厨内,苏衡带着一众厨子忙得热火朝天。今日是药膳堂推出新菜品的第一日,客人们自然好奇新菜式,几乎每桌都点了新菜——八宝糯米饭与珍珠鹿茸汤。

    这两道药膳与药膳坊的药糕与药酒一样,都属于延年益寿药膳系列,只不过,比药膳坊的要难做多了。

    八宝糯米饭或许还好些,珍珠鹿茸汤可就费功夫了,光是备菜就能花上老半天。鹿茸要耐心研磨成末,火腿切成纸一般的薄片,油菜也要切片焯熟备用。精心挑选的上好野鸡,肉质紧实,拿去小火慢炖,炖出鲜美鸡汤。再选一只野鸡,拔毛去骨,与豚肉一同剁成混合肉泥,加入蛋清、料酒、盐还有鸡汤搅拌均匀,最后再加入鹿茸粉,这便是鹿茸肉泥。到了这一步,备菜才算备完。

    烹饪的过程则对火候极为讲究。鸡汤上锅煮至沸腾后,立即用调羹将鹿茸肉泥团成珍珠状圆球,下入鸡汤中,待珍珠丸烹至将熟未熟之时,放入提前准备好的火腿片、油菜,再加入少许食盐调味,等鸡汤再次沸腾,淋上香油,一锅珍珠鹿茸汤可算做好了。

    一碗碗小山一般的八宝糯米饭从后厨端出,一锅锅珍珠鹿茸汤的鲜味席卷整个药膳堂。有客人步入大堂,一进门就闻到这股霸道而浓烈的鲜味,通体舒畅,馋虫骚动。一问之下,得知今日推出新菜式,忙不迭地要求点这两道药膳。

    “晏相公,今日能尝此八宝糯米饭,却是托了您的福啊。”天字二号包厢内,晏殊被簇拥着坐在主位上,其余席上之人无一不是朝中肱骨。

    “是啊是啊,听闻这位苏馆主与晏相公关系极好,原本苏氏养生馆只有三枚白玉牌,晏相公一回京,那苏馆主便请了琢玉匠雕刻了第四枚白玉牌。这可是天大的面子,之前庞相公与文相公为这白玉牌争得面红耳赤,最后两人都没得手,倒是晏相公您一回来,就得了一块。”

    这人马屁拍得好,直接拍到晏殊心坎上。晏殊心中得意得很,面上却要端着,做出一副荣辱不惊,云淡风轻的模样来:“非也非也,老夫哪有这般大的面子。不过是小衡心善又体贴,知道我这个糟老头子没几日好活了,于心不忍,这才给了我一块白玉牌。”

    “晏相公此言差矣。我可是听说了,这苏氏养生馆之所以推出这一系列延年益寿的药膳,全都是因为晏相公您一句话呢。”有人道。

    “可不是么,我也听说了。”其余众人纷纷附和。

    就在这时,药膳堂的跑堂们鱼贯而入,将天子二号包厢点的菜式一一呈上桌。

    “八宝糯米饭,请慢用。”

    “珍珠鹿茸汤,请慢用。”

    “地仙煎,请慢用。”

    “……”

    等最后一道药膳上了桌,随侍一旁的一位药侍这才逐一为包厢的客人们介绍起菜品:“这道八宝糯米饭,久食可以健运脾胃,养生延年。所谓八宝,指的是茨实、山药、莲子、茯苓、党参、白术、薏苡仁和白扁豆。”

    晏殊头一个举勺尝了一口,点头道:“嗯,甜的。看来里头还加了冰糖调味。”

    “正是。喜欢甜口的客人可千万不要错过我们这道八宝糯米饭。”药侍微笑着附和道,“这一道珍珠鹿茸汤也是今日才推出的新品。具有壮元阳,强筋骨,养气滋补,补虚益寿的功效。里头用了……”

    药侍介绍了一番菜品,便准备离去。晏殊却叫住他,问道:“你们馆主何时有空?我这些朋友们都想见他一见。”

    “晏相公,实在抱歉。今日因额外加了十个预约号,客人比较多,馆主正在后厨忙着呢,恐怕一时半会无法得闲。”药侍躬身致歉。

    “既如此,那便罢了。”晏殊也不强求。

    “怎么便罢了呢?哎哟,晏公您可是不知,我们想见苏馆主一面比见陛下一面都难。您有白玉牌随时都能进苏氏养生馆,我们这些人可就要苦兮兮地排队预约取号了。”众人开玩笑似的起哄道。

    “少来!老夫还不知道你们这些人?你们不就是想着等见了小衡,好央他给你们开个后门,改日好去苏氏养生馆享受推拿么?去去去,老夫可不帮你们做这事。”

    众人闻言,只好佯作告饶,又逗得晏殊喜笑颜开。

    最终,等这一包厢的人都把满桌的药膳扫空了,苏衡依旧不得闲过来同他们见上一面。众人只好憾然离去。

    晏殊却心情美得很,在回去的路上还哼着小曲儿。原因无他,苏衡遣药侍悄悄往晏殊的马车上放了五瓶长生固本酒。晏殊一脚刚踩上上马石,便从守着车子的马夫口中听说了此事。掀帘入座,果然在车厢角落发现了那五瓶包装精美的药酒。

    “小衡果然是个好孩子。”晏殊捻须而笑。

    苏氏养生馆的延年益寿药膳在冬日掀起了一波热潮。等京城众人对这些药膳的狂热劲头减退后,新的一年伴着爆竹响亮的声音隆重登场。

    苏、狄两家热热闹闹地过了一个年节,随后便紧锣密鼓地开始筹备苏轸与程之言二人的婚事了。

    程之言虽然出身青神程家,但他却对程濬等人深恶痛绝。他要成亲一事自然不可能遣人千里迢迢地送信回青神,通知程濬与潘素素等人。但程濬最终还是得知了这一消息。是程之才写信告知的。

    据说,程濬与潘素素得知此事后,大骂程之才无用,连自己的表妹都哄不住。他们可都打听到了,那苏明允生了个好儿子,在京城做了大生意,开的什么养生馆在京中出了名,连宫里的达官贵人都时常出入他家铺子呢。程之才要是去了苏轸,苏衡又是个宠妹妹的,那嫁妆能少吗?!想想都知道,那必然是十里红妆,破天富贵!

    若非如此,他们怎么可能给程之才一大笔盘缠,让他进京求学。京城那物价贵得惊人,但想着舍不着孩子套不着狼,他们还是忍痛掏了这笔钱。原本以为,程之才与苏轸青梅竹马,将那苏轸娶回程家来是十拿九稳的事儿,没成想程之才这般不中用!白瞎他们的银子了!

    远在青神的程濬夫妇如何愤懑,程之言并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他现在整个人都陷入紧张与焦虑之中。越是临近成亲的日子,他越是坐卧不安。

    就连魏溪都看不下去,劝道:“程哥哥,你紧张什么呀?苏姐姐人很好的,你入赘了苏姐姐家,一定会很幸福的!”

    “噗嗤”,狄咏听了自家小妹不伦不类的劝说,笑得直不起身,“哈哈哈哈哈哈哈,溪儿,你在说些什么啊……哈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

    “二哥,你笑什么呀?我说的话很好笑吗?”魏溪不高兴地嘟起嘴。

    “溪儿你不懂。人呢,越是在乎对方,就越小心翼翼。成亲前啊,就越担心会有什么变数。你程大哥暗恋你苏姐姐不知多少年了,如今眼看着就要拨云见日,修成正果,他自然紧张得不得了。”狄咏笑够了,这才扶着腰直起身道。

    “是这样吗?”魏溪捏着下巴若有所思。

    狄咏见自家妹妹还是一副似懂非懂的样子,便拿她来举例道:“你想想看,如果后日是你与你衡哥哥成亲,你不紧张吗?”

    魏溪下意识地点头:“紧张。”

    “!!!”头点下去了魏溪才反应过来,霎时间小脸爆红,从腰间抽出长鞭,追着狄咏就要给她这个既可恶又爱调侃人的二哥来几鞭子。

    “让你胡说!让你胡说!”

    “好溪儿,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狄咏撒腿便逃,口中告饶。自家妹妹这手长抽人可厉害了,他早就不是魏溪的对手了,还是先遛为敬。

    “……”狄咏兄妹你追我逃地跑远了。徒留程之言一人在屋内,继续盯着自己的大红新郎袍,不知在想什么心

    事。

    成亲前的几日,程之言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熬过去的。

    到了与苏轸成亲这日,苏家接亲的队伍到了狄家,程之言身穿大红新郎袍,骑着高头大马从狄家出发,到了苏家。

    是的,程之言最后是从狄家“嫁”出去的。狄青十分欣赏程之言的才能,收他作了义子。因此,狄家便成了程之言的“娘家”。

    苏、狄两家商议后,对入赘的仪式做了一些修改。程之言这才不用带上红盖头,坐进花轿里,像个出门的小娘子一般被抬进苏家。

    苏衡也参与了这场关于结亲仪式的商议会。当时,苏衡旁观程之言的神色,便觉得,若是能同自家妹妹成亲,就算真要他这位表兄穿嫁衣进花桥,他这位表兄恐怕也是心甘情愿的。这反倒让苏衡对这位准妹婿更为满意了。

    男人么,若是太要面子,哪里能娶得娇俏小娘子。

    苏、狄两家虽然简化了入赘仪式,但是必要的流程还是要走的。等身穿嫁衣的苏轸与身着红袍的程之言双双在新房站定后,苏、狄两家各自拿出预先准备好的彩缎,让新郎官与新娘子用彩缎各自挽绾了一个同心结,然后再把自己手中同心结的另一头搭在对方手上。这个环节叫作“牵巾”。

    新人绾着同心结双双从新房走出,前往苏氏家庙拜谒苏家先祖,随后再回到新房,夫妻对拜。对拜之后,还要经历“撒帐”、“合髻”的环节,最后才是饮“交杯酒”。

    “当”“当”“咚”,三声落地,这是最后一个环节,将两个酒杯与新娘子的花冠掷到床下。

    众人齐齐看去,见两个酒杯一个朝上一个朝下,如同占卜问神时掷出的一阴一阳的两个茭杯。

    “恭喜恭喜,这是大吉之兆啊!”众人喜笑颜开,齐齐道贺后,掩帐离去。

    新房内,就只剩得新郎官与新娘子二人。

    苏轸在程之言炙热滚烫的眼神下,含羞带怯地低头。

    “轸儿妹妹……”程之言几乎难以抑制他的心跳声。苦等数年,他原以为这会是一场注定无望的守候,没曾想,命运垂怜,他终能拥她入怀。

    太近了。两人的距离实在太近了。独属于程之言的阳刚气息喷洒在苏轸脖颈间,仿佛连空气里都弥漫着对方对方的味道,将她迅速包裹。苏轸明明只饮了一杯交杯酒,如今却感觉自己仿佛被微醺的酒意蛊惑了心神。

    龙凤烛燃了一整夜,烛火摇曳,烛泪点滴,堆满烛台,直至天明。

    苏轸与程之言成亲后,苏、狄两家走得更近了,亲密得如同一家。

    这个情况没有影响到苏衡的决定,苏衡依旧稳如泰山地等着魏溪即将到来的十六岁生辰。但这个情况却刺激到了旁人——韩忠彦。

    韩忠彦起初不知道苏衡与魏溪之间的关系,还试图从同窗的苏轼与苏辙身上寻找突破口,好与魏溪拉近关系。自从知道这两位同窗的长兄似与魏溪暧昧不清后,韩忠彦便不再寻苏轼苏辙兄弟俩帮忙了。谁知道他们两个会不会帮倒忙!

    于是,韩忠彦便自己想办法打听魏溪常爱去的地方,好制造“偶遇”。数次下来,总算在魏溪面前混了个眼熟,但也仅此而已了。韩忠彦原先还有些挫败,自认不如苏衡与魏溪情谊深厚,自觉无望。但是他明着追求狄家小娘子快大半年了,也不见那苏家三郎有何表示。

    说来也奇怪,那苏家三郎也不知对狄家小娘子是有心还是无意,迟迟不见他向狄家提亲。难不成当真把狄家小娘子当妹妹一样宠?韩忠彦心下窃喜,既如此,那他可就冲了!于是,韩忠彦追求魏溪越发猛烈,惹得魏溪都开始有些烦他了。

    “溪儿,你今日不是打算去郊外骑马么?怎么又折回来了?”狄咏看着刚出门不久又回来的魏溪,奇怪道。

    “那个姓韩的又来了。我不想见他,烦得很。二哥,你帮我把他打发走。”魏溪拉过一把椅子,一屁股坐下。

    “人家喜欢你,眼巴巴地盼着能见一见你呢。”狄咏笑嘻嘻道。

    魏溪翻了个白眼:“我又不喜欢他。”

    “那你喜欢谁?”狄咏就等着她上钩呢。

    “自然是——”魏溪险些脱口而出,好在及时察觉,又把嘴巴闭上。杏眼一瞪,站起身狠狠地踩了自家臭二哥一脚,愤愤离去。

    “哎哟!”狄咏抱脚痛得抽气,扬声道,“溪儿,你这也踩得太狠了。我不就调侃几句吗,还不许人说了!”

    “哼,你活该!”魏溪头也不回道。

    “真是,越大越不可爱了。”狄咏摇摇头。

    狄家门外,韩忠彦苦等半日,见魏溪不再出来,失落地低下头,丧丧地离去。等回到租赁的房子,韩忠彦惊讶地发现家中多了许多陌生面孔,正惊疑不定间,他看见一位十分干练的妇人指挥着两人将一张楠木桌搬进厢房。

    “乳娘?”韩忠彦吃惊叫道。

    “哎哟,彦哥儿回来了?快进来,夫人在里头等着你呢。”那妇人笑着迎上来。

    “阿娘来了?”韩忠彦连忙加快脚步。

    “夫人现在心情不好,彦哥儿你进去后小心别说错话,惹你阿娘生气。”那妇人小声提醒道。

    “嗯,我晓得。”韩忠彦连连点头。

    然而,等韩忠彦一进去,就听得崔氏冷喝一声:“跪下!”

    韩忠彦从未见过他温婉柔顺的娘亲发这般大的火,慌忙跪下,惊惶地抬头:“阿娘……”

    “别叫我阿娘。”崔氏冷着脸道,“你阿父让你进京求学,你倒是说说,你进京之后,都做了些什么?”

    韩琦的夫人崔氏,虽然性情温柔,但好歹也是出身官宦之家,乃工部侍郎崔立之女,自幼被家中娇宠着长大。她平日一向以笑待人,韩忠彦几乎从未见过崔氏发怒,今日一见,竟被她阿娘身上爆发的气势给震慑住了,连一句话都答不上来。

    “我……我……”韩忠彦心中越着急,反而越答不出来。

    崔氏也没想着让他回答,自顾自说了下去:“你心思不放在学业上,倒跑去骚扰狄枢密家的小娘子。你可真是长进了不少。”

    阿娘远在相州,怎会知道他在京中之事?韩忠彦咬咬唇,灵光一现,仰头道:“阿娘,时不时那苏三郎写信给阿父说起我了?”

    “怎么?你怀疑人家写信给你阿父告状?”崔氏恨铁不成钢地说,“人家是给你阿父写信了,可那信上没说你半个字的坏话。是我让忠叔看好你,有任何事情随时来信向我禀报的。”

    “这……”韩忠彦颓然地垂下头。

    “从今以后,你给我好好在国子监读书,一到旬休立即回家,不许在外头逗留。”崔氏下了命令。

    “可是……”韩忠彦试图为自己再争取一下。

    “没有可是。你想顶撞你阿娘?”崔氏一个眼神扫过来,韩忠彦立刻老实了。

    “……不敢。”

    韩忠彦在崔氏的监督下,再也无法往狄家跑。就这样过了两个月,韩忠彦突然从某位同窗口中得知,苏、狄两家又定亲了。

    这一次,定亲的两位主人公,正是苏衡与魏溪。

    第155章 第155章心跳如雷

    六月二十四日,州西灌口二郎的生日。

    天还没亮呢,魏溪就起身了,迭声催促着睡眼惺忪的狄咏快些动身。她可是同衡哥哥还有苏姐姐他们约好了,要一起去城西的二郎神庙烧头柱香的!

    二郎神有许多别名,比如灌口二郎、昭惠灵显王、清源妙道真君等等,是道教的神邸。至于二郎神的原型,民间说法不一,有的说是李冰的次子、有的说是杨戬,还有的说是赵昱、张仙等等。

    但不管原型是什么,二郎神在大宋可是相当受百姓们的欢迎,他在城西万胜门外的神保观,香火极是旺盛。一年四季,香客满观,更别提六月二十四日二郎神诞辰这日了。

    “溪儿,这天都还没亮,乌漆嘛黑的,五更天都没到吧?再让我睡一会儿……”狄咏的脑袋一点一点

    地,似乎随时都能倒回床上继续梦周公。

    “不早了,再晚些就抢不到头炉香了!二哥,你别睡了,快起来!”魏溪急得跺脚。

    “行行行”,狄咏强撑着睡意,走到脸盆旁捧起一抔凉水洗了把脸,整个人清醒了不少,“真是个小祖宗,怎么突然就有兴致去抢二郎庙的头炉香了。”

    狄咏虽嘀嘀咕咕,但是宠妹妹的他还是顺着魏溪的意,摸黑陪她去了与苏家约定好的地方碰面。

    “衡哥哥,苏姐姐!”魏溪兴奋地挥挥手,正打算往苏轸身边凑,程之言却从阴影处走了出来,轻车熟路地牵起苏轸的手。

    “???”魏溪一个急刹车,眼神诡异地盯着两人互牵的手。别以为衣袖宽大挡住了就能当无事发生了,她方才亲眼看见了!好啊,程哥哥原来是这样的程哥哥,平日里明明瞧着一副寡言少语,沉闷无趣的模样,如今一瞧却——嘿嘿嘿……

    程之言面不改色,反倒是苏轸受不了魏溪调侃的眼神,微红着脸别过头去,但衣袖下的手却不见松动丝毫。

    啧啧啧,成了亲果然不一样了。魏溪眼珠子咕噜一转,瞟了苏衡一眼,小嘴撅起,心下叹气。害呀,苏姐姐都成亲了,衡哥哥怎么还没有动静!急死个人了!

    狄咏瞅着自家妹妹这一副恨嫁的模样,扶了扶额,表示没眼看。

    “时辰不早了,走吧。”苏衡自然注意到了魏溪幽怨的小眼神,心下觉得可爱,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淡淡地提醒众人注意时间。

    “哦对!走走走,赶紧的!我的头炉香!”魏溪忙叫嚷起来。

    苏衡四人抵达神保观时,才刚刚五更天,然而庙中已经汇聚了不少百姓。不用瞧,全是摸黑赶来,好争得头炉香的。

    烧香仪式尚未开始,魏溪打发狄咏去帮她排队抢香,自己则拉着苏衡,饶有兴致地打算进主殿逛逛。听说早在前一日,宫里就遣宫人送来了后苑作与书艺局制造的精巧贡品,由乐人奏乐迎入神保观中。负责御膳的太官局也送来了二十四盏供奉神明的食物,在殿内依次排开,香得很。虽然不能吃,但魏溪想着看一看,饱饱眼福也是好的呀。

    “当心。”

    “哎哟!”

    魏溪着急走路,顾不得低头看路,苏衡倒是瞧见那个蜷缩在殿门旁睡觉的人了,正出言提醒,魏溪就踩着了人家的身下铺的席子。

    “吓死了,这里怎么还睡了个人!”魏溪拍着胸脯道。

    “我才要被你吓死呢,睡得好好的险些被踩了。”那人被这一番动静闹醒了,揉着眼睛从席子上爬起来,揉着揉着,突然像想起来什么事一般,一拍大腿,惨叫道,“不好,我的香!”

    “什么香?”魏溪不明所以。

    “自然是头炉香!不然我提前一夜来这里睡觉图什么?图地上凉快吗?”那人着急忙慌地抛下几句话,小跑着排队去了。

    “为了抢头炉香,这人比我还拼命。”魏溪目瞪口呆。

    但不管怎样,魏溪最后还是如愿以偿地抢到了头炉香。都说头炉香最为灵验,那她的愿望是……魏溪偷偷睁开一只眼迅速地瞅了苏衡一眼,随后又重新闭上,继续许愿。

    ……

    求二郎神保佑。魏溪在心中默念。

    上完头炉香,天色越发亮了,前来烧香上供的百姓络绎不绝。主殿前的露台上堆了小山似的贡品,若是等到晚间再来数,估计能有上万份。

    露台上除了放置贡品的供桌,还搭建了临时的乐棚,供教坊众乐伎们歌吹作乐。社火与百戏表演也在露台上进行。所谓社火,就是迎神的杂技,大多滑稽诙谐,逗得围观的众香客们捧腹大笑。

    至于百戏表演,那就更是令人眼花缭乱了,上竿、跳索、相扑、斗鸡……应有尽有。魏溪和苏轸都对这些表演很感兴趣,驻足看了许久。

    “窜天猴儿来了!快看快看!”

    “哇——真厉害,我都没看清他是怎么爬上去的。”

    “要不大家伙儿怎么会给他起了‘窜天猴儿’这个诨号呢。这眼一眨,他就跟只猴儿一样窜上竿顶了。满京城的表演上竿的艺人中,数他最牛!”

    神保观的大殿前立了两根数十丈高的旗竿,用的是上好的木料。谁让这两根竿子来历都不简单呢,左边那根是京城所立起来的,右边那根则是由隶属将作监的修內司打造的。在这两根旗竿顶端都立了一根横木,那是专门用来给表演上竿的艺人们站在上面装鬼神,吐烟火的。

    魏溪仰头望去,只见那诨号“窜天猴”的艺人一溜烟就蹿上了竿顶横木,从怀中掏出裹了布条的木棍,点着,随后鼓起腮帮子朝那火把上一喷酒水,那木棍上的火焰瞬间扬地老高,像是绽放的烟火,瞧着惊险急了,也美极了。

    “哇啊——”魏溪看得入了迷,兴奋地拍手跳起来,笑着,闹着。

    周围香客众多,人头攒动。竿上是绚烂的烟火,竿下是热闹的人间。火光隐隐下照,魏溪那双黑白分明,清澈又灵动的杏眼倒映着火光,泛起暖调的神采。魏溪仰头望着烟火,却不知苏衡一直垂眸在看她。

    灌口二郎的诞辰煞是热闹,殿前露台的表演从早上一直持续到夜里。魏溪仿佛有使不完地精力与活力,竟拉着苏衡等人在神保观一直待到百戏结束,香客散场。

    次日,不出所料,苏轸没起得来。程之言起了身,替爱妻细心地掖了掖被子,这才轻手轻脚地离去。

    但别说苏轸了,昨夜几乎熬了个通宵就连狄咏也困倦得不行,要不是想着今日还要去营里点卯,他真想一把将被子盖过脑袋,继续睡他个昏天黑地。

    “溪儿,你不多睡会儿吗?”狄咏打着哈欠走出房门,正巧看见梳洗完毕准备溜出门的魏溪,“你这是要去哪里?”

    “去苏宅,找衡哥哥~”魏溪扔下这句话就开溜了,徒留狄咏站在原地摇头,喃喃自语地说着什么“妹大不中留”之类的话。

    魏溪是苏宅的

    常客了,她一进门,青枝就笑盈盈地迎上去给她指路:“八娘子这会子还在睡呢,三郎君倒是起了,如今正在药房。”

    于是,魏溪便轻车熟路地往药房去了。

    苏衡作息向来规律,雷打不动地亥时息,卯时起。但是昨夜被魏溪拉着熬了近一个通宵,打破了他平日的作息。虽然今早卯时一到,苏衡的生物钟便令他准时睁开了眼,但到了药房后,医书还没看几页,困意袭来,竟破天荒地在药房睡了过去。

    魏溪推开木门,一眼就看见趴在桌上似乎睡得极沉的苏衡,本想扬声打招呼的她顿时噤了声。

    真难得,衡哥哥竟然会在看医书时睡着。魏溪颇为新奇,蹑手蹑脚地挪过去,像猫儿一样悄无声息。

    初晨的阳光是清澈的暖黄的色,透过药房的窗棂斜斜地挥洒进来,为熟睡的苏衡渡上一层金边。苏衡的肤色原本冷白似雪,被晨光一照,竟颇有晴光照雪,春山初霁般的感觉。

    魏溪小心翼翼地凑过去,一点,又一点,与苏衡离得极近,极近。

    晨光照拂着苏衡的睡颜,也照亮了魏溪的眼。魏溪的视线从苏衡的额头开始,顺着他听笔挺的鼻梁慢吞吞地往下挪动。哇,衡哥哥脸在阳光下白得好像在发光哎。

    魏溪的视线依依不舍地滑过苏衡的眉眼与鼻梁,来到了微启的薄唇。苏衡的唇形异常完美,唇中还缀着一颗唇珠,看上去很适合亲吻的样子。

    缓慢往下的视线一滞,仿佛受到了蛊惑一般,魏溪缓缓伸手,轻轻,轻轻地戳了戳苏衡的唇珠。

    温的,软的。

    魏溪俏脸一红,立刻就想收回手。

    谁知这时,苏衡长睫微颤,睁开了眼睛。

    “安安,你在做什么?”

    苏衡一边说着,一边迅速地抓住魏溪那只作乱的手,使了个巧劲,一拉一提,将魏溪捉了回来。

    “啊呀!”

    魏溪直接扑进苏衡怀里,慌乱之下不知所措,脑子乱成浆糊,下意识地就想仰头。这下可糟糕,魏溪直直对上了苏衡的视线。

    那双黑玉色的眼睛如同古井般幽邃,仿佛能将人吸入里头。

    “安安,你方才,在做什么?”苏衡嗓音低磁,又问了一遍。

    魏溪这才留意到,苏衡竟喊了她的小名。要知道,不知从何时起,苏衡就不再喊她的小名,只喊她“溪儿”。“安安”这个叫法,还真是久违了。

    “我,我没干什么呀。”魏溪受不住苏衡的视线,慌忙别过脸,强装镇定地回答道。

    “呵”,苏衡低低地轻笑一声,意味不明地盯着魏溪掩藏在发间的耳朵,看了半晌,方才继续道,“真的?”

    魏溪根本不知自己内心的羞涩早就被通红的耳朵尽数出卖,犹自嘴硬地挣扎:“真的!”

    “那你看着我,再回答一遍。”苏衡挑眉。

    “不,不要……”魏溪小声地抗议。

    “心虚?”苏衡使出百试不爽的激将法。

    “才没有!”魏溪果然上钩,立刻将脸转了回来。

    “……”又对上苏衡的视线,魏溪陡然僵住。衡哥哥今日是怎么回事,眼神为什么会变得那么奇怪,好像,好像能把她当成小点心吃掉一般……

    “安安是不是趁我睡着的时候,试图做坏事了?”苏衡轻声问道。

    “没,没有……”魏溪脸颊都红得发烫了,仍然强撑着。

    “哦?”苏衡眉梢一动,眼中闪过一缕暗芒,一张俊脸缓缓压了下来。

    魏溪倏地瞪圆了杏眼,旋即又紧张地闭上。

    “扑通,扑通,扑通……”心跳如雷,在耳畔炸响。

    一声又一声,伴随着剧烈的心跳声,两张脸的距离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近得苏衡身上清浅的药香直接蹿入魏溪的呼吸中。

    第156章 第156章如愿以偿

    可恶可恶可恶可恶!!!!

    魏溪揉搓着自己发烫的脸颊,一想起那日在药房里被苏衡“玩弄”的经历羞恼万分。

    什么叫“算了,姑且信你”啊?!她眼睛都闭上了就换来这么轻飘飘一句话?更可恶的是,那人说这话的时候还离得极近,说话间唇边溢出的气息尽数喷洒在她鼻尖,害她羞到不行。

    结果,就这?哼,再也不理衡哥哥了。她算是看明白了,有其师必有其徒。衡哥哥同贵生道长一样恶趣味,爱逗弄人!

    “哟,溪儿,你这是怎么了?今日可是你生辰,不去更衣打扮,怎么跑到这儿来生闷气。谁惹你了?”狄咏突然出现,大咧咧问道。

    “还能是谁……”魏溪不高兴地嘀咕。

    “恐怕是我。”从狄咏身后转出一人。

    “!”魏溪一听这个熟悉的的声音就像被踩到尾巴的猫儿一般,炸毛了,“你来做什么!说了不想见你!”

    苏衡那双素来平静淡漠的眼眸里泛起点点笑意:“今日七夕,又是你十六岁生辰,我自然要来参加你的生辰宴。安安不欢迎吗?”

    “哼!”魏溪气鼓鼓地别过脸去,像只圆鼓鼓充了气的小河豚,重重哼了一声,不说话了。

    苏衡看了一眼在旁边围观得不亦乐乎的狄咏。狄咏正看到精彩之处呢,但对上好友的视线,只好举起双手投降:“好好好,我走,不打扰你们两个。”

    狄咏离开后,这个隐蔽的角落里就只剩下苏衡和魏溪二人。

    “安安”,苏衡缓步走过去,问道,“我给你带了生辰礼,你不想打开看看吗?”

    黑玉色的眼睛直直对上明澈的杏眸,又低又磁的声音唤着她的小名,莫名听出了一丝缠绵的感觉。

    魏溪看着眼前这张脸,对上苏衡的视线,耳尖无法抑制地红了起来,掩在袖中的手指悄咪咪掐了一下自己——可恶!就算衡哥哥长得好看,也不能,也不能这么轻易就原谅他之前的恶劣行径。魏溪啊魏溪,你千万要把持住……

    “嗯?”见魏溪呆呆地盯着他,一言不发,苏衡轻轻眨了眨眼。

    啊啊啊啊啊!受不了救命!魏溪咬咬唇,心里的小人毫无志气地向美色投降:“拿出来吧,我要看!”

    苏衡眼里闪过一丝笑意,将一个巴掌大小的檀木盒连同一把小巧的铜钥匙递过去:“生辰快乐,岁岁平安。”

    “怎么还带了锁”,魏溪嘀嘀咕咕地用那小钥匙打开了木盒的锁,乍眼看去,里头装的全是纸。

    “?”魏溪一头雾水地拿起最上面的一张纸,展开一看,“这是……武器清单?”

    “这上面列出的宝剑神兵全部都是兵器库里的库存。”苏衡解释道。

    除了名刀名剑、长枪弓矢,这张清单上面还列出了相当多的长鞭,各式各样,各种材质的都有。魏溪捧着这张清单如同捧着一座拥有无上诱惑力的宝库,连声音都开始颤抖:“是,是让我在这里挑一件作为生辰礼物吗?”

    “不是。”苏衡摇头。

    魏溪立刻失望地垮下小脸:“那你还让我看?!”

    “这上面列出武器,连同兵器库,全部都是你的。”苏衡慢条斯理地补充道。

    “啊?”魏溪呆住了。惊喜来得太突然。

    然而,随着苏衡将木盒里的纸一张一张地取出,介绍,这份惊喜很快变成了惊吓。

    “这是兵器库还有演武场的地契,位置在近郊。地方还算大,足够你平日无聊的时候施展拳脚,把玩武器。”

    “这是房屋地契。这座宅子带一个院子,院子里种了各式各样的果树,都是你爱吃的那几种果子。位置就在你家附近,大约几里路,走路便能到。”

    “这一沓是我名下所有铺子的地契还有租约。”

    魏溪的表情逐渐变得空白。

    最后,苏衡从盒子底部又取去一把精致的铜钥匙:“这是钱库的钥匙。钱库里头有积攒下来的全部银钱。”

    “……”魏溪实在不知道要作出反应,但是心底隐约察觉到了什么,忐忑又期待。

    “这些,都给你。”苏衡缓缓合上木盒的盖子,将自己的全副身家交到魏溪手中,“安安,你

    可愿嫁我为妻?”

    “……”魏溪还是没什么反应。

    “安安?”一向沉稳自信的苏衡破天荒地感到一丝不确定。

    “啊?哦。嗯?你说什么?”魏溪被震飞的魂儿终于又晃晃悠悠地飘了回来,慢半拍地给出了反应。

    这种时候还能走神?苏衡觉得又好气又无奈,只好再次表白:“我方才问,安安可愿同我一生一世一双人?”

    魏溪这下听清了。

    “你……你……”

    “我?”

    “你这是犯规!这些地契和钱库钥匙你都给我收回去。生辰礼我只要这个兵器库就够了。其他的你拿回去。”魏溪把那张武器清单和兵器库地契贴身藏好,把其他东西一股脑地放回木盒,塞回苏衡怀里。

    “哪有人送个生辰礼把家底都送光的。”魏溪爆红着脸小声嘀咕。衡哥哥是大笨蛋,全副身家都给了她,到时候他还拿什么向她阿父阿娘提亲啊!

    魏溪心跳如雷,感觉自己心脏都快跳出来了。脑子里乱糟糟一片,各种各样的想法在里头打架,吵得厉害,她根本没办法冷静下来思考任何事情。话说,灌口二郎庙的头炉香也太灵验了吧!这才过去多久,就应验了!

    “生辰礼我收下了。很喜欢,谢,谢谢衡哥哥。我,我先走了!”魏溪起身就想开溜。

    “安安,等等。”苏衡一把捉住魏溪的手腕,“你忘了给我答复。”

    “什,什么答复?”魏溪眼睛瞪得溜圆,整个人慌乱得不行。

    “提、亲。”苏衡一字一顿道。

    魏溪感觉自己的脸可以随机烫熟一个鸡蛋了,因为她感觉她脑袋都要冒烟了:“随,随你啦。”

    腕部一使劲,魏溪就从苏衡手下挣脱,像只被人摸了兔尾巴的雪兔子,撒这脚丫子逃得飞快着

    接下来的生辰宴,魏溪坐得离苏衡有远就坐多远,全程都不敢和他对视。

    狄咏不明所以,还以为这两个人闹矛盾了,私下里还用胳膊肘捅了捅好友,低声问道:“阿衡,你和溪儿怎么回事?你没哄好她?她怎么瞧着比之前更不想搭理你了。”

    “无事。”苏衡并未做过多解释。

    “到底怎么了?你快说呀,卖什么关子!”狄咏不依不挠。

    “哄好了。”苏衡只好道。

    “那怎么——”狄咏无法理解。

    “过头了。”苏衡慢吞吞地补充道。

    哈?什么叫哄过头了?狄咏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然而,等到次日苏家遣媒人正式上门提亲的时候,他可算明白了。

    好啊,这是直接把他亲妹给哄回自个儿家了!真行!

    “乖徒儿,听说你同魏溪那小娃娃总算定亲了?”苏衡回五岳观看望贵生道人,他老人家一见面就问起苏衡与魏溪的事。

    “安安她已经十六了,不是小娃娃。”苏衡闻言额角一抽。他师傅这话说的他好像有什么特殊癖好似的。

    “我都一把年纪了,十几岁的小娘子在我这儿,可不就是小娃娃。”贵生道人一边说着,低头夹起一块香煎鸭肉送进口中,“也亏你能忍。这都十六了才上门提亲,你也不怕养大的兔子被别的大尾巴狼叼走了。”

    “师伯您说笑了,有小师兄金玉在前,魏小娘子哪里还能看得上别人啊!”清风插话道。

    “说的也是,我徒儿就是最好的。”贵生道人又超绝不经意地在五岳观住持跟前秀了一下徒弟。

    住持:“……小衡啊,听说自从富、文两位相公拜相以来,你那养生馆很是热闹啊。”住持果断选择转移话题。

    “相安无事,还好。”苏衡平静道。

    “是吗?我听说那几位大人在小师兄你那养生馆里一边泡脚,一边考校下属公务呢?现在不少朝官吓得不敢去皇建院分馆,宁可去大相国寺南的分馆同人挤一挤了。”清风笑嘻嘻道。

    “馆中新规,禁谈政事。”苏衡淡声道。

    “哈哈哈哈哈哈”清风幸灾乐祸地笑起来。用脚趾头想想都知道,这一条新规定然是针对富弼、文彦博等人出台的。

    当初庞籍因为道士赵清贶之事,被政敌陷害逼他下台。后来因苏衡委婉提醒,这个阴谋最终失败,庞籍又官复原职。但是宰相这个位置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万众瞩目,群官垂涎。但凡坐上这个宝座的人无一不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生怕行错踏错,一着不慎便满盘皆输。庞籍也不例外。

    他终究还是被政敌抓住了一个小辫子,失去了宰相的宝座,被贬出京,徙知并州,兼河东路经略安抚使。庞籍年事已高,长子早逝,司马光视其如父,因此便也辞去京官之职,随庞籍赴任,通判并州。

    庞籍一走,朝中相位空缺。众朝官们为此明争暗斗,搅得整个朝堂风起云涌。然而,最终的人选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但细细想来,又在情理之中。

    天子下诏,命富弼任同中书门下平章事、集贤殿大学士,文彦博任昭文馆大学士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原本在外辗转任职的两人同时拜相。

    诏令一出,风歇云散。有心思活泛之人便想着登门拜访这两位炙手可热的宰相。然而这两位摘得桃子的大人物,回京第一件事,却是相约皇建院街的苏轼养生馆。不仅如此,在这之后,只要能排到预约号,两人下了朝便往皇建院街走。

    晏殊和范仲淹两人手持白玉牌,随时都能出入养生馆。富弼身为晏殊的女婿,偶尔也能沾沾老丈人的光,腆颜借到一两次白玉牌。文彦博前脚抱怨富弼不够义气,后脚就跑去范府求借白玉牌了。

    于是,众朝官们隔三差五便能在苏氏养生馆看见几位大佬们聚在一处泡脚唠嗑,

    “对了,还有一事。”贵生道人美滋滋地喝完一晚豆粥,擦了擦,这才道,“辽国的耶律宗真得了重病,国内御医束手无策。有人便献言说听闻宋之京师开封有一道医,医术登峰造极,不仅能使盲者复明,还可以医退鬼,有神仙之能。若是能请来这位神医,或可治好他们的可汗。”

    苏衡听着这熟悉的描述,脸色一僵。

    这谣言不是已经澄清了吗?怎么还传到辽国去了……

    “他们做梦呢!就算小师兄真的能治好,那也去不得。万一有什么闪失,那些辽人还不把小师兄给生吞活剥了!”清风直接嚷嚷起来,表示强烈反对。

    “瞎激动什么呀。这消息还没传到朝廷那儿呢。那耶律宗真得得是不治之疾,命中该绝。等辽国使臣到了开封,他们可汗早就断气了。”贵生道人慢悠悠道。

    清风:“……师伯,您早说呀!”害他虚惊一场。

    第157章 第157章初心不改

    贵生道人有位挚交好友,逍遥道长。这位逍遥道长也是位奇人士,身居无名山中,看似避世隐居,实则于山中“织网”,不出山而知天下事。得益于逍遥道长这张繁复细致如蛛网般的信息网,贵生道人总能走在吃瓜最前线。

    这不,就连辽国国主耶律宗真病危的消息都能快朝廷一步得知。

    八月,耶律宗真因病去世,其长子耶律洪基继位。而当时,辽国派去大宋延请神医的使臣甚至还未走出辽国国境。于是,这位使臣及其随从们便被召回,面见新任可汗,领了国书后再重新上路。他们出使的任务也从恭请神医变成向大宋天子告知新君继位的大事。

    按照惯例,这支前来呈送国书出使的队伍被安排在都亭驿下榻。都亭驿是大宋开封城最大的驿站,朝廷时常在此招待外国使臣,类似后世的国营招待所。

    辽国使臣抵达京师的次日,天子赵祯便在都亭驿设宴以款待来使。这一宴席规格十分之高,堪比国宴,毕竟在席上作陪的可都是宰相、枢密使、三司使、御史中丞等朝中高官。

    “我还是更吃得惯小衡这里的药膳,那洗尘宴规格虽高,每饮一杯酒,就要换上四道新菜,一场宴席下来前前后后光果盘就上了八套,加起来用了近百种果品,但是滋味却是略逊药膳堂一筹啊。”文彦博摇晃着酒盏说道。

    “的确如此。”富弼颔首表示赞同。

    晏殊亦道:“越高规格的宴席规矩越多,还不如在这包间里来得自在。便是让老夫去老夫也不想去。”

    能在这样高规格得宴席上列席,无论官阶高低,都表明了天子对这位官员的宠信。因此,参加这种宴席,往往都是形式大于内容,参宴资格本身对朝官们来说就是一种荣宠。但这对身为朝中元老的晏殊来说,他已经不再需要参加这类宴席以抬高自己的身份,彰显自己的地位了。

    “对了,接下来朝廷应当要派遣一位朝臣出使辽朝,以庆贺那辽国新君即位了吧?使臣人选可确定了?”晏殊看向他的女婿富弼。

    富弼正欲回答,天字二号包厢的门帘却被人掀起。众人听见动静循声望去,来人却是苏衡。他是来送酒的。

    “这是药膳堂剩下的最后一壶长生固本酒了。诸位请慢用。”苏衡道。

    晏殊等人一进药膳堂就拉着十六说要点一壶长生固本酒。十六心知药膳堂的这款养生药酒已经于前日就停售了,因此十分为难,只好找上苏衡,面禀这件事。

    “我知道了。”于是,苏衡从留作自用的那批酒水中拿了一瓶,亲自给天子二号包厢的几位送了过去。说是最后一瓶那就是最后一瓶了。以后哪怕晏殊拿着白玉牌来找他开后门也没用。若还想喝,那就等明年新的一批长生固本酒酿造出来再说吧。

    “小衡啊,你来得正好。我们正在讨论此次出使辽朝,陛下会同意派何人前去呢。”这一桌的人就数晏殊年资最大,看见心心念念的药酒来了,劈手就从苏衡手中夺过来,先给自己斟了一大杯。

    “欧阳叔叔吧。”苏衡淡淡地道。

    闻言,富弼与文彦博对视一眼,奇道:“你怎知道?就连欧阳永叔他本人都未必清楚呢。”

    “猜的。”苏衡道。

    “是么?我总觉着,小衡你的消息有时是不是过于灵通了?”文彦博摸着他那一小撮胡子,眼

    神意味深长。

    “巧合罢了。”苏衡面不改色地回视文彦博。

    “好了好了,来,饮酒!你们两个不喝的话,那老夫就一人独享了。”晏殊突然出声道。

    “岳父,您少喝些,当心酒醉头晕。”富弼直言劝道。

    “就这点子酒水,喝不倒我!”晏殊摆摆手,又美滋滋地饮了一口酒。

    这场小聚结束后没多久,朝中正式传出消息——天子钦派欧阳修出使辽朝。

    文彦博身为宰相,自然是最先知道这则消息的朝官之一。他转头就同富弼道:“苏衡此人,可谓深藏不露。若论这满京城中,谁最了解陛下的心思,恐怕既非你我二人,亦非宫中圣人,而是这位苏医官啊。”

    “小衡他淡泊名利,虽深得陛下宠信,却从不恃宠弄权。我想,也许正是因为如此,陛下才会如此喜爱他。这也没什么不好的。文相何必过虑?”富弼语气平静道。

    “若他能一直保持本心,自然很好,怕只怕……”文彦博没有继续说下去,然而任谁都能听出其未竟之意。

    怕只怕他被陛下的宠信迷了心窍,失了本心?富弼心中不以为然。在他眼中,苏衡始终是当年那个心忧众生,救死扶伤的少年道医。无论是在宋夏交战时,毅然北上游医军中,置生死于度外的超脱,还是坐镇惠民药局,开办大相国寺南便民养生馆的无私,都彰显了他的品格与德行。

    据他所知,大相国寺南的养生馆其实有不少项目是在亏本经营,全靠皇建院街分馆的盈利补贴,才得以持续运转。

    这样的人物品格,满京城大灯笼都难找。若非他知道小衡与那狄枢密家的长女走得极近,苏、狄两家多半是要结亲,他还真想把自家大娘给嫁过去。不过嘛,他家娘子给大娘相看的准女婿冯京也甚是不错,生得一表人才,谈吐不俗。才学自不必说,像他这位准女婿一般能在科举考试连中三元者,那是少之又少。如此一想,富弼心头那些许遗憾便也散了。

    狄家应允了苏衡的提亲,在苏衡的坚持下,苏家与狄家协商一致,决定让苏衡与魏溪两人先定亲,但婚礼要再往后推迟两年。也就是说,要等魏溪过了十八岁生辰,两人才能正式成亲。

    在这件事情上,苏洵夫妇并无异议,长子自幼主意大,只要长子愿意就行。而狄家呢,可以再留多宝贝女儿/妹妹两年,狄家三个男人就差没有拍手叫好了。唯独魏氏有些担心事情拖得太久,恐生变故,但细细想想苏衡的人品,最后还是点头同意了。

    唯一不高兴的人大概只有准新娘魏溪自个儿了。为什么要等到十八岁才能嫁给衡哥哥,她都及笄了!不赶紧把衡哥哥“收入囊中”,不对,“纳入麾下”,也不对,“金屋藏之”,呃,好像也不太对……总之!就是如果不尽快成亲,谁知道会不会有别的小娘子“横刀夺爱”啊,定亲了也可以退亲呀!

    而且……

    魏溪垂下脑袋瓜子,仔仔细细地将那日苏衡求婚的话语回想了一遍又一遍。不论回想多少遍,最后还是那个结论——衡哥哥那日只说想娶她,半个字都没提喜欢她!

    魏溪郁卒了,魏溪枯萎了。

    “安安,怎么蹲在墙角?种蘑菇呢?”两人定亲后,苏衡来狄家倒是来得勤了,而且是光明正大地来,不用再把苏轸也喊上,寻些有的没的借口替他打掩护了。

    “你才种蘑菇……”魏溪听见苏衡的声音,没有像平常那样眼睛一亮,撒着欢儿地黏过来,仍旧垂着头,一副闷闷不乐的模样。

    苏衡脚步一顿,意识到惹魏溪不高兴的根源可能就是他本人。

    嗯?他近来可没有逗弄她了。苏衡微微感到困惑。

    “你在生我的气。”苏衡笃定道,“是因为何事?”

    魏溪因为苏衡的敏锐感到心情好了那么一丢丢,也就指甲盖儿那么多吧。抬起眼瞄了一眼,魏溪果断又低下头去。不行,不能看着衡哥哥的脸说,不然一会儿又被迷得找不到北,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

    “你是不是不喜欢我?”魏溪的声音闷闷的。

    “?”苏衡觉得冤枉极了,“安安,我们都定亲了,你怎么会这么想?”

    “定亲又怎么了?别的郎君喜欢一个人,巴不得立刻马上将那小娘子娶回家去,你倒好,还主动提出要推迟两年才成亲。你是不是想反悔了?”魏溪越说越委屈,越说越生气。

    原来是因为这个,苏衡明白了。

    俯下身把眼前这只委委屈屈的白蘑菇连根抱起,苏衡还稍微掂了掂,微微蹙眉:“你平日吃得也不少,怎么还是这么轻,吃进去的东西都去哪了?

    “衡哥哥,你快放我下来!被人看到了怎么办!”魏溪没想到苏衡会干脆地把她整个人抱起来,两手下意识地环住他的脖子,等反应过来,脸颊爆红。

    “别动。”苏衡稳稳地抱着魏溪,往狄家后院走去。狄家后院除了建有小型演武场,穿过侧门还有一个隐蔽的小果园,里头疏疏落落地种了几颗柿子树。

    等到了柿子树下,苏衡这才将怀中少女稳妥地放了下来。

    “衡哥哥,你作弊!”魏溪一落地就开始叫嚣着,像只张牙舞爪的猫,哪怕生气的模样也可爱极了。

    “此处僻静,适合说话。”苏衡解释道。

    “那,那也不能二话不说就把我抱走呀,我又不是不能走……”魏溪小声嘀咕了一会儿,强作镇定地仰头问道,“你要同我说什么?”

    “砰砰,砰砰”,柿子树下静得只有魏溪的心跳声,一声又一声,在她的耳边炸响。好紧张,紧张得她快喘不上气了……衡哥哥他会说那句话吗?魏溪忐忑又期待着。

    苏衡岂能看不出魏溪在期待什么,偏偏他这人坏得很,见状故意道:“也没什么,就是天气转凉了,药膳堂近期打算推出以羊肉为主食材的羊肉宴,想问你要不要明日要不要来药膳堂后厨试菜?”

    魏溪大失所望:“就为这个?”

    “嗯。”苏衡点头。

    “你想说的就是这个?!”魏溪不死心地再次确定。

    “嗯。”苏衡的声音稍微拖长了一点点。

    魏溪快要被苏衡气哭了:“我才不去呢!谁爱去谁去!”说罢,魏溪扭头就要走。

    苏衡在她身后微微叹气:“笨蛋。我若不喜欢你,怎会向你提亲。全副身家尽数交予你,还不足以表明我的心意吗?”

    猝不及防听到苏衡的告白,魏溪脚下一乱,竟左脚拌右脚,眼看着就要戏剧性地来个平地摔。

    “多大人了,走路还不好好看路。”苏衡抢步上前把人接住,低磁的声线里似乎还蕴着无奈的叹息。

    “衡哥哥,你放才说了什么?再说一遍?!”魏溪哪里还顾得上别的,一门心思想再听一遍苏衡的告白。

    “嗯?”苏衡明知故问地挑眉,“哦……方才我是想问你,明日想不想去药膳堂试菜?”

    “不是这个!后面那句!”魏溪急得不行。谁要听这个呀!

    “后面那句?”苏衡眼里泛起一丝促狭的笑意,微微点头道,“嗯。”

    嗯?嗯什么嗯呀!

    “衡哥哥!”魏溪气急,一把抓住苏衡的衣襟,脑袋朝他的胸膛“恶狠狠”地撞了一下,然后整只埋进去苏衡怀里,一动不动了,“你不说的话,你今天就别想走了。”

    第158章 第158章变故陡生

    “说什么?”苏衡伸手环住埋在他怀里撒娇的魏溪。

    “你明知故问!”魏溪忍不住伸爪子挠了苏衡一下。

    苏衡被这不痛不痒的爪子一扒拉,眸色更深,低下头去,凑得离魏溪的耳朵极近,呼出的热气尽数喷洒在某人的耳尖。

    魏溪羞得很想捂住耳朵,但是又舍不得放弃,想要再听见心心念念的那句话。

    就在魏溪缠着苏衡,逼他重复那句告白的时候,狄咏悄没声儿地提早回家了。今晨去练武场的途中,他听见街边有小贩在高声叫卖柿子,立时想起家中柿子树这时节也该结果了。脆柿可是狄咏的心头好,

    一想到那清爽甜脆的滋味,狄咏便不由自主地开始口舌生津。

    于是,狄咏今日提前了足足半个时辰回家,一到家,立刻奔向小花园,想摘几个脆柿好一解馋瘾。谁知,一靠近侧门,便隐约听见里头传来说话声。

    狄咏细细辨认之下,发现——嚯,这不是阿衡与溪儿的声音么?他们两个在小花园做什么?眼珠子咕噜一转,狄咏蹑手蹑脚地挪到虚掩的侧门旁,把耳朵靠近几不可见的门缝,狗狗祟祟地偷听。

    “不要……”

    听起来好像是阿衡做了什么事,引来了自家妹妹软软的小声抗议。

    嘶——阿衡他不会是色心大发,把他家溪儿这样这样,又那样那样了吧?这还没成亲呢!而且还是在露天的小花园里!这这这……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这,这不可以的吧……

    短短几息,狄咏脸上的表情都不知变换了多少次。

    “你在做什么?”狄咏沉浸在自己的想象中,完全没注意到里头的说话声渐息,虚掩的木门被人一下拉开,暴露出正在萎缩偷听的他自己。

    “二哥?你居然偷听!”魏溪很快反应过来,一双杏眼瞪向狄咏,任谁都能看见她眼里头冒的小火苗。

    “啊哈哈,我就是路过路过……”狄咏若无其事地直起身,眼神控制不住地往苏衡同魏溪两人之间瞟,“那个……阿衡啊,你们两个……方才在里头做什么呢?”

    “你不是都听到了?”苏衡淡淡瞥去一眼。

    “我这不是没太听清嘛……你们两个到底在里头……”狄咏谄笑着搓搓手,试图继续打听。

    “狄、咏!”魏溪一字一顿,咬牙切齿地喊她二哥的名字,“你听人墙角还嫌听不清?!”

    “呃……”眼看魏溪从腰间抽出了长鞭,狄咏终于意识到事情大条了,连忙用眼神向苏衡求助。苏衡却脚下一挪,站到魏溪身后,为自己未婚妻撑腰的意味再明显不过。

    阿衡?你居然见色忘义!狄咏痛心疾首,哪怕那个“色”就是自己亲妹妹。

    “二哥,我们两个许久没有切磋过了。择日不如撞日,我们现在就去旁边的练武场比试比试吧?”魏溪巧笑倩兮地看着自家二哥。

    “不不不,不了吧……溪儿,你二哥我累了一天了,这才刚到家呢。”狄咏后退几步,转身便跑,一边跑一边在心中叫苦。妹妹武艺过高也是一种苦恼啊!

    那日,苏衡究竟有没有顺着魏溪的意,对她说出那句“心悦你”,除了他们二人,旁人不得而知。但是自那日之后,两人的相处越发自然且亲密了。

    魏溪从小就爱黏着苏衡,后来大了,因着男女之别,反倒较幼时疏远了些。如今两人定了亲,魏溪仗着苏衡未婚妻的身份,总算可以明目张胆、光明正大地像幼时那般寸步不离地黏着他了。

    苏、狄两家自然也乐得见他们这对小情侣亲近,为两人大开方便之门。

    魏溪生平头一次发现,原来时间可以过得这般快。似乎一转眼,旧岁远去,新年到来。如果说,快乐总是转瞬即逝,那么幸福便是细水长流。

    新一年的到来意味着苏衡与魏溪的婚期将近了。两家原本商定的婚期,便是魏溪十八岁生辰那日,也就是今年的七夕。

    就在魏溪满心满眼盼着七夕的到来,每日都觉得今天又要比昨天更幸福一点时,宫中却发生了一件大事。这件大事,不仅让满朝文武连年节都没过好,更是险些令苏衡与魏溪的婚事再往后推迟。

    正旦这日,是宫中举行大朝会的隆重日子。文武百官丝毫不敢懈怠,四更的鼓声刚响,天色仍旧黑沉,通往皇宫宣德门前的御街上已是人声鼎沸,喧闹一片。马蹄缓缓踏在整洁的御街上,朝官们或下马在御廊下的小摊边用着羊肉汤饭,或直接于马上啃食带芝麻的胡饼。

    这些朝官的面孔对御廊下的小贩们来说并不陌生。他们晨起做早点生意,来光顾的客人泰半都是身着青袍、绿袍的小官。那些穿紫着朱的高官们,自然不会亲自来他们摊上,只为买上几个刚出锅的羊肉包儿。往往呢,都是高官手下的随从来买,用讲究的食盒装好,再奉送给其主人。

    到了宣德门前,皇城脚下,文武官员纷纷下马,从宣德门的侧门步行而入。惟有宰执官们可以骑行直入,到了皇宫第二道大门,文德门前才下马。

    正旦大朝会在皇城主殿,大庆殿内举行,可见其规格之高。等百官到齐,东、西上阁门使点过人数,群臣这才在有序步入大庆殿内,按班次站定。

    天子自然是最后一个出场的。伴随着庄严嘹亮的韶乐,大宋现任天子——赵祯,身着天子黄袍从殿后缓步走出,落座,接受文武百官参拜。

    站在群最前列的文彦博与富弼仪态端方,礼节一丝不苟,可谓群臣表率。就在文、富二人以为这次大朝会即将宣告圆满结束之时,意外陡生。

    龙椅之上,天子面色苍白,唇无血色,竟晕倒在文武百官面前,造成极大的骚乱与恐慌。

    “肃静!”此时,宰相身为百官之首,如同定海神针般的作用便凸显了出来。文彦博与富弼二人命内侍立即将天子被扶入宫内,他们则留下来安抚百官,一同稳住局面。

    太医局医术最好的御医们围在天子卧榻旁,每个人都如同一根绷紧的弦,似乎只需再施加哪怕一个指头的力气,这根弦就能崩断。

    “陛下的情况究竟如何?”见天子迟迟不醒,曹皇后已经在心中做了最坏的打算。

    “这……”底下的御医们面面相觑,似是十分为难,无人敢答。

    “何太医,你是太医丞,你来说。”曹皇后见状,直接点名让何太医来回答。

    “圣人恕罪,按说,微臣替陛下行针过后,陛下此时应当苏醒过来才是。只是,不知何故,陛下仍然陷于昏迷状态。若是十二个时辰后,陛下还不能醒来,恐怕……恐怕……”何太医汗如雨下,根本不敢将后半句话说出口。

    曹皇后闻言,身形一个不稳,险些也要晕厥过去,幸有贴身侍女搀住,这才勉强站稳。

    “苏医官呢?都道苏医官医术了得,独步天下,兴许他能有办法救醒陛下。来人,快宣苏医官入宫!”六神无主之时,曹皇后突然想起一人。

    “圣人,富相公早已遣人快马加鞭前去传唤苏医官了。”

    “如此便好,如此便好。”曹皇后喃喃地重复道。手下用力,她攥紧了手中的帕子,如同攥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就在曹皇后等得心焦,忍不住又要遣人去催问之时,着一身清朗道袍,苏衡终于匆匆赶来。显然,他甚至来不及更换医官袍。

    “下官来迟,还望圣人恕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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