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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1章 第141章本草生发液

    “新品研制好了,但是需要找一批人试用至少半个月,看看效果。”苏氏养生馆内,苏衡正与仇防御商量生发护发新品的事宜。

    苏衡前世曾跟随导师去了粤省知名的治秃防秃医院参观交流,学到不少利用本草生发的宝贵经验,回校后就本草生发这一课题做了深入研究,最后在医学领域核心刊物上发表了一篇论文。这些天来,苏衡在前世理论的基础上,做了数次尝试,前后调整了近百次配方,最终研制出了本草生发液和乌发皂角水。

    “你打算找哪些人试用?我建议最好是找需要经常同人打交道的人来试,这样届时效果好的话还能宣扬一波咱们得产品。”仇防御这个铁公鸡誓要压榨出试用人的全部价值。

    “这个我可以。我每日不是同来药膳坊买点心药酒的客人打交道,就是同寺中香客们打交道。我的师兄师弟师叔师伯们也符合这个要求,咱们大相国寺香火极旺,每日不知要同多少香客打交道呢。”慧明恰好路过,听见仇防御在说什么新品试用,又说什么要找常同人打交道的,便探头道。

    “……”苏衡沉默地看着慧明锃亮的脑袋,一时无话。

    “哈哈哈哈哈哈哈”,仇防御闻言捧腹大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行,行啊!你,你要是愿意,最好不过了。你们大相国寺的和尚要是长出了满头乌发,只要不是眼瞎,全都能注意到。这可是肉眼可见的劲爆效果!噗!哈哈哈哈哈,我不行了……笑到我肚子痛……”

    长头发?慧明一愣,他不清楚馆主研制了什么新产品,但与仇防御有关的,他便以为又是什么祛斑美白的药膏之类,没想到这次的新品竟是生发液!

    “仇防御,我们是不蓄发的。你不若找道士帮你试好了。”慧明没好气道。

    还没等仇防御回复,苏衡突然出声道:“此计可行。”

    “啊?”仇防御的笑声戛然而止。

    和尚光头,道士蓄发。找道士试用生发产品有何问题?师傅他老人家前几日还同他抱怨自己老了,心爱的白胡子一把一把地掉,快要保不住了。把生发的配方改一改,还能给师傅他老人家养养胡子。苏衡愉快地做了决定。

    临近冬日,五岳观藏书楼前的腊梅已经含苞待放。梅枝高低错落,暗香浮动。其中有一株玉玲珑,梅枝不高不矮,正是茯苓儿努力伸爪子能够得着的高度。于是,这株梅树惨遭胖爪摧花,掉了好些金黄的花苞。

    茯苓儿已经许久没回过五岳观了。它年纪渐长,对于猫咪来说,已经属于爷爷辈了。自从苏衡将茯苓儿抱去了苏宅,它大多数时候就在苏宅的后花园里趴着,懒洋洋地晒太阳。这次苏衡带着研制的新品回五岳观,茯苓儿这只越发懒惰的大懒猫竟起了兴致,主动黏过来,表示要跟着苏衡同去。

    苏衡见爱猫难得愿意动弹,自然没有拒绝,抱着茯苓儿回了五岳观。

    “茯苓儿,你怎么胖了这么多?!都快胖成小猪啦!”清风这一张嘴就是吐不出象牙,轻易就点着了茯苓儿的怒火。茯苓儿于是伸爪,拍之。讨猫嫌的人类!

    “乖徒儿,你那生发液呢?快拿出来让为师看看。”贵生道人几乎是迫不及待地问。

    “贵生道长,馆主研制的生发护发产品都在这个盒子里。”跟在苏衡身后地十六连忙上前一步,将手中捧着的木盒打开。

    贵生道人取出一瓶写着本草生发液字样的白瓷瓶,拔掉木塞,放到鼻尖闻了闻:“侧柏叶、何首乌、干姜、黄芪……”贵生道人光靠嗅闻便将其中的配料说了个七七八八。

    “不错,可以一试。”

    “师傅,这瓶是专门给您的。”苏衡从木盒里拿出一个青瓷小瓶,上头赫然用黑笔写了“胡须专用”四字。

    “还是我徒儿孝顺。”贵生道人接过青瓷瓶,颇为嘚瑟地瞟了一旁的五岳观住持一眼,个中意味显而易见。

    住持没搭理他,而是笑眯眯地对苏衡道:“小衡啊,观中有不少人有脱发之忧,你这批生发液与乌发皂角水送得恰到好处。我这儿并不富裕,也没什么好东西可以给你回礼的。恰好前些日子,逍遥兄遣人送来一纸秘法,我观按照上头的方法,成功制作出第一批白蜡。你把这一箱蜡烛带回去,够家里用上半载了。”

    “你个抠门家伙,这箱白蜡能值几个钱?还好意思当回礼送我徒弟?”贵生道人直接翻了个白眼。

    “师傅,这是住持的一片心意。况且,这一大箱白蜡已经很贵重了。我拿几根回去就行了,不必送这么多。”苏衡推拒道。

    时下照明以点灯为主。在一盏碗状或盘状陶瓷灯中倒入灯油,放入一截助燃的灯芯,便能燃上好长一段时间了。由于灯油普遍使用的是植物油脂,价钱并不昂贵。其中以旁毗子油和桐油最便宜,但这种廉价灯油烧起来烟浓且臭,还会产生许多黑漆漆的污物,因此京城中百姓大多用的是胡麻榨成的麻油,虽然贵一些,但胜在烟少无臭。

    而点蜡烛的成本比点麻油灯还要高上许多。只要算一笔账就知道了。彻夜点灯,消耗灯油不过四五文钱,但若是通宵燃烛,少说也要三至五根蜡烛。一根黄蜡制成的蜡烛约十几文,白蜡制成的蜡烛还要贵些,要近二十文。算下来。若是整晚点蜡烛,那么会比通宵点灯贵上十几倍。

    苏衡原本对这些知道的也没那么详细,但架不

    住出入皇建院街分馆的朝官中,有许多谏官。这些谏官们最喜欢一人一个泡脚桶,一边聚众泡脚,一边琢磨怎么抓京官们的小辫子。其中,玩物丧志与豪奢淫逸这两条是他们最喜欢拿来些弹劾小文章的罪名。

    弃灯燃烛,在谏官们看来便是豪奢淫逸的一个表现。

    苏衡至今还能回想起那一群谏官光着小腿,一边泡脚,一边激情开喷的场面。

    当时担任御史中丞的谏官头头还是包拯。在后世影视剧与文学形象中铁面无私,一本正经的包青天,就在他的泡脚室中撩起官袍,一边泡着他比旁人颜色深了好几度的小腿和脚,一边对着自己的同僚激情开骂,共同唾弃一位朝官骄奢淫逸,竟连着数日在家中燃烛达旦,与人宴饮嬉闹。

    “什么?竟然彻夜燃烛?穷奢极欲,穷奢极欲!”

    “简直就是当朝寇准!”

    “不错!还得是吴兄啊,‘当朝寇准’四字用的妙哇!”

    “可不是吗。当年寇准身为太宗朝的宰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本应以身作则,为士大夫表率。结果他却骄奢无度,夜宴剧饮,通宵燃烛。听说那寇府的烛泪滴在地上,都积成了小山高的烛堆。”

    “咱们这个当朝寇准官阶没人家高,作风却先向人家看齐了啊!”

    “就是!今晚我就写弹劾奏章,等明日咱们参他一本!”

    “好!参他!”

    小小的泡脚室里,唾沫横飞。苏衡原想入内问问包拯等人新配置的泡脚包感觉如何,见状默默收回了脚步。罢了,也不急于这一时,等包御史他们泡完脚再问吧。

    “哎哟,我的傻徒弟!”贵生道人的声音拉回了苏衡飘远的思绪。只见贵生道人抬手就将旁边的清风一把薅过来,“你问问你小师弟,这箱白蜡是怎么来的,值不值钱!”

    “师伯,您和我师傅斗嘴,把我拉上做什么。我是无辜的……”清风揉了揉被薅疼的可怜耳朵。

    “快说!”贵生道人捅了捅清风,催促道。

    “我不要。我师傅他老人家盯着我呢。我去和茯苓儿玩了,你们慢慢聊!”清风一个闪躲,逮住机会就跑开了。

    最终,苏衡还是带着那一箱蜡烛回了苏宅,交给了负责苏家采买事宜的采莲。

    “咦?三郎君,这箱蜡烛是在马家香烛裹头铺买的吗?”采莲打开巷箱子,才看了一眼便问道,

    “是师叔赠予我的,说是观中自制的”,苏衡奇道,“莲姨为何以为是马家香烛裹头铺买来的?”

    “近来马家新出了一种白蜡,价钱比市面上的白蜡要低些,但质量也极好,很多人排队去买。他家的新款白蜡烛颜色与这一箱蜡烛一模一样,都是白中带些浅黄。”采莲道。

    “那想必马家香烛铺就是从五岳观处进的货。”苏衡不以为意地道。

    住持师叔找着了新的赚钱路子也是好事,也许明年夏日,师叔就舍得花钱给观中安上几台驱暑送风的扇车了。清风每年夏日都要念叨上一遍想要扇车,但师叔一直以观中无钱为由,拒绝掏钱购买。

    苏衡无意窥探五岳观制白蜡的秘密,但架不住秘密自己主动往他面前送。

    七日后,贵生道人用了那“胡须专用”的本草生发液,效果颇佳,但是出了一点小瑕疵,便唤人送了口信去苏宅,约苏衡来五岳观一见。恰好魏溪来苏宅玩,听见苏衡要去五岳观,兴致勃勃地也说要跟着去。

    苏衡带上魏溪如约前往,与贵生道人商量着处理所谓的“小瑕疵”。

    “师傅,您的手?”苏衡看着贵生道人小臂上银白色的软毛,顿时明白了传口信的小道士支支吾吾着不肯明言的“小瑕疵”是什么了。

    “如你所见,长毛了!”贵生道人气哼哼地说,他现在看见自家徒弟就来气。

    第142章 第142章脱毛膏

    “师傅,您是不是把生发液往手臂上涂了?”苏衡蹙眉,没道理外涂在下巴上的生发液会作用在毫不相干的小臂上。

    “……涂完下巴后随手抹了下。”贵生道人原本嚣张的气焰突然弱了下去。

    苏衡:“……”他就知道。

    “反正现在已经这样了,你看着办!你那生发液的效果也太恐怖了,我手臂上不过是抹了一点点,就长毛了。而且这软毛剃了又长,长了又剃,反反复复弄了好几次都没弄掉。有没有什么脱毛膏之类的,快给我弄掉它!”贵生道人恼羞成怒道。

    苏衡仔细看了看贵生道人小臂上的银毛,然后头痛地扶额:“师傅,您老实和我说,您真的只在手臂上抹了‘一点点’吗?”真的不是“亿”点点吗?

    贵生道人眼神飘忽:“这我哪记得。反正每次涂完下巴,我顺手都给抹在手臂上了……”

    “……”苏衡沉默,拿什么拯救你,我的好师傅。

    就在苏衡师徒相顾无言时,在外头闲逛溜达的魏溪“嘭”地一下撞开门,一来崩溃地冲了进来:“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衡哥哥,有虫子!虫子!!好多好多密密麻麻的虫子!救命啊——”

    魏溪天不怕地不怕,上过战场下过泥地,能抗揍也能吃苦,但唯独怕一样东西——虫子。

    五岳观中花木繁多,有虫子并不奇怪。但是——密密麻麻?苏衡下意识地看向长住观中的贵生道人。

    贵生道人早在魏溪闯进来的一刹那就火速拉上了衣袖,他长毛的手臂可不能让外人瞧见了,他也是要脸面的。当然,他徒儿除外。

    等贵生道人听清魏溪崩溃大喊的内容后,忍不住笑了:“小魏溪,别怕,那些都是蜡虫,不要咬人的。”

    “蜡虫?”苏衡眨眨眼,似捕捉到一丝灵光,“莫非观中近来产的白蜡就是来自这些蜡虫?”

    “管它叫什么名字呢,反正都是恶心的虫子。”魏溪双手抱住自己的胳膊开始狂搓,试图把那种满身恶寒的感觉给搓掉。

    “既然你已经猜到了,那我也不瞒你了。反正早晚都会知道,没什么好瞒的。走,带你们去看看你逍遥师伯遣人送来的‘小可爱’”。贵生道人笑眯眯地起身,盛情邀请苏衡和魏溪。

    “我我我,我不去!”魏溪闻言悚然色变,瞬间躲到苏衡身后,缩成一团,瑟瑟发抖。

    苏衡忙安抚地拍拍魏溪的后肩,对着他玩心大起的师傅冷声道:“师傅,您别吓她。”

    “别怕别怕,都说了它们不咬人的。”贵生道人见魏溪仍旧是一副被吓得魂不守舍的模样,恶趣味地又逗了逗,这才慢悠悠地道出真相:“其实呢,那树上的全是蜡虫遗留下来的白粪,早在五月的时候那些蜡虫就飞走了。”

    “啊?”魏溪瞪圆了眼睛,“真,真的吗?”一副想信又不敢信的小模样。

    “自然是真的。不信的话,一道去看看便知。”贵生道人说罢,甩着衣袖宽大的道袍溜达着出去了。

    “衡哥哥……”魏溪可怜巴巴地看向苏衡。

    苏衡看着她这幅想去又不敢去的小怂样,眼里闪过一丝笑意。怪不得师傅总喜欢逗安安,的确是——很好欺负啊。不过,这个念头可不能让魏溪看出来,兔子被惹急了还会咬人呢。苏衡于是抿了抿唇,提议道:“你躲在我身后,我先看一眼,若是虫子,便带你离开,若不是,你再出来。”

    “好好好!”魏溪立即点头。

    苏衡便带着一只怂答答的魏溪,不紧不慢地跟在贵生道人身后。

    五岳观养殖蜡虫的地方十分隐秘,藏在西北角一个空置的小院中。

    苏衡记得他初来五岳观时,清风带他逛遍了整座道观,其中就包括这个院子。当时由于这个院子久无人至,院门的门锁都已锈蚀。清风见打不开门,便没带苏衡入内,只介绍说,这院子因面积太小,极难使用,久而久之便被观里遗忘了。

    没想到,如今这个小院子却被利用起来养殖蜡

    虫了。不过,这么隐蔽的地方,魏溪是如何发现的?

    “这地方可不好找,小魏溪,你是怎么找到的?”贵生道人直接出言问道。

    “我往下看就看到了。”魏溪紧紧抓着苏衡的衣摆,闭着眼睛答道。

    “往下?”贵生道人没听明白。

    苏衡却立刻听懂了,肃声道:“溪儿,你又乱用轻功。这里是道观,你在屋顶上跳来跳去是不敬神明。待会儿你跟我去给五岳圣帝与十山真君上香赔罪。”

    “知道了……”魏溪缩了缩肩膀,虽然她现在闭着眼睛看不见苏衡的神情,但听苏衡的语气,她就知道自己闯祸了。下次再也不在道观和寺庙里头用轻功了,呜……

    贵生道人闻言也明白过来,一边开锁一边哈哈大笑:“无妨,圣帝与真君都不是小心眼的神,不会怪罪你一个小娘子的。”

    院门被打开,苏衡看过去,只见小小的一个院子中栽满了不知名的树木,树叶看起来有些像茱萸叶,但又有些不同。在树枝上挂着许多黄色的小囊,这些布囊均已破损,随风摇曳。在繁密的枝叶间,能看见星星点点的白粒,乍眼看去,的确很像密密麻麻的白色虫子。

    苏衡近前细看,发现那白粒无首无身,浑然一体,约莫就是他师傅说的“白粪”,总之,定然不是虫子。

    “不是虫子”,苏衡对躲在他身后不敢睁眼的魏溪轻声道,“可以睁眼了。”

    出于对苏衡的信任,魏溪“唰”地一下睁开眼,发现迎面就是密密麻麻的酷似虫子的白点,“唰”地一下,魏溪又被刺激到合上了双眼。

    “真真真,真的吗?”魏溪说话都不利索了。

    “真的”,苏衡语气笃定,“你仔细看看。”

    魏溪握爪,鼓起全部的勇气,睁开了——一只眼。

    “咦?真的不是虫子哎!”魏溪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整个人都放松下来。

    “都说了不是,你又不信。这些白粪可都是好东西,收集起来拿水煮沸,等凝固了就是白蜡了。”贵生道人道。

    “那这些布囊是做什么用的呀?”确定那些白粒不是虫子后,魏溪又恢复了活力,像个好奇宝宝似的问来问去。

    贵生道人贱兮兮地一笑:“装蜡虫的。”

    “!!!”魏溪立即闪回了苏衡身边,恨不得离那些黄布囊八百米远。

    “里面是空的。”苏衡安抚道。

    “不错。要养蜡虫呢,先得种上这些桎树或者细叶冬青树,然后在芒种前用黄草布做成这种小囊,每个布囊里头装上十余枚虫卵,挂在桎树上。等到五月,每一枚虫卵中能孵出数百只蜡虫,蜡虫在枝叶上留下白粪就飞走了。”贵生道人徐徐道。

    “吓死我了……”魏溪拍拍胸口。

    苏衡垂眸看着枝叶间的白粒,忽然神情一顿,默不作声地护着魏溪调转了一个方向:“既然看过了,那边走吧。”

    “好!”魏溪举双手赞同。就算知道那些白粒不是虫子,但还是瘆得慌,还是赶紧走吧。

    等三人都离开院子,走了有一段路,苏衡这才不动声色地后退一步,与贵生道人并肩,轻声问道:“师傅,蜡虫除了留下白粪,没有留下别的再飞走吗?”

    贵生道人眨眨眼:“当然有了。蜡虫还要产卵啊,不然明年的白蜡可就没有着落了。”

    苏衡闻言沉默。他就知道。那树叶上的白粒共有两种,稍大些的是白粪,还有一种形状像小芡实的则是虫卵。幸好没让魏溪知道。师傅他老人家的恶趣味什么时候能改改。

    贵生道人指出的“小瑕疵”虽说是他自己作出来,但谁让苏衡是他唯一的亲传弟子呢。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为了给贵生道人解决他的“毛茸茸小毛病”,苏衡只好捏着鼻子又研制出了一款脱毛膏。

    仇防御知道后却拍腿叫绝:“这可是好东西啊!你研制出了温和又不伤皮肤的脱毛膏怎不早与我说。京中女子用开脸绞面的方式绞掉身上的毛发,以保持肌肤的光滑柔嫩。虽说有效,但又疼又伤肤。这东西能卖,而且我打赌,一定能大卖特卖!”

    “随你。”苏衡把配方交给仇防御便当起了甩手掌柜。

    如今,苏轼养生馆的两家分馆都扩建了,增设了专供女客使用的养生院与美容院。仇防御身为美容院的院长,几乎使了出浑身解数,力图榨干女客们的荷包。

    生肌珍珠散、五白膏、白芨桃花面膜、本草生发液、乌发皂角水、再加上这个脱毛膏,这些产品全都拥有令客人们心甘情愿地掏腰包的魔力。仇防御仿佛看到了源源不断的银子向自己涌来,一双狭长的狐狸眼乐得眯成了两条线。

    若说之前的产品以护肤祛斑为主,受众基本为女子,那么新出的乌发养护系列产品就不同了。要知道,不单是女子在意自己的一头秀发,男子也有秃头的隐忧,而且这种隐忧甚至比女子更甚。

    五月观的道长们试用了一个月本草生发液与乌发皂角水后,发现效果惊人的好。于是,观内道长们一个个都跟打了鸡血似的,尤其是那些曾经为掉发苦恼的道长,纷纷超绝不经意地在香客面前显摆自己的一头秀发,然后极为满意地收获熟悉的香客惊讶且艳羡的眼神,心里头甭提多美了。

    果然人都一个样。这些道长们重新拥有一头浓密乌发的第一件事就是——忘本。

    看这头发,又多又柔顺。看这色泽,乌黑又发亮。一秀起来就发狠了,忘情了,没命了!众香客看着曾与自己同是天涯脱发人的道长跟变了个人似的,心里顿时不平衡了。

    交情在哪?!道义在哪?!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就连修道之人也是如此——

    话说回来,秘方在哪?

    第143章 第143章苏衡及冠

    五岳观近来香火暴涨,香客们的心思基本上全部围绕着观中道长们的头发打转。不仅有女香客来打听,就连男香客也来求讨治秃防秃秘方。一来二去,口口相传,苏轼养生馆即将推出生发护发新品的消息便传遍了街头巷口。

    “不会又像白芨桃花酒一样,数量有限,需要限购吧?”

    “啊?不会吧,我真的很需要这个生发液。我现在每次洗发头发都大把大把地掉,真真愁啊……”

    “谁不是啊,我每日起床那枕上的头发多到我都不敢看!如果真的限购,诸位还请可怜可怜我,不要同我抢了吧。”

    “哎——先到先得,张兄你提这个就没意思了。”

    “好歹你们还有头发可以掉,你们谁有我惨!你看看!”众人中有一小个子,一直垂头不语,默默听着他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但到最后,他忍了又忍,最终实在忍不住,喊了出来。

    他激动之下直接把幞头一摘,露出秃了一块的头顶,声泪俱下:“我这头上的头发越来越少,直到一根头发也不长,我哪怕在家中也不敢摘下幞头,只有睡觉的时候才敢取下啊……”

    类似这般的对话在市坊之中还有许多。众人都在担心自己无法抢购到苏轼养生馆的新品。然而,等到新品发售那日一看,一个个都乐开了花。

    原来,苏轼养生馆这次实行的是什么“预售制”。登记下需要购买的产品类型与数量,苏轼养生馆便会派专人送货上门,不用累死累活地排队购买,更不用担心买不到。

    这个“预售制”好啊,希望苏轼养生馆以后的产品都能沿用这个预售制!

    本草生发液的效果有多好,用了就知道。不过数日,这款生发液就取代了苏轼养生馆的白芨桃花酒,成为最受欢迎的产品。

    汴梁大街上,也越来越多地出现“掉帽子”的现象。

    走在大街上,时常便能看见有人“一不小心”帽子掉落,一头黑瀑似的头发就这样明晃晃地暴

    露在天光下。落帽之人似乎也不急着捡帽子,只见他动作分外缓慢而优雅地俯身,恨不得全方位地展示自己的满头秀发,然后才将帽子捡起,拂去微尘,重新戴上。

    这种情况一多,弄得初至京城的外乡人全都看得一愣一愣的,还以为这是开封人独特的风俗。有外乡人为了迎合京中“风俗”,邯郸学步,那帽子一落,秃了一块的头顶立即惹来路人的笑声。

    那外乡人面红耳赤地捡起帽子,连上头的浮尘都忘了拍,慌慌张张戴回帽子便要遁走。好在京中还是好人多,有好心人叫住那外乡人,神神秘秘地说:“这位兄台,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这下,苏氏养生馆的名声是彻底传到了京外去。风吹帽落,鬓发如云甚至险些与州桥明月、汴水秋声、相国霜钟等汴京八景并称,成为汴京城的名景,此乃后话。

    秋去冬来,冬去迎春,很快又是新的一年。但今年对苏家众人来说,尤为特殊。因为今年正月十八便是苏家嫡长子苏衡二十岁的生辰。

    男子二十曰弱冠,可行冠礼。苏衡的生辰一过,苏洵立即沐浴更衣,去庙里找人卜算吉日。卜筮人一算,那日正好是朝官们休沐与国子监旬休的日子。苏洵大喜过望,当场便将长子及冠礼的日子确定下来。

    当然,举行冠礼前还有不少事情要做准备。好在大宋的休假制度还是很人性化的,除了公休假,还贴心的准备了事假。比如祠部规定,朝廷官员之子行冠礼,该官员可以享有两日的假期。苏洵立刻向上司申请了两日的事假,与程氏一同亲力亲为地筹备苏衡的加冠礼。

    确定好吉日,第二步便是将吉日告知参礼的宾客,尤其是负责加冠的正宾。

    为苏衡加冠的正宾是范仲淹。

    原本,在京的庞籍与不在京的文彦博为此争得面红耳赤,一个讥讽对方不在京城,连夜赶回没准误了吉时,一个攻击对方身材,大腹便便的模样就别出去丢人现眼。就在两人于信中来回对骂,争得天昏地暗之时,范仲淹默不作声地摘下了这个桃子。

    范公到底还是范公。庞籍和文彦博只好偃旗息鼓。

    苏衡行冠礼的三套衣冠均由程氏亲手缝制。如今的观礼比之前代,已经简化了不少。三加冠也被改成初加巾,次加帽,三加幞头。

    苏家为苏衡举行冠礼这日,苏宅前车水马龙,险些造成堵塞。登门观礼的宾客络绎不绝,若是有心人逐一看去,便会悚然发现这些宾客皆非等闲之辈,非富即贵。不知情者,还以为苏家这是胆儿肥了,要在宅中开朝会呢。

    冠礼正式开始。苏衡身着童子服,步履庄重而缓慢地走到正宾面前。范仲淹一边为他戴上幅巾,一边念诵祝词:“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字,顺尔成德……”

    这样的步骤要重复三次。第二遍加的是乌纱帽,穿皂衫,最后一遍则是加幞头,着公服。冠礼成,宣告着苏衡正式成年。

    苏轼看着自家兄长,激动不已,若不是苏辙死死拉住他,三加冠一结束,他就忍不住扑过去了。

    “《诗》曰:戎车既安,如轾如轩。安者,静也。今日我便为你取字——子安。”范仲淹从容地说出与苏洵商量好的字。

    苏衡头戴幞头,身着公服,郑重地向范仲淹行礼致谢,礼节全无一丝一毫的错漏。修身的公服衬得他整个人更为清俊飘逸,似雪如霜。

    不似凡间客,恍如羽化仙。

    众宾目露赞许,纷纷感慨这苏明允真是生了个好儿子。再想想自己家里那些个混世魔王,唉,不提也罢。

    苏衡冠礼当日的盛况渐渐传扬开,很快,苏宅便涌来了第一批说媒的媒人。

    “别挤啊,我先来的!懂不懂先来后到啊!”

    “我凭本事抢到这个位子,凭什么要让!没本事就往边上站,管你什么先不先后不后的。”

    “你这个人不讲道理!”

    “就抢你的,怎么了?”

    青枝一开门便看见挤做一团的媒人,嘴角抽了抽:“各位请回吧,我家娘子与阿郎都不在家。”

    “那苏馆主呢?他也不在吗?”

    “苏郎君与苏夫人何时回来呀?”

    青枝连连摇摇头,只道:“不在。不知。”

    “哎呀!”众媒人无可奈何,跺了跺脚,只好互相瞪视一眼,不情不愿地离去。

    青枝关了门,跑去和采莲邀功:“我把她们全都请走了!”

    “嗯,做得好。这些不递拜帖就贸贸然登门的媒人全都不必理会,只管打发走。”采莲用词更为不客气。

    “嗯!”青枝重重点头。

    不过,她也没说谎,家里的主子们的的确确都不在。阿郎上朝去了,娘子与八娘子去了梅夫人家做客。家中三位郎君一个进宫当值去了,剩下两个都还在国子监念书上课呢。

    苏衡身为翰林金紫医官,需要与其他医官轮流入宫值守。今日正好轮到他。

    苏衡进殿时,发现天子赵祯当下的心情似乎还不错,只见天子左手打着节拍,口中哼着小曲,一派闲适的模样。苏衡细听之下,发现赵祯哼的是欧阳修新填的一曲《蝶恋花》。

    欧阳修的生母于去年春仙逝了,欧阳修便主动去官为母服丧。虽然朝廷极力挽留,试图起复他,他仍然力辞不赴。今年是欧阳修服丧的第二年,虽然他人不在京中,但显而易见,天子并未忘记他。大约等到欧阳修服丧期满,天子便会重新对他予以重任了。

    苏衡心想,他也许久未见欧阳公了。自欧阳修离京外任后,两人一直书信往来不断。前些日子,苏衡还收到欧阳修的来信,说是近来闲居乡下,不必久坐操劳公务,腰椎的老毛病已经许久没有复发。不过,他还是十分怀念苏衡的推拿。等日后进京,他定要去苏氏养生馆享受一番,让苏衡为他提前预留一个号。

    哪有人提前一年就预约取号的?当时苏衡看着手中的书信,颇有些哭笑不得。

    “小苏啊,听说你举行冠礼那日,大半个朝堂的官员都去了,很是热闹啊。”赵祯以调侃的语气说道。

    “陛下说笑了,登门的都是微臣养生馆的熟客。”苏衡面不改色地取出脉枕,放在天子手臂下,“臣还未多谢陛下赐给臣的及冠贺礼,今日正好当面谢过了。”

    “朕知你爱收集医书医方,正好库房里头有,便给你了。朕这贺礼比之他人的如何?”赵祯笑道。

    “陛下的贺礼极好,臣甚爱之。”苏衡说罢,开始为赵祯把脉。两人都默契地停住了话头。

    苏衡垂眸为赵祯把脉时,赵祯一直在打量着他,神情若有所思。等苏衡收回手,赵祯突然感慨道:“你如今既已及冠,婚配之事相必也该提上日程了。你可有心仪的小娘子?若是有的话,朕为你做主赐婚!”

    “谢陛下关心,臣目前并无意中人。”苏衡说罢,看着赵祯仍然兴致勃勃想要赐婚的模样,不由多说了一句,”

    您可不要乱点鸳鸯谱,这会令臣很为难。”

    赵祯面露遗憾:“好吧。你这般的人品相貌,满京城也找不出几个,也不知哪家的小娘子能让你动心。朕倒是真好奇了。”

    然而,赵祯没想到的是,苏衡并未对谁家小娘子动心,但他自己家的小娘子却难以自拔地对苏衡动心了。这倒是令赵祯始料未及,且头疼不已。

    第144章 第144章公主倾心

    “爹爹,儿臣就是喜欢他嘛,求您了——”正值二八芳龄的福康公主轻轻拉着赵祯龙袍的袖摆,左右摇晃。

    福康公主是赵祯的长女,生母乃苗淑仪。她自幼受赵祯宠爱,在宫中的地位非同寻常。她若想要什么,只消一个眼神,自有懂眼色的人恭恭敬敬地奉上。天子对她也无所不应。久而久之,宫中上下便将福康公主养成了一副想要什么便非要得到的性子。

    “别摇了别摇了,你让朕想想,好好想想。”赵祯很是头疼。

    他子嗣稀薄,儿女大多短寿,相继夭折。惟有福康如她的封号一般,福泽绵长,康健地长大成人。福康是他长女,在很长时间里都是他膝下唯一的孩子。况且福康自幼聪慧,至纯至孝。

    有一次,他曾卧病在床,把小小的福康急得不行,连头发也忘了梳,鞋袜都顾不上穿就急匆匆地赶到他身边服侍。他当时发着高热,昏昏沉沉间,听见福康带着哭声向上天祷告,乞求以身代父,好免去他的疾病之苦。他听了自是感动非常,病愈后也越发宠爱福康。

    福康找他要什么东西,他能给的就都给了。但是这一次——

    赵祯揉了揉眉心,觉得分外棘手。为何偏偏就是小苏呢?

    “福康,你与苏医官不过一面之缘,怎么就对他情根深种了?”赵祯实在不解。

    “他长得好看!”福康公主仰头大声道。

    “这……”赵祯刚想说看人不可光看脸,还要观其人品德行,然而他立即反应过来那可是小苏。小苏样貌人品的确样样都好,样样出色,就连他自己也挑不出什么毛病,越看越喜欢。于是,赵祯哑口无言,陷入了沉默。

    “爹爹——”福康公主的样貌随了生母苗氏,有一双明媚的丹凤眼,她撒起娇来常常令赵祯招架不住。

    赵祯思及前几日他才问过苏衡,当时苏衡只道未有心仪之人,也不知他与福康见过一面,对福康印象如何。感情之事,总要两情相悦才好……

    “你且先回去,让朕再想想。”赵祯道。

    “是。”福康公主退下了。

    赵祯在殿中来回踱步,神色来回变幻。福康的脾气与喜好他清楚得很,最爱好看的事物。她口中说的“一见倾心”,在赵祯看来就是见色起意,看上苏衡的脸罢了。福康娇纵,爱使小性子,小苏却冷清,不苟言笑,根本不会温声软语地哄小娘子。在赵祯看来,这两人并不般配。

    早知便不答应福康让她乔装出宫玩乐了,这才出宫一次就闹得他头疼。福康不是吵着要去北山子茶坊玩吗,去那茶坊的大多是仕女,怎么会这般巧地遇上小苏?!这两人难不成还真有什么命定的缘分不成?

    福康公主与苏衡的相遇,要从三日前说起。

    在汴京的旧曹门街上有个北山子茶坊,因房茶坊内有仙洞、仙桥等景观,布置得像是蓬莱仙境一般,京中仕女们常爱三三两两相约来此吃茶游玩。

    苏轸早在进京前就从苏衡给她写的信中听说了北山子茶坊的好玩之处,进京以后,隔一段时间便会来北山子茶坊吃茶看戏。

    这一次,苏轸听说北山子茶坊从八仙茶坊挖角成功,把人家领舞的舞伎黄莺娘给抢过去了。北山子茶坊特意为黄莺娘量身定制了一出新戏,吸引了一大波茶客前去观看。看过的人都说十分精彩,尤其是那黄莺娘的仙女扮相,仙气飘飘,煞是动人。

    京中已有不少小娘子开始模仿黄莺娘在那戏中的扮相,梳起了丝带飘飘的灵仙流苏髻,在眉心贴上用银箔剪成的弯月形花黄,彼此戏称对方为“明月仙子”。

    “阿兄,你何时有空呀?我想去北山子茶坊看戏,听说黄莺娘扮演的明月仙子特别美。”苏轸眼巴巴地看着苏衡。

    “明日带你去。”苏衡道。

    “谢谢阿兄!我就去告诉溪儿妹妹~”苏轸欢欢喜喜地离开了。

    苏衡却停下了碾药的动作,眉心微蹙,为难道:“安安也去?那明日须把狄咏也叫上。”

    自从苏衡及冠后,登门说媒的媒人络绎不绝。程氏出面回拒后,这个情况才好了许多。此事被狄咏知道后,笑着调侃:“阿衡,你也太受欢迎了吧?凡是家中有适龄女儿的,都像招你做女婿呢。你这般抢手,看得我都眼热了。也不知哪家能得了你这个炙手可热的好女婿——哎?等等!我家也有适龄的小娘子啊!”

    狄咏如梦惊醒,一拍大腿:“我说,你觉得溪儿如何?咱们两家关系甚好,亲如一家。你又是我兄弟,人品相貌自不必说,溪儿若是跟了你,我这个做哥哥的再放心不过了。”狄咏越说越觉得可行,眼睛越来越亮,仿佛才认识苏衡似的。

    “……慎言!”苏衡忍无可忍地打断狄咏,“溪儿还未出阁,你这个当兄长的在外头说什么呢!”

    “和外人我肯定不会说这些,你不一样啊。”狄咏嘀嘀咕咕半天,不过也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了。

    反倒是苏衡被狄咏这番话给点醒了。魏溪如今已经十四岁了,明年便及笄。虽然他一直把魏溪视作妹妹,但他们到底不是亲兄妹,以后魏溪和苏轸若要出行,只他一个外男跟着着实不妥。于是,从那日起,但凡魏溪出现,苏衡定要把狄咏拉过来陪同。

    此次北山子茶坊之行自然也不例外。不过,苏衡没想到的是,狄咏因为临时有事来不了,竟把他大哥大嫂给哄来了。

    狄谘年近三十,早已成家,其妻柳氏诞下一子一女。兄妹两人大的五岁,小的三岁,正是爱玩爱闹的年纪,这会儿正在狄家的演武场上与程之言玩得开心。柳氏因此得以偷得浮生半日闲,随丈夫一同出来游玩。

    “明月仙子的新戏我也听说了,便想着一道来凑凑热闹。”柳氏性子活泼,与闷葫芦般的狄谘一动一静,正好互补。为人母后,柳氏变得更为沉稳了些,但骨子里还是爱玩的性子。这不,趁着家里两个小祖宗人陪着,她立即脱身出来逛街吃茶看戏了。

    “人已到齐,我们走吧。”苏衡说罢,率先一步带路。为了避嫌,他特意走在苏轸与狄谘中间,与魏溪之间隔着苏轸。

    然而,五人走着走着,魏溪似乎下意识地就缀在苏衡身后,寸步不离。等几人到达北山子茶坊门口时,魏溪的位置已经变成苏衡右手边。柳氏则大大方方地挽着狄谘的胳膊,兴致勃勃地不知在说些什么。小夫妻俩自成一个小世界。

    苏衡:“……”

    “嗯?衡哥哥,怎么不走了?”魏溪不明所以,仰头问道。

    “无事。”苏衡在心中微微叹气,抬脚步入茶坊。

    “几位客官,里边请。”店小二分外热情地迎了上来,一边带路一边介绍道,“几位来得巧,今日的茶博士是杨百戏。小人建议您几位每人都点上一道咱们茶坊新出的‘州桥明月’,就着茶汤看明月仙子,那滋味,绝了!”

    “哦~杨百戏就是那位能在茶沫上画得一手好画得茶博士吧?久仰大名,可惜素未谋面,今日既然凑巧遇见,那自然是要欣赏一番杨博士的茶百戏的。”柳氏笑眯眯道。

    杨百戏自然不是那茶博士的真名,只不过因他做得一手好茶百戏,茶客们便给她起了个“杨百戏”的诨名儿,这也是一种变相的夸赞。

    几人在二层的小包间坐定,这个包间是半开放式,茶客们可以一边饮茶吃点心,一边从楼上俯看楼下的表演。既不会像楼下大堂一般过于吵闹,又不至于同密闭房间一般冷清。

    杨百戏是个瘦瘦高高的老头,店小二将制作茶百戏的全套家伙送齐后,他才慢条斯理地开始烧水。待水烧开,杨百戏动作优雅地取出一块团茶饼,放入沸水中浸润,等到茶饼表面的膏油变软,再刮下两层,用茶钤夹住茶饼在火上烤炙。炙茶过后便是碾茶、热盏、击沸,最后才是用清水在茶沫上作画。杨百戏这一套动作如行云流水,一收一放见都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韵律。

    魏溪看得眼都不眨,等一副完整的州桥明月出现在碧绿的茶汤上,不由地小小惊呼一声:“真漂亮!”

    “各位请慢用。”杨百戏骄矜地点点了头,潇洒离去。候在一旁的店小二忙上前收拾茶饼茶钤等器具,赶着送往下一个包间。

    楼下的戏台已经拉开帷幕,一出人仙相恋的好戏正式开场。

    苏衡抿了一口茶汤,对楼下的戏兴致缺缺。

    剧情依然是那些老掉牙的俗套剧情。讲的是一位穷书生读书刻苦,因家中无钱买油点灯,常在月下温书。那天上的月宫中住了嫦娥与她的侍女,其中,有一位侍女名换明月,生得冰肌玉骨,花容月貌,煞是动人,就连嫦娥自己有时也难免心生妒意。一日,嫦娥在月宫设宴,广邀天上的仙家。赴宴的仙君们个个生得俊美无俦,但偏偏,他们的目光却没放在盛装打扮的嫦娥身上,而是不由自主地被侍女明月吸引住视线。

    嫦娥大感失了颜面,月宫大宴后,命人将侍女明月逐出月宫,贬下凡间。明月于深夜坠落凡尘,而凡间之人此时大多沉沉睡去,惟有那穷书生还在月下读书。就这样,穷书生发现了明月。

    接下来的剧情,不用动脑想都能猜得八九不离十。不过是仙子与穷书生相恋,穷书生发奋读书,考中状元,风风光光地将仙子迎娶进门。

    苏衡

    随意地往楼下戏台一瞥,这出戏正好演到明月被贬下凡间,即将与穷书生相遇的情节。

    恰在这时,大堂内看戏的茶客中忽然传来一阵骚动。

    “这是怎么了?”魏溪第一时间蹦起来,扒着包间的围栏往下看。

    第145章 第145章明月仙子

    “溪儿,别倚着栏杆,危险。”

    苏衡眼见魏溪几乎大半个身子都探出围栏外,立即起身走过去,想把她薅回来。

    “衡哥哥,再等一等嘛,我快看到了。你看你看!”魏溪伸手扯着苏衡的衣袖摇晃,一双明亮的眼珠子直勾勾地盯着楼下。有一位气势惊人,看着便觉尊贵无比的小娘子在一群侍女的簇拥下进了北山子茶坊,引起一阵骚动。

    而台上的戏班子还在抑扬顿挫地唱着戏词——

    “可怜仙君梦里人,冰作骨来雪为肌。百花羞,嫦娥妒,一坠仙宫入凡户。三更灯,五更鸡,正是男儿读书时。明月朦胧泄行迹,恰似惊鸿照影来——”

    苏衡顺着魏溪的视线往下一瞥,恰好对上那华服小娘子的视线。他微微蹙眉,收回视线,冷着脸提溜着魏溪离开了围栏。

    “热闹再好看,也不及安全重要。”苏衡沉声教育魏溪。

    “我知道了。”魏溪乖乖地低头受教。

    “好了,坐回去吧。”苏衡见魏溪认错态度良好,神色微缓,就此放过她了。

    魏溪缀在苏衡身后像个小尾巴似的,眼看着就要跟着苏衡落座。

    “你的位子在那边,闭着眼睛瞎走什么呢。”苏衡无奈道。

    柳氏不知何时,已将目光从楼下戏台挪到这二人身上,将一切都看在眼里。见状,她掩唇而笑,眼里闪着奇异的光彩:“便让溪儿坐那儿吧,反正位子多着呢。”

    “溪儿,过来陪陪你嫂子。”一直沉默不言的狄谘却突然出声道。

    啧。柳氏似笑非笑地嗔了一眼自家夫婿,闷葫芦,死古板,半点不懂女儿家的心思。

    “去吧。”苏衡轻声道。

    “哦。”魏溪不知何心中突然就不高兴了,但是她自己又说不出不高兴的理由,只好耷头耷脑地坐到她大嫂身边。

    “溪儿,以后不可随意拉扯男子的衣服。”狄谘等魏溪坐到近旁,这才小声同她说道。他竟不知小妹与苏家三郎平日里竟是这般相处,未免太过亲密了些。小妹明岁便及笄了,就算狄、苏两家关系甚好,小妹身为未出阁的女子,到底还是要避下嫌。

    “可在边关之时,我连男子都衣服都扒过,这算什么呀!”魏溪不服。以前在军营,那些兵士都打不过她。交手的时候,连她的头发丝都碰不到,反倒是她轻轻松松就把人一鞭子甩下了台。那兵士正好衣带没系紧,这重重一摔人没怎么着,衣带却被震落了,袒胸露乳的。不过军营众人都见惯了,毕竟光膀子都见过,这点子露肤程度又算得了什么。

    “当时是在军中,军中无男女,如今是在京中,哪能一样。”狄谘肃声道。

    “可是,可是……”魏溪本就不高兴,这会儿被亲大哥一说,小嘴都瘪起来了,“可是那是衡哥哥,有关什么关系嘛。衡哥哥人很好的!”

    “那也不许。”狄谘不由分说道。

    “好了好了,你安静些看戏吧。正演到穷书生与那明月仙子相互暧昧,情愫暗生的精彩情节呢,你别在旁边打扰我看戏。”柳氏不但出言阻止了狄谘,手上还接着衣袖的遮掩,在丈夫精壮的腰间一掐。

    “……好。”狄谘闷哼一声,拿他娘子毫无办法,乖乖闭嘴了。

    ……

    此时,二楼另一个包间。

    “殿下,奴打听到了,方才在二楼那个方向看戏的郎君姓苏,单名一个‘衡’字,是太常寺主簿苏洵的嫡长子。”一名侍女恭恭敬敬地说道。

    “嗯,知道了。”福康公主淡淡点头。

    她听说北山子茶坊新出了一个戏,里头明月仙子的扮相尤为好看。她心中好奇,央了爹爹许久,才让爹爹同意她乔装出宫。没想到——

    福康在脑内回味这当时的惊鸿一瞥,心中泛起丝丝甜蜜与痒意。明月的确是轮皎皎明月,但却不是仙子,而是仙君。

    当时她若有所感地仰头,正巧瞧见那如霜似雪的清俊郎君凭栏下望。一身玄色道袍衬得他的肤色愈发冷白,广袖博带,眉目出尘。垂眸间,清俊飘逸,不似人间,令她一下怔在了原地。

    一见钟情,不过如是。

    至于那俊郎君旁边的女子,被福康自然而然地忽略了。瞧着年纪不大,应当还未及笄,十之八九是那人的妹妹之类,不具备任何威胁性。

    “雀儿,你说,他会喜欢什么样的女子?”福康似随意一问。

    身为福康公主的贴身侍女,雀儿最是明白公主的心思,闻言低头笑笑,顺着公主的心意回道:“定然是如殿下这般的。”

    “哼”,福康娇笑一声,“就你嘴甜。你又不是他,你怎知道。”

    “殿下,那苏三郎离开包间了。看模样,他们似乎打算直接乘车回去。”有盯梢的侍女来报。

    福康立时起身,催促道:“快,扶我过去!”

    ……

    “溪儿妹妹,那明月仙子的发型我已经学会了,下次我给你也梳一个灵仙流苏髻,定然好看。”吃了茶,看了戏,苏轸心满意足。明月仙子的扮相的确好看,她一边看戏一边琢磨,看了几遍已经有信心将那发型还原个十成十了。

    “苏姐姐梳就好啦,我就不用了吧……”魏溪又想起了当初被苏轸按在梳妆镜前支配足足一个多时辰的恐惧。

    “一起嘛一起嘛~不麻烦的。”苏轸亲亲热热地挽着魏溪的胳膊,试图诱哄她答应。

    “不……”魏溪苦着小脸,将求助的目光投向苏衡。衡哥哥,救救……

    苏衡启唇正欲说些什么,迎面忽然涌来一群人,一位小娘子被人群裹挟着,在他面前一个没站稳,眼看就要跌倒。

    一般人都会下意识地伸手扶一下,然而苏衡却直接后退半步,避开了。

    “……”福康气恼地咬咬唇,眼珠子一转,佯作拿不稳帕子,手一松,脚一用力,人站稳了,丝帕却如断线的风筝,飘落地上。

    “哎呀,我的帕子。”福康面露懊恼,一双含情的桃花眼顺势看向苏衡,“这位郎君,可否劳烦你——”

    福康话音未落,魏溪就松开了苏轸,身形灵活地蹿了过去,将那丝帕捡起。

    “喏,你的帕子。”明亮的杏眼对上娇媚的桃花眼,两人目光交织,随即又各自避开。

    魏溪皱了皱眉,不知为何,她对这位华服女子的目光有一种微妙的感觉,总觉得两人之间存在着某种竞争,好似硝烟。

    “多、谢。”福康的道谢像是勉强挤出来一般,脸上也是皮笑肉不笑的。

    “走吧。”苏衡并未向福康投去视线,淡淡扫了一眼周围的人,便抬脚离开了。

    “哎!”福康欲言又止,咬了咬唇,最终还是没有

    喊住苏衡。那样也太出格了。

    回家的路上,苏轸窥了窥自家兄长的神色,试探地问:“阿兄,方才那小娘子险些摔倒,你不去扶她,反后退了一步。莫非,她有什么问题?”毕竟,以兄长的性子,不至于作出如此失礼的举动。

    “你没发现么?”苏衡淡声道,“那群突然涌过来的人十分眼熟,全由那华服女子的侍女乔装。”

    “什么?”苏轸惊讶掩唇,“我都没注意到……这么说,那女子是故意的?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还能是为什么?”柳氏用帕子掩住半张脸,似乎笑得很是开心,“看上你家兄长了呗。”

    “什么?!”反应最大的不是苏轸,而是魏溪。

    魏溪看着苏衡,再回想起那华服小娘子的眼神,心里那股不舒服的感觉又出现了。

    “此事不必再提。”苏衡神色淡淡,并不想就这个话题多说什么。

    柳氏瞅瞅魏溪,又瞅瞅苏衡,会心一笑,依言岔开了话题。

    众人于路口道别,各自回家。

    苏衡本以为此事不过一个小插曲,他拒绝之意这般明显,弄得那华服女子险些下不来台,她应当就此放弃了。但没成想,麻烦事还在后头呢。

    第146章 第146章朝堂风云

    八月的清晨,秋高气爽,外头的空气中都带着宜人的凉意。这样的日子,最宜出行。街上游人如织,煞是热闹。不少买糖果小商贩或挎着篮子或挑着货担,身上的摇摇鼓叮当作响,吸引着小孩子们的注意力。

    “阿娘,我要吃糖!我要吃糖!”三岁大的小郎君抱着他娘亲的腿,仰头脆生生地嚷嚷。

    “好好好,阿娘给你买。”那年轻妇人笑容满是宠溺。

    苏衡目不斜视地绕过那些卖糖果的小贩与嬉闹的孩童,径直往后街走去。

    东京城的后街盖了不少大大小小围在一处的民居,东京人称之为“院子”。院子里的家家户户都有备有大蒸笼,全靠每日早起蒸些糕饼类的吃食,卖给过往行人以谋生。

    院子里售卖的吃食种类并不多,不过是些蒸梨、蒸枣、蒸糕、蒸饼之类,偶尔还会有发好的豆芽出售。这些吃食并不精致,但胜在价格低廉,充满市井烟火气。

    贵生道人也不知怎的,突然就想吃院子里头的蒸黄糕,但自己又懒得早起,于是每日念叨,但每日都吃不着。苏衡听说此事后无语了好一阵,知道他师傅这是又莫名其妙地犯馋瘾了。都说老小孩老小孩,果然如此。师傅他老人家年纪越大越像小孩子,这种行为与那些讨糖吃的三岁小儿也没什么区别。

    但谁让他是贵生道人唯一的徒弟呢。苏衡实在拿他师傅没办法,第二天一大早就起身前往后街给贵生道人他老人家买蒸黄糕。

    刚蒸好的黄糕松松软软,热得有些烫手,甜滋滋的味道随着翻滚的热气迎面扑来。苏衡思到清风那个小馋猫没准看见别人吃他也眼馋,果断多买了两块。

    五岳观的道长们起得很早,每日卯时便起身洗漱,然后聚在二进大院里一齐打上一套八段锦。是的,自从听苏衡提起“八段锦”这个名字后,五岳观的众人便纷纷改口,称这套功法为“八段锦”。毕竟,“唐真人安乐法”这个名字每次说出口都有种尴尬的羞耻感。师叔/师伯/师公他老人家到底为什么能面不改色地说出这个名字啊。五岳观众道士在心中默默吐槽。

    集体打完八段锦后便是观内统一用朝食的时间。苏衡到五岳观时,正赶上众人练功结束,三五成群地往食堂聚拢。

    而贵生道人自从苏衡搬离五岳观后,他就懒散了下来。没有徒弟每日监督他早起,他连是晨练都极少参加了,大多时候都是一觉睡到自然醒,然后顶着乱糟糟的头发去食堂领走食堂师傅们特意为他预留的朝食。

    “小师兄!”清风眼尖地发现了在食堂门口等候贵生道人的苏衡,连忙加快脚步高兴地凑了过来,“你何时来的?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

    “刚到不久”,苏衡抬手将清风的那份蒸黄糕递过去,“喏,吃吗?”

    “是后街的蒸黄糕!师伯他老人家念叨好几日了。哦——我知道了,小师兄你是为了给师伯买蒸黄糕所以才这么早来的。”清风恍然大悟,随即挠挠头道,“可是师伯他老人家没那么早起的,要等大家都用过朝食了他才起身的。小师兄你要不先进食堂和我们一起用饭吧?”

    “……”苏衡的眼神一下变得锐利起来,“这个时辰了,师傅他还未起?”

    “是,是啊……”清风感觉自己好像闯祸了。糟糕,师伯他老人家爱睡懒觉的事情原来小师兄不知情的吗?

    “很好”,苏衡抬脚边走,“我去请他老人家起床。”

    贵生道人睡得四仰八叉,形象全无,时不时还咂咂嘴,似乎梦见了什么美味。

    忽然,他闻到一股馋了他好几日的甜香,那香味竟像在他鼻子底下似的,勾得他肚子里的馋虫不住地蛄蛹,搅得他睡意全无。

    可恶!好饿!贵生道人挣扎了几息,终究抵不过馋意,怒而睁眼。咦?

    面前这香碰碰软乎乎的小点心,不是他心心念念的蒸黄糕又是什么?!他这是——还在梦里呢?

    “师傅”,苏衡用手托着糕点,声音分外柔和,“您可算醒了。听说,我不在这些日子,您赖床赖的很开心?”

    “我一定还在做梦……”贵生道人喃喃说着,倒头又打算睡死过去。

    “师傅!”苏衡拔高了声音,语气中透着威胁,“蒸黄糕,您不吃了?”

    “吃!”贵生道人火速坐起,“我这就起了!不许给我扔了,浪费粮食!”

    一阵兵荒马乱、鸡飞狗跳的准备后,贵生道人终于把自己收拾得人模人样了,这才理直气壮地一把薅走苏衡手里的后街蒸黄糕,愤愤地吃起来。

    “不孝徒……”贵生道人一边啃着松软的糕点一边嘟嘟囔囔。

    苏衡走在贵生道人身后,慢条斯理地提醒:“您记得留一块给住持师叔。”

    “不留!我徒弟买的凭什么给他那个铁公鸡!我前几日一直念叨着想吃这个,那铁公鸡却不肯让食堂去买!说什么自家也有糕饼,不必费钱去买外头的。观里靠着买白蜡赚了多少银子,这个一毛不拔的铁公鸡!”贵生道人气哼哼地拒绝。

    好吧。长辈们的恩恩怨怨苏衡表示并不想介入。再说了,依照他对这两人的了解,也就嘴上抱怨几句,过不了多久又会因为互相分享八卦而好得跟什么似的。

    事情的发展的确如苏衡预料的那般,贵生道人到了食堂后,一屁股坐到了老地方。那张四人桌一向是主持、清风与苏衡师徒的固定位子。贵生道人坐过去时,住持正在和清风说着朝廷近来闹得沸沸扬扬的八卦。

    “那个姓赵的算什么道士,可别给我们道士丢人现眼了。”清风一听说原来宰相庞籍被降职为开封府知府,竟是因为一位叫赵清贶的道士,顿时怒了。这姓赵的就是贪花好财之辈,估计连最基本的道教科仪都不会,是会些坑蒙拐骗的伎俩,却因为这件事拉低他们道士在外的形象,真真可恶!

    “哦?你们是在说庞相,不对,现在是庞知府了。所以说,这些当大官的还是要对家中人严加管束,就连关系稍远些的亲戚也不能掉以轻心,否则一不小心啊,就被人抓住把柄,借题发挥,断了大好的官途。”贵生道人一听到八卦,眼睛都亮了。

    “可不是。赵清贶不过是庞知府的姊妹亲家,但他收受贿赂被人告发,庞知府也无法置身事外,就算朝中无人借题发挥,拉他下马,他也少不了一个治家不严的罪名。”住持一边小口喝着香甜的麦粥,一边慢悠悠地附和道。

    “不过,我还收到一个风声”,贵生道人仿佛忘了与住持之间的龃龉,压低了声线神神秘秘地凑在住持耳边道,“那姓赵的不是被发配到最南边了吗!南边瘴气重,他去了八成活不了。所以,有些人就起了心思,反正姓赵的早晚都是

    一个死,不如让他死得有点价值。他们打算等姓赵的上路后,就‘卡嚓’一下,让他真正地‘上路’。”

    贵生道人一边说着,一边做了一个割脖子的动作。

    住持秒会意:“那些人本就有心污蔑庞知府才是在姓赵的背后收受贿赂之人,一朝泼脏水不成,他们又想出了这条毒计。若是这姓赵的死在路上,庞知府少不得被人弹劾杀人灭口,坐实他才是幕后受贿之人的罪名了。”

    “……”苏衡恨不得自己没听到这些话。毕竟知道太多秘密的人,总是活不长。呃,他师傅和逍遥道长这两个情报头子是例外。

    庞爷爷人挺好的,待他也不错。这会儿听到针对庞籍的阴谋,苏衡开始犹豫要不要透露给庞籍。

    “傻徒儿,想什么呢?”贵生道人留意到苏衡的微表情,哼哼笑道,“你在想什么为师可是一清二楚。别想啦,晚啦,这会儿,姓赵的估计人已经没了。你当我这消息怎么来的?有个过路的小道士亲眼看到那姓赵的被杀了。”

    “……”苏衡默默瞅了他师傅一眼。确定了,是故意的。

    “不过嘛,消息还未传至京中。之后等朝廷追查起来,若是庞知府需要证人,那小道士说了愿意帮忙。”贵生道人慢吞吞地补充道,不能把徒弟惹急了,不然下次想吃什么,徒弟可就不会给他买了。

    “嗯。”苏衡想生气也气不起来,只能面无表情地应了一声。

    数日后,赵清贶路上而亡的消息传回了京中。后续果然如五岳观住持所言,朝廷上立即有人开始弹劾庞籍,认为庞籍就是买凶杀人,想要掩盖罪名,所以杀人灭口。天子自然派人详加调查,但一直查不出证据能证明庞籍就是杀人凶手。然而,证据虽查不出,但朝堂上对庞籍的弹劾确没断过。天子不胜其扰,但也不能不顾虑舆情影响。就在天子打算作出处置,将庞籍贬出京城,降职为郓州知州时,查案之人找到了人证。

    那名人证是个道士,亲眼目击了赵清贶被杀害的全过程。查案者根据小道士对凶手的样貌描述,找到了凶手,顺藤摸瓜,摸到了庞籍的死对头极其党羽身上。

    真相大白,天子震怒。朝堂经历了一番大清洗,不少朝官被贬出京。

    而这些,都与苏衡无关了。他只不过是在查案者来苏氏养生馆推拿时,故意让对方听到两名药侍的交谈,露了些似是而非的线索,如此而已。

    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第147章 第147章魏溪醉酒

    虽然苏衡对那日的华服女子身份有些猜测,大抵是身份贵重,出身勋贵人家的女孩儿,但他没想到的是,那华服女子的真实身份比他猜测的还要尊贵——当今天子最宠爱的长女,福康公主。

    “陛下,您莫不是在同臣说笑。”苏衡静静地看着赵祯,面无表情。

    朕倒希望真的是在说笑!赵祯见苏衡这个态度,立即明白他对福康并无男女之情。这让赵祯松了口气的同时,又隐隐有些不高兴。毕竟,福康公主在赵祯心中既聪慧又孝顺,是顶顶好的女儿,福康看上了苏衡,苏衡却明显对他的爱女无感,赵祯或多或少觉得失了颜面。

    苏衡十分敏锐,立即察觉出赵祯微微在面上带出一些的不满,不动声色道:“若微臣只见公主殿下一面,便对殿下情根深种,死缠烂打,不是见色起意,便是居心叵测。”

    赵祯表情微松,此言有理。小苏是什么性子的人他一清二楚,以他的脾性,断不可能这般失礼。

    “况且”,苏衡顿了顿,坦诚道,“微臣一心从医,毕生所愿便是行医济世。公主乃天家贵女,驸马自然亦须出身贵重,方可与公主相般配。臣卑贱之身,有负公主错爱,实在不堪与殿下相配。”

    “唉——”赵祯重重叹了口气,“朕知你心。罢了,朕也做不来乱点鸳鸯谱之事,福康那边,朕会去劝的。你就放心吧。”

    “谢陛下。”苏衡抬手行礼。

    然而,赵祯这次却错估了福康的决心。大抵是公主的叛逆期到了吧,赵祯越是劝阻,福康对苏衡反而越是上心。若说起初的一见倾心是源自苏衡那张脸,那么福康公主后来对苏衡越来越执著,可能是求而不得的心理在作祟。得不到的永远是最好的。

    于是,福康公主面上答应赵祯答应得好好的,一转身却对苏衡发起了更猛烈的攻势。她就不信了,以她的条件,还拿不下一个小小的医官?!

    福康公主喜欢苏衡,想要招苏衡为驸马的事情,只有一小部分人知情。这毕竟涉及到天家的颜面。而当时与苏衡一道去了北山子茶坊的狄家等人,自然也是为数不多的知情者。

    魏溪起初还没反应过来,等后来福康公主对苏衡的纠缠越发过分后,她终于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原来那日的华服女子是看上了她的衡哥哥。这怎么可以!可是,这好像是衡哥哥的事,她没有什么立场阻止人家小娘子去亲近衡哥哥。

    魏溪深深郁闷了。她这些天来心情一直很糟糕,感觉心里闷闷的,酸酸的,连练武的时候也开始走神了。

    “溪儿,天气渐渐冷了,我昨儿拜托莲姨买了一壶羊羔酒回来,咱们把这酒热一热,然后分着喝了它。”苏轸笑眯眯地提议道。

    狄咏今日得空,带着魏溪到苏宅来玩。苏轸把魏溪薅去了后花园,说是在园中饮酒,别有一番滋味。

    “嗯……”魏溪根本没在听苏轸说了什么话,还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她今日本就心情不好,到了苏宅后发现苏衡不在,顿时瘪了瘪嘴,更难过了。

    “羊羔酒温好啦,来,我们碰一杯!”苏轸揽住魏溪,温声软语地哄道,“别不高兴啦,都说‘何以解忧,唯有杜康’。来吧,试试?”

    “嗯!”魏溪鼓着俏生生的小脸重重点头,然后一把抢过苏轸手里的酒杯,一口闷了这盏羊羔酒。

    “呼——好辣……”魏溪吐了吐舌头,感觉舌头麻麻的。她不喜欢这个味道,还是甜滋滋的甜水更好喝。但是——一杯羊羔酒下肚,那种飘乎乎的感觉真的能让她转移她的注意力,暂时忘掉近来的烦恼。

    “干!”魏溪自己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羊羔酒,“咕嘟咕嘟”又是一口闷。

    “哎,溪儿妹妹,你别喝得那么急呀。当心一会儿喝多了醉酒,会头晕难受的。”苏轸连忙劝阻,伸手试图将那壶羊羔酒从魏溪手中拿开。

    “不——我,我要喝!”魏溪的酒量不怎么样,两杯下肚酒意已经开始上脸了,整张小脸红扑扑的,像熟透的海棠果。

    “咕嘟咕嘟咕嘟”,因为苏轸眼见酒壶抢不走,就把魏溪的酒杯拿开了,魏溪没了酒杯,竟直接对着壶嘴,跟水牛饮水般把一整壶羊羔酒全灌进喉咙里了。

    “痛,痛快!”魏溪摇晃了一下脑袋,像是发现什么好玩的东西似的,嘿嘿笑了起来,“苏姐姐,你,你听!好像,好像有水在里面晃来晃去哎——”

    “……”苏轸又是无奈又是好笑,这孩子是真醉了。不过,话说回来,同意让魏溪饮酒浇愁的她才是脑子进水了呢!狄咏出的这都什么馊主意!

    “唔——困……苏,苏姐姐,你怎么,怎么摇来摇去的……咦?有,有两个苏姐姐……”魏溪困惑地皱起眉毛,百思不得其解。

    “小酒鬼,你这是醉了。”苏轸轻轻捏了捏魏溪小巧的鼻头,“困了便睡吧,走,去我房里睡。”

    “不——不要!”小酒鬼开始耍起了酒疯。

    “那你要什么?嗯?”苏轸好脾气地问。

    “要……”魏溪吸了吸鼻子,含糊不清地道,“要衡哥哥……”

    苏轸听了半天,总算听清了。她神色复杂地看着眼前的少女,喃喃道:“这是,终于开窍了吗?”

    “轸儿,你们这是?”苏衡从熟药惠民南局坐诊回来,听青枝说狄家兄妹来了,便寻了过来,没想到一进后花园就撞见魏溪醉酒。

    “衡,衡哥哥?

    “魏溪歪了歪头,然后不知怎的又高兴起来,凑到苏轸耳边,像在吐露什么大秘密一般悄悄道,“看,那,那就是衡哥哥……”

    “……我知道。”苏轸还以为魏溪要说什么呢,结果就这?果然醉得不轻。

    “不,你不知道!”魏溪突然生气了,猛地转头,伸手指着苏衡,“它,他不是衡哥哥!”

    “……”怎么又不是了?苏轸哭笑不得。罢了罢了,与喝醉的小酒鬼将什么逻辑道理。

    与苏衡对上视线,魏溪的指尖颤了颤,下意识地扭头回避,但很快又不甘心地转头,看了苏衡一眼又一眼。

    别说苏轸,现在就连苏衡也不知道魏溪想做什么了。

    魏溪在苏衡的面容上停驻片刻,突然瘪了瘪嘴,眼眶一下子红了:“他不是我的衡哥哥……”

    苏衡闻言一愣,隐约意识到了什么,往前走了两步,打算与苏轸一道先将眼前喝醉的魏溪薅回苏轸房间,以防她再说出什么惊天动地的话来。

    “你站住!”魏溪突然大声喝令,“不许过来!”

    “听话,先回房休息,好不好?”苏衡只好放柔声音哄道。

    “好……”魏溪下意识地答应下来,但头点到一半,望着苏衡黑玉色的眼睛又怔愣地呆住了。

    “呜……”魏溪眼睫垂下来,吸了吸鼻子,突然哽咽了一下,然后就开始嚎啕大哭,哭得一发不可收拾,“哇啊啊啊啊啊啊——”

    这又是怎么了?!苏轸这下是彻彻底底地后悔听了狄咏的馊主意,让魏溪喝酒了。

    “溪儿妹妹,你,你别哭呀。怎么突然哭得这么伤心,不哭不哭了啊……”苏轸像个温柔大姐姐一般搂住娇笑的魏溪,搂在怀里细声细气地拍哄。

    “怎么了?!怎么了?!”狄咏听见自家妹妹的哭声,急忙冲进来,进来一看,傻眼了,“这……溪儿,谁欺负你了吗?”

    苏轸刚要答“没有”,就被魏溪反过来抱住她的腰,放声大哭,哭得抽抽搭搭的,好不可怜,一边哭还一边磕磕绊绊地呜咽着告状:“衡,衡哥哥……衡哥哥讨厌……”

    “啊?是阿衡欺负你了?”狄咏惊讶道不敢相信,看了看自己的好兄弟又看了看自己妹妹,犹犹豫豫,“这……不能吧?”

    “我没欺负她。”苏衡颇为无奈地自辩,“溪儿喝醉了。”

    “我,我没醉!你就是,就是坏!”魏溪抱着苏轸哭得伤心,“你同,同别的小娘子好,不跟,不跟我好了……呜呜呜呜呜呜……”

    “阿衡?!”狄咏惊呆了,眼底隐隐有些微的怒意,不会吧,我拿你当兄弟,你对我妹始乱终弃?

    苏衡读懂了狄咏乱七八糟地眼神,忍无可忍地上前两步踩了他一脚,冷声道:“闭嘴。没看见溪儿醉了吗?还不帮忙扶她进屋休息。”

    “我方才没说话啊!”狄咏喊冤。

    “你的眼神,很吵。”苏衡冷酷无情地扔下这句话。

    “不哭了啊,先进屋休息。”苏轸掏出帕子替魏溪擦干净脸上的泪痕,柔声劝道。

    “那,那衡哥哥还跟我好吗?”魏溪眨巴着一双清澈的杏眸,盯着苏衡,一副苏衡如果不给出令她满意的答案她就不走的模样。

    “我何时嫌弃过你。”苏衡拿这小醉鬼毫无办法。

    魏溪很没有安全感地再次确认道:“真的吗?如果有更好看的小娘子出现,你也只跟我好吗?”

    苏衡哑然。这句话可不能轻易承诺。

    后花园中,三双眼睛都盯着苏衡,等着他的答复。个中意味,不必多言。

    眼前的少女哭得眼睛红红,像只可怜又可爱的雪兔。在她小时候,他还推着她的小摇篮哄过她睡觉。安安……当年的小娃娃如今也长大了啊,开始明白,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滋味。

    苏衡看着魏溪,沉默太久。魏溪心底越来越空,眼眶也越来越红,最终,眼泪跟断链的珍珠似地,不住地往下掉。

    “小笨蛋……”苏衡的叹息像是被风吹散的蒲公英。

    “好,我答应你。”

    终究是不舍得让她难过。

    第148章 第148章马行风波

    “唔——”

    睡梦中的魏溪昏昏沉沉,只觉眼帘似乎比平日还要沉重,重得根本无力抬起。窗外星光寥落,月上中天,已是半夜。魏溪在半梦半醒之间,恍惚听见繁杂的雨声。她静静地听着雨声,夜雨嘀嘀嗒嗒,颇有韵律,如同儿时的摇篮谣。睡意再度涌来,魏溪又沉沉睡去。

    次日醒来,外头早已听不见雨声,让魏溪不禁开始怀疑起昨夜的记忆。

    难道昨晚的雨声只是一场梦吗?

    “头好痛……”魏溪缩在被窝里,感觉头胀胀的,不像一夜好眠,倒像熬了个大夜。她试探着把胳膊探出被子外,初冬的寒气立即趁虚而入扑面而入。魏溪被冻得一激灵,嘴里叫起来:“呀,冷。”

    被这寒意一刺激,醉酒的不适与残存的睡意立时消退了不少。魏溪后知后觉地回忆起昨日睡前发生的事情。

    花下酗酒、酒醉哭闹、胡搅蛮缠、逼人许诺……一桩桩,一件件,如同走马灯一般在她脑海中循环演示。

    热意一点点地攀上魏溪的脸颊,她整个人像一只熟透的海棠果。

    “天啊,我昨天真的说了那些话吗?好丢脸……这一定是梦吧……”魏溪又把自己缩回了被子里,像一只不想见人的鸵鸟,不愿意面对这个世界。

    “溪儿妹妹,你醒了?”苏轸端了醒酒的沆瀣浆过来,一进屋就瞧见床上那只高高隆起的被子团。

    听见苏轸的声音,那被子团明显受了惊,僵在床上一动也不敢动,似乎这样便能隐身一般。

    “醒了便下床,来把沆瀣浆喝了。”苏轸放下沆瀣浆,好笑地去扒拉魏溪身上的被子。被子一层一层像洋葱一样被苏轸剥开,露出里头小脸红道脖子根处的雪团子。

    嗯?苏轸手上的动作一顿,溪儿妹妹这是……想起昨日醉酒之事,害羞了?

    “苏姐姐……”魏溪小小声地喊着苏轸,声音和眼神里都带着恳求。恳求什么?自然是求忘掉昨日那些丢脸的事情,提都不要提起了!

    “好,我知道了”,苏轸面对魏溪格外善解人意,温温柔柔地哄道,“我什么也不问,你先出来把沆瀣浆喝了。”

    “嗯……”魏溪闻言乖乖地从被子团里钻出来。

    然而,千防万防,还是防不住自家糟心的二哥。等魏溪梳洗完毕,跟在苏轸后头小心翼翼地走出房门,就撞见了狄咏和苏衡。

    “溪儿,你醒啦?你昨日可太厉害了,哭得把苏家所有人都惊动了——”狄咏张口就提起魏溪醉酒之事,魏溪羞愤欲绝,简直用上了毕生最快的速度冲上去,把自家二哥那张嘴给捂住了。

    “那个,苏姐姐,谢谢你的照顾。我们在这里叨扰了你们家一天一夜,也该走啦。二哥他今日还要回去处理军务呢。我们就此告辞了!”魏溪眼睛盯着地面,语速飞快地说完这一串话,立刻把还想再留一会儿的狄咏给扯走了。

    苏衡就在一旁。但魏溪全程都没有往苏衡那边看去一眼,薅过她的蠢二哥埋头便走。而魏溪本就天生神力,她一旦认真起来,狄咏根本无法从她手下挣脱,只好不情不愿地跟着走了。

    “噗嗤”,苏轸愣愣地看着狄家兄妹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等反应过来后,忍俊不禁地对苏衡道:“阿兄,你把人吓跑了。”

    苏衡看着自家妹妹戏谑的眼神,无奈道:“从头到尾,我可一个字都没说。”

    “那又如何?”苏轸挑起一边眉毛,“你光是站在那儿就要把人家给羞死了。”

    “那请问,我该如何做?”苏衡面无表情地问。

    “最近几日阿兄你还是不要出现在溪儿面前了”,苏轸信誓旦旦地拍着胸脯,自信满满地道,“就交给我吧!”

    对于苏轸,苏衡还是很放心的。既然自家妹妹已经打了包票,那便暂时先这样吧。苏衡默默做了决定后,便将心思更多放

    在替苏轼准备他的十八岁生辰礼上。

    苏轼的生辰是十二月十九,临近年底。苏衡寻了一个机会,支开苏轼,与苏辙商量生辰礼一事。

    “你二哥近来有没有什么特别想要的东西?”苏衡开门见山地问道。

    苏辙仔细想了想了,然后露出尴尬的微笑:“挺多的……二哥昨日背书背到一版,突然说想吃大猪肘子,前日在梦中流口水说梦话,抱着被子当成卤鸡爪子啃个不停,大前日下了雨,二哥与我一同在国子监小花园散步,看见雨后新长出来的蘑菇,又说特别想吃阿兄你做的小鸡炖蘑菇,还有……”

    “……停。”苏衡嘴微抽,“我知道了,等他生辰那日我亲手给他做一桌生辰宴。除了吃食,还有别的吗?”

    这可就难倒了苏辙,他捏着下巴搜肠刮肚地想了想,终于抬起头来:“我想起来了,二哥曾经说过他想要一匹骏马。”……这样就方便他骑着去郊外射猎野味了。苏辙觑了一下长兄的神色,决定把后半句话吞回肚子里,有些事情还是不要说得太清楚明白的好。

    大宋缺马,良驹难求。若是小地方,便是兜里揣了足够的银子也无处可买马。但在物阜民丰,天下万物皆聚于此的汴京城,若想买马倒也不是一件难事,只要你有钱即可。

    京中最好的马行位于杨楼街,苏衡打算去那边的马行挑马。

    沿着杨楼街一直走,直到在东侧看到一家名为庄楼的酒店,那酒店楼下便是卖马的行市了。庄楼也是东京七十二正店之一,进出此楼宴饮的人,就算不是大富大贵之人,也是兜里多少有点小钱的小康之家。马行开在这里,多少也存了蹭蹭庄楼客流的心思。

    许是近来行情不好,苏衡到庄楼下马行时,百无聊赖的行主直接亲自上阵了:“贵客里边请,我这马行什么等次价位的马匹都有,包您满意。您若是想寻摸宝马良驹,我这儿刚进了匹汗血宝马,品相极佳,您瞅瞅,看看可有中意的?”

    苏衡还未开口,行主便极为热情,连请带骗地把苏衡带去了后头的马场。马场里搭了许多马棚,同一等次的马匹被养在同一个马棚里,同槽而食。

    苏衡缓步穿行于马棚间,随便挑了一个马棚,问道:“此棚马价几何?”

    “这个棚养的都是三等的马匹,价钱在三十贯,您是本行今日头位客人,您若是诚心想买,我给您优惠些,二十八贯。”马行行主笑吟吟道。

    二十八贯?苏衡面色不变,心里却给这行主贴了个不老实的标签。当他是什么都不懂的人傻钱多的纨绔子弟么?

    在真宗朝,朝廷向蕃部购马,马价约在八贯至三十五贯之间,分为二十三等,每种等次的马匹差价约一贯钱。而蕃部进贡的骏马就更贵了,尤其是献给天子乘骑的宝马,每匹价值六十乃至上百贯。大宋缺马的情况一直存在,且愈发严重。康定年间的宋夏战争更是折损了不少战马。

    如今开封府内的马行,马匹价钱虽然一年比一年高,但中上乘的良马三十贯也能买到。只有那些极品的良驹宝马,要价才能高达百贯。这马行行主想要以二等马的价钱卖给他三等马,那是打错了算盘。

    “既然行主无心卖马,那某便告辞了。”苏衡轻飘飘看那马行行主一眼,抬脚便要走。

    “等等等等,您别走啊。你是对这价格不满意还是对马不满意?咱们可以再商量的嘛!”那行主见状,顿时急了。他这马行自入冬后生意一直不好,这些天好不容易才来了苏衡这一个客人,可不能让人跑了。

    “三等马,二十八贯。”苏衡复述了一遍马行行主方才的报价,眼中意味明显。

    得,遇上行家了。那行主明白了,不敢再耍别的心思,老老实实地给苏衡介绍马棚中不同等次马匹的情况与价位。

    马行行主见苏衡一路略过三等马与二等马的马棚,视线几乎没有在任何一匹马上停留两秒,心中不由忐忑。这位清俊得有些过分的郎君莫不是还在生他一开始报价虚高的气吧?

    “这匹是正儿八经的一等马,您若是要,三十二贯牵走。”就在令人险些略过最后一个一等马的马棚时,苏衡突然在一匹枣红马身上停下了脚步。那马行行主见状连忙殷勤道。

    苏衡恍若不闻,只顾看马,面上也一副冷冷淡淡的模样,让马行行主琢磨不透他究竟是怎么想的。

    “您若是喜欢,三十一贯!这已经是最低价位了,再低的话,我就折本了。”马行行主苦着脸道。

    苏衡仍然没有理会他,而是俯下身仔细观察马槽中的马料后,方才问道:“贵行喂马的马料中掺了苜蓿草?”

    “您真是好眼光”,马行行主见缝插针地拍了个小马屁,“本行用的都是最上等的马料,除了常见的大麦与稻子,我们还往里头掺了不少苜蓿草,马儿们爱吃,每次都吃得一干二净……呃,近些时日许是天气原因,本行的马匹全都食欲一般,这才剩了不少。”

    马行行主本想夸赞自家良驹胃口好,吃得香,长得壮,结果话刚出口视线往下一看,才惊觉马槽里竟还剩了大半马料,顿时尴尬地给自己找补。

    苏衡站起身,对着马行行主淡声道:“建议您检查一下贵行的马料,马槽里头的不是苜蓿草,而是酢浆草。酢浆草的茎叶含有草酸,有毒,马匹食用过多会致死。”

    “什么?!不可能!”马行行主的脸“唰”地一下就白了,急急忙忙蹲下肥硕的身子抓了一把马料,放在日头下细细查看,脸色由白转为铁青。

    末了,那行主颤抖着嘴唇,怒吼道:“来人!把负责喂马的老张给我押过来!”

    第149章 第149章儿女亲事

    老张跑了。

    马行行主胸中堵着的那一口差点提不上来。马行所有的马匹都吃了掺毒的马料,一个没处理好,所有马匹都要遭殃,损失之惨重完全超出马行行主能承受的上限。

    得知老张畏罪潜逃的消息,马行行主二话不说,直接让两个手下一个去报官,一个去请兽医。

    好在发现及时,且那酢浆草只是微毒,马行里的马只食用了一小部分,没有生命危险。那喂马的老张大概是想通过在马料中掺入酢浆草,让马行里的马匹慢慢中毒。结果他才将苜蓿草替换成酢浆草没几日,就遇上苏衡来马行挑马。

    “实在是多亏了您,若不是您发现马料有问题,及时让人处理,我这马行里的马可就全没了。这匹汗血宝马您千万不要推辞,权当我送给您的谢礼。”马行行主让手下把全行最好的那匹汗血宝马牵来,非要送给苏衡。

    “多谢好意。不过,这汗血宝马精贵,行主还是自留吧。我与这匹枣红马有缘,不知行可否割爱。”苏衡想也不想就拒绝了那匹宝马。

    买马只是第一步,养马才是麻烦事。若是不懂养马的人家,还要雇专人养马,不定期还要带马儿去看兽医。养马也比买马更费钱,每月购买马料等的费用高达一千八百多钱,一年下来,养马的花销也可以买一匹下等马或牝马了。

    苏衡在来马行挑马前还特意去了解了一下当下喂马草料的价钱。以往一束草料需花上四十文,近来草料再次涨价,如今已经涨到五十文一束了。

    若是精贵的汗血宝马,饲养起来自是需要更精细的马料。他们家又不是要与人赛马,把一匹汗血宝马领回苏家,那是在暴殄天物。倒不如选一匹普通的上等马。

    那匹枣红马苏衡看着就不错。它很是机灵,早察觉了马料的不对经,方才路过它所在的马棚,苏衡一眼扫去,便注意到了它求助的眼神。这是匹颇通人性的马,将它领回家送给二弟,他更放心。

    马行行主千恩万谢地派人将苏衡看中的枣红马与一车麦料送到了苏家,还允诺每月免费给枣红马提供足够的马料。苏衡推辞不过,便接受了马行行主的好意  。

    苏轼生辰那日,苏家众人一同见到了苏家的新成员——枣红马。

    “谢谢阿兄!”苏轼欢喜得跟个什么似的,激动得脸都红了,“阿兄,它有名字吗?”

    “还未起名,既已送给你作为生辰礼物,便由你起名吧。”苏衡道。

    苏轼陷入了沉思,打算给到手的爱马起一个响亮又好听的名字。

    苏洵却微微皱眉,面上露出不赞许之色:“衡儿,京中马贵,平日出门,租赁车子方便又廉价,何须费钱买马。你也太纵着轼儿了。”

    苏轼一听,不高兴了:“阿父,今日可是我生辰。您也太扫兴了。”

    “扫兴我也要说,这是事实。你不当家不知道养马多费钱,你阿兄的银子又不是大风刮来的。”

    苏轼满腔的兴奋如同被人泼了一盆冷水。

    苏衡见状便道:“阿父不必担心。这马并未花钱,杨楼街马行行主还许诺每月免费给我们家供给马料。”

    苏家众人闻言俱是惊讶不已,苏衡便将马行酢浆草事件同他们细细道来。

    “原来竟是如此。前些日子庞知府禀报天子,在京中再次抓获一批西夏奸细。那些奸细本打算分头混入京中各大马行,在马料中投毒,因杨楼街马行行主报案,开封府这才及时阻止了这场危机。”苏洵听后恍然大悟。

    “怎么又是西夏人!这些西夏人净会使些阴谋诡计。”苏轼想起几年前苏衡同他说过的瓮市闹鬼事件,那一次也是西夏奸细捣鬼,后来官府在“无忧洞”中将那起子贼人一网打尽。

    这次马行投毒事件,倒是便宜了他们家,白得一匹上等马,还有免费的马料。还是阿兄厉害,每次都能识破西夏贼人的阴谋,那些个奸细若是得知他们暴露的真相,定要气死。哈哈!

    福康公主在苏衡这里碰壁不知多少次,反倒越发激起她的逆反心理。苏衡越是拒绝,她对苏衡越是上心。

    “有意思,本公主倒不信了,难道他还能一直躲着。”福康骄矜地昂起头,“我这就去找爹爹下旨赐婚,看他还怎么拒绝!”

    自家的掌上明珠死活闹要嫁给自己欣赏的小辈,若是苏衡也对福康有意,赵祯倒也不反对这门亲事。但偏偏,桃花有意流水无情,就算他贵为天子,但感情之事就算天子也无法强求啊。

    赵祯揉着太阳穴,很是头疼:“福康啊,你就非要嫁给小苏吗?天底下好男儿这般多,人家既然不愿,你再换一个便是。”

    “爹爹这是哄我呢,天底下好男儿虽多,如苏三郎这般的又能有几个?儿臣就是喜欢他嘛,求爹爹成全。”福康仰头央求道,画着精致妆容的脸上满是坚决。

    “福康,你老实同朕说,你是不是就看上人家小苏那张脸了?”赵祯直白问道。

    福康公主红了红脸:“相貌自然重要,但苏三郎品性才学也很好。”

    得,赵祯一看长女的情态,便知她主要是看上人家的脸了。唉,都道红颜祸水,但蓝颜何尝不能蛊人。小苏的确生得过于好看了些,这苏明允还真是命好,得了这么个好儿子。

    “福康啊,感情之事强求不来。你若实在喜欢小苏那张脸呢,不如看看他那两个弟弟?”赵祯近来被福康公主烦扰得昏了头,情急之下竟想出了个馊主意。

    苏三郎的两个弟弟?福康公主回想了下,苏家三子个个都生得极好,各有各的俊美,苏三郎清冷如雪,苏四郎爽朗如风,苏六郎温润如玉,但还是苏家长子尤为俊逸出挑。她自幼以来,吃的用的都是最好的,嫁人自然也要嫁最好的。

    “爹爹,苏四郎性子过于跳脱了,儿臣不喜。”福康找了理由拒绝。

    “那苏六郎——”

    “爹爹,苏六郎比儿臣还小一岁呢,儿臣喜欢年纪大些的,更稳重。”福康公主神色坚定,意思很明显,她就要苏衡。

    赵祯板起脸:“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既如此便罢了。总之,朕是不会为你与小苏赐婚的。”

    “爹爹——”

    “此事不要再提。好了,朕乏了,需要休息。”

    福康公主见赵祯态度坚决,只好不情不愿地离开了大殿。

    这件事,最后还是曹皇后出手解决的。福康公主既然只是喜欢苏医官那张脸,那便好办了。曹皇后精挑细选了好些姿容上乘又办事机灵的小内侍,拨去福康公主宫中。福康公主的生母苗淑仪听说此事,也来苦劝。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赵祯的态度。天子不允,这件事自然没得商量。福康自幼聪慧,断不会在这种时候犯糊涂,忤逆天子。因此,她便也顺着台阶下了,不再提要嫁给苏衡一事。只是,心中多多少少有些不甘心。

    她倒要看看,连贵为公主的她苏衡都能拒绝,到最后他会娶个什么样的娘子。

    过了冬,很快就是年节。等过了年,身为苏洵长女的苏轸很快就满二十了。

    虽说二十之龄在后世还很年轻,连大学都还未毕业,但在此时,却已经是“老姑娘”了。女子大多在十五岁及笄之后便开始筹备婚事了,疼爱女儿的人家一般会将女儿再留多几年,但拖到二十还未出阁的,却是少数。

    程氏这几年一直为了长女的亲事操心,时常京中各家的夫人来往,带着苏轸参加各式各样的宴会,什么赏花宴,品茗宴,闻香宴……凡此种种,数不胜数。

    但偏偏,苏轸对自己的婚姻之事表现淡淡,程氏替她寻摸的那些儿郎,苏轸一个也没看上。

    “阿娘,小妹不喜欢,您再着急也无用。女子嫁人总要找个合心意的。”苏衡对此倒不着急,在他看来,苏轸嫁出去,还不一定比在家中过得好。苏家又不缺吃穿,他经营养生馆挣得的银钱,便是养十个苏轸也绰绰有余。

    “衡儿,你说之才那孩子如何?”程氏犹豫了半晌,最终还是开口问道,“轸儿与那孩子青梅竹马,也许……”

    “阿娘,您突然提起表弟,莫非,是表弟写信同您说了什么?”苏衡乍然听到成之才的名字,眉头顿时一蹙。

    这些年,程之才没少写信过来,但除了第一封信苏衡交到了苏轸手中,后面的信他全都处理掉了,省得小妹见了心烦。在陆续寄了好几封信也没有收到回信后,程之才又改变了策略,转而给自家姑母程氏写信,隐晦地打听苏轸的情况。

    苏衡得知后,以表兄的身份写信寄到青神,将程之才好好敲打了一番。程之才这才学乖了,从此不敢再在给程氏的信中夹带“私货”,更别提单独给苏轸寄信。

    这一次,程氏好像又冒出了撮合程之才与小妹的意图,苏衡立即警惕起来。

    “之才那孩子在信中说,他打算进京求学。还有——”程氏顿了下,继续道,“他希望能当面向我们家提亲,求娶轸儿。”

    “舅父舅母愿意供他在京中读书?”苏衡面无表情道。京中物价贵,以程濬和潘素素的吝啬性子,岂会愿意花这么多钱供程之才到京师求学。事出反常必有妖。

    “这个我亦不知,之才没在信中提及此事”程氏见长子只字不提程之才求亲一事,忍不住追问,“提亲一事……”

    “表弟年已弱冠,是该成家立业了“,苏衡淡淡地打断程氏,“京中出色的女子众多,辛苦阿娘费些心思替表弟相看,也好了却舅母临终的心愿。”

    程氏听长子这么一说,顿时明白他的态度。

    之才那孩子模样才学样样不错,但不知为何长子就是不喜。二哥行事的确太过,她也无意让那由妾室扶正的潘素素当她家轸儿的婆母。但是,若才哥儿离了青神入了京中,轸儿与才哥儿本就一起长大,嫁个知根知底的,也未尝不可啊。

    但偏偏长子反对,长女无意,程氏沉默半晌,最终道:“罢了,也只好如此了。”

    程氏如何回信,苏衡不知。但显然没用,否则程之才就不会在两个月后还是极为执着地来了京师。

    苏衡将程之才派人递来的拜帖折起,面色冷得能把脚边的茯苓儿冻成狮猫冰雕。

    既然来了,那便看看他这位表弟究竟想如何。

    第150章 第150章神仙鸭

    “表兄。”程之才不卑不亢地向苏衡行礼问好后,才敢偷觑一眼旁边的苏轸。

    “嗯。”苏衡面色冷淡地微微点头,端详着眼前这位多年未见的表弟。

    程家自从程濬当了家,家风便一日不如一日,但若只看容貌,程家没一个是姿容不佳的。程之才如今刚刚及冠,生得一表人才,很能哄得街上的小娘子们面红耳热,芳心暗许。

    但这些小娘子中,肯定是不包括苏家的。

    程家人容貌优秀,苏家人则更胜一筹。苏轸的眼光完全被自家长兄与两个弟弟养刁了,外头的男子轻易入不得苏轸的眼。更别提,苏轸曾大梦一场,梦见自己嫁入程家后的种种悲惨情形,虽然梦中细节她醒后渐渐忘了大半,

    但当时悲痛欲绝的感受却残留下来,以致她现在一看见程之才,便觉心口闷痛,很不舒服。

    “二表兄。”苏轸不冷不热地对程之才礼貌行了个礼。

    “几年未见,表妹对我生疏不少。小时候,我们还常常一同踏青、划船、还有放纸鸢……”程之才自己也明显感觉到他与苏轸之间关系不复亲密,连空气中都弥漫着尴尬与生疏,便试图通过回忆往事拉近彼此的关系。

    可苏轸偏偏不领情,非但不领情,还生硬地打断了程之才的话:“二表兄都说了那是小时候。小时候的事,我不大记得了。”

    “呃,是么……”程之才张了张嘴,看着眼前日思夜想的少女,欲言又止。最后,他只能有点尴尬地笑笑,把话头又吞进了肚子里。

    “你们聊,我去花园逛逛。”苏轸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去。

    程之才对苏轸的冷淡分外不理解,他不明白,他与轸儿表妹十多年的情谊,不过数年不见,怎会突然就淡漠至此。除非——

    “表兄,轸儿表妹可是有了心上人?”程之才一想到有这种可能,就觉得心脏疼得厉害。

    苏衡淡淡看他一眼,冷然道:“这不是你该问的。”

    程之才勾勾唇,笑得比哭还难看:“难道我身为轸儿的表兄,连问一句也问不得?”

    苏衡回以沉默。

    “我知道了……”程之才面色惨然。有些事无须多言,沉默已经表明了态度。

    “但是——”程之才掸了掸衣袍,目光坚定地与苏衡对视,“表兄,你不知道,我喜欢轸儿喜欢了这么多年,我不会轻易放弃的。”

    “……”苏衡对程之才的宣言不予置评,只在心中道,既如此,那便断了你的念想。

    “轸儿表妹,这套石榴红宝石头面是多宝阁新出的款式,与你前日穿的那套裙子很是相配。你喜欢吗?”程之才捧着首饰盒,眼神殷切地试图讨心上人欢心。

    “谢谢二表兄的好意。但是阿兄送了我好几套更漂亮的头面,我的首饰盒都快装不下了,二表兄不必浪费银钱,拿去退了吧。”苏轸淡漠地扫过面前的精致头面,眼里泛不起一丝波澜。

    程之才的笑容僵在嘴角,旋即掩饰性地低下头,又取出第二个首饰盒,重新扬起笑脸道:“头面不喜欢,那这对珍珠耳坠呢?那多宝阁的店主说,这两颗珍珠都是从东海里打捞上来的珠蚌中开出来的,天然就是淡淡的金色,极为稀有。”

    “……”苏轸轻轻叹气,“二表兄,你不必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你在京中求学,花销不比青神,舅父给你的盘缠终有用尽之时,你还是俭省些花吧。”

    “轸儿表妹是在关心我吗?”程之才面露欣喜。

    “……随你怎么想。”苏轸哑然片刻,以前怎么没发现程之才像块狗皮膏药似的难缠呢。

    “父亲给我备足了银两,至少——娶亲定是够用的。”程之才试探道。

    还不待苏轸做出什么反应,刚回到苏宅的苏家三兄弟听见这话不约而同地沉下脸。苏轼直接就被点着了,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去,拦在苏轸和程之才之间,咬牙切齿道:“程之才,你听听你对我阿姐说的什么鬼话!你有没有钱娶亲关我阿姐何事?”

    “我的来意不是很明显吗?”程之才敛起笑容。

    “我们家的意思也很明显!”苏轼白了他一眼,“拿上你的东西离开,我们家又不是没钱,阿姐喜欢什么首饰便买什么,用不着你来献殷勤。”

    苏辙也在一旁帮腔,虽然他的声音温煦如春风,但内容却是程之才不想听见的:“二表兄年已弱冠,今时不同往日,行事自然不能如幼时一般。往后,若我们三兄弟不在家,二表兄还是回避一下吧。”

    “莫非我连来看望姑父姑母也不行吗?”程之才气笑了。

    “那你是看望我阿父阿娘的吗?”苏轼啐道,“真是司马昭之心!你当旁人是傻子吗?”

    这一番对话,或者说争执,苏轸全然不知。早在苏轼与苏辙兄弟二人上前时,苏衡便用眼神示意苏轸趁机离开了。

    “好了”,眼见苏轼和程之才之间地火药味越来越浓,险些要打起来,苏衡开口阻止道,“表弟,你先回去。往后,你若是以晚辈的身份来拜访我阿父阿娘,我们家自然欢迎。但若是为了别的,恕我们不予接待。”

    “……我知道了。”程之才不情不愿却也无可奈何。

    程之才频繁拜访苏家一事,旁人只以为是亲戚间的往来,因此并不起疑。否则,一旦影响了苏轸的闺誉,别说苏轼了,便是因郭氏之故待程之才极好的程氏也要发怒。

    但旁人不知其中缘故,程之言岂能不知。一听说他这位堂弟进了京,还频繁提着大包小包的礼物造访苏宅,程之言便黑了脸。便是他也只敢在护送魏溪前往苏宅或者在苏轸与魏溪两人外出时,默默跟在后面守护。他这位堂弟行事实在荒唐!

    于是,程之言寻了个机会,把程之才约了出来。他们这对堂兄弟的谈话内容不可知,但那日,程之才是鼻青脸肿地回去的,像是被人狠狠教训了一顿。

    在那之后,程之才便没有再去过苏宅,许是觉得丢脸,在家独自养伤。

    “那个姓程的大尾巴狼近来总算消停了,可喜可贺!来,弟弟,咱们干一杯!”苏氏药膳堂的天字一号包间内,苏轼倒了两杯人参枸杞酒,喜滋滋地将其中一杯推到苏辙面前。

    “二哥,阿兄说了今日这餐是要带一位大人与我们认识。客人还未来,我们先饮酒,这不合礼数。”苏辙温声劝道。

    “这都等了快半个时辰了,若说失礼,也是那位客人失礼在先。再说了,这酒是我单独找后厨要的,又没碰宴席上的酒,不用担心。”苏轼虽行事大大咧咧,但也粗中有细。苏辙闻言,便捧着杯子小口嘬饮起来。

    两人又等了约莫两刻钟,苏衡终于带着那位神秘的客人姗姗来迟。

    “小衡啊,实在惭愧,我那车子出了点小意外,左车轮陷进泥坑里了。那条路又是小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等了好一会儿才等到一队路过的商队,这才把车子从泥坑里救了出来。倒是劳你与你的两位弟弟苦等了。”苏轼与苏辙两人未见其面,先闻其身,听见那人对苏衡的解释,久等的怨气散了不少。

    “欧阳叔叔,这两个便是愚弟。左边的是——”苏衡正打算向来人分别介绍苏轼与苏辙两人,拉人却抚着胡须,乐呵呵地打断了他。

    “先不急,让老夫自己猜猜。”来人气质儒雅,一身翰墨之气,然而鬓发花白,显出几分老态。

    “左边的是你二弟苏轼,右边的是你三弟苏辙,对也不对?”

    苏衡点头,引他落座。

    “复姓欧阳?莫非——”苏辙瞪大了眼睛,有一个能震动整个文坛的名字在心中呼之欲出。

    “您是醉翁先生?!”苏轼率先叫嚷起来。

    “正是老夫。”欧阳修含笑点头。

    当年庆

    历新政失败后,欧阳修被贬滁州。他在滁州为政期间,主持修建了丰乐、醉翁二亭,并因此自号“醉翁”。当然,他在担任滁州知州期间,最为人所津津乐道的,便是他创作出了脍炙人口的千古名篇——《醉翁亭记》。

    苏轼与苏辙兄弟二人对欧阳修仰慕已久,今日居然有幸谋面,甚至与欧阳修同桌而食,便是连更为稳重些的苏辙也难掩心头的激动。别说等上一个时辰,便是苦等两个时辰,那也是值得的!

    “先生那篇《醉翁亭记》,平易晓畅,纡徐有致,读来酣畅淋漓,宛若天成。晚辈着实佩服。”苏轼眼神亮晶晶地注视着欧阳修,险些连他最爱的药膳全宴都抛在脑后了。两人开始交流起文章的写作技巧,又从文章聊到诗词,彼此都很愉快。苏辙也凑一旁,不时插话几句。

    最后,还是苏衡命人告知后厨,人已到齐,可以开始上菜了。

    这个时辰,苏氏药膳堂早已闭门,不再对外营业。这一桌药膳宴之所以能吃成,是苏衡动用了身为养生馆馆主的特权。

    这一桌子药膳中,闻着最香,最惹人垂涎欲滴的是主菜神仙鸭。这道药膳具有健脾补虚的功效,但是做起来麻烦得很,因此哪怕是药膳堂也只是偶尔才会将这道菜写在当日的菜牌上。

    要做好这道神仙鸭,厨子须得耐心地用竹签在鸭皮上戳出小孔,好让鸭肉更加入味。然后再酱油中倒入黄酒,混合均匀后涂抹于鸭皮上与鸭腹内。大枣、白果、莲子作了去皮去核或去心等处理后,撒入人参粉搅拌均匀,这便是填料。最后,将这些填料全部填入鸭腹中,整鸭上笼,用武火蒸够一个半时辰,直至鸭肉熟烂脱骨,这道药膳才算完成。

    鸭肉味甘性平,补气益阴,人参亦是大补之物,再加上大枣与之配伍,能增强益气健脾的效用。而白果和莲子除了有健脾的功效,还能固涩止泻,对于脾胃虚弱,进食后时常腹胀乃至腹泻之人具有很好的疗效。

    欧阳修为母服丧,在乡下时饮食就不甚规律。如今他服丧期满,被召还朝,进京这一路上舟车劳顿,觉没睡好,吃也没吃好,脾胃多多少少得了些小毛病。这道神仙鸭是苏衡特意叮嘱后厨为欧阳修准备的。

    “盼了多年,可算吃上了你这药膳堂的药膳。范公时常在信中炫耀他常居京中,能自由出入你那养生馆。我这般匆忙进京,你这养生馆与药膳堂亦是原因之一啊。”欧阳修尝了一口软烂入味得神仙鸭,香得他眯起眼睛,觉得人生至乐,不过如是。

    苏轼也从一开始见到偶像的兴奋中回过神来,举起筷子就对着满桌子美味大快朵颐,对那道神仙鸭更是连连下筷。

    盘内鸭肉的数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地减少。在盘中只剩最后一块鸭肉时,苏轼与欧阳修双双伸筷,同时夹住了那块鸭肉。

    “方才听兄长说,醉翁先生脾胃虚弱,不可暴饮暴食,先生方才已经吃了许多,这块鸭肉还是让晚辈来解决掉吧。”苏轼挤出一抹笑容,手下用力,筷子坚决不松开。

    “小衡都说了,这神仙鸭是专门为我做的,有健脾补虚之效,我多吃些,才对脾胃有益呢。”欧阳修面不改色,并不打算将这最后一块神仙鸭拱手让人。他盼了多年才吃上了这一口,哪能轻易放弃。

    “可是先生,过犹不及啊。”苏轼脸上地笑容险些维系不住。这便是大家之风吗?一把年纪了还同他这个未及冠的儿郎抢吃食!

    “年轻人也要懂得尊老才是。”欧阳修意有所指。

    “你们两个都把筷子放下。”苏衡很是无奈地打断了两人的鸭肉之争,迅速作出决断,“你们两个今日都吃得够多了。卯君都没能吃上几块,这一块便给卯君吧。”

    欧阳修与苏轼对视一眼,相当有默契地同时松开筷子,最后一块鸭肉“哐当”落回盘中。

    苏衡伸筷将那鸭肉夹起,放入苏辙碗中:“快吃。”

    “唉……”

    “唉……”

    欧阳修与苏轼这一老一少不约而同地开始叹气。

    欧阳修:“鹬蚌相争。”

    苏轼:“渔翁得利。”

    苏辙听了满头黑线,在两人的虎视眈眈之下,默默加快了进食的速度。

    啊,吃完了。

    一老一少纷纷露出心痛的神色。

    苏衡:“……”你俩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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