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以璇用胳膊肘推门,清爽的笑意定格在脸上。
可她一进门,那笑意就逐渐崩了、散了。
因为她看到了没戴眼镜的林慧颜,和八年前一样的眉眼部位无镜框、镜片遮挡的林慧颜,亦是她记忆中最熟悉、最着迷的那个林慧颜。
见楼以璇进门走了两步就傻愣着,林慧颜扬声问:“楼老师找我什么事?”
门口的人又哆嗦了一下。
暗暗骂自己没出息,脸上重新挂回笑,走向林慧颜的工位。
“上周三还在放假,错过了给林老师送中秋祝福,这周特意来补上。”
办公室里只有林慧颜在。
听楼以璇说明来意后,皱了皱眉。
“下午茶点。”
楼以璇不问林慧颜意见,俯身把东西往她桌上一放,“我给杜老师何老师也送了,她们都收了,林老师也请收下。”
散开在桌面的九个小袋装糕点,精美包装上的花月图案及品牌LOGO格外醒目。
林慧颜一眼就搞清了它们的来历。
——老林啊,我跟你说,这个牌子的蛋糕跟甜点老好吃了。他们家今年出的中秋礼盒,花想月,我已经帮你试吃过了,绝对拿得出手。咯,给你搞了两盒,一盒你自己吃,一盒给你爸妈拿回去。
国庆节的第一天,秦凤茹就赶来学校,送了她两盒。
一盒是699元。
她没问秦凤茹,而是当着秦凤茹的面上网搜了价格,把钱转给了秦凤茹。
气得秦凤茹也当面把她给拉黑了。
没撑过几天,中秋那天,秦凤茹又把她黑名单里放了出来。
一年总要闹那么几回,她习惯了,秦凤茹也习惯了。
那两盒月饼林慧颜都带回了家,留着吃或是送礼,让爸妈看着办。
所以这便是楼以璇的【不转帐能加一下吗】,她算是切身体会到秦凤茹拉黑她时的心情了。
胸闷气胀。
有火没地儿发。
她在心中冷笑一声,继续投入笔记本电脑的工作中。
“控糖,不怎么吃甜食。”
“……”楼以璇也不恼,心思都被林慧颜的眉眼勾了去,“分给同事也行的。送给你了,处置权自然在你。”
“进可攻、退可守,楼老师的算盘打得很精明。你说行就行吧。”
“……”
冷锋过境。冻得楼以璇头发丝儿都在颤。
可是没戴眼镜的林慧颜,化了淡妆的林慧颜,和从前一模一样的林慧颜,让她控制不住想多看几眼。
“还有别的事?”
林慧颜头也没抬,键盘上的手一下一下不停地敲击着——逐客令。
“……”
怎么又生气了?
她是哪里又惹林慧颜生气了?
林慧颜为什么变得这么爱生气了?
楼以璇对自己一连三问。
正琢磨着,同办公室的数学教研主任擦着眼镜从外面进来。
见有人罚站似的立在林慧颜办公桌旁,逗趣了一句:“林老师怎么今儿个上课就把学生叫来罚站了。小姑娘是上课扰乱纪律了,还是上课偷玩儿手机了?”
楼以璇吓一跳。
颇为尴尬地转过身笑笑,抬手打招呼:“李主任,我是九班的美术老师,楼以璇。”
李主任戴上眼镜瞅了瞅:“哦哦,小楼啊,听说过,这开学一个月了,还没正式见过。你好啊,看着很显小哦,都当老师了。”
“看着小,其实不小了。美术教学跟文化课教学方式方法上有些差异,我这样的便于打入学生内部,破除边界,促使他们能更大胆更自由地展开艺术想象、发挥创意。但异曲同工,无论什么学科,无论何种教学形式或策略,都是为了有效地帮助学生掌握知识和技能。”
楼以璇不卑不亢的谈吐和侃侃而谈的见解令李主任刮目相看。
点头夸奖道:“说得好,是我浅薄了。刚刚那两句无意冒犯,楼老师可别见怪啊。”
二人你来我往,又将林慧颜冷落在一旁。
敲击键盘的声音早停了。
楼以璇包里的手机响起语音通话提示音,她摸出手机,懊恼自己忘了时间。
摁下拒绝接听,快速打字回复杜禾敏:【下来了。】
“林老师、李老师,不打扰你们了。我约了杜老师她们去食堂吃午饭,先走了。也祝你们午餐愉快。”
“好,快去吧。”
李主任目测了她的腰身,“看你这么瘦的小身板,体重肯定没过百。多吃点,增强体质。”
“多谢李老师关心,我会注意的。”
楼以璇离开的步伐比进来时快得多,出门还不忘把房门恢复原状。
门内,李主任拿起保温杯到墙角的饮水机接热水。
返回时停在林慧颜桌边,吹了吹杯口热气:“小楼老师长相甜美,又平易近人,你们班的学生都特喜欢她吧。”
不是问句,是坚信不疑的陈述句。
“嗯。”
“你怎么回事,”李主任无奈地笑,“人家是来给你送月饼,又不是来跟你借钱。”
“……”
“这月饼……”
“下午茶点。”林慧颜说,“据说还不错,借花献佛,李主任可以尝尝。”
“却之不恭,那我不客气了啊。”李主任顺手拿走两个。
口味多种,但她没挑拣。
凡事要有度。
等李主任回到座位,林慧颜把剩下的七个放进抽屉,然后保存文件,关电脑,收包。
……
杜禾敏没把礼盒提回她的办公室。
她跟年级组的老师都很熟稔,平时又经常把小零食分着吃,这一盒“贵重”的糕点可不够分的。
而且这盒子质量上乘还好看,没准儿比里面的几个饼子还更烧钱呢。
拿回宿舍当储物盒多好。
何欢才来她们年级,也过了吃零食的年纪,不存在她的顾虑。
“明后天运动会,我准备把楼老师送的这盒糕点作为奖励,分给我们班在比赛中积分最高的学生,楼老师不会介意吧?”
“当然不介意。”
“我没何老师大方,也没何老师有自制力,我要自己吃。”杜禾敏抱着礼盒,逗笑楼、何两人。
“趁我没送出去,不如我这盒也投喂给杜老师?”何欢逗她。
“倒也不必。我不跟小孩抢吃的。”
“是吗?那我桌上的瓜子……”
“那不能算啊!那是你从皮孩子们手里缴获上来的战利品。就得让他们知道,什么叫‘有去无回’,好长长记性,看他们以后还敢不敢再在课上吃东西、玩儿东西。谁问你要,你让他来找我,我再帮你教训他一顿。”
杜禾敏在何欢办公室嗑掉的半袋儿瓜子是何欢从五班学生那儿收缴的,要是在她的课上……
“何老师我跟你说,我这还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吃的,要他们下回敢在我的课上嗑瓜子,我就多去买它个三斤五斤来,让那几名学生到我办公室一颗不剩地给我嗑完才准走,非把他们嗑到哭不可。除非……”
何欢好奇问:“除非什么?”
杜禾敏眯着眼笑,憨憨的:“除非何老师来帮他们说情。”
“我面子这么大啊。”
“必须的。”
三人有说有笑地走在去食堂的路上,皆未发现落在她们身后百米远的林慧颜。
打好饭菜即将落座,眼尖的杜禾敏才看见门口只身一人的林慧颜。
她留了个心眼,没咋咋呼呼地邀林慧颜过来跟她们一块儿坐,问楼以璇:“楼楼,你刚去给林老师送饼,没出岔子吧?”
“什么岔子?”楼以璇擦桌子的手停了下来。
杜禾敏挤眉弄眼,示意她往某个打菜窗口看:“林老师一个人来的,你咋没邀一下……”
“我以为她跟李主任约定成俗,午饭都会同进同出来着。”
第一周在食堂遇见那回,李主任就是跟林慧颜坐一桌,跟她们隔得挺远。
杜禾敏约她来食堂这几回,也没叫上林慧颜。
“那你可大错特错了。”
杜禾敏纠正她的错误思路,“林老师神出鬼没,没有固定搭伙吃饭的人,吃饭时间也没个规律……”
话还没说完呢,对面的人就站起来了。
“林老师!”
楼以璇远远朝林慧颜挥手,声音清甜,“我们在这边,等你过来。”
被喊的人点头回应。
“……”杜禾敏收话收得急,咬到舌头,放下筷子。
等林慧颜的那点儿时间里,楼以璇争分夺秒把左手边的桌椅都擦了擦,脏纸巾压在餐盘下。
而杜禾敏顶//弄舌尖,天马行空地脑补着剧情。
见到落座的林慧颜,脱口而出:“林老师今天戴隐形眼镜了?”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嗯。”
课堂之外,杜禾敏对林慧颜万事都“嗯”的交流司空见惯。
彩虹屁张口就来:“我就说眼镜框封印了我们林大主任的美貌吧?看看,多漂亮的眼……”
“杜老师,吃鸡腿。”
楼以璇把杜禾敏怂恿她打的那只鸡腿夹给她,“这只鸡腿太大了,我怕我吃不下。”
何欢低头闷笑,看杜禾敏苦瓜脸,又有点于心不忍。
建议道:“吃两只够呛。杜老师盘里的这只要小一些,楼老师你跟她换吧。”
筷子没入口,都还是干净的。
楼以璇自觉失礼,把小的那只夹到自己餐盘中,赔罪道:“抱歉,是我欠妥,杜老师能不能原谅我一下?”
“……能,我原谅你了。”杜禾敏哭笑不得。
她有时也自我检讨地想,自己哪天会不会死于话痨。
然而她那该死的嘴,“死”不了一分钟:“楼楼,你说要跟我讲你赚钱的路子。你快讲。”
她能听的,林老师、何老师应该也能听。毕竟楼以璇送的是三份礼。
“卖画。”
楼以璇不扭捏、不避讳,讲得坦坦荡荡,“我在签约海帆前的收入都来源于这个。”
“没毕业就能凭自己的本事挣钱,楼楼,我都自惭形秽了。”
杜禾敏实名佩服,“你一幅画的售价大概在什么区间,能说吗?能就能,不能就不能,我绝不是……”
“少则三五千,多则三五万。”
“楼老师说的货币单位,是澳元吧?”何欢插了句。
“……是。”楼以璇的马虎没打过去。
“澳、元?”
杜禾敏右看何欢,前看楼以璇,“我又孤陋寡闻了,澳元跟人民币的汇率是多少?比人民币值钱是不是?”
久不出声的林慧颜答疑解惑道:“大约1:4.5,1万澳元约等于4.5万人民币。”
好家伙!
杜禾敏偷摸着算了算,倒吸一口气。
楼以璇至少得是个百万大户!
当今社会存款一百万人民币是没什么了不起,可楼以璇才刚毕业,才刚二十出头啊!
“楼楼你太行、太牛了,年纪轻轻就发家致富了哎!实乃青年楷模。”
“杜老师,你好浮夸。”楼以璇被杜禾敏夸得脸红。
虽知杜禾敏绝无冷嘲热讽之意,但她心下惴惴,林慧颜会否觉得她是在变相“炫富”?会否以为她是在自负自满?
百密一疏。
未曾料到何老师会抓住货币重点,更未曾料到林慧颜会熟知两国的汇率换算。
“有吗?哈哈!我明明都是肺腑之言。”
杜禾敏看到楼以璇羞恼的模样,扳回一局,乐开了花,“好啦好啦,我不说了,不然你又要堵我嘴了。”
说着夹起鸡腿:“我自己堵行吧。”
楼以璇摇头笑。
杜老师这心态和状态,哪像是33岁,23岁还差不多。
“等下。”
何欢突然叫停杜禾敏,侧身在置于邻座的包中翻找出一个方形小袋。
“我这儿有一次性手套。”她撕开缺口,“杜老师、楼老师,你们俩一人用一只,正好。”
“何老师也点外卖啊?”
杜禾敏放筷子先接了,抽出手套,分一只给楼以璇。
楼以璇接到手,近朱者赤,发扬起了杜禾敏的“夸夸文学”:“点不点外卖,何老师都乃温柔贤惠的典范。”
何欢拿筷子敲了下餐盘:“你们两个行了啊,都别说了,好好吃饭。”
“好的何老师。”
“好的何老师!”
两人异口同声,旋即相望笑笑,乖乖闭了嘴。
林慧颜的存在感很低,又很强。
她吃饭的动作小到只动手腕,吃饭的声音小到还不如一次性塑料手套的声音,却又会在楼以璇手指将要触到沾有油渍的汤碗时,用距离更远的左手抵开。
“碗口有油,擦了再端。”
食堂每日供应两款汤,今日是番茄鸡蛋汤和酸菜粉丝汤。
楼以璇的这碗跟杜禾敏、何欢的一样,都是半碗量的番茄鸡蛋汤,因为是杜禾敏帮她们打来的。
她要喝番茄鸡蛋汤,杜禾敏也见她喝过。
可杜禾敏没准确观察到的是,楼以璇自己打的番茄鸡蛋汤里,只有鸡蛋花,没有番茄。
“林老师要喝汤吗?我去帮你舀一碗。”杜禾敏恰好啃完鸡腿,见林慧颜餐盘里没放汤碗,脱掉手套就要去跑腿。
“不用。”
话是对着杜禾敏说的,目光却在楼以璇擦碗的手上。
楼以璇慢悠悠地、细致地将碗口一整圈都擦了个遍:“林老师若不嫌弃……”
“嗯,给我吧。”
你不吃的番茄,不吃的茄子,都给我吧。
……
吃过饭,杜禾敏邀请楼以璇去她宿舍午睡休息会儿,等下午到点了再去教室。
楼以璇婉拒了。
于是就变成何欢跟林慧颜回宿舍,杜禾敏陪楼以璇走走消食。
而杜禾敏的那盒“花想月”落到了何欢手里:“那就麻烦何老师了。下午你去教学楼前,拿来11楼给我。”
分道扬镳后,楼以璇道出困惑:“怎么不请林老师帮你拿呢?林老师……”
“小脑袋瓜想啥呢你?”
杜禾敏拍她一下,“没请林老师帮我拿,那还不是因为林老师的胳膊肌肉拉伤了。我是前晚无意间在她房门前闻到膏药味儿,一问之下才知道的,林老师不让声张。”
“好端端的怎么会肌肉拉伤?”
办公室、食堂,她和林慧颜离那么近,都没闻到林慧颜身上有膏药味。
林慧颜也从不喷香水。
无论过去、现在,楼以璇闻到的都只有独属于林慧颜的香味。
“这我就无从得知了,林老师没讲,惯来神神秘秘的。”
“……”
神出鬼没、神神秘秘,楼以璇发现杜禾敏眼中的林慧颜就不像是个“正常人”。
但杜禾敏对林慧颜的态度又是尊崇、敬服的。
“也稀了奇了,跟她搭班那两年,就没见过她摘眼镜。”
“……”
杜禾敏的“嘴碎”,不免又让楼以璇想入非非了。想林慧颜的反常举止,会不会跟她有那么一丁点的关系?
毕竟几分钟前在食堂,林慧颜一句话不说,却细心地提醒她避开了汤渍,还喝了她不想喝的汤。
那么,她去办公室给林慧颜送“花想月”的时候,林慧颜生气的点是什么呢?
是她先送给了杜老师、何老师?还是她同时送给了杜老师、何老师?
想想又不可思议,对自己的自作多情不可思议。
十月中旬已然入秋。
两人不疾不徐地走在操场边的大路上,凉爽的秋风中蕴含着阵阵桂花香味,沁人心脾。
杜禾敏伸了伸懒腰:“明后天的运动会,来玩儿么?”
“玩儿?”
“啊,不是。”杜禾敏换了个说法,“你不来给你的宝贝们加油助威吗?璇姐?”
“那也得看我有没有时间来啊,敏姐。”
中午放学的下课铃传遍校园的各个角落,空寂的校园刹那间沸反盈天。
往食堂飞奔而去的学生最多,也有少量直奔球场或宿舍的。
快到宿舍楼栋了,林慧颜跟何欢拐进通往教师专用电梯的那条石板路,夹道两旁种得有桂花树,地面上铺了些被风吹落的花瓣。
何欢顺手从树枝上摘取了一小簇,凑到鼻前闻了闻。
“昨晚下过雨,桂花更香了。”
“怀安三中有桂花吗?”林慧颜问。
“没有。三中校园最多的是杜鹃。”种了桂花树的,是学林雅园。
林慧颜不喜弯弯绕绕,单刀直入地问何欢:“九班的师资班底中,只有何老师是主动请缨加入的,我能问下原因吗?”
何欢去年才来的天木中学,正好接手那一届的高一。
今年本来该带高二,却在上学期的期末向学校自荐,愿意来接这一届新高一的美术班。
要知道那会儿,很多老师对这个班级都不抱希望,也不看好,更不想趟浑水。
没带好是能力不足,落人口实,平添烦忧。
带好了,那也至少得脱几层皮、掉几斤肉。往大了说,因小失大。
健康比名誉更重要。
林慧颜在心里从不否认,自己“听从”学校安排的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基于楼以璇跟海帆的关联。
那何欢呢?
何欢又是为了什么?
她不是个好奇心重的人,不然也不会拖到今天才问。
之所以想问,是因为她察觉到了何欢似乎对楼以璇很上心。
性格使然,何欢对同事都很温柔。
对杜老师也很体贴。
但直觉告诉林慧颜,何欢对楼以璇和对杜禾敏的那种“关注”是不同的。
事关楼以璇,处事不惊的她总是有些“乱”。
何欢将掌心里的桂花吹散,垂下手,也垂下了眼眸。
“我曾经有个……得意门生,就是海帆艺校的艺考生。海帆虽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全日制中学,但它是一所有口皆碑的正规艺术学校,承载并实现了许多孩子的考学梦想。艺术和文学一样,都是照亮学子前路的一道光。致力于走艺术这条路的孩子,不该遭遇异样眼光,也不该被区别对待。”
也因此,她对同为海帆艺校学生的楼以璇颇有好感。但“好感”这回事,不能挂在嘴上。
容易传出闲话。
“你的那个学生,也是美术生?”
“不是。”
何欢摇头,反问林慧颜,“林老师以前带过的学生里,应该也有艺考生吧?”
三中走在前沿,开办艺术班有好些年了,但她没带过。
而据她所知,林慧颜从一中离职前,一中尚未开办艺术班,对“文化+艺术”的教育模式还处于观望态度。
天木中学的重心在于深入贫困地区挖掘尖子生,深耕多年,因其卓越的教育质量和出色的学生成绩而在怀安市享有极高声望。
到近两年才战略重组,将“美术班”给落地了。
“有过。”
林慧颜坦言,“一中和天木,都有。普通班级里零零散散地会有一些艺考生,文化课班主任其实挺支持的,能减轻教学负担,也有利于升学率。”
高三的艺考生和高考生备考进度不一致,通常都会自行在校外找冲刺复习的培训班或小班私教。
有的放矢,针对性更强。
当年楼以璇的数学,就是林慧颜帮她补习的。
没收补课费。
——林老师,你一分钱都不收,我学不进去。
——不是不收钱,是等你高考成绩出来后,我们再定价。
——怎么定?
——110分以上免费。
——那110分以下呢?
——以璇,我只希望有“以上”。
——好的林老师,只有“以上”,没有“以下”,你信我。
她信楼以璇。
考前。
但那一年高考的数学试卷出奇的难,考生们一出考场就怨声载道,还有当场抱头痛哭的。
跟同学,跟家长。愁云密布。
老师们也愁。
看过试题后,她对楼以璇的110分没把握了。
她忍着没问楼以璇考得怎么样,怕楼以璇信心受损。
可那天晚自习结束后,她们一起走在回鸿鼎苑的路上,楼以璇反过来安她的心。
——林老师,今天下午的数学考试,比我们的每一场模拟考都要难。
——是,全市的应届生都面临挑战。
——120分希望不大了,但我们说好的110分,我觉得我能保底。林老师信我吗?
——信。我信你。
——那林老师,免费给我上了一年的1对1私课,你好亏哦。
——不亏。
楼以璇带给她的,都是无法用金钱衡量的。
自始至终,她都没有亏过。
……
【楼以璇:晚饭不想吃食堂,林老师能带我去外面吃吗?想来一碗麻辣牛肉面。】
林慧颜在下午第四堂课打铃时收到楼以璇的微信消息,但到下午快放学,才给了楼以璇回复说:【可以。】
【楼以璇:要下课了,学生多,六点半学校门口见。南门还是北门?】
学生是下午17点55分放学,18点40到教室。
她们六点半出校的话,在外逗留的学生就很少了。
林慧颜今天没晚自习要上。
楼以璇的色彩课一般是下午讲课加布置作业,晚自习都留给学生画画。
美术教室跟文化课教室是分开的,九班学生出入教室打水洗画具干扰不了其他班。
【林慧颜:南门。】
南门出去有一个很大的小区,是街区式住宅,餐饮店繁多。
在门口等到林慧颜时,楼以璇的身体稳稳立定,但她心里的小鸟早飞到林慧颜上空去欢呼呐喊了。
“林老师。”
“嗯。”
路经保卫室,张大爷从窗口探出头来。
“嗨哟,我刚看到小楼老师站那儿东张西望的,就在想她等的到底是不是你。林老师,开学那天约的饭,今天才去吃啊?”
楼以璇:“……”
林慧颜礼貌答话:“算是吧。”
饭吃过不止一次,但只她们两个吃的饭,今晚确是第一次。
张大爷又提高音量喊道:“小楼老师啊,林老师出去吃饭的次数少,你最好问问杜老师,你们俩别去那些不干不净的店,别被招牌骗了。”
“好的张大爷,谢谢您提醒。我们俩会擦亮眼睛的。”
楼以璇感谢完就开始笑,轻声对林慧颜说:“张大爷跟杜老师都好有趣,他们身上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幽默感。”
天色还未大黑,但路灯已经亮了。
林慧颜目视前方,淡淡的一句“嗯”淹没在了汽车飞驰的呼啸风声下。
楼以璇没听见。
敛了笑,撇头看她,拘谨地问:“林老师好像……不开心?”
开心什么?
开心楼以璇拿价值699元的九个“散装”糕点来抵账?
还是开心楼以璇把她身边的人都夸了一遍?
她弄了头发,改了装束,摘了眼镜,也没听楼以璇夸过她一字半句。
人行道绿灯的时间有30秒长。
四车道而已,绰绰有余。
可望着林慧颜的背影,楼以璇只想到一个词——健步如飞。
她没林慧颜腿长不说,高跟鞋就跟长在了林慧颜脚上似的,如履平地,步子跨得比她大,也比她快。
楼以璇闷闷不乐,按自己的常规速度穿越马路。
林慧颜的忽远忽近令她摸不着头脑。
应承她出来吃饭的是林慧颜自己,出来了又对她不理不睬,比过路人还过路人。
既然如此勉强,又何必?
归根结底,错在她将那条【晚饭不想吃食堂】的消息发给了林慧颜。
没管住自己的手,没管住自己的心。
“我记得我以前就跟你说过,过马路的时候,不要想事情。”
“……”楼以璇脑子发懵,这刚过完马路就挨训,也是没谁了,“林老师,我……”
她正试图用微笑蒙混过关,结果被林慧颜无情喝止:“楼以璇,你惯用的那些小孩子伎俩也不要再用在我的身上。”
“……”
什么情绪稳定,什么耐心不差,楼以璇离破防就差了3秒的红绿灯。
好一句“小孩子伎俩”,林慧颜竟然把她那三年的情真意切用一句轻蔑不屑的“小孩子伎俩”就给概括了。
小孩子。
她在林慧颜眼里就只是一个小孩子。
八年前是,八年后也还是。
这或许够不上对她人格的羞辱,但这无异于是在说她——心术不正。
楼以璇遍体生寒,脚底像踩在万年冰川之上,刺骨的寒气自下而上,渗透进肌肤,冰冻住血液。
悲从中来。
她蓦地笑出声,仰头眨了好几下眼才说道:“林老师可能有所不知,我今年26岁。”
第22章 我们不是师生。
笑着说出自己26岁的楼以璇,心在滴血。
眼前的林慧颜让她好陌生。
从前的林慧颜不是这样的。
从前的林慧颜会在她过马路走得慢或分了神时,贴心地搭她肩,牵引着她安全到达对岸。
从前的林慧颜没有生过她一次气,更不会无端地发怒、发火。
在她的记忆中,她找不到一句林慧颜对她说过的重话。即便林慧颜以冷情严苛著称,但也从未对她疾言厉色过。
乍起的秋风吹乱她耳发,截停她记忆里的春天,花和月都不复从前。
这个世界,变化好大,噪音也好大。
过往车辆飞驰而过的声音让楼以璇耳朵嗡鸣,天旋地转,头痛欲裂似要爆//炸般。
她不想被林慧颜发现自己的异样,更不期待林慧颜的关心。
上天似乎有意帮她一把,让林慧颜的手机铃响了。
林慧颜看眼来电显示:秦凤茹。
“我接个电话。”说罢就将手机举到耳边,迈开几步接听电话去了。
在她转身后,楼以璇也抬手捂住了耳朵。
有的声音能轻易物理隔绝,但有的,是比风还要猖獗的无孔不入,肆虐她的每一根神经末梢。
让她分不清究竟是哪里在痛,是真实的痛,还是幻觉的痛。
“跟同事在外面吃饭。”
“你不认识的。”
“要不了多久,你在车里或者到校园走走,等我。”
“懒得等就把东西放保卫室。”
“先这样。”
通话时间两分钟不到,林慧颜走了回来。
没来得及开口,就听楼以璇尴尬地笑道:“林老师先去忙吧,我现在其实也没什么胃口,不想吃饭了。等晚点儿饿了,我再去食堂看看宵夜。”
说话者右手握着拳头,左手散漫地抠弄着挎包细肩带,而眼睛一直在看红绿灯:“绿灯了,我们回学校吧。”
这一次,楼以璇是连走带跑地过完了马路,仅用了十几秒。
全程甚至没有回过一次头,没有管林慧颜是否也紧跟着过了马路。
人行道的另一头,年长者心如刀绞。
她在懊悔自己的情绪失常,懊悔自己的乱发脾气,懊悔自己的言不由衷。
明明是关心,怎么自己说出来就另类得那么冷血呢?她怎么能,怎么能对楼以璇冷血。
天色一转眼就暗了。
人行道的绿灯亮了又红,红了又绿,不知过了多久,不知变换了多少次,形单影只的女人才踏了上去。
林慧颜刚走完斑马线,两条微信消息相继弹出。
【楼以璇:本来是想借吃饭的时间跟你解释,送糕点的初衷不是用它来消抵教师卡的账。若一定要给它安上一个缘由,那么我坦诚说,更多的是为了杜老师。也仅仅只是希望甜食能使杜老师的心情更快速、更完整地好起来,别无他意。】
【楼以璇:此外林老师那句“很精明”的谬赞我不敢当。真正精明的人,不会26岁了还被当作小孩子。】
夜太黑,保卫室的张大爷没看清几分钟前刷了卡就“火急火燎”跑进学校的那个人是谁。
但他看清了独自归来的林慧颜。
林慧颜前脚出了校门,秦凤茹后脚就进了车库。
看来是老友打败了新友啊。
从林慧颜刷卡,张大爷就开始叹气,多少有点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老友诚然可贵,多把一个新友珍惜成老友不也挺好吗?
迎难而上的小楼老师多么勇敢,多么可贵啊,也就林老师这块顽石,舍得一而再再而三地伤人家小姑娘的心。
“难喽。可惜哟。”张大爷对窗坐在椅子里,悠哉地喝着热茶,自言自语道。
如果不是看林慧颜在校门外孤单单地站了许久才进来,他是很难管得住自己这张嘴的。
高低得问她一句——林老师这么快就吃完饭了?
不过这句话有人帮他问了。
秦凤茹接了林慧颜电话,提着大包小包到宿舍楼下等她:“我给你打完电话还没到十分钟,这么快就吃完了?长翅膀飞回来的啊你?”
她以为至少得在小花园等上个二三十分钟*,吸吸校园里的朝气也不赖。
“又买什么了?”
林慧颜避而不谈吃饭的事,还在纠结着那句编辑了又删掉的,没发出去的【对不起】。
她该给楼以璇道歉的。为自己的…失态。
可当她将【对不起】三个字编辑好,却怎么也按不下发送键。
楼以璇给了她解释。
但楼以璇的解释并没有让她的心情好转。
非但没好转,反而更糟了。
因为那条解释在明晃晃地揭示着,楼以璇对杜禾敏有多在意。
相交一个半月了,又走得那么近,杜禾敏喜欢女人的性取向,楼以璇不可能不知道。
那她们……
年纪相当的她们……
“还能买什么?你这只脆皮……”秦凤茹及时住嘴,把不雅用语吞回了肚子。
“那什么,你不是练瑜伽练得拉伤了吗?我咨询了骨科医生,像你这种轻症,只要护理得当,不超10天就能痊愈。”
她举着手提袋,半是抱怨半是心疼:“我给你找好了养生馆,让你天天去做理疗吧,你又拿没时间当借口。说来这事儿我或多或少也有责任,只能亲自上门为您服务了。”
八年里,来学校找林慧颜的除了学生家长以外,亲友就只有秦凤茹。
每月来的次数不低于1次。
保卫室的人对她的车辆都很眼熟,又有林慧颜作保,每回都直接放她进校,也不管她车停多久。
两人进了电梯,没外人在,林慧颜才道:“我自己的问题,你别往自己身上揽责。”
“你的问题?”秦凤茹“呵呵”两声,咬牙切齿地问她,“那你倒是说清楚,对自己身体这么狠的问题,到底出在哪儿?”
“太久没……”
“你少忽悠我啊。”秦凤茹白她一眼,“问题是不是出你心里了?”
“……”
“你们学校不是开了有心理咨询室吗?”
“……”
“心理老师只管学生心理健不健康,不管老师心理健不健康是吧?那我可得找你们校领导好好反馈反馈了。”
“……别胡闹行吗?”
“不闹可以啊。”秦凤茹挑挑眉,坐等八卦,“我给你按摩热敷,你给我坦白从宽。”
林慧颜无言。
她的事,她和楼以璇的事,岂是“坦白”能说得清的。
走出电梯,走到1107,在门卡碰到感应区前,她低着头喊了声:“秦凤茹。”
“干、干嘛?”秦凤茹受惊,眼皮都跟着跳了跳。
她歪头去看闺蜜的脸,更是吓得不轻:“干嘛这副生无可恋的表情?不说就不说嘛,我又没拿刀架在你脖子上……”
“去买点儿酒吧。”林慧颜说。
“……”
林慧颜想要的酒,秦凤茹没给她买。不是不愿意陪她喝,而是时机不当。
大醉一场没什么不好。
但酒这玩意儿,伤身也是真伤身,何况林慧颜是真有伤在身。
进屋后,秦凤茹劝道:“想喝酒我奉陪,等你伤好了,找个周末,地儿随你挑,我陪你不醉不归成吗?”
成不成的,林慧颜一笑置之:“我不是酒鬼。”
……
晚自习第一节课结束,林慧颜饿着肚子下楼去教学楼。
很想拐道去美术教室看看,很想问楼以璇饿不饿,要不要去食堂吃点儿宵夜。
如果楼以璇跟她去,那她没发出去的【对不起】,她会亲口说。
她拐道了,也碰见了楼以璇。
但楼以璇身侧跟着两个九班的女生。
其中一个笑起来右脸颊有酒窝的,就是送过她们红玫瑰,又夸过她们发色好看的那个女生。
她叫——林见鹿。
“林老师!”“林老师。”
两个女生先跟林慧颜打了招呼,楼以璇也紧随其后:“林老师是来巡堂?”
她来上过好几次课,都没见林慧颜来巡过堂。
也许来过,没让她发现罢了。
“林老师,”林见鹿朝前迈出一小步,请求道,“现在是下课时间,我们都饿了,跟楼老师准备去食堂吃碗馄饨,一刻钟就回教室,可以吗?”
美术课的上下课时间没那么死板,这也是九班学生享有的“特权”。
因材施教,也因事制宜。
“可以,去吧。”林慧颜白天没戴的眼镜框又架回了鼻梁,路灯打下的阴影也成了保护色。
“谢谢林老师!”
林见鹿欢欣,回头拉起楼以璇的手腕,“楼老师,我们快走。”
“好。”
楼以璇被拉拽着,差点自己把自己绊一跤,不禁失笑,“林见鹿你慢点儿。”
三人疾步走开,林慧颜默然。
楼以璇在她的眼皮子底下被学生拉走了。
拽着手腕。
楼以璇不止跟杜禾敏、何欢亲近,跟九班的学生们也都很亲近。
唯独,跟她不近。
造成这种局面的,是她自己。
在同事关系、师生关系里游刃有余的楼以璇不是她口中的小孩子了,她才是。
她今天一整天的反复无常,都是小孩子才会有的表现。
所以该挨骂的,也是她自己。
楼以璇犯什么错了吗?
楼以璇什么错都没犯,无端挨了她的骂。
还要理她才怪了。
林慧颜折身去了教学楼,李主任不在办公室,看桌面物品的摆设归置,想来是已经回家了。
饥饿感去而复返。
她拉开抽屉,拿了个饼出来。
不是说很甜吗?不是说很好吃吗?不是说绝对拿得出手吗?
她吃了一个又一个,可没有一个是甜的。
干吃到第四个的时候,她终于被噎得吞不下去了。
起身去接水,喝得太急被呛。
“咳、咳。”
呛到生理性流泪。
怎么可能一点甜味都没有呢?
一定是味觉坏了。
她想。
因为秦凤茹不会骗她,楼以璇…应该也不会骗她。
那便只可能是她自己的味觉,出了问题。
就着水把剩下半个吃完,其余三个,被林慧颜装进了每晚都会带回宿舍的电脑包。
然后,她翘班了。
翘了她自己给自己安排的班。
她又从南门出去了一趟,返回时还从窗口递了瓶维C润喉糖给张大爷。
“谢了啊林老师。”
张大爷收糖收了几年了,客套都省了,“我孙女也喜欢吃这个糖,还非要跟我争论,说桃子味儿比西瓜味儿好吃。我看不然,我就只喜欢林老师送的西瓜味儿,清甜可口。”
学校教职工早中晚路过数十人,偶有停下闲谈或来保卫室存取东西的,送他烟的不少,送他润喉糖的,林慧颜是第一个。
独树一帜的林老师,想不让人记挂都难。
林慧颜看看时间,晚自习第二节课就快下课了,于是她加快脚步走回了宿舍。
电脑包放在书桌上,她坐进椅子,从包里拿出一瓶西瓜味维C润喉糖。
拧开后,倒出两颗喂到嘴里。
西瓜味迅速自舌尖弥漫至整个口腔,是甜的,她的味觉没有失灵,西瓜味,也没有变。
右手再次伸进电脑包,从里面又拿出了两罐啤酒。
只买了两罐。
小酌怡情的两罐。
对比那些高档红酒、白酒,她更青睐于啤酒。
甘醇的麦香。
从清甜,到苦涩。
多层次的风味和口感,既不过于寒凉,也不过于热烈。
刚刚好。
甜和苦都刚刚好。
不多不少,将回忆也润泽得刚刚好。
——生日快乐,林慧颜!
——没大没小,我是你老师,不许直呼名字。
——我们不是师生。
——楼以璇,我和你是同一所学校同一个年级的老师和学生,我给你们班代过课,也给你辅导过数学,如果这都不算师生,那怎样才算?
——我不管,我说不是就不是。
——怎么突然任起性来了?等你毕了业,我们可以做朋友。
——对不起林老师,你别生气。
——我没生气。以璇,谢谢你给我过生日,谢谢你精心准备的蛋糕和晚餐。下次,明年若有机会,这些我来做。
——肯定有机会。林老师,明年的今天,无论我在哪儿上大学,我都保证请假回来。你也要说话算话,我们再一起过生日。
——好。这两灌啤酒是?
——今天是个值得开心并庆祝的好日子,我们一人一罐,小酌怡情。
——没收了,你不准喝。
——哦。那明年我十八岁生日的时候,能喝了吗?
——明年可以。
中秋节那晚,她回复楼以璇的【十月快乐】,是在对楼以璇说——生日快乐。
很有缘的是,楼以璇和她的生日都在10月份。
一个是10月8日。
一个是10月24日。
楼以璇说,她们可以一起过生日,两个日期折中一下就是10月16号。
所以她29岁的生日,是在那一年的10月16号,跟楼以璇的17岁生日一起过的。
准确地说,是楼以璇为她过了此生最难忘的一个生日。
可第二年的生日,她们都食言了。
明天就又是10月16号了。
明天不是周三,但明天是运动会。
楼以璇会来吗?
会找和军训那次相同的“理由”来陪学生,来给他们加油打气吗?
两罐啤酒都被打开。
林慧颜拿起一瓶,轻轻与另一瓶碰了下。
以璇,对不起。还有,生日快乐!
祝你26岁的生日快乐,也祝你每天都能快乐。
她很想祝她事事平顺,可未来的漫漫长路并非坦途,崎岖险峰不在少数,失意低谷也在所难免。
她能够祝她的,只有笑对一切磕碰与坎坷的“快乐”了。
……
10月16号这天是星期四,楼以璇两边都没课。
她到海帆待了大半天,去认真旁听其他色彩学科老师的课堂。
午饭后,杜禾敏给她发语音消息:“楼楼你真不来吗?我跟你说啊,你们班的宝贝老猛了,上午半天就拿了两个比赛项目的第一名。我们班一个第一还没有呢,最好成绩才男子组200米的第二名。”
楼以璇回她:【我也在学习,不能掉链子。】
杜禾敏:“行吧行吧,学海无涯,学无止境。争做你宝贝们的好榜样啊楼老师。”
【楼以璇:我努力!】
下午两点刚到,人事部问她今天在没在学校,在的话,刚好可以去摄影棚把形象照补拍了。
品宣部在采集本届各专业优生的形象照,请来了专业的拍摄团队和化妆团队。
作为缺失形象宣传照的教师之一,楼以璇当然要配合同事工作。
她去到摄影棚时,正在灰色背景幕布前拍照的是影视传媒专业教学校长——莫瑾妤。
时隔八年,海帆校史上这位最年轻的教学校长仍旧是那么的光彩照人。
“你好,我是美术教学中心的老师,楼以璇。”
摄影助理查看了教师名单后,把她往化妆台引:“楼老师先上个妆,正好莫校要拍完了,你下一个拍。”
形象照拍起来快,教师的妆容也不复杂,单个人全套流程也就十几分钟搞定。
“莫校你看下样片。”
“这个动作,会不会有点老气了?”
莫瑾妤是海帆艺校管理团队和师资团队中最亮眼的门面担当,她的形象照使用率可以说是全校教师中最高的,所以每隔两三年就要新拍一次。
摄影棚的门再一次被人从外面推开:“你就拍完了?我来晚了吗?”
“你怎么来了?席总很闲啊。”莫瑾妤反手撩撩后颈头发,“你们设计部的工作是不是不太饱和?”
“我老……我来看看老师们的形象照拍摄情况啊,设计部经常用到,姿势、构图、光影这些细节,我跟摄影师沟通好,从而减轻减轻设计部的工作量嘛。”
席漫初勾着唇走至莫瑾妤身后:“我帮你弄。要不挽起来?更凸显你的气质。”
“之前拍的都挽了发,想换一次风格。”
“好,都依你。”
摄影师来自海帆长期合作的一家摄影室,知道她俩的关系。
转手就捧着相机要给席漫初看:“漫初姐,我这刚拍了一组莫校的……”
“那个不行,不用看了。”
莫瑾妤着急出声,“重新拍一组。”
摄影师吓一激灵:“哦,好好,那莫校我们重新拍。”
席漫初借站位之便,偷笑着在莫瑾妤耳边讲悄悄话:“老婆,你吓到小妹妹了。”
被妻子调笑,莫瑾妤脸一热,手肘向后抵她:“别捣乱,注意言行。”
“好的莫校,我遵命,不捣乱。拍完请我喝杯咖啡?”
“拍完再说。”
席漫初从旁指导,将她眼中最美的莫瑾妤,留存在了相机里。
不是摄影师技术欠佳拍得不好,而是爱人之间最熟悉彼此,也更能找到对方最放松最合意的状态。
“楼老师,到你了,过来吧。”
听到摄影助理在喊人,正要跟莫瑾妤离开摄影棚的席漫初回头看了眼。
莫瑾妤也回头,问她:“怎么了?”
“楼”姓的人不多,席漫初是带着一种直觉转的身。
八年前,也就是她来海帆品牌中心上班的头一年,当时那几个月正是艺考生校考成绩集中出炉的阶段,而校考佳绩的宣传是艺校品宣工作的重中之重。
当年的一票好成绩中,美术专业就有一名“楼”姓学生一骑绝尘,统考、校考双优。
“楼以璇”这个名字出现在了海帆艺校所有的成绩宣传物料中。
照片也有。
很秀雅的一个女孩子。
名字和照片都让人过目难忘。
她很清晰地记得,专业老师们非常笃定地说——京华美院,以楼以璇的文化课水准是百分之百稳上。
京华美院,全国首屈一指的大学,光是校考合格证的含金量就遥遥领先。
可那一年的品牌中心,却始终没等来楼以璇的录取捷报。
专业老师们唏嘘不已,且没人知道楼以璇最后去了哪所大学,凭空消失了般。
正欲走向幕布前,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楼以璇侧目望来,与席漫初和莫瑾妤的目光相交。
她在席漫初的眼神里看到了转瞬而逝的惊讶。
“莫校。”
她只认得席漫初身边的莫瑾妤,但莫瑾妤不认得她。
莫瑾妤微微点头:“嗯,你好。”
一听就没有想要和她结交的意思,她自然也没必要凑上去假装自己很外向、很热情。
虽然没测试过,但她确信自己是i人。
只比林慧颜爱笑一点点、话多一点点、主动一点点的……i人。
“没什么,走吧。”
席漫初的手惯性般地抚上莫瑾妤的后腰,“我最爱喝的那家咖啡店出新品了,第一杯,我要你请我喝。”
“确定是只请你?不是请你们?”
“盛情难却啊!我爱你!他们也爱你!”
“多谢席总吹捧。”
“不客气。”
楼以璇觉得,席漫初临走前,好似对自己笑了一下。
摄影师翻看着给莫瑾妤拍摄的最新一组样片,对助理感慨道:“莫校跟漫初姐的感情是真好,堪称我心目中的模范妻妻。”
“你这话让魏老板听到了,不得扣你工资?”
“魏姐跟齐老师,都结婚两年多了吧?一周一小吵,一月一大吵,工作室人心惶惶。”
“哈哈,”助理笑得花枝乱颤,“小心我跟老板和老板娘告你的状。”
“你去。”
“不说笑了,你赶快给楼老师拍,等会儿学生要来了。”
楼以璇发怔。
原来莫校也结婚了。
原来莫校的另一半也是个女人。
而且她们,还正大光明地在就职于同一家单位。
那个叫“漫初”的女人,看着要比莫校年轻一些。她们在恋爱以前,会是哪种关系呢?
会是……
某种意义上的“师生”吗?
中规中矩地拍好形象照,楼以璇下到一楼,走出大厅,想去操场透透气。
当她踏上空无一人的篮球场,原本灰暗的天空,被乌云压抑得几乎透不过气来的天空,渐渐地从云缝中有了一丝光线。
厚重的云似乎被这股不屈的力量所打动,开始慢慢挪移。
阳光,那温暖而明亮的阳光终于找到了突破口。
它迫不及待地穿透云层,洒向大地。一束束光线如同利剑一般,划破了灰暗,带来了光明和希望。
天空变得越来越亮,阳光也越来越暖。
整个世界仿佛被重新上色,从暗沉的灰变成了炫丽的彩。
“哈喽。”
一杯外卖咖啡从侧方递来,“你是…楼以璇吧?”
楼以璇回神,寻声向右偏头,是刚刚陪莫校拍照的那位席总——席漫初。
她没接咖啡:“嗯,我是。你好。”
席漫初又把咖啡递了递:“热拿铁,莫校请客。见者有份,别推辞。”
默了默,楼以璇笑着接下:“谢谢莫校,也谢谢…席总。”
席漫初手里还有一杯咖啡,她浅抿一口,和楼以璇并肩而站。
“从这里走出去,又再回到这里,从学生变成老师,还适应吗?有没有恍如隔世的感觉?”
“都变新了。”
“是,翻新是新,常看常新是新,历久弥新也是新。”
不知怎的,明明楼以璇在对她笑,可席漫初总觉得楼以璇的笑容里充满了化不开的悲伤,眼眸里的情绪深沉得不像是二十几岁的女孩子。
有阳光暖身,有咖啡暖手,楼以璇从里到外都暖洋洋的。
她也端高咖啡抿了口,居然从中品尝出了桂花酒酿的味道,旋即又抿了一口。
“好应季的口味。”
“好喝吧?”
“嗯,难怪你急着要喝。”
“咳……也没有很急。我那主要是……”想跟老婆撒个娇。
席漫初的说话声变小,楼以璇被她小女生的反应惊到,不曾想职位都做到“总”的人了,还这么容易害羞。
有铃声响起,到课间了。
“楼老师,我在品牌中心设计部,日后你有物料需求,线上线下的,都可以来找我们。”
“好。”
“摸鱼时间结束,我得回办公室了。回见回聊啊。”
“回见回聊。”
跟席漫初道了别,楼以璇也转道往美术办公室走,盯着手里的咖啡若有所思。
进办公室没坐几分钟,她猛灌一口咖啡。
一口接一口地将咖啡喝完,拿手机用打车软件叫车,目的地输入的是——天木中学。
第23章 第一次亲林慧颜。
同在十月份过生日,楼以璇曾查过林慧颜的星座,还看了天秤座和天蝎座的匹配度。
不高,仅有70%。
网上说,天秤座女生善于在理想和现实之间找到平衡点,她们了解自己所处的位置,也能看透别人的需要。
她们心思细腻而理智,能够在争执和冲突的情况下保持冷静。
还说她们情商高,具有出众的外交手段跟亲和力,善解人意到几乎能让所有人对她们产生好感。
以上种种所谓优点,楼以璇不否认。
若没有这些优点,她也闯入不了林慧颜的生活。
但林慧颜呢?
一个谜一般的天蝎。
生活中,自信而坚定,具备强大的意志和人格魅力。工作中,敢于挑战,有着惊人的决断力和决策力。感情中,外表冷若冰霜,内在狂热不羁且忠诚专一。
那么多年,楼以璇都只在林慧颜身上看到过前面两点,解析得很准确,找不出一丝一毫的差错。
但关于感情的那点,林慧颜自我防御的外壳,比金刚石还要坚硬。
她想一窥内里,根本无从下手。
别说什么“狂热不羁”了,她用温火煮了林慧颜三年,都没见林慧颜脸红过一次。
这辈子唯一一次看到林慧颜的脸红得像番茄,还是因为饮酒过度。
就连她们一起过生日那次,她仗着日子特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亲吻了林慧颜的脸颊,都不见林慧颜红过脸。
那是她今生第一次亲吻林慧颜。
亲完后,林慧颜明显受惊,表情呆滞了一瞬,但很快恢复原样,什么也没问她,轻轻揉了下她的脑袋。
楼以璇怕她多想,转念补充说——这是你送我的生日礼物。我知道你没准备,所以我自己讨了。
那个吻之后,那天之后,她对林慧颜再无出格举动。
直到高考几天后的夜里,喝多酒的林慧颜打电话让她去接她。
而她把林慧颜接进了她的家门。
她问过自己许许多多次,若时光能倒流,她那晚还会不会把林慧颜带进家门,还会不会一进门就亲吻林慧颜。
答案是——会。
因为在出租车里时,林慧颜抱了她的腰,她的唇也贴在了林慧颜的额头。
进屋后所发生的一切,也算不得是她趁人之危。
因为在她唤“林老师”“林慧颜”时,都得到了本人的回应。
并且,她也在林慧颜口中听到了她的名字,从门外到门内,从玄关到卧室,不止一次。
她撰写了开端,规定了进程,结尾却脱离了轨道,严重不符合预期。
然而最可怕的是,人和人一旦发生了“不正当”关系,有了肌肤之亲,就再难回到从前,更别提读档重来了。
就算你们在一起的时间仅有一个晚上,就算在这一晚里你们发生关系的次数只有一次,只要有过肉//体交流,性质就彻底变了。
何况她要了林慧颜,可不止一次。
肉//体关系像极了毒//品。
一开始你可能觉得新鲜刺激,很憧憬,想尝试,深信自己不会上瘾。
可一旦尝到了甜头,就想再久一点,慢慢地深陷其中,进而成了一种戒不掉的瘾。
而且这种瘾一染上,后劲十足,它足以让你茶不思饭不想。
如果很不幸地戛然而止,那么那种难以割舍的心,那种肝肠寸断的痛,破坏力极强,足以摧毁你的精神乃至身体。
你每天就跟丢了魂一样,犹如行尸走肉一般。
食欲不振,彻夜难眠,眼里、心里再也容不下别人。
这样人不像人的日子,楼以璇过够了。
而她觉得很不公平的是,为什么接受不了她的林慧颜,并没有过上爱情、事业双收的美满生活?
林慧颜幸福,她所经受的这些苦、这些痛才有价值可言,不是吗?
时隔多年,今年她26岁,林慧颜38岁。她们像十一年前那样,相逢在同一所中学。
林慧颜依旧是那个说一不二、雷厉风行、受人敬仰的老师。
只不过这次的她身份变了。
她不再是学生,不需要揣着隐晦的暗恋坐在教室里仰望三尺讲台上的林慧颜。
不可企及已成过去式。
她和她真真正正地站在了同样的高度。
她们的视线在同一水平上。
金钱、身份、地位……她都离林慧颜更接近了。
她永远都追不上林慧颜的年龄,但死亡,或许可以追得上。
毕竟她已…死过一次。
席漫初那句话说得很有道理——常看常新是新,历久弥新也是新。
万一呢。
万一她于林慧颜而言,也能是“新”呢。
最不济,就再大刀阔斧地把自己翻新一回,翻新到林慧颜对着她说不出“小孩子”三个字,翻新到自己都看不出自己是在演戏。
做回自己而已。
做回这八年里的自己,而已。
……
南门下车,楼以璇快步走到保卫室:“张大爷,我点的咖啡外卖在里面吗?”
“楼老师啊,在的在的,你进来拿吧。”
张大爷才去暗角抽了支烟回来,答了楼以璇几句话后,从抽屉拿出润喉糖,一把倒了三颗塞进嘴里,去去烟味儿。
楼以璇在置物架上拿到她让外卖员放保卫室的咖啡,有两个纸袋。
“我订有多的,张大爷来一杯?”
“不要不要,我喝不惯这东西。还是谢谢啊,楼老师。”
张大爷阻止楼以璇伸手从袋子里拿取咖啡的动作,反把自己手里的润喉糖递过去。
“西瓜味儿的润喉糖,楼老师也来两颗?”
熟悉的瓶子,熟悉的包装,熟悉的口味,又将楼以璇狠狠拽进了回忆漩涡。
——你口袋里的润喉糖是不是就没断过?怎么那么喜欢西瓜味的?
——西瓜是夏天,但西瓜味是春天。西瓜皮是春天,但西瓜瓤是夏天。
——你这是什么逻辑?
——当然是……楼以璇的逻辑。
——能给我尝尝吗?你的春天和夏天。
——当然能啊。呐,都给你,我最喜欢的春天和夏天。
她把她的春天和夏天都给了林慧颜,以为能和林慧颜共同度过未来的每一个春夏。
可林慧颜好残忍,把她的春和夏都带走了。
到现在也没有还给她。
澳洲也有春天和夏天,但澳洲的春天和夏天里,没有林慧颜。
“好吃的,不像有的薄荷糖冲鼻子辣嗓子,林老师就特别喜欢这个,真的。”
张大爷搬出林慧颜,倒不是要显摆这盒糖是林慧颜送他的,他就纯粹想帮林慧颜挽回点儿印象分。
人际交往中,相同喜好能加速拉近人跟人之间的关系。这没毛病吧?
“不用了,谢谢。”
楼以璇摆手婉拒道,“我刚喝了咖啡过来,这两种味道交杂,估计口感不会好。等改天,我自己买来试试。”
她怀念西瓜味,也怀念怀安的春天和夏天。
所以她回来了。
走出保卫室,楼以璇才忽然很想问张大爷一个问题。
想问他——您怎么知道林老师特别喜欢这款西瓜味的润喉糖?
但她踌躇半晌,并未调头去问。
因为她更想问的是林慧颜,想问她——林老师,有润喉糖能给我一颗吗?
能把我的春天和夏天还给我吗?
能把我的林老师,也还给我吗?
操场上彩旗飘扬,各个班级的横幅高高挂起,上面写着激励人心的口号,广播站的主持人轮流播报着最新赛事进展。
田径赛场上,运动员们紧张地做着热身运动,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比赛。
跑道上,数名运动员蹲在起跑线上,蓄势待发。
随着发令枪响,他们像离弦的箭一样冲出起跑线,观众席上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加油呐喊声。
一场激动人心又酣畅淋漓的运动盛会正在如火如荼地进行着。
楼以璇闲步在操场外围,搜寻着林慧颜的身影,不知林慧颜会在哪个项目当裁判。
她拎着咖啡,不便直接去到九班的观赛区。
想着趁林慧颜、杜禾敏她们得空的间隙,把温热提神的咖啡送上,再向林慧颜了解下九班的赛级就行。
转了半圈,终于看到了林慧颜。
不过可惜,已经有人比她先到林慧颜身边,也比她先送去了“温暖”。
乘兴而来,要铩羽而归了。
事有轻重缓急,为了尽快养好手臂拉伤,林慧颜没加入裁判组,只负责巡视巡察。
“你再这么乱来,我就叮嘱保卫室,以后不放你进学校。”
“我乱来?”
秦凤茹登时炸毛,反手叉腰,“我来督促你养伤叫‘乱来’吗?但凡你听话也听劝,我还瞎操什么心我?我不管着你,你怕要成废人一个了。”
“身体健康是大事,如你所见,我有自知之明,只参与了纪律监管。”
林慧颜脚步不停地往操场外走,秦凤茹跟着她在操场上晃悠,实在太不合规矩了。
好心好意还被嫌弃,秦凤茹气不打一处来。
可她气冲冲地盯着林慧颜的脸看了几秒,心又软了。
“你看看你,还‘身体健康是大事’呢?嘴唇都干得起皮了,丑死了,不晓得涂涂润唇膏,不晓得多喝热水吗?”
她托举着一个粉色的大号保温杯,一边数落林慧颜说一套做一套,不爱惜身体,一边拧盖子。
“秋天干燥,喝它正合适,生津润肺,还养颜美容。”
秦凤茹把揭了杯盖的保温杯往林慧颜眼前凑了凑,“给我喝完啊,喝不完我不走。”
保温杯里头装的是——雪梨银耳汤。
粉色和林慧颜的适配度为零。
但她接了过来。
何其有幸,让她拥有一个骂不走也气不跑的好朋友,二十三年了。
“去那边坐一下,我喝完,你就走。”
“行,你说什么是什么。”
走就走,反正她也犟不过林慧颜,少给自己找气受。
……
到下午五点半,运动会第一天的比赛项目全部结束,九班的积分在全年级排第三。
参赛的同学很自豪,没参赛的同学也都与有荣焉,全班士气大增。
“明天能稳在前三吗?”
“我觉得没问题。明天的项目,我们也有种子选手。”
“没跟其他班的选手在赛场上较量过……”
“哎,打住打住啊,怎么能涨他人气势灭自己威风呢?我们要相信他们,不对,是相信我们,要相信‘相信’的力量……”
九班的班长正跟体育委员聊赛况,被八班班主任——杜禾敏侧方位拦停。
“杜老师?”
“来来来,受你们的璇姐之托,交给你俩一个光荣的任务。”
林慧颜处理善后工作,比学生和杜禾敏他们晚了十分钟离开操场。
跟同事走在去食堂的路上,遇到几名九班的学生,每人都拿着雪糕或汽水在吃、在喝。
“林老师!”
“谢谢林老师请客呀。”
“林老师,我们明天一定保三争一!”
学生们一个个的都开心地晃着手里的雪糕和饮料跟她打招呼,跟她说“谢谢”,可她却不知道“谢”从何来?
她正要问,杜禾敏从身后追上来:“林老师!”
见杜禾敏跟她似有事要谈,同行的同事很识趣地先撤了。
“想了想,还是把卡给你吧。”
“什么卡?”
“楼楼的校卡啊。”担心有汗,杜禾敏把攥在手心的卡在衣服上擦了擦才给林慧颜。
楼以璇的校卡怎么会在杜禾敏手里?
什么时候的事?
“她……”
杜禾敏心领神会,接着林慧颜的话茬往下说。
“我上午给楼楼发消息,说你们班的孩子在赛场上格外争气,她下午就来观赛了。”
“还给我们买了新品咖啡来。”
“但她说你有朋友在陪你,就没给你送过去。”
四杯咖啡,她跟何老师各一杯,楼以璇自己喝了一杯,第四杯请给一位来找楼以璇问询美术艺考的同年级年轻男老师了。
那男老师还加了楼以璇的微信好友,据他说,教师节聚餐那天他就想加来着。
但楼以璇坐在林主任旁边,林主任还时不时地往她那边看,他就没好意思去开这个口。
末了又强调说,加好友的目的只是想帮亲戚家的小孩问问艺考这条出路好不好走,如何判断小孩适不适合学艺术。
这些情节和对话,杜禾敏跳过了,没说给林慧颜听。
楼以璇喜欢女人。
无论男人们多高多帅多有金,无论男人们明修栈道还是暗度陈*仓,使出浑身解数也别妄想把一个深情且痴情的纯姬佬掰成异性恋直女。
能够平等地把男性当人看,就已是她们对男性最大的尊重了。
多的,就别想了。
像楼楼这种天花板级别的小仙女,就该跟女孩子成双成对,关男人什么事儿?
“雪糕和饮料,是楼楼委托我,以你们两个的名义请全班吃的。”
“刷的就是这张卡,钱很够。”
——杜老师,还有一件事要拜托你,等会儿比赛结束了,用我的校卡请九班学生喝饮料吃雪糕吧。就说是林老师和我一起请他们吃的,为他们今日的战果喝彩,也预祝他们明日取得更好战绩。
这种事,依林慧颜那性格,确实“难做”。与人方便,助人为乐,杜禾敏就也没往他处想。
一千块,的确够。
林慧颜捏紧校卡:“我朋友给我带了银耳羹,晚饭我就不去吃了。”
“哦,那我找何老师去了。”
“嗯。”
楼以璇来过了。来见了杜禾敏,没见她。
那杯没送到她手中的咖啡,真的是送给她的吗?
秦凤茹……
楼以璇今天之前没见过秦凤茹。
“她走多久了?”
杜禾敏迈出的一只脚又收了回来:“我看下啊。”
掏出兜里的手机,看了眼时间,说道:“走了快一个钟头了,她没开车,打车走的。”
一个钟头,来不及了。
来不及打电话让她别走或让她找个路口调转方向回学校了。
一个钟头,她该到家了吧。
市区以内的话,不论她住哪儿都该到了。
林慧颜边往宿舍走,边给楼以璇发信息:【杜老师把你的校卡放我这了,下周三给你。】
【楼以璇:好。】
一个额外的字都没说,顶部也没显示“对方正在输入……”,楼以璇打出这个“好”字时,是什么想法呢?
在她们有过“约定”的这天,在她们“共度生日”的这天,楼以璇用她们两个人的名义请了全班学生吃东西,真的就只单纯跟运动会庆功有关吗?
她不信。
可不信又能如何?
难道要她问——来了学校为什么不见我?
还是要她说——你看到的那个陪我的人,是我二十几年的好朋友。
第一种,像怨言。
第二种,像狡辩。
而这两种,她都没立场。
当初住在鸿鼎苑那三年的保密工作,林慧颜做得很好。
父母和秦凤茹都不知具体的楼栋及房号,自然就无亲朋好友找上门来,自然就无她亲近的人跟楼以璇相识。
楼以璇会误会吗?
误会她跟秦凤茹是女女关系,误会她这么多年没结婚,是因为她也成了同性恋。
如果误会,那楼以璇感受到的该是多大的讽刺。
【林慧颜:下周三中午要早点来吗?】
消息一发出去,林慧颜在宿舍开始了坐立不安的等待。
一切的电子通讯对她来说都只是办公设备,她很少很少在社交软件或聊天工具里抒发情感。
任何意义上的个人情感。
比起编辑一长串的文字说明,她更愿意面对面地谈,面对面才有助于洞察人心。
时刻看得到对方的表情变化,能让她有一定的掌控感。
她也可以根据变化实时调整自己的应对方案。
最棘手的是,她想解释自己跟秦凤茹清清白白的朋友关系,但还没找到一个恰当的切入口。
她得再想想。
楼以璇这次的回复稍慢。
过了五六分钟才发来一句:【林老师是有什么事吗?】
第24章 早就不清不楚。
收到林慧颜第一条微信消息的时候,楼以璇正换完衣服出门,打算去附近的公园跑步。
一下午喝了两杯咖啡,不把自己搞累一点,怕自己晚上睡不着觉。而睡不着的后果,是反反复复被回忆折磨。
回复林慧颜第二条消息的时候,她刚到公园。
一边做着热身,一边等着林慧颜。
她的心很平静,对后文也没什么期待。
因为她知道林慧颜在微信里说不出什么她想听的话来。
林慧颜很狡猾,发给她的消息里问的是——【下周三中午要早点来吗?】
“要”,而不是“能”。
要不要来,像是在“示弱”。能不能来,就有点“强势”。
看似给了她选项,给了她主导权,实际“进可攻、退可守”的,精明的,从来都是林慧颜。
而她仅有一次的自不量力,便是在林慧颜醉酒那晚得意忘形,会错了意。
也高估了自己。
臂包里的手机震了一下。
楼以璇做完一组热身后才停下来查阅新消息。
【林慧颜:没什么事。就问问你中午来不来天木中学这边吃饭,我可以带你去吃牛肉面,为我昨日的失言向你道歉。】
可是林慧颜,昨天想吃的东西,不一定今天还想吃,这个道理你不懂吗?
【楼以璇:午休时间很宝贵,中午就不耽误你休息了。林老师若方便,晚上再去吧。】
同时也感慨于林慧颜的“迟钝”。
今天的她更想要一个关于“秦凤茹”的解释,林慧颜却才想起来要为凶她的那句“小孩子伎俩”而道歉。
那秦凤茹呢?
林慧颜会跟她解释吗?
又或者,等到林慧颜下一次意识到对她造成了另外的伤害,才又后知后觉地来缝补上一个伤口。
【林慧颜:好,那晚上。老时间,老地点。】
她们也就约在过南门一次,怎么成“老时间、老地点”了?
楼以璇没回,收了手机开始跑步。
没有人会一直长不大,也没有人会一直像小孩。
前段时间的她只是还幻想着,做回从前那个能哄林慧颜开心的小孩罢了。
……
天公不作美,周三这日是个雨天。
毛毛细雨从上午下到傍晚,时停时下,浸湿大地,也浸润了人心。
一场秋雨一场寒。
楼以璇伫立在办公室的窗口,将玻璃窗推开很细的一条缝,避免雨水飞入,但又能够让凉风灌进来换换气。
裹着雨丝的秋风,真的冷。
她左手拿手机,单手操作给林慧颜发消息,右手把敞开的几粒衬衣纽扣全数系上。
【楼以璇:雨不停,地面都是湿的,要不就去食堂吃晚饭吧?】
食堂也有面食,也有牛肉面,她还没吃过。
但杜禾敏说,食堂的面不好吃,承包商是北方人,辣椒酱的味儿不够地道。
如果要吃拉面,那倒还行。
楼以璇并不钟爱面食,对北方的拉面无感。之所以想吃牛肉面,是喜欢牛肉和怀安的辣。
【林慧颜:食堂的面不是你喜欢的。雨很小,走走吧。】
【楼以璇:好。】
才过短短一周,同样的时间、同样的地点,却不再是同样的天色。
先到南门的人,也不再是楼以璇。
楼以璇撑着一把磨砂质感的透明伞,稳步走向校门口撑着一把大伞的女人。
天很暗。
林慧颜雨伞的颜色也很暗。
但又跟其身上那件黑色风衣的颜色有差别。
衣服一定是黑色的。
伞,必是趋近于黑色的某种深色。
她猜的。
离约定的时间还差三分钟,她没迟到,是林慧颜到早了。
今日的她已然没了第一次在此地对林慧颜翘首以盼的那份心情,她的“笑”被林慧颜视作耍小孩子伎俩,那她就不笑了。
这没什么难的。
虽然世人都说,有酒窝的女孩子像有神奇的魔力,笑起来很可爱,很治愈。
但酒窝既可以甜美,也可以性感。
还可以冷酷,像她爸那样。
更可以,
不出现。
暮色中,林慧颜看不清楼以璇藏在伞下的表情。
在楼以璇离她只两三步时,她抽出插兜的左手:“还以为,你不会带伞。”
所以她从箱底翻出了某年教师节学校发的那把藏青色十骨大伞,伞柄上还印着“天木教育集团”的LOGO。
多么意外的开场白,意外到楼以璇又差点要模糊边界了。
她注意看了,也注意闻了,林慧颜拿伞的手很稳,身上也并无药膏味,想必“拉伤”已好。
“成年人,做自己的大树,为自己遮风挡雨,有什么不对吗?”
楼以璇也把插兜的左手抽出,接过林慧颜递来的校卡放进兜里,然后,继续插兜。
她喜欢细如牛毛的雨。
喜欢在这样的雨天懒散漫步,不打伞。
让淋不透衣服的雨淋湿头发,在朦胧美的意境中找灵感。
或是,借机躲进林慧颜的伞下。
曾经。
曾经的她寻求的也从不是谁的庇佑,而是只有林慧颜能给她的安稳。
在她心里,林慧颜无所不能,无坚不摧,刚强与温柔并存,是名不虚传的“女神”化身,是名实相副的“完美”的代名词。
她膜拜她高高在上的姿态,也企图将高高在上的她圈入怀里,染指她,惹哭她,独占她。
步步为营,徐徐图之。
却一夕昏聩,下错一子,满盘皆输。
“没有不对。”
林慧颜的心抽了一下,她也将左手重新插回风衣的兜里。
原本温暖的手,只与冷空气接触了一瞬就变得冰凉,连隔绝风雨的衣兜也变凉了。
楼以璇穿着浅蓝色棉衬衣,外披一件杏色毛衫。
卡其色休闲裤,系带马丁靴。
文艺十足。
“走吧,有劳林老师带路。”平淡的语气和这场秋雨一样让林慧颜感觉到冷。
楼以璇没和她说“谢谢”,也没说其他,一路沉默着走到了面馆。
伞面上的雨珠很密集,但还不足以凝聚成水滴往下坠落。
两人收了伞,放入老板置于店门口的收纳桶里。
两把都是长柄自动伞,靠在一块儿没有支撑点就很容易歪倒。
听到窸窸窣窣的声响,楼以璇伸手扶了一把。其实她不扶,两把伞也不至于掉到收纳桶外面去。
“伞是借的,弄脏弄坏都不好。”
“擦下手。”林慧颜从餐桌上抽了几张纸巾给她。
“谢了。”
楼以璇三两下擦干水渍,将脏纸巾扔进垃圾桶,“门口有风,坐里边儿些吧?”
面馆不大,比较方正。
刨开一侧贴墙的,粗略一算,摆了差不多有八张长条桌。
林慧颜“嗯”了声,找了张前后无人的落座。
店里的顾客加她俩,总共也才7人。
“老板。”
林慧颜刚要点牛肉面,楼以璇却先开口:“老板,我要一碗三鲜丸子米线。”
说完立刻给了林慧颜一个为什么她不点牛肉面的解释:“这两天怪冷的,辣油沾到衣服上难洗,我也不大喜欢手洗衣服。”
楼以璇喜欢吃牛肉面的原因,楼以璇不喜欢手洗衣服的原因,林慧颜都知道。解释是多此一举。
但她不知道,为什么楼以璇上周想吃,今天却不想吃了。
而且楼以璇不喜欢手洗衣服,跟天气冷不冷也根本没有直接关系。
“两碗三鲜丸子米线,一碗……算了,就先这样。”
林慧颜要了跟楼以璇一样的米线,看看墙上的菜单后,又说了句,“再各加一个煎蛋。”
“老板,一碗不加西红柿。”
林慧颜没说的那句,被楼以璇自己补充了。
她拿不准林慧颜话说一半的用意。
是觉得管宽了,还是觉得她们还能像从前那样,她不吃的西红柿能夹给林慧颜。
在汤类菜品中,西红柿几乎是必不可少的一味提鲜食材,番茄炒蛋更是家常菜中必不可少的一道经典。
她很怪。
喜欢西红柿的味道,却不喜欢吃西红柿,尤爱吃西红柿炒蛋和西红柿鸡蛋汤里的鸡蛋。
所以林慧颜后来在做这两道菜时,通常都只放一个西红柿加三个鸡蛋。
西红柿切大块,爆汁不翻炒,鸡蛋也要一大块,不搅烂。
她吃鸡蛋,林慧颜吃番茄。
林慧颜也会吃鸡蛋,在她吃不了那么多的时候。
今日种种,往日种种,诸多细节都在表明她在林慧颜那里的与众不同,她那一次的得意忘形,怎么能算“高估了自己”呢?
点完餐,两人相顾无言,却也无一人拿出手机消磨时间。
楼以璇看伞、看雨、看广告,就是不看林慧颜。
右边那桌坐着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各自面前一碗米线,各自手里玩儿着手机,和她们一样一句话交流都没有。
男的吃完了,扯纸擦嘴都没舍得把手机放下。全神贯注,翻页的手势应该是在看小说。
女的开着视频,听声音,是购物类直播。
“我这太多了,你再吃点儿。”女人的眼睛短暂离开手机,把碗推给男人。
男人也抬眼看向碗里,米线还有一大半,连两只鸭掌都还在,便低头端过来接着吃。筷子用的是女人搁在碗里的那双。
情侣或夫妻,关系不言而喻。
“镇店的三鲜丸子砂锅米线来喽,两位慢用,小心烫啊。”
楼以璇出走的思绪被服务员给拉了回来。
“谢谢。”
米线是用砂锅煮的,但煮好后倒进了别的碗。她手指抵着碗沿挪动调整位置,并不怎么烫手。
碗里有小汤勺,筷子也是从消毒柜里拿的,并非一次性。
在阴雨绵绵的时节,喝一口热腾腾的鲜汤,吃一口热腾腾的米线。
满口鲜香,全身回暖。
林慧颜虽然出来吃饭的次数不多,但哪几家店口碑好、受欢迎,她还是知晓一二的。
毕竟都八年了。
待楼以璇小口小口地喝完了一勺汤,林慧颜才拿起汤勺问:“味道能入口吗?”
“好喝。”
一句“好喝”之后,再无其他话。
林慧颜其实很想说:加了番茄的汤,会更好喝。
下次可以再来试试。
下次,可以把番茄给我。
但她们还有下次吗?一句话都不想跟她多说了的楼以璇,还会再和她有下次吗?
“周五晚,你有空吗?”
一心一意吃米线吃到一半,楼以璇冷不防地听到林慧颜出声问她话。
她都怀疑是不是自己耳朵不好使,听岔了。
“你有空吗”这句话,太不像能从林慧颜口中说出的话了。
她狐疑地抬起头,汤勺里还装着她正准备要喝的汤。
林慧颜只和她对了一眼,便又迅速垂眸,用勺子撇着汤面上的葱花:“请你们吃饭,上个月月底不是说好了吗?”
是说好了,但那不是何老师跟杜老师在说吗?
林慧颜当时都没吱过声,居然还成第一个响应的人了。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周五,月底。
10月24号,林慧颜生日。
楼以璇没忘。
所以林慧颜是想在生日当天请她们吃饭?可这哪里像林慧颜的作风?
想着想着,楼以璇又不免伤了怀。
她跟林慧颜都八年没联系过、接触过了,兴许林慧颜一改往日的作风,而今就乐意跟朋友在生日、节假日这些日子里相聚一堂,吃茶喝酒。
“去徐老板的‘又见小酒馆’可以,去其他你们想去的店也可以,我买单。”
“我课时没你们多,除去周三,晚上基本都闲着。杜老师、何老师她们时间上不冲突的话,我都行。”
楼以璇的回答跟林慧颜上次的回答如出一辙。
话音一落,就低头把汤勺送到嘴边,吸溜一口喝掉。
她这方刚把头埋下去接着吃米线,对面那方又把眼睑掀开了:“嗯,我问了她们,跟你说。”
比默契更默契的,就是你躲我藏。
谁也不拆穿谁。
不慌不忙地吃完,林慧颜起身到收银台欲结账,被楼以璇拦下。
“我请你。也是说好的。”
林慧颜收回对准二维码的手机,没跟她争,心想着不把帐算清楚也好。
她和楼以璇的账,早在八年前就不清不楚了。
天空彻底暗了。
雨也彻底停了。
拿了伞走出去,楼以璇回头望了眼,自言自语般说道:“店铺名写着‘面馆’,招牌却是砂锅米线。”
“面类招牌是牛肉面,米线类招牌就是我们吃的三鲜丸子。”
“这样啊,多谢林老师解疑。”
出门时,林慧颜右手拿伞,走在她右边。
趁这几句话的功夫,她把结完账顺手挂在左腕的雨伞取下用右手勾着,并巧妙移步到了林慧颜的右手边。
没走几米,林慧颜就不动声色地把伞换到了左手。用手腕挂着,手揣进兜里。
注意到身边人的这一变动,楼以璇忽地又停了脚,微微侧脸看向双手皆插兜的林慧颜。
目光在她的风衣口袋处扫了扫,手背遮得相当严实。
说明衣兜很有“深度”。
于是她抬了左手,挑起一缕乱飞的头发挂到耳后,抱着渺小的希望问:“林老师有带口香糖吗?”
第25章 死心了。
林慧颜缩在兜里的两只手都握了握。
她听懂了楼以璇在问什么,可她给不了楼以璇想要的回答。
此时她的兜里,空空如也。
她是买了西瓜味的润喉糖,每日必备,早晚都会吃,但并没有随身携带的习惯。
过去这八年,她能允许自己在宿舍里毒//瘾发作般地反复吸食“楼以璇”的味道,但不允许自己在公众场合公然思念楼以璇哪怕一分一秒。
“没。”
“前面就有便利店,我去买。”
楼以璇脚步飞快,踩着自己的痴心妄想跑到便利店。
那款润喉糖就摆在靠近门口的货架上,包装升级,口味也多了几种。
足见其畅销程度。
出国八年,她戒了八年,今日糖还是那时的糖,人也还是那时的人,但却不是那时的她们了。
没过多思考,楼以璇从架子上抽取了一瓶西柚味的。
西瓜是春天和夏天,那西柚就是秋天和冬天。
一年有四季,四季有循环,何必执着于某一季、某一人,把自己活活困死呢?
要活着,而且要活得够久,才能看清一些在当下看不清的东西。
可到了收银台,条码刚扫,她就改主意了,又回身多拿了一瓶西瓜味的过来:“扫一下。”
“您是要换一瓶吗?”
“两瓶都要。”
“好的。”收银员将西瓜味也扫了码。
楼以璇从便利店出来,林慧颜也已走过来等在门外。
很不凑巧,两个手挽手的女孩自她们中间的空隙笑着路过,个子稍矮的那个还歪了头紧紧贴在高个女孩的肩上。
楼以璇和林慧颜就仿佛站在爱与不爱的两岸,她们的世界,是那么的泾渭分明。
背光而立的是楼以璇。
所以林慧颜依然看不清楼以璇那眼里几度燃起又几度熄灭的微光。
她只看到她朝自己伸出手,听见她说:“林老师选一瓶吧。”
楼以璇的嘴角带有轻微的弧度。
很轻。
轻得酒窝的影子也无。
光线昏暗,瓶身上的字不好认,但从包装的颜色图案上也极其容易分辨出一瓶是西瓜味,一瓶是西柚味。
林慧颜对它们太熟太熟了。
“谢谢。”
她拿走了西瓜味,拿走了她最喜欢的。
对所好事物,她很专一,也非常念旧,不需要尝新。
但她想,楼以璇或许需要。
润喉糖一拿到手里,林慧颜没打开就放进了口袋中,一同放进去的那只手也没拿出来。
楼以璇拧开她的那瓶,倒出两粒吃下。
对第一次尝的这款新口味的润喉糖没有只言片语的评价,跟林慧颜也没有交流,同来的路上一样,两相沉默地往回走。
在这样的夜里并肩同行,和从前无数个回家的夜晚太像了。
那时的她们,交流其实也不多。
但那时二人均不会在沉默中感到尴尬,相反,会觉得很舒心。可今夜的感觉却与从前截然不同。
楼以璇只想快点走完这条路,想快点和林慧颜分开,才好快点躲起来疗伤,不让自己在情伤里越陷越深。
而林慧颜,饭前想说的话悉数被那把透明雨伞阻绝,全都沉入了心底。
南门刷卡刚进去,就有九班学生朝她们跑来。
楼以璇笑着对自己的课代表说:“宝贝,谢谢你的伞。跑来校门口接我,这么急着找我还啊?”
张筱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左手撑胯弯着腰,一派老成。
“璇姐,你还笑,你快去管管林见鹿那个大笨蛋吧,她发烧都快烧晕过去了。退烧药是吃了,就是死活不肯回宿舍休息。”
“量体温了吗?多少度?”楼以璇把伞递给张筱,三步并作两步地往美术教室去。
“量了,38.7,找生活老师借的温度计。”
“秋天是感冒频发的季节,低于39.5是中热,吃了药,多喝热水,促进排汗,都能缓解发烧症状。”
林慧颜此类经验远比楼以璇丰富,是以面上并无惊慌焦虑之色。
楼以璇的焦急是被张筱那句“她发烧都快烧晕过去了”给引起的,要真是在她的课上烧晕,她便有失察之责。
听了林慧颜的话后,她稍稍放平了心态。
只要是普通的感冒发烧,通常都不会有大问题。
几人走进教室时,林见鹿正坐在边角的位置进行美术作业的创作,已戴上了医用口罩。
目前不咳嗽,只发烧。
“林见鹿。”楼以璇喊她一声,“张筱说你烧得脑子都晕了,怎么不回宿舍?”
“寻常的感冒而已,我吃过药了。”
林见鹿放下调色盘和画笔,“林老师、楼老师,你们别听张筱的,她有点小题大做了,我没事。”
“我小题大做?你从昨天就开始发烧了好吗?”张筱跟林见鹿同一宿舍。
她愤愤地向两位老师控诉道:“退烧药都是昨天下午放学,我生拉硬拽把林见鹿拉去校医那儿开的。今天本来该再去校医那儿看看,结果她上午体温恢复了正常,就没去。哪晓得下午又烧了,而且还扛着不说。”
说罢就要伸手去揭林见鹿的口罩:“林老师、楼老师,你们是没看到,林见鹿的脸都红成猴子屁股了……”
“张筱!”林见鹿躲开,语气羞恼,“谁像猴子屁股了,你就不能找个好点儿的形容?”
“我以为你不要脸了,还要什么好点儿的形容?”
“你!”
“好了好了我的两个宝贝。”
楼以璇拉过张筱拍拍她的肩,安抚道,“你呀关心则乱,怎么能用如此粗鄙的词汇来形容一个可爱的女孩子呢?我听了都要为林见鹿打抱不平。你看看你把你的好室友、好朋友气成什么样了?”
张筱“哼”道:“楼老师,是她不顾身体在先,蛮不讲理在后。”
“对,她也有错。”
楼以璇谁也不偏袒,“所以你们两个,一人一句‘对不起’,现在立刻马上说。”
才刚当着老师和同学的面拌了嘴,又要立马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给对方道歉,羞耻感来得后知后觉。
林见鹿有口罩做掩护,张筱的脸就一览无余了。
这会儿也红得像“猴子屁股”。
“张筱,”林见鹿最先破功,站起身来,“你要不要看看你自己的脸现在有多红?”
“你不准说!”
“说你红得像西瓜,不行啊?”
“啊?不是苹果吗?”
“被气得一阵青一阵红,不正是你?”
“……”
“西瓜很好啊,瓜皮、瓜瓤都可以吃,都降火。”
“……林见鹿……你说的是好话吗?”
两个女孩子你一句我一句地斗嘴,越斗越没火气,倒像是好朋友的玩乐。
道歉不是只有说“对不起”这一种,好朋友之间闹一闹无伤大雅。
楼以璇对此乐见其成,任由她们闹着,自然就和好了。
林慧颜却发话道:“都别吵了。林见鹿,今晚的课别上了,回宿舍休息。明天早上要还是没退烧,我亲自带你去校医那儿打针,听到了吗?”
班主任态度坚决,还用了命令般的口吻让她回宿舍,林见鹿瞬间觉得自己烧退了。
周身都被寒意围绕着。
不止她,张筱也双臂抱起,双手磨蹭着衣服下立起的寒毛。
凶巴巴地瞪林见鹿:“说你呢,听到没有!”
她也想逃离这冰天雪地般冻死人的现场,正想说“我陪林见鹿回宿舍”,被林见鹿捷足先登。
“我听到了,林老师。”
林见鹿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盯着楼以璇,“楼老师,你能陪我回宿舍吗?”
张筱:“……”有色性没人性!
“当然能啊。”林见鹿愿意听话了,楼以璇笑着点头。
又看看她散了一地的画具,调色盘上的水粉颜料过夜干了就不好洗了:“你这些……”
病号为大,张筱自告奋勇:“我来帮她收。”
“Good,那这儿就交给你了。”
楼以璇偶尔会讲一些口语化的英文短句,多是对学生的称赞之词,“那么林同学,我们走吧?”
走前,林见鹿对张筱说了“谢谢”,也说了“对不起”。
跟林慧颜交换眼神示意后,楼以璇揽着林见鹿的肩朝门口走:“人不可貌相,没想到你还有伶牙俐齿的一面啊。”
“……楼老师你别取笑我了。”
“美术作业又不是要你们当堂完成,周末还有足够的时间创作……”
“可楼老师的课,我一节,”林见鹿抢话道,“我一分一秒都不想错过。”
“你这股勤奋的劲,爱学习的心,非常好。”
“楼老师……”
“林见鹿,文化课、专业课,每堂课都该有同等的进取心和敬畏心,对事、对物、对人,是同样的道理。”
她放开林见鹿的肩,和她分开半步的距离,“努力进取的同时,以平常心对待结果,是一种智慧。那么常怀敬畏之心,则能让我们恪守底线,而非忘乎所以。”
后半段话,楼以璇既是在对林见鹿说,也是在对她自己说。
相比林慧颜的迟钝,她在感情上要敏觉得多。
尤其她也曾在情窍渐开的高中时代那么炽热地暗恋过一个人、思慕过一个人,没有人比她更懂这种爱重、追逐一名年长者的感觉。
是破釜沉舟的向死而生,也是飞蛾扑火的视死如归。
她做过飞蛾,就不可能做那团焰火。
幸运之神的降临是随机的。
神光普照更是只存于仙侠小说世界里的谬言。
不是每一只飞蛾都能安然无恙地活下来,即便幸存了,有些痛也将伴随一生,那滋味很不好受。
“忘乎所以的人往往很自我、很偏执,无视他人感受而执意追求自己的心之所向。他们对许多自认不合理的规则或观念嗤之以鼻,久而久之就会迷失,会冒失,会做出一些害人害己的极端行为。”
楼以璇说着,再次抬手,轻贴上林见鹿的后背:“这类人听起来就很可怕对不对?”
多么条理清晰的规劝啊,林见鹿能听不懂吗?
她愧悔地低下头。
为自己起了不该起的妄念,为自己不经大脑就表达出的“心意”。
“嗯,很可怕。”
她不要做那“可怕之人”。
楼以璇放下手:“出生在怎样的环境不是我们能左右的,但成长为一个怎样的人,是我们能自己做主的。”
“我明白了楼老师。”林见鹿抬起头,眼含星光,亮晶晶的,似在白茫茫的风雪中终于又找回了来时路,也寻到了何处往,“谢谢你点醒我。”
她是工人家庭出身,父母均在建筑工地上班。
做的都是基层苦力活儿。
没有太多的时间兼顾她的生活和学习,也没有富余的钱供养她学艺术。
是天木中学招生办的老师去到林见鹿所在小镇中学做美术班宣讲,说她这种中等偏上成绩的学生,要能走通艺考这条路,保准万无一失地考上重点大学。
最重要的是,只要在入学测试中拿到双A,不仅高中三年免学费和住宿费,高考拿到一本大学录取通知书的话,还有额外1-3万块的奖学金。
从上小学起,她的梦想就是有朝一日走出那座小镇。
下一步是在大城市扎根。
是让操劳一辈子的父母能安度晚年。
林深时见鹿。
她要对得起父母的含辛茹苦,对得起为她取这个名字的…早逝的小姨。
林慧颜继楼以璇和林见鹿之后走出教室,看到两人已由出门时的搂肩转变为了各走各的。
默默地看了会儿,她从电子通联表中找出林见鹿家长的联系电话,打电话将林见鹿的情况告知给了林见鹿的家长。
住校生,班主任在其身体状况上要更加留心,电联家长主要是确认林见鹿是否有过重大疾病史。
好在家长说林见鹿没生过大病,就是春秋这两季时常感冒。
若她明日还不退烧,他们就来接人。
排除了旧疾隐患,林慧颜转回教室叮嘱了班干部几句注意维持纪律,才提着伞离开。
而她这一路都在寻思的,是要尽快在班会上着重讲一讲“禁止早恋”的问题。
……
周四,阴转多云。
一上午,楼以璇都很想给林慧颜发消息问问林见鹿的病情。
但又回顾了下昨晚她跟林慧颜那顿称不上愉快或不愉快的晚饭以及林见鹿的“一分一秒都不想错过”,只得作罢。
学校有林慧颜、校医在,九班学生轮不上她操心。她的分内职责,是教好色彩学科。
中午一过,收到杜禾敏发来的微信。
【杜禾敏:楼楼!我有罪!我拒绝了林老师的饭约!我竟然拒绝了林老师的饭约!我对不起你们!】
【杜禾敏:第一次啊第一次!这大好几年了,林老师第一次邀请我!】
【杜禾敏:但实在对不住,周五晚我要跟我爸妈去给我舅公拜寿。你们也知道我奶奶她前不久走了,舅公紧跟着病了一场,他的七十大寿,我们这几家亲戚事先都商定了要到齐,从老到小哪一个都不能缺。】
【杜禾敏:真的很抱歉,等下个月,我来约,我来请。】
于情于理,杜禾敏都应去舅公寿宴。
不该为此事抱歉。
【楼以璇:杜老师,你千万别感到愧疚。林老师和我们几个都是通情达理之人,你安安心心去赴宴,祝舅公福乐康健!】
四人局少了最能说会道的一人,必然是约不成了。
那林慧颜会几时同她说呢?
主动发起的邀约没达成,林慧颜会失落吗?
毕竟明天……是个非同一般的日子。
而且看杜禾敏的字面意思,她并不知道明天是林慧颜的生日。
若知道,只怕会更内疚,更罪过,也必定藏不住会说。
楼以璇等得心里头乱糟糟的,决定投石问路,先给林慧颜发了消息:【林老师,林见鹿她今天怎么样了?】
【林慧颜:已经退烧,没什么大碍。】
【楼以璇:那就好。】
回复完,楼*以璇就看见对话框顶部一直显示着“对方正在输入……”
她坐在办公室的椅子里,将那瓶西柚味润喉糖放倒在桌上,中指压着,拇指弹拨转来转去。
等了好一会儿才等来林慧颜的新消息:【另外,明晚杜老师提前有约了。】
话外之意,她们四个约不成了。
但偏偏林慧颜又工于心计,没把话说死。
【明天不约了。】
怎么就不干干脆脆地给她发这五个字让她死心呢?
林慧颜这只闷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是在等她主动上钩,还是在等她主动下船?
是啊,昨晚她就上船了。
既然这艘船上已有她和林慧颜两位乘客,那是不是也能启航?
【楼以璇:容我再冒昧一回,想问问林老师愿意跟我吃饭吗?明晚,就我们两个。】
抱着手机苦苦等了两分钟没有回信,楼以璇闭了闭眼,释然一笑。
再然后长按消息,点了“撤回”。
死心了。
本就不该再抱有期望的。
第26章 林慧颜,好可爱。
【楼以璇:刚刚发错了,林老师就当没看到吧。】
天木中学的宿舍里,林慧颜是在换了衣服准备午睡一会儿时收到的楼以璇的消息。
她原本想睡一觉静一静了来,下午再给楼以璇说杜禾敏明晚去不了的事。
最近杜禾敏中午基本都同何欢一道吃饭,所以她特地挑在午饭时间,在食堂把这事儿跟她们俩都说了。
杜禾敏说有推不掉的家事,何欢顾及到两方,主动提出下次再约。
林慧颜自己都不是很清楚,选在明天约她们吃晚饭,究竟是为了什么?
为了补给楼以璇一个“一起过”的生日吗?
可她们“共同的生日”已经是过去式,明天只是她一个人的生日,与楼以璇有何关系呢?
八年前没能陪楼以璇一起度过她的十八岁生日,没能言而有信亲手为楼以璇做一顿饭、买一个蛋糕、共饮一次酒,林慧颜心中有愧。
这是她们重逢后的第一次生日,眼睁睁看着日子一天天溜走,她心里其实很慌。
很怕这次的“错过”,也会成为无法弥补的遗憾。
当看到楼以璇发消息说【明晚,就我们两个】,她明明暗喜,明明愿意,但又犹豫不决。
在编辑框打出了【可以】两个字,却跟上回的【对不起】一样发不出去。
直到消息被楼以璇撤回。
再想到楼以璇那双受伤的眼,那对消失的酒窝,她才急了。
删掉后飞速打字道:【我看到了,可以。见一面吧,正好有话想跟楼老师谈谈。】
为表示自己的诚意,又发:【请你吃牛肉汤锅,我知道有一家很好吃的。】
【楼以璇:给我地址,还是我去接你?】
【林慧颜:高一周五下午放学早,你来接我吧,四点五十左右。到早了就进车库,时间刚好就南门见。】
【楼以璇:好,再联系。】
约好了时间,楼以璇搁置手机,拿过办公桌上的台历,用碳素笔将10月24日这天圈了起来。
而离这个日期最近的22号,也同样被圈起来了。
这本台历上,和林慧颜见过面的每一个日期,都被楼以璇圈出来了。
说过话的,和没说过话的,她都圈了。
圈得最多的,是星期三。
但不止星期三。
那么多,又那么少。
盯着台历发了会儿呆,她给陆灵暄发消息:【大宝贝,下班后陪我去商场转转?】
【陆灵暄:行啊,想买什么?需要我带家属帮你参考不?】
【楼以璇:有你就够了。】
【陆灵暄:哟哟哟,今天小嘴儿咋这么甜?林老师给你吃糖了?】
【楼以璇:没糖,有肉。】
【陆灵暄:啊啊啊!才多久啊,你这就吃上肉了!】
【楼以璇:吃牛肉。别想那些人心黄黄的。】
【陆灵暄:猫猫叹气.gif】
……
高一年级周末不补课,住校生周六可到教室自习,办公室会有各科值班的老师在。
周五的放学时间是17:05,而林慧颜在下午第二节课后的大课间就安排好了放学事宜,让学习委员把周末要完成的所有学科作业写在黑板上。
她回宿舍换了一套休闲点的衣服,浅灰色的针织长裙,米白色的中长款大衣,黑色短筒靴。
还上了精致的妆。
这一身行头包括化妆品,无一例外全是新买的。
是在从军训基地回来后的那几天,约秦凤茹逛街把秋冬装都给买了。
总能穿的上。
走到南门时遇上了张大爷。
张大爷眼前一亮,张着嘴半天才为之一叹:“林老师打扮这么漂亮是要去约会?肯定不是跟秦小姐吧?”
“不是。”
见她没否认“约会”一事,张大爷都快老泪纵横了。
“嗨哟,我们林老师的春天可总算是来咯。”
“……”林慧颜低了低头没再接话,快速通过翼匝,到路口等楼以璇。
十分钟前楼以璇给她打了电话,她算好时间出来等,正好。
保卫室看不到她上车的地方,要是被张大爷瞧见,指不定晚上看到她回来又会跟她开什么样的玩笑了。
毕竟,她就没有“盛装+全妆”却不开车离校的情况。
她今夜没打算喝酒,只想陪楼以璇好好吃顿饭。不自己驾车,是想多一些单独相处的时间。
时间尚早,又是个晴天,室外光线极好。
楼以璇靠边行驶,距离老远就被“焕然一新”的林慧颜抓住了眼球。
离林慧颜越近,她的心脏就跳得越快。因为林慧颜的精心装扮,昭示了对她、对她们这顿晚饭的重视。
昨天被“怠慢”的那点儿不快,在看清坐进副驾驶的林慧颜后彻底烟消云散。
“林老师今天……”很漂亮。
后半句夭折了。
这话说出来有点像登徒子,而且若较起真来,什么叫“今天很漂亮”,今天之前不漂亮吗?
在她这里,林慧颜就没有不漂亮过。
“今天不戴眼镜,是担心吃汤锅,镜片会起雾么?”
她就在上周三和这周三见过两回林慧颜不戴眼镜的模样,运动会那个周四,林慧颜是戴了眼镜的。
可她这句话,多少又有那么点半熟不熟的人之间,没话找话的嫌疑。
尽管实际上,她在疯狂心动。
“你这么理解,也没错。”
林慧颜系好安全带,余光一瞥,就瞥到了楼以璇放于方向盘上的手,左手中指明晃晃地戴着一枚戒指,看着像铂金素圈。
为何突然戴戒指?
是自己买的,还是别人送的?
戴在中指是什么意思?
楼以璇在今天戴上戒指,只是偶然?
问题一个接一个地在林慧颜脑中蹦了出来,又或者,楼以璇此举是在向她表明什么?
“林老师,麻烦你导一下航。”
楼以璇划拉中控屏,点出地图,“经我试用,这款车载GPS还挺准的。”
“好。前面红绿灯左转。”
……
虽说是周五,但还不到五点,路况良好,没怎么堵车就到了。
停好车走进店里,不早不晚五点半。
与林慧颜昨天订座的到店用餐时间完全吻合。
备菜需要时间,打油碟需要时间,煮牛肉需要时间,到六点左右开吃,正合适。
锅底是野生菌汤。
清汤。
楼以璇比林慧颜喜爱吃辣,也更能吃辣。
以前林慧颜做菜多是淡口,后来楼以璇来蹭饭,才渐渐学会了楼以璇爱吃的几样家常辣味菜。
像小菜豆腐汤、白灼菜心、上汤娃娃菜、油焖西兰花这些清淡菜,楼以璇吃的时候也喜欢自己调配蘸料。条件允许的话。
点完菜,两人同行去打调料。
林慧颜来过一次,秦凤茹带她来的。
“他家的烧椒酱比红油酱更受好评,你应该吃得惯。”
“喔,谢谢。”
楼以璇兴致缺缺地放下红油酱料勺,转手加了一勺林慧颜推荐的烧椒酱。
很小的一勺,跟她往日吃辣的程度相比,可谓差之甚远。
少到让林慧颜怀疑,是不是碍于她的“热心”,楼以璇才不得不做做样子而选了它。
楼以璇左手拿碗,而站在她左边的林慧颜望向她的每一眼就都能看到那枚来历不明的戒指,每一眼都很刺眼。
“抱歉,忘了你在国外生活了很久。要是不喜欢、不习惯了,不要勉强。”
不喜欢什么?
不习惯什么?
林慧颜现在说话怎么那么难猜。
“没有不喜欢,也没有不习惯。”楼以璇话说得不以为意,目光却直勾勾地追着林慧颜。
“林老师,在国内读书的时候我就不是科科优秀的学霸,语文学科的阅读理解更不是强项,所以语义深奥的句子,书面也好,口头也罢,解读起来会有一些吃力。若我对你的话理解有误,做出了不当回应,请多海涵。也请你谅解一下我,毕竟,我在国外生活了很久了。”
“……”言多必失。
林慧颜被楼以璇看得内心焦灼,暗恼自己又在闹不明不白的“委屈”。
楼以璇接踵而至的发问更让她手不是手、脚不是脚:“上次陪林老师来这儿吃饭的人,也喜欢吃辣?”
“……”林慧颜如芒在背,闪烁其词道,“上次是多年前跟一个老朋友过来的。店也是她找的。”
可她没说,是因为她想吃牛肉汤锅,秦凤茹才寻遍全城找到了这家不踩雷的店。而她想吃,是因为楼以璇喜欢吃。
高二高三那两年,除了到她那边蹭饭,楼以璇也会很偶尔很偶尔地在周末央求她出去吃饭。
其中她印象最深刻的,便是她们第一次到外面吃的牛肉汤锅。
不能说味同嚼蜡,只能说一言难尽。
关键那家店是楼以璇被探店博主种草的、跃跃欲试了好久才去的店。
林慧颜至今都还能想起楼以璇当时那张“苦大仇深”的小黑脸。
想起她生着闷气,愤愤然地说——这世道骗子太多了,我再也不信那些美食博主的嘴了,也再也不信app上刷出来的五星好评了。我只信林老师的厨艺。
打那后,楼以璇再没提过要去吃牛肉汤锅。林慧颜倒是忙里偷闲,特地做了一次耗时耗力的番茄牛腩,把楼以璇喂了个饱。
——怎么办啊林老师,我的胃都被你养刁了,以后再有人说我挑食,我就说是你惯出来的。
在她们认识之前,楼以璇就已经算得上是挑食了,又哪里是她惯的?
“林老师的好友里也有美食专家。”楼以璇随口说了句。
“以前提到过的,麻花辫,那位。”
“哦。”
“我朋友不多。”
“朋友不在多与少,走不散的,有那么一两个足够了。”
“……”
“希望这次,用餐愉快。”
楼以璇说完,先转身往餐桌方向走。
她勾勾唇角,好似打开了一条“对付”林慧颜的新思路。
以退为进,出奇制胜。
于是在林慧颜也回到餐桌落座后,她悠然自得地把在车里没说的话说出了口:“林老师出门前费心了,今天很漂亮。”
“……”
“人好看,妆好看,衣服好看,全部都好看。”
“……”
“若早知林老师今日的穿着会如此隆重,该由我来订餐厅的……”
林慧颜在态度上给了她惊喜,她也该在晚餐上给林慧颜一个惊喜。
这么美的林慧颜,这么气质出众的林慧颜,此时此刻更该坐在格调高雅、氛围浪漫的餐厅里,和她的妆容装束一样,精致地度过她的三十八岁生日。
而不是为了迁就她,坐在吃完一身味儿的牛肉汤锅前。
“少说话。”林慧颜稍显窘迫地打断,右手拿起悬挂于餐具架上的汤勺,左手伸出,“把你的汤碗递给我,先喝汤,暖暖胃。”
许久未有人如此赤//luo//裸地当面赞美她“好看”了。像是一种如愿以偿后的羞涩,心跳失序,大脑也超负荷。
只能借助别的事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来让自己别出洋相。
楼以璇却不按常理出牌,非但没听话地把汤碗递出去,反而起身去拿林慧颜手里的汤勺。
“林老师,我来吧。”
“这里面很热,你的脸……建议你把外套脱了。”
一听楼以璇这意有所指的几句话,林慧颜当即撒手把汤勺让给了她。
“我去洗下手。”说着站起,指着桌上那盘最大份的牛肉,“盛了汤就让服务员来往锅里倒这一盘鲜切牛肉,你别自己弄,别烫了手。”
“好。”
餐具架底层就有单片装的湿纸巾,楼以璇看破不说破。
只觉得这时的林慧颜,好可爱。
以前怎么没发现林慧颜这般不经逗呢?
以前……
以前她处处谨小慎微,暗恋的心事藏了又藏,生怕一不留神就露出破绽,哪儿还“敢”这么不知好歹地逗弄自己的暗恋对象?
第27章 求你了,林慧颜。
也不晓得从哪来的心有灵犀,楼以璇今日穿的外套是一件浅灰色风衣,跟林慧颜内搭的那条针织长裙颜色十分相近。
严格些区分的话,还要更浅淡一点。
里面搭的是大地色系的格子衬衣,下身黑色高腰直筒裤加马丁靴。
她俩这穿搭走在街上,恐怕十个人里至少有七人都会觉得她们是一对情侣。
这也是让楼以璇今日心情大好的重要原因之一。
鲜切牛肉是一坨一坨的那种,血红色的,看着就挺新鲜。
服务员第一次下锅只倒了一半,说是要煮十几分钟才能食用,又问小牛排要不要现在放到铁板上烤?
汤锅的外围是一圈铁板,可以烤肉。
楼以璇不确定林慧颜的“洗下手”要洗多长时间,便向服务员请教了烤小牛排的注意事项。
准备等林慧颜回座了,她自己动手来烤,为寿星做服务。
擦了手,脱掉外套,又拿手机拍了几张美食照,发两张给陆灵暄。
【楼以璇:给你看牛肉,假一赔十。】
【陆灵暄:谁要看牛肉!我要看坐你对面的请你吃牛肉的大美人!赶紧的!】
【楼以璇:不给。】
【陆灵暄:我看你就是鬼鬼祟祟,照片都是偷拍的吧?】
【楼以璇:怎样?】
【陆灵暄:小黑花儿,把你的良心也煮了吧,反正找不回来了。】
【楼以璇:行,我帮你尝尝。】
林慧颜在洗手间待了五分钟,洗了不下十遍手。别人都用热水,她拿凉水冲,也不用烘手机。
脸不红了,热意退了,才脱下大衣,整理仪容。
她从洗手间出来,远远就望见楼以璇抱着手机笑,看手部动作,大概率是在跟人聊天。
林慧颜走着走着晃了神。
因为她这才发现,楼以璇好像这几次见面都没对她笑过了。
连礼节性的微笑都没有。
但却能对着学生笑,对着手机笑。
林慧颜快到餐桌了,楼以璇抬头望她一眼,面上是看不出喜恶的平淡:“汤里的牛肉还要再煮一会儿,我先煎点小牛排。”
“让服务员来煎吧。”林慧颜面无表情坐下,将外套折叠堆放在沙发椅上。
“客人太多了,服务员忙不过来,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楼以璇已经拿起烤肉专用夹,“怎么,林老师不相信我的手艺?怕我烤不熟,吃坏肚子?”
“不是。”
只是怕你会烫到手。
画家的手跟音乐家的手一样,都很金贵。
夹子刚刚碰到盘里的肉,楼以璇的手就被林慧颜抓住:“我请你,自当我来做这个‘手艺人’,你负责吃就好。”
这是重逢后的第三次“肌肤相亲”。
第一次是在山上,交接塑料袋时的短暂一触。
第二次是在信息中心,交接教师卡后,被拽住手腕的楼以璇缩了手。
这一次,楼以璇的心态好了许多,没有急着缩手,林慧颜也没有急着拿走不锈钢夹子。
手背触感很凉。
楼以璇抬眼问:“手怎么这么凉?”
和她的寒性体质不同,林慧颜一年四季的手心都温温热热的。
就洗个手而已,哪怕是用冷水,体温恢复也很快才对。
“快入冬了,水比较冷。”
听到对方的关心,林慧颜才适时抽走夹子,“所以这种季节这种天气,很适合吃汤锅。”
——陪我去嘛林老师,虽然都立春了,但气温还没回暖,还是很冷。这么冷的天最适合的就是吃汤锅了,吃完身体暖烘烘的,多好啊。
楼以璇规规整整地靠后坐回,左手托腮,一言不发地盯着锅里沸腾的汤水。
“碗里的汤要凉了,趁热喝。”林慧颜出声提醒。
却也不见她自己喝。
于是楼以璇仍然一动不动,又换了只手托腮,这次盯的是林慧颜在煎小牛排的手。
指甲…磨平了?
一溜白边儿都没了。
一名穿红色制服的服务员走来问:“锅里的牛肉熟了,可以吃了,需不需要我帮忙捞出来?”
楼以璇摇摇头:“不用,我们自己来就行,有需要会叫你们。”
她一直都不大习惯吃饭或者购物的时候身旁有服务员、导购员之类的跟着,很影响她的食欲和物欲。
服务员把火关小就退开了。
铁板小牛排的肉香飘进楼以璇的鼻腔,令她食欲大振,好想……
“牛排也好了。”林慧颜看看她的右手边,示意楼以璇,“餐盘往这边挪过来一点。”
楼以璇右手把刀叉拿开,左手把餐盘推过去:“谢谢。”
多像一只等着被投喂的小猫咪啊。
林慧颜没养过猫,也不会养猫,更不懂得养猫、喂猫的诀窍。
但楼以璇这只小猫咪,她很有喂养的经验。
也喜欢喂养。
心情变愉悦,林慧颜边给楼以璇夹肉边说道:“桌上有黑椒汁,也有海盐黑胡椒研磨瓶,你自己看想用哪种调料。”
她煎了三块,两块夹给楼以璇,一块夹给自己。
“嗯。”区别于林慧颜的愉悦,楼以璇却忽然地酸胀。
忽然地一个字都不想说,沉默地挤了黑椒汁,再沉默地切肉,沉默地吃肉。
像很多年前那样,在餐桌上享受着林慧颜无微不至地“照料”。
不是她不会做,也不是她懒得做。
是林慧颜曾对她说——我们两个人之间,照顾人的事应该让给我来做,尤其在外面。
她那时不是很懂,到现在也不是很懂,只当是林慧颜冷若冰霜的脸皮薄,不好意思被人看见年长的自己被一个“小孩子”照顾。
年长者有年长者的“自尊心”,她要尊重,要维护,要体谅。
而且,只要是林慧颜说的,她都听,也都信。
两块小牛排吃完,又有一盘切成丁的水煮牛肉到了眼前,真的是饭来张口了。
“蘸着你打的油碟吃。”
林慧颜的言行让楼以璇鼻子一酸,喉咙一堵,却不敢眨一下眼睛。
怕掉眼泪。
她微低头,狠咬一口下唇内侧,将心头酸涩全数压制,顾左右而言他:“林老师不是说有事要跟我谈?”
求你了林慧颜。
跟我谈谈能让我“下头”的正事吧。
林慧颜再次拿起刀叉,切她自己盘子里的牛肉:“那个不急,吃了再说。”
她切牛肉的手法很娴熟,外加鲜牛肉很嫩,切起来动静极小。
对面不吱声,她暂停手上动作,带着几分小心翼翼询问楼以璇:“是牛肉很难嚼吗?”
“不是。”
楼以璇缓过劲儿来了,叉起一小块熟度适中的水煮牛肉蘸了蘸烧椒酱,“林老师很会挑地方,比我会挑。这家店的牛肉真材实料,很好吃。”
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牛肉汤锅了。
说罢将牛肉一口吞进嘴里。
直到小牛排和鲜切牛肉都吃光了,蔬菜拼盘也都下锅了,林慧颜还是不说事。
楼以璇也不问了,就当那是林慧颜给自己找的“借口”。
一个说服自己来跟新同事共进晚餐的借口。
期间林慧颜的手机震了好几次,有几通电话打进来,林慧颜都没接。
有的她回了消息,有的直接置之不理,并没多大神情变化。
一顿饭下来,楼以璇吃了个九分饱,吃到最后有点撑了,在桌子底下偷偷揉肚子。
毕竟是林慧颜请客,又是林慧颜生日,浪费可耻。
林慧颜扫描桌角的二维码结账,并招来服务员:“麻烦倒一杯白开水过来。”
“好的稍等。”
等服务员端来白开水,林慧颜从手提包中拿出一盒药,跟水杯一并递到楼以璇那边:“健胃消食片。”
楼以璇平常的食量不大,只有在单独跟林慧颜吃饭时除外。
从前,林慧颜家里的健胃消食片就是专为她准备的。林慧颜做两人份的饭菜,每回她都很给面子地吃光,不让饭菜隔夜。
因为隔了夜就意味着——扔。
楼以璇乖乖吞服药片,喝了水。许是心理作用吧,脸上的表情也变得舒畅。
林慧颜拎包起身:“药你自己收着。”
“噢。”
楼以璇这一声懒洋洋的“噢”,答得像只喝饱奶后,摇头晃脑寻了个舒适的地儿,蹲坐着舔鼻子、舔爪子的小猫。
她右手向后撑着沙发,微眯眼,神态松弛,脸颊泛着红,小酒窝时隐时现。
林慧颜被小猫的样子勾了魂。
小猫终于又对她笑了。
原来,她和春天的距离,只隔着一个楼以璇。
那片干涸已久的心田得到春雨灌溉,霎时间,百花争艳。
……
车子停在地下车库,由于路不熟,两人拐来拐去走了好一段路才找到车位。
过程中话语不多,但也没人抱怨或不耐烦,反倒跟散步似的悠闲。
因为刚出店,林慧颜就拿出了一瓶西瓜味润喉糖,没问楼以璇吃不吃,而是径直递给了她。
楼以璇这一晚上的心情大起大落,被林慧颜的一举一动牵动着,简直像在坐过山车。
上车后,她没立刻系安全带,问林慧颜:“现在回还是……”
“等会儿吧,先说事。”
“……”真有事?
咔哒一声,林慧颜扣紧安全带。
酝酿间,大衣口袋的手机又开始震动,能这么不厌其烦给她打连环call的也只有秦凤茹了。
巧的是,她刚把手机摸出来,楼以璇的手机也嗡嗡地开震。
楼以璇这边的来电是“大宝贝”,林慧颜那边的来电是“秦”,两人不约而同地都按了挂断,再是不约而同的看向对方。
不过一秒就都移开了视线。
“我朋友,我给她说我在开车。”楼以璇边说边回陆灵暄消息。
林慧颜没解释。
每年的今天秦凤茹都会连哄带骗或死皮赖脸地陪她过生日,她不吃蛋糕,不吹蜡烛,不许愿,秦凤茹就拉她去吃各式各样的大餐。
她有课或太忙走不开,秦凤茹就去店里打包了给她送到学校,有时会等她一起吃,有时就放在保卫室。
【林慧颜:还在外面,回宿舍了再联系你。】
朋友之中,秦凤茹是她最交心的那个,也是她最不能失去的那个。
风风火火的急性子,毛病缺点也不少,但她很愿意且很有耐心安抚秦凤茹。
就像秦凤茹也把所有的耐心跟贴心都给了她一样。
【秦凤茹:林慧颜你今晚不给我个说法,我就半夜去学校砸你的门。你是知道我的,我向来言出必行。】
图清净,林慧颜暂时将手机设置为了静音模式,一概不理。
应付完陆灵暄,楼以璇也将手机调成静音。
见她也“闲”了,林慧颜开口道:“想跟你聊一下的是,周三那晚在美术教室,我留意到了林见鹿看你的眼神,似乎不单单只是一个学生对一位老师的崇拜、仰慕。”
林慧颜对那样的眼神太熟悉了,因为她曾在楼以璇的眼里看了整整三年,却是在三年后才意识到那眼神的“暗藏玄机”。
“我若看错或判断错了,请你见谅。开门见山地跟你聊,是希望你及早防范,避免……”
“避免什么?”
面对林慧颜的含沙射影,楼以璇像被踩中了尾巴。
她神色一变,表情和语气都冷了下去,还带了点攻击性:“林老师是在责备我没把控好跟学生相处的边界吗?”
头一回在楼以璇脸上看到如此阴郁的表情,林慧颜急于辩白,导致早就想好的措辞都说得颠三倒四,有理也成了没理。
“我没有责备你。也不是在质问你。”
“我只是作为,我只是站在,站在同行前辈的角度,作为一个过来人想给你敲个警钟,仅此而已。”
“前辈?过来人?”楼以璇突然笑了下,而后侧过身斜斜地靠在椅背上。
左手无名指轻敲着手机壳,语气由前一秒的阴沉转换为轻浮:“还请林老师不吝赐教,是什么样的过来人?能详细点说给我听吗?”
“楼以璇。”
林慧颜皱眉低呵,下一瞬,一道黑影压向了她。
第28章 西瓜味儿的吻。
在楼以璇向自己压过来的那一刻,林慧颜只觉得呼吸和心脏骤停,下意识地闭紧了眼,但却并没躲开。
她脑子一片空白,两只手都不自觉地握紧,右手指骨更是被手机硌得生疼。
近在咫尺的距离,楼以璇很想知道,林慧颜的口腔是不是也同她一样,还弥漫着西瓜味的香甜。
压过去是一时冲动,不源于欲//望,而源于探知。
但在看到林慧颜身体紧绷、双眼紧闭、睫毛轻颤,却未有闪避的本能反应时,她是真的、真的特别想不顾后果地吻下去。
她们离得太近了。
再多一秒,她就要控制不住自己了。
于是她轻轻地、深深地嗅了一口林慧颜的香气。
由于刚从汤锅店出来,又吃了润喉糖,她们两个身上的气味都很杂。
不过也不难从中分辨出林慧颜的体香,只要你足够爱一个人。
像是走丢后流浪在外的小狗与心心念念的主人重逢,许久未见,主人已换上了它不认得的新衣裳,可主人体肤之下的气味是历经沧海桑田都不会更改的。
再多的不安,再多的惊惶,再多的戾气,一闻到主人的气息,它就能安静下来,就能再变回那个摇尾巴的家养犬。
收起利爪,温顺地趴伏在主人身边。
楼以璇退回了她自己的座椅,甚至将抓过副驾驶的手揣进兜里,再弯腰捡起从腿上滑落的手机。
“林老师没看错。”
她解锁手机,调出微信。
拇指随意上滑着,停留在靠近底部的位置。
“在我上完第一堂美术课的那个周末,林见鹿就用微信加了我好友。”
美术课有专门的微信群。
到周末,学生因课、因私都需要使用到电子设备。
老师们的联系方式对班级学生是公开的,但微信并不一定是每个学生都会添加。
即便加了好友,也会三令五申地强调非周末假期不得私联。
正式开课前,专业班主任就带领两位美术老师对美术班的孩子做过一些背调,林见鹿的文化课成绩在九班算上游,但专业基础为零。
白璧微瑕,他们都看过林见鹿的专业测评,经评估,是有天分在的。
是以针对美术课,林见鹿是他们的重点培养对象。
林见鹿在入学测试中没有拿到双A,学费免了,住宿费没免。
而海帆对她这一类有天分没基础的贫困生做出了承诺,高一下学期的美术结课作业达到A+水准,就用海帆梦想基金帮他们支付这一年的住宿费,此承诺高二、高三学年也作数。
军训基地赠送教师节礼物那一幕,让楼以璇对林见鹿的印象很好。所以在林见鹿发来好友申请时,她没犹豫就通过了。
林见鹿并没在微信上给她发暧昧不明的消息。
可是每周三,林见鹿目光对她的追随,频频对她的各种“示好”都让她拉响警报,提高了警惕。
那些藏在小动作里的小心思,和曾经的她,和曾经追逐林慧颜的她,太像了。
“网络时代很大的一个弊端就是,让青少年的情窍开得过早。而且没人说得好,是他们更懂爱,还是我们更懂爱;是他们更通透,还是我们更通透。”
“时代进步得太迅猛,人们因时制宜,每一代人有每一代人的生活节奏,也有他们推崇的恋爱方式。谈情说爱的人前赴后继,年龄、性别都不再是阻碍,可婚育率却逐年下滑。”
“为什么呢?”
楼以璇说了很多话,才幽幽地转过脸再次注视林慧颜。
“因为享受当下、珍惜眼前、敢爱敢恨的人,越来越多了。因为爱情的尽头,不是婚姻,更不是生育。”
而是……长相守。
最重要的这一句,楼以璇没有说出来。
如果她说了那么多,林慧颜都领会不到她想表述的深意,那她宁愿林慧颜永远不要懂。
对她开不了的情窍,最好对其他人也都开不了。
让无情无欲的林慧颜就这么一视同仁地对待所有人,让那个“特殊的存在”永远别出现在林慧颜生命里。
如此一来,她兴许能好过一些。
她本不是如此卑鄙的一个人,是重逢后的林慧颜太让她抓狂了。
太折磨她了。
其实楼以璇的身子一退开,林慧颜就睁开了眼。
意识到楼以璇没有要对自己做什么“非礼”的举动后,心中竟有一丝失望闪过。
她垂眸遮掩眼中情绪,一心二用地听着楼以璇的陈词。
“林老师要查看我和她的微信聊天记录吗?”
楼以璇把亮着屏的手机递至林慧颜眼前,心无旁骛地继续跟她商讨“正事”。
习惯这东西,不难养成,短则一个月两个月,长则三个月五个月,时间久了总能习惯。
习惯和林慧颜以同事处之。
习惯把她们的过去掩埋尘封,就当从没认识过。
“做老师,我是新手,林老师对我有猜疑,是人之常情。”
“我们同为她的老师,是九班每一个学生的师长,也都有义务关心九班的每一个学生。林老师若想看,尽管拿去看。为人师表,我光明磊落,问心无愧,甚至不会觉得你是在侵犯我的隐私。”
她说得头头是道,言辞恳切,神情真挚。
林慧颜却像心里的鼓被击中了般。
先是对上楼以璇的眼,又强作淡定的撇过眸子,摇了摇头。
谁又能听得见她深藏暗处的那只鼓,正被化作鼓槌的一字一句敲打得咚咚作响呢。
此刻她最想做的,是再次为呵斥楼以璇用到的那句“小孩子伎俩”而道歉。
楼以璇早不是*小孩子了。
面对学生的突发情况,她这位经验老道的班主任在与不在场,楼以璇都能随机应变,都能处理得当。
或许确切地说,只因她认识楼以璇时,楼以璇年纪尚小,又对她格外恭顺,一直以来是她一叶障目,是她活在久远的记忆里,片面且固执地给楼以璇定了性。
楼以璇远比她想象中的要成熟、要稳重、要能干,要……
要值得信赖。
“不看?”
楼以璇尾音上扬,“那听我接着把话说完。”
手机卡进支架,她顿了顿,微微朝右边倾身,揣兜的右手伸了出来,噙着笑向年长者讨要糖果。
“能再给我两颗润喉糖吗?林老师。”
在店门外吃了后,瓶子被林慧颜顺手装进了大衣右侧口袋。
而那瓶西柚味的润喉糖,分明就放在楼以璇手边的水杯架里,很方便拿取。
舍近求远问她要,又是为何?
“那天尝了下西柚口味的,还是觉得西瓜味更合口。”楼以璇顺着林慧颜下垂的视线拿起杯槽中的西柚味润喉糖。
晃了晃瓶子,笑道:“林老师,我用西柚味的跟你换,不让你吃亏。”
林慧颜抿着唇,把手机塞到包里,从口袋摸出润喉糖拿给楼以璇:“不换,也不用还。”
莫说她从不觉楼以璇占过她便宜,就算占了又如何?
身外之物她有的,只要楼以璇想要,她都能慷慨地给出去。
楼以璇一怔,接过:“谢谢。”
心下却一沉。
也罢。
她顺了林慧颜那么多年,也该让林慧颜体验一下不被顺着的感觉了。
免得林慧颜总是以为她在对她图谋不轨。
虽然但是……
她的确用心不纯。
楼以璇一边自洽,一边拧开西瓜味的润喉糖,还先问林慧颜:“林老师要再吃几颗吗?”
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不用。”
“……”不用就不用,她又没有逼她吃。别脸是几个意思?
楼以璇气结。
直接倒了一把,五颗全扔嘴里,咬得嘎嘣响。
林慧颜听到响声回头看她,她挤出假得不能再假的假笑:“手抖,倒多了。”
别看这润喉糖小粒小粒的,五颗咀嚼起来,老费劲了。
楼以璇像是要证明自己牙口好似的,越嚼越来劲,若拿镜子照照,怕是得称上一句“面目狰狞”。
也顾不上表情、形象管理了,反正她再好看,林慧颜看腻了都没喜欢上。
足以见得,皮相好看的人追妻,也并非十拿九稳。
何况林慧颜还一次没夸过她好看呢,保不齐她就压根儿没长在林慧颜的审美点上。
林慧颜懂审美吗?
成日里一身黑的女人,能懂什么美!
被楼以璇的幼稚行径一“逗”,林慧颜又扭过头,无声地勾了勾唇角。
不知是不是回忆作怪,整个车内似乎都被西瓜味灌满了,她呼吸的每一下,都是甜甜的西瓜味。
三十八年的人生中,她只跟楼以璇接过吻,也只跟楼以璇有过一夜的亲密关系。
时间带走了她在那一夜体会到的大部分感觉,包括身体上的和精神上的。但没带走的,她始终都记得的,是楼以璇又软又甜的……
西瓜味儿的…吻。
“好了。”
身旁人嚼完了糖后,不多绕弯子,重新进入正题。
“感情里不论男女,不主动、不拒绝、不负责的行为都叫‘渣’,优柔寡断也是大忌。当断则断要断得明明白白,越是旁敲侧击地人为遏制,越是容易反弹。这便是人性当中的一种,不禁不为、越禁越为的‘潘多拉效应’。”
“而人与人之间的相处之道,重在沟通,主打真诚。与其躲躲闪闪、虚与委蛇,不如堂堂正正、坦诚以待。”
“所以周三那晚我便跟她直说了,说我有喜欢的人,说我是为了女朋友才回的国。”
楼以璇举起左手,手背对着林慧颜,纤细中指上的那枚铂金戒闪闪发亮。
“这,就是凭证。”
——楼老师,我能问你一个比较私人的问题吗?就一个。
——你先问,答不答有待考量。
——你喜欢女孩子还是男孩子?
——这个问题不难,我可以回答你。我喜欢女孩子,也有喜欢的人,我呢就是为了她才回国的。
——啊?那你们在一起了吗?她是你女朋友吗?
——林同学,你这是第二个、第三个问题了,不可以自食其言哦。
——好吧。那我祝楼老师跟女朋,不,是祝楼老师跟喜欢的人能幸福地在一起。
——谢谢。你也是。
她没跟林见鹿说什么“你现在还小,该以学业为重,情情爱爱的得等到成年了再去谈”这种小孩子最烦的鬼话。
年少时的动心,年少时的情意,纤尘不染最为澄净。
凭什么在美好年华里遇到了倾心之人就要被各路人耳提面命地劝阻,就要为学业让道呢?
事在人为,哪有什么“不可为”。
少年人最需要的是有理有据的引导,而非强词夺理的“我是为你好”。
更非劈头盖脸的“辱骂”。
“林老师。”
楼以璇在失了神的林慧颜面前晃晃左手,“你今晚看了它很多次,我现在解释了,你还有疑问吗?”
她耍了个心机,把“有喜欢的人”和“为了女朋友”偷换概念,借以误导林慧颜。
如果林慧颜问:你有女朋友了?
她会如实回答:暂时没有,但“为了找女朋友而回国”,不也是“为了女朋友回国”吗?我不喜欢外国人,我只喜欢跟我同肤色、同发色、同语种、同国籍的女人。
这份答案用不上。因为林慧颜不可能会问。
“没,没什么疑问。”
“也没有猜疑,没有不信任。”
林慧颜不自然地抚了抚腿上的手提包,似喟叹:“你做得很对,会是个好老师。”
楼以璇做得越好,她就越觉得她们的重逢是一场梦。
太不真实了。
梦里的楼以璇不真实,梦里的自己,也不真实。
她好怕年轻人的思想、脚步都日新月异,怕楼以璇走得太快,怕自己古板陈旧、年老体衰跟不上,怕自己被甩在身后,慢得无能再望其项背。
怕八年后的可望不可及,是她…对楼以璇。
“承您吉言,我会爱岗敬业的。专业对口的工作不是想找就能找到,我很珍惜海帆和天木给我的平台,正在加紧自我提升。”
楼以璇脸色松快,像跟老友聊天般,在中控屏上搜索天木中学。
终止话题道:“那我们算谈完了吗林老师?可以走了吗?”
“嗯。”林慧颜这声应得轻不可察。
导航规划好路线,楼以璇系上安全带,见林慧颜朝向窗外,便将音乐也打开了。
上回林慧颜让她“换一首”的那首钢琴曲,已经被她从手机歌单中移除。
至于林慧颜为什么让她换,她后来分析得出了结论。
当然,纯属她个人的臆定。
刚巧不巧,那首曲子是她在军训基地播放给杜老师听过的。而下山后,她去给杜老师还裤子那回,在杜老师宿舍门口也听到了。
所以结论昭然若揭。
林慧颜在介意。
介意她和杜老师的亲近,且不止这一处细节能证明。
别的几处细节,她也已在心中一一举证过了。
故而上回换曲后的“大提琴战歌”一响,楼以璇的心情就又变好了些。
这首曲子说什么都不能分享给杜老师了。
这首曲子她只放给林慧颜一人听。
反正她和林慧颜之间也没抒情的必要,豪迈激昂的曲风正好。
振奋人心。
四平八稳地开着车,楼以璇将林慧颜送到天木中学的南门,在她下午接到林慧颜的地方靠边停。
“吃饭谈事两不误,今晚总的来讲过得还算愉快,希望林老师也这么认为。多谢林老师了。”
“不客气。也谢谢楼老师接送我。”
林老师。
楼老师。
两位老师互相道着谢,又恢复到了普通同事的相处模式。
然而说话间,楼以璇已从扶手箱里取出一个方形小锦盒,赶在林慧颜推开车门前递了过去。
“生日快乐,林慧颜。”
第29章 喜欢你。
——生日快乐,林慧颜!
时隔八年再度从楼以璇口中听到自己的名字,听到这句“生日快乐,林慧颜”,让她的心狠狠颤动。
颤至麻木,连手脚都失去知觉。
而她的动弹不得被楼以璇误作是了“无动于衷”。
便又听其轻笑道:“不是戒指,也不贵重。我经济独立了,林老师。”
所以,你不必杯弓蛇影。
“谢谢。”
林慧颜花了很大力气才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与平常无异,微侧身接了盒子,脸却一直压得很低。
她紧紧地将盒子握在手中,继续开门的动作,想尽快下车。
再晚一秒,她的狼狈、脆弱就要暴露了。
可就当她右脚迈出车门刚落地,背后的楼以璇再次开口说话道:“我们这样,就这样,会让你觉得不舒服,再逃一次吗?”
一个“yes”or“no”的简单问题,看似很好回复,答案不过就二选一。
但楼以璇没等到林慧颜的回答。
等到的是林慧颜下车后的一句:“开车小心。”
她太了解林慧颜的性子了。
林慧颜说得出口的是“会”,说不出口的,才是“不会”。
“ok,我明白了。”
“你以前说过,等我毕业了我们可以做朋友。很抱歉,是我年少无知把事情搞砸了。谢谢林老师宽宏大量,愿意再给我一个跟你做同事的机会,真的谢谢。”
楼以璇故作轻松地接受,豁然开朗般地笑着,还挥手跟她拜拜:“林老师再见,早些休息,goodnight。”
道完晚安,一踩油门,毫不留恋地开走了。
……
天木中学的车库内。
秦凤茹正半躺在座椅上,抱着一桶爆米花,一边喝黑咖,一边看狗血短剧,好不惬意。
爆米花是买来烘托气氛的,她拼了命的减肥,这一桶要吃下去,完蛋。
丢在副驾上的手机响了,是“暗哨”张大爷打来的:“秦小姐啊,林老师回来了,你快上来吧啊。”
林慧颜那张嘴,撬是撬不开的,她只好守株待兔,逮个现行。
一条烟贿赂张大爷,不在话下。
其实照她跟张大爷的熟络程度,她不送烟也能获取情报,但人情世故嘛,一码归一码,花钱维系反而心安。
收到情报后,秦凤茹慌慌忙忙地合上平板电脑,一粒没吃的爆米花还洒了一地。
不过也顾不得了。
拷问林慧颜要紧。
她抓起手机,踩了双包跟的毛绒拖鞋就心急火燎地跑去宿舍楼下堵林慧颜,堵是堵到了。
但跟她想的“满面红光”“满面春风”不太一样。
很不一样。
“老林啊,你脸色……”
“上去再说。”
看林慧颜这副死气沉沉丢了魂的样子,秦凤茹的八卦心荡然无存。
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担忧。
更吓得她手足无措的是,一进门,灯都没开,林慧颜就抱着她……哭了!
二十几年啊,二十几年她都没见林慧颜哭过。
想当年被逼无奈躺到手术床上都没掉过一滴眼泪的林慧颜,竟然哭了!还哭得那么委屈,那么伤心欲绝。
“是哪个天杀的敢欺负你,跟我说,老娘去找他算账!”
秦凤茹心急如焚,也满腔怒火,不住地拍抚着林慧颜的后背:“是你二伯母他们是不是?他们又来找你了?又问你要什么?要命吗?”
她泼辣起来,神魔不分,大有立刻就要冲出去找那家人大干一仗的架势。
“你就是太心软、太善良,他们算什么狗东西?下回他们再敢不要脸地跟你提要求,你让我去,我拿刀去,看他们……”
“不是他们。”
林慧颜破涕而笑道,“你骂他们狗东西,那我是什么?”
她心里不怪秦凤茹骂人,因为她也是这么想的。
但秦凤茹的火爆脾气,只有她能压得住。她不压一压的话,只怕秦凤茹真会为了她干傻事。
“好好好,呸呸呸,我收回,收回。”秦凤茹把她抱紧,连连叹气,心疼的不得了。
“你打扮这么上心,我还以为你约会去了。”
“张大爷说你没开车,肯定有人来接,还说你出去的时候,心情看着老好了。所以怎么回事啊,怎么回来就……就失恋了?”
她吞吞吐吐的,一咬牙,还是把话题又扯回到了感情。
亲情的事,她管起来束手束脚,感情的事嘛,她能发挥的空间可就大了去了。
林慧颜很想把眼泪全都擦在秦凤茹的衣服上,但想想自己脸上一层又一层的妆,又作罢了。
被“索赔”衣服是其次,这事估计得被秦凤茹笑话好几年,不止。
还是给自己多留点面子,少留点笑料。
她使了点劲,从秦凤茹怀里挣脱开,边擦眼泪边往阳台上的卫生间走:“我到阳台了你再开灯。别跟过来。”
“不跟不跟,谁要看你一张大花脸,怪吓人的。”
可不吓人吗?
魂儿都给她吓飞了。
秦凤茹摸了一把被林慧颜靠过的那侧肩头,好家伙,才几分钟就把她的呢大衣都哭湿了,这得掉了多少泪珠子。
再又摸了摸,还好,什么多余的东西都没有,她都怕林慧颜把隐形眼镜给哭出来了。
不是那一家人渣,那是谁能惹哭林慧颜?
难道真是感情不顺,在生日当天示爱失败,就地失恋了?
那,是哪个不长眼的狗东西,也该拖出去千刀万剐,居然还瞧不上林慧颜!
她这老姐妹动一回春心容易吗?
结果她连影儿都没看到,老姐妹的恋情就黄了……
卫生间里,林慧颜用卸妆巾擦干净脸,而后坐在马桶盖上,摸出衣兜里的紫色锦盒。
心依旧很痛。
眼睛也很痛。
楼以璇的那句“不是戒指”是在说,她对她没有不良企图,不会送她含有特殊寓意的礼物。
她“有喜欢的人”,或许是徐雅宁,也或许不是。
但肯定是有。
因为她在说那句话时,既温柔,又坚定。
而另一句“也不贵重”是在说,这份礼物不出自名贵品牌。
确实,盒子没印LOGO,盒内也无标签标识,因为盒子里的这样东西,无价。
然而也正是这样东西,又一次勾出了林慧颜的眼泪。
她想,或许的或许,楼以璇喜欢的那人,会不会仍然是她呢?
会有这种可能吗?
八年。
会吗?
她会。可她不知道楼以璇会不会。
毕竟八年前是她当了逃兵,是她亲手推开了楼以璇。
楼以璇即便不对她记恨于心,也断不会一如当初地恋她爱她。
不该,也不值得。
……
从天木中学到公寓的这段路程,楼以璇已经相当熟悉了,不用看导航就能够轻车熟路地开回去。
其实那个问题的答案,她心中早有预料。
因此也说不上特别难过。
既然林慧颜不需要爱情,不需要爱人,那她就做她的同事又有何妨?
久而久之说不定可以比同事关系近一点,比好友关系远一点。
总比什么都看不到、听不到要强。
做关系好的同事,起码还有一个能问候、关心的立场不是吗?
下车前,她把水杯架里的两瓶润喉糖都拿起来,犹豫着该拿哪一瓶上楼放在家里。
看着看着,她发现了异常之处——西瓜味儿这瓶的生产日期,变了。
她买东西时都有看生产日期、保质期的习惯。
那天在便利店买润喉糖的时候,她明明记得自己买的两瓶不同口味,但生产日期是一模一样的。
而她此刻手里这瓶西瓜味儿的生产日期要早于西柚味的这瓶。
说明了什么?
说明这瓶不是她买的,说明这瓶是林慧颜自己买的。
而且很可能比她买得要早。
早多久呢?
难道是跟张大爷那瓶一起买的?
张大爷之所以那么明确地知道林老师最喜欢西瓜味的润喉糖,是因为他的润喉糖,就是林慧颜买来送给他的。
所以她没有猜错,林慧颜这些年也养成了吃西瓜味润喉糖的习惯。
林慧颜没还给她的春天,一直被林慧颜妥善保管着。
她的春天还在,她的春天没被丢弃。
忽然间,楼以璇仿佛听到了雪融化的声音,被大雪覆盖的春色也一点一点显露了出来。
全身里里外外的都在回暖。
楼以璇心情大好,比吃到林慧颜专门给她买的健胃消食片时的心情还要好,坐在车里给陆灵暄回电话。
“喂,你到家啦?”
“陆灵暄,你说,要是一个人把另一个人的习惯变成了自己的习惯,很多年都不变,意味着什么?”
“意味什么,意味着忘不了呗。哎,你说的是你的林老师吗?”
“那要是,一个人会为了另一个人而突然转变穿衣风格,会为了另一个人的随口一言而改变自己的外表形象呢?”
“啧,我算是听出来了,合着你是来跟我炫耀的是吧?”
陆灵暄嘴上吐槽,实际也在替闺蜜开心,“别问,问就是她在意你,喜欢你!没跑了!”
如果只是无凭无据的测瞎猜,没有十成把握,楼以璇是不会这么情绪激动地来跟她说的。楼以璇今天开这个口,必是心中已有定论。
她能不高兴吗?
能不为楼以璇高兴吗!
“她还以权谋私给我办校卡,充了一千块,还记得我的饮食喜好跟忌口……”
楼以璇被陆灵暄的“一针见血”取悦到。
但同时又如堕烟雾,茫无头绪。
弄不懂林慧颜一会儿对她如临大敌,严守房门底线,一会儿又对她关怀备至,连这顿饭后她急需的健胃消食片都能提前备好,到底是何原因?
“璇啊,我敢打包票,她喜欢你,千真万确。要我说呢,你干脆打直球算了,趁热打铁,今晚就逼问她……”
“不行!我不能冒这个险。”楼以璇否决,“灵暄,我不想再把她逼入绝境了,不可以……”
绝境?
换工作就叫“绝境”吗?
陆灵暄没有把自己的想法强加给楼以璇,她和楼以璇不同,林慧颜和徐雅宁也不同,那她们两两的感情自然也不可一概而论。
“那,好吧,感情这块儿我是激进派,你别受我影响。你,你自己看着来,我也不会逼你,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需要我帮什么忙就跟我说。你只要知道,我们全家都是你的依靠、你的后盾,你不孤单。”
“嗯,我知道。陆灵暄,谢谢你一直在,也谢谢你的理解,让我觉得,我不是一个人在无病呻//吟。”
“干什么干什么,别又拿什么绝美姐妹情来搞我啊,我鸡皮疙瘩都起了。今天确定了她就是喜欢你,是天大的喜事,要哭也该抱着她哭去,别对我哭,出息点儿。”
“我没哭。”
楼以璇说了谎,她鼻子发酸,眼睛也发酸。
为了克制住喜极而泣,她切换到扬声器,又准备倒两颗西瓜味的润喉糖来吃。
这是林慧颜买的,难怪林慧颜给她的时候说“不用还了”。
本想按例倒两颗,第二颗都滚出一半来了,又被她颠抖一下滚了回去。
如今这瓶糖可是她的“定心丸”,要节省着吃才行。
“哦,那是我小瞧你了。”
“既然你这么想感谢我,那把昨晚我陪你买的对戒,分一个给我戴?又不是只有情侣才能戴对戒,好姐妹也能戴,你说是不是?”
“你都有婚戒了。”
“有婚戒怎么了?婚戒和闺蜜戒是可以共存的,我十个手指头好不!呵,我看你分明是小气。”
“嗯,对,我小气。小气的我,昨天给某人买了个包呢。”
“那是你补偿给我的……我的‘脱单贺礼’。”陆灵暄急中生智编出了个事由。
楼以璇和陆灵暄互送礼物的次数不多,两人关系好到不分你我,嫌送来送去的麻烦。
给对方“发钱”的次数挺多的,大小金额不忌,一有喜事就发,图个吉利,也图个乐子,收钱的快乐,是个人都懂。
昨晚陆灵暄问楼以璇要礼物,纯粹是嫉妒。
嫉妒楼以璇买了对戒要给“别人”。
虽然那个“别人”铁定是林慧颜,是楼以璇喜欢了十一年的人,但她作为楼以璇最好的朋友,又目睹了楼以璇的一系列遭遇,心里对林慧颜多多少少是有那么点儿不讲理的“成见”在的。
有了这个包,她就自己给自己找台阶下了。
现在换了由头,等以后楼以璇真把林慧颜追到了手,林慧颜真成了她嫂子,她再去找林慧颜要一份见面礼!
也不枉她这段时间为她俩的事儿而背负的巨大心理压力。
设身处地的想,她干爸干妈那边,她是真没脸也没勇气去承认自己干的“好事”。
她理解楼以璇的爱,同样也理解为人父母的心,他们有权利知道女儿的一切,但没有义务接受女儿的一切。
更何况,他们的家庭还因此产生了无法修补的裂痕。
他们该如何接受一件对家人造成破坏和损伤的事?楼以璇又如何能原谅身为这件事当事人的自己呢?
实话是,她没办法完全感同身受楼以璇的痛苦。
她遇到徐雅宁的时间是在同性婚姻合法之后,她向父母出柜是在重遇徐雅宁之前。
父母共同经营一家小公司,管理着六七十号员工,合作单位数以百计。
员工之中不乏同性恋者,要好的合作伙伴中,也有儿女是同性恋者的老友。
她的出柜,不说风平浪静,至少没把家里搞得乌烟瘴气。
再者,经历那段求而不得的单相思后,她的成长,她的领悟,她的变化,父母也都看在眼里。
以至于后来她跟徐雅宁“又见”,再到带徐雅宁回家面见父母,整个过程不能说是相安无事,只能说是水到渠成。
她希望自己的幸福,能福佑楼以璇多一些幸运。
“脱单贺礼?”
“怎么?”
“没怎么,我记下了。”
打完电话,楼以璇柳暗花明,心绪畅通,车门还没打开就又收到了陆灵暄发来的两个“大吉大利”红包。
她笑着点开,第一个金额是66.66元,第二个金额是99.99元。
好小气一女的。
好暖心一女的。
她知道陆灵暄在对她说:要先顺顺利利,再长长久久。
第30章 林老师,帮帮我。
自那日后,楼以璇的“课外生活”变得多姿多彩,朋友圈发布的动态数量也陡增。
有她在“又见小酒馆”拍的美食照,以及跟徐雅宁的双人合影。
有她补发的国庆和楠楠的合影,配文是——【小宝贝】。
有她在天木中学拍下的工位照,在海帆校园拍摄的秋季掠影,还有她跟杜禾敏及其朋友一行人去欢乐谷的万圣夜cos游玩照,又美又媚。
林慧颜把每一张都点开放大看了。
却没留下任何足迹。
那些合影中的楼以璇笑得都很甜,就像她们重逢的第一天,就像她们在军训基地的那三天。
11月的第一周,杜禾敏在周一中午就给楼以璇发去了报喜的语音。
“楼楼,我刚问过林老师和何老师了,这周五晚上咱们约羊肉汤锅,她俩也没问题。”
万圣夜那晚,她跟楼以璇提议说下周她请客,正好周五立冬,吃点儿应景的。
林老师的“约”她没赶上,这回必须得她来续上。
她发语音时,正和林、何二人走在回宿舍的途中,也是万万没料到这次她来约能这么顺当。
“说起羊肉汤锅,是冬至的习俗吧?”
走着走着,何欢忽然发问,“这才11月初,有做羊肉汤锅的店么?”
“有啊,我都查好了。”
杜禾敏谋定而后动,答得底气十足,“立冬也是冬嘛,立冬跟朋友一块儿吃,冬至跟家人一块儿吃,两全其美。对吧林老师?”
午饭时她提出去吃羊肉汤锅,还担心有人忌膻,却不料林老师想也没想地说了“可以”。
何老师是在林老师之后说的“我也可以”。
“嗯。”
林慧颜应得利落,是因为牛肉羊肉猪肉,楼以璇都爱吃。
而鸡鸭鹅鱼不爱吃。
她喜欢看楼以璇吃饱餍足后的小猫模样。
既可爱,又傻傻的。
“吃羊肉汤锅就不用喝酒了吧,到时我们自己开车过去,杜老师这周留校还是回家?”何欢问杜禾敏。
留校还是回家?
要搁以前,这个问题从不是问题。
杜禾敏上周才回了家,这周打死都不会想回。
但现在……
“何老师邀请我一下。”
“邀请你什么?”
“蹭车呀。你不邀请我,我不好意思。我也要脸嘛。”
何欢低头,右手抵唇笑,总能被杜禾敏的搞怪发言给逗乐:“嗯,你回家的话,我邀请你坐我的车。不回的话,那你就再让林老师邀请你一下。”
“回,我回呀。近段时间我也要多回家陪陪我爸妈,做个爸妈称颂的新时代好孝女。”
杜禾敏有存款,够买车,也拿了驾照。
只是她不喜开车,打车打惯了,走哪儿打哪儿,比开车养车少很多麻烦。
但现在嘛……
一想到可以坐何欢的车,她就别提多来劲了,还打什么车呀!
【楼以璇:收到。】
看眼消息,杜禾敏又发语音:“另外,我们说好了周五不喝酒,不让你一个人干瞪眼。何老师、林老师她们都开车去,到时店里见。”
“……”什么都没说的林老师抬了抬眼皮,这车是不想开也得开了。
【楼以璇:好的。】
“收到,好的,楼楼回消息也太乖了。”杜禾敏兀自发笑,完全没注意到身旁人晦暗不明的眼神。
她收起手机,手舞足蹈:“我还没来得及跟你们说,上周五我跟楼楼不是去欢乐谷过万圣节了吗?装扮什么的,你们在朋友圈都看过了。你们没看到的是,噗,楼楼被好多人围着要联系方式,但她不想给,一个一个拒绝起来又太费事,你们猜她怎么着?”
何欢很捧场地问:“怎么着?”
“她跟我另一个朋友换了顶金色的假发,然后,见到人凑前来就摇头摆手,一直讲英文,而且是有澳洲本土口音的那种英文。她冒充外国人,以假乱真把那些搭讪的陌生人都给糊弄过去了。”
“小楼老师这么乖乖女的形象,竟然也有鬼灵精怪的一面。”
听出何欢话语里带有新奇感,杜禾敏试她态度道:“这些洋节其实很有趣的,下个月有圣诞节,何老师要不要……”
“啊?不不不,我不了,你们年轻人去玩儿吧……”
“什么叫‘你们年轻人’!”
杜禾敏不乐意了,挽上何欢胳膊,直直地盯着她,“何老师,你也是年轻人。男人可以至死是少年,咱们女人怎么就不可以至死是少女了?只要保持乐观的心态,生活就处处是阳光。活到老玩儿到老,心态一好,身体就会跟着好。经科学研究证实,女性的生命力是很旺盛的,耐力也很强,只要我们自己不服输、不服老,必然能够立于不败之地……”
她东拉一句,西扯一句,没头没尾又歪门邪理的演讲,好认真,好有激情。
林慧颜打岔道:“杜老师的心灵鸡汤……”
“!!!”
杜禾敏闻言,猛地转头看去,于瑟瑟秋风中缓缓伸出手腕,“何神医,我觉得我又……”
却不曾想林慧颜的下一句是:“很好喝。”
听得杜禾敏一脸震惊:“何老师,你听到林老师刚说什么了吗?”
“听到了。”何欢笑着按下她抬起的手腕,“说你今天的心灵鸡汤煮得很入味,也很有营养,不需要我急救了。”
……
这周三,楼以璇来的很早。
上周的美术作业已于周日晚被张筱收上来锁在3号抽屉里。
为防止作业丢失,每位老师和课代表都有科目对应抽屉的钥匙,随放随取。
楼以璇先到美术教室取出来审阅了一遍,又拿着上楼,跟存放在办公室里的第一次、第三次色彩作业做了一个比较。
同一个静物主题的作品,进步之处一目了然。
今天下午的课,她便要让学生对比着自己的三幅作品来自我解析,优势劣势,长板短板。
只有清楚自己的优劣势,后续才知道该如何对症下药,以便于攻克、提升、突破。
心里大致有个底了后,楼以璇看看时间,才十一点十分,离午饭时间还早。
她的办公桌上东西不多,文件架、教材、相框、画具之类。
最显眼的莫过于林见鹿送的那朵红色丝绒玫瑰,被她插在笔筒里,挨着军训合影,大有一种鹤立鸡群之势,亮丽又独特。
不应该让它这么独特。
因为“独特”很容易被有心人赋予非比寻常的涵义。
这朵花于她而言,唯一的涵义是第一个教师节的第一份节日礼物。
再无其他。
所以她前些天就上网搜了搜类似的手工制品,还真搜到了一款木艺花,是积木形式。
看网友晒图,拼出来的实物很好看,拼起来也不难。
果断下单买了一套,包含五组——向日葵、红山茶、粉玫瑰、紫丁香、洋甘菊。
今天全部带来了天木,打算一周拼一组。
五组中最吸睛的是“红山茶”。
开得够艳。
她不假思索地拆开,可在看到里面零零碎碎的上百片组装零件时,傻眼了。
最大的零件是比拇指大点儿的叶片,最小的零件比小指甲盖还小。
她耐心是好,也坐的住,但要让她精力高度集中地、严谨地遵循某种逻辑来解题,就像做数学作业,也是真的太考验她了。
估计拼着拼着就神魂飘荡,发起呆来了。
这不,一片儿还没动,她的思绪就已经飘回八年前逼着自己夙夜匪懈“钻研”数学的那些苦日子里去了。
硬要说,其实也不算很苦。
因为陪她的人是林慧颜,因为她和林慧颜有约定在。
为了林慧颜,让她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可这……
“浩大”的组装工程还没起步,楼以璇就犯懒了,一块都不想拼。
她叹叹气,把拆封这组放到抽屉,看着其余四组,决定拿去“祸害”杜老师。
毕竟杜老师收花的时候,很开心。
【楼以璇:杜老师,中午一起吃午饭吗?】
【杜禾敏:行啊。*】
【杜禾敏:今天何老师外出了,你要不也问下林老师?】
楼以璇正犹豫,而行动力超前的杜禾敏,直接拉了个四人群,取名“拆不散的饭搭子”。
【杜禾敏:林老师,楼楼想邀请你中午一块儿去食堂吃午饭。】
楼以璇赶忙跟一条:【林老师中午约吗?】
想一出是一出的杜禾敏,又将楼以璇打了个措手不及。她不禁腹诽,杜老师是不是不晓得“尴尬”为何物?
怎么就能那么没心没肺呢。
但又觉得,活成大智若愚的杜老师这样也没什么不好的。
想说就说,想吃就吃,想玩就玩。及时行乐。拒绝内耗。着眼当下。
隔了一小会儿,林慧颜冒泡:【好。食堂见。】
楼以璇是带着木艺花去食堂的,先见到杜禾敏,满眼真诚:“杜老师养花有道。这个送你。”
“啊?这……花?”
杜禾敏接到手里一看,当即也傻眼了,忙给退还了回去。
脸上写满抗拒:“楼楼你别戏弄我了成吗?你让我拼这个,那不是存心要我命吗?”
“……”又一个拼不了一点儿的。
“你老实跟我说,是不是你自己拼不成,才来害我?”
“……”楼以璇心虚,“我本来想拼好了送你,但实在,心有余而力不足。”
“小样儿,我就知道。”
越相处,越知道楼以璇是有点小腹黑在的。
想想自己当初还自信满满地说小仙女太单纯,要“坏”一点才好。
这下可不“坏”了吗?
都堂而皇之地“坏”到她这儿了。
“楼楼……”
杜禾敏是哭笑不得。
正好此时林慧颜也走来了,视线落在两人抓着的不明物品上:“站这儿做什么?”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杜禾敏心想,这不现成的“救星”吗?
林大主任又救了她…们…两命。
她转手把东西往林慧颜手上递:“林老师,楼楼有花要送你。这活儿,啊不是,这花儿只有你能养。我反正养不了,我和楼楼都养不了。”
杜禾敏松手松的之快,就跟拿的是烫手山芋似的。
于是就变成楼以璇拿着东西“送”林慧颜,有些语无伦次地开口:“林老师,这个,嗯,小玩意儿,我是看它……”
林慧颜已看清了封壳上的物品图案及名称,她一手接过,还说了声:“谢谢。”
楼以璇补充道:“是我自己买的。”
不是别人给的。
她怕自己不解释清楚,林慧颜会误以为东西是学生送的。
这东西,确实看着像小孩子才会买的东西。
外包装右上角醒目地标注着“8+”,适合8周岁以上的孩子玩儿,可不就是小孩子的玩具么。
“这向日葵多好看啊。”
杜禾敏打辅助,“拼好了当摆件,一定很有成就感。”
林慧颜扫她一眼:“杜老师……”
杜禾敏吓一激灵,拔腿就走,还拽上了楼以璇:“楼楼,走,去看看今天中午的菜……”
后方的林慧颜低头看眼手中的“礼物”,又望向前方二人,无奈地笑了笑。
因为她想起了从前。
——你这套乐高迪士尼城堡拼一学期了,怎么还是只建了个花园?
——太伤眼睛和脑细胞了。我已经准备好跟朋友认输了。
——认输?
——对啊,她送我乐高的时候我们打赌了,赌我要是能在半年内拼完,今年暑假她就请我去迪士尼,我要是拼不完,就由我请她。
——你高三课业太重,这对你来说,不是很公平。
——她本意是想让我解解闷儿,也怪我自己笨手笨脚、笨头笨脑,拼不来这庞然大物。
——你不笨,不要妄自菲薄。
——噢。那,要不然,林老师你帮帮我?算了算了,诚信第一,不能作弊。
——很喜欢迪士尼?
——也不算,就是偏好一切梦幻之物。
不晓得楼以璇的梦幻城堡最终有没有被她带走拼好?她和她的朋友又有没有去到现实里的乐园?
……
杜禾敏选的那家羊肉汤锅店开在远离繁华闹市的地带,今日没课的楼以璇比她们三人到得早,坐在餐位上玩儿消消乐打发时间。
还在路途中时,杜禾敏就收到了楼以璇发来的桌位号和照片,到地儿后就没给楼以璇发消息,直接上楼找桌子。
因为要开车,林慧颜跟何欢穿的都是平底靴,脚步声不明显。
再加上杜禾敏故意使坏,走近了捉她肩猛然“嘿”一声,委实把楼以璇吓了一大跳。
左边的蓝牙耳机也因身体抖动而掉到地上。
林慧颜这次眼疾手快将其捡了起来,隐约还能听见里面的游戏音效声。
“啊,对不起对不起,楼楼你还好吧?被我吓坏了?”
杜禾敏见她发愣,连声道歉,又急忙扯了纸巾想从林慧颜手里拿过耳机擦干净再还给楼以璇。
“没事,我来擦,我带了消毒湿巾。”林慧颜没给她,“杜老师、何老师,你们坐吧。”
小方桌,四方位。
四张椅子。
何欢拉了下杜禾敏:“杜老师,先坐。”
嗡鸣声消失之后,楼以璇才慢半拍地抬手捂住右耳,把这只松动的耳机压了压。
摇头道:“是吓了一跳,没事。”
都八年了,她还是会在某些受惊时刻产生幻听,药物和心理医生都治不了。
像在食堂时一样,林慧颜在楼以璇左手方落座,自手提包拿出消毒湿巾将耳机全方位地擦拭。
然后递还。
楼以璇的手机屏亮着,五颜六色的卡通形象看得人眼花缭乱。
在林慧颜印象中,楼以璇不打游戏,无任何不良嗜好。
也不是说打游戏就不好。
只是她曾经见到的都是楼以璇温软乖顺的样子,而今亲眼所见的一些画面,与她的回忆产生了割裂。
“谢谢。”
楼以璇关停游戏,林慧颜擦过的那只耳机也被她放回盒子,反手装进椅子后的包里。
她的脸色有些白,精气神也没往常好。
坐到她右手边的杜禾敏很是内疚:“楼楼,你今天是身体不舒服吗?”
为了分散她们的注意力,楼以璇扯动嘴角笑笑。
“回国这几个月生理期紊乱,今天不幸中招,有点儿状态不佳。你们别见怪,也别担心。女人嘛,每个月总有那么两三天比较虚弱。下周再见,又是一个生龙活虎的小楼老师。”
“你怎么不早说啊?”杜禾敏满脸关切,“我们几个都这么熟了,每周都见,吃饭而已,改个日期又没什么,干嘛这么见外?”
“不是见外。”楼以璇的声音有气无力,笑容却十分真心。
“我不喜欢充满变数的‘下一次’,所以在‘这一次’到来的时候,要尽力抓住。”
“很多事很多人,等着等着,就没有‘下一次’了。”
就像她和林慧颜下一次的生日。
下一次的夕阳,
以及,下一次的春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