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肉汤锅店门口挂着红灯笼,散发出温暖的光晕。店内一番热闹非凡的景象,将初冬的寒冷挡在了门外。
店内弥漫着浓郁的羊肉香气,混合着葱姜蒜和香料的气味,让人垂涎欲滴。
到了饭点,几乎每张桌子上都坐满了人。
食客们或三五成群,或成双成对,围坐在一起,笑容满面。一边用筷子夹起食材在锅中涮烫,一边热火朝天地闲扯。
餐桌正中央,热气腾腾的羊肉汤锅咕嘟咕嘟地冒着泡,乳白色的汤汁翻滚着,将切成薄片的羊肉、白萝卜、莴笋片、金针菇等食材煮得鲜美可口。
汤面上漂浮着一层薄薄的油花,那诱人的光泽看得人直流口水。
四人已是八分熟的饭搭子,杜禾敏也不再像当初在又见小酒馆吃饭时那样,夹菜、嚼菜都要装淑女。
全桌就属她吃得最多,也吃得最香。
身体原因,楼以璇这顿饭吃得不多,热汤喝了两大碗,都是林慧颜盛的。
她自己打的那碗放了小半勺辣椒的油碟,也被林慧颜“偷梁换柱”,把自己没放辣椒的给了她。
趁何欢跟杜禾敏去了调料台时。
林慧颜的关怀,楼以璇很受用,心安理得地当起了“病号”。
常挂嘴边的“谢谢”越省越少,后面都干脆省略了。
鉴于楼以璇身体抱恙,几人吃完心照不宣地没做逗留,跟着去结账的杜禾敏离桌。
“这家店没来错吧?几位吃得可还满意?”
“十分满意。”楼以璇应和杜禾敏,“杜老师和这家店,都值得五分好评。”
“有你这句五星好评,那我也满意了。”得到同伴认可,杜禾敏得意道,“这儿其实是分店,他们家的总店是专做烤全羊的,在一个农家乐,距主城区有些远。”
“烤全羊?”
“对呀!那什么,楼楼你不会是还没吃过烤全羊吧?”
楼以璇摇头:“我只吃过餐厅里的烤羊排,不知道跟你说的烤全羊口味是否一致。我想了下,大概是不一致的。国内和澳洲的烤羊排,吃起来就不太一样。不同的店,不同的地域,做法应当也不一样。”
听出她对烤全羊的期待,杜禾敏伸手勾住她胳膊,凑她耳边小声说道:“等过段时间,元旦前后吧,我约上朋友,就万圣节一起玩儿的那几个,我们带你去吃。最好你再发发力,把林老师何老师也叫上,怎么样?一头羊好几十斤呢,要人多才吃得完,也热火。”
两人为了咬耳朵,脚速就加快了。
一向惯于走在她们身后的林慧颜跟何欢均不知那两人在“合谋”什么,只静静地原速走着,看着。
嘱咐楼以璇务必要好好调理身体的话,杜禾敏更是从店里说到了店外:“楼楼啊,生理周期紊乱的问题不容小觑,水土不服是一时,你这都三四个月了……”
“噗。”楼以璇乐得笑弯眼,“杜老师,你说得我好像怀孕了。”
“呃……怀什么怀!跟你说正经的。”
顿了顿,杜禾敏又挤兑道,“哎呀,我看你倒是想怀,跟谁怀?嗯?你自己去‘无中生有’吗?”
这几句斗嘴的音量不小,后头的两位也都听见了。
“杜老师!”楼以璇对她的口无遮拦甘拜下风,但又没完全服气。
于是甩开杜禾敏的手,瞅准了时机,故作生气地把她推向一旁,请求支援:“何老师,你管管她。”
“!!!”
被推得撞到了何欢的杜禾敏秒变鹌鹑,双手交叠于身前,委屈地辩驳道,“何老师,不是我故意撞你,是楼楼,她干的。”
俨然一个犯错被抓后,向老师告状,供出同伙的小朋友。
楼以璇则恃宠而骄,忘乎所以地侧后一大步,挽住了林慧颜:“林老师,你评评理。”
“你你、没天理。”
两人演上瘾了,杜禾敏咧咧嘴,“行,有林主任给你撑腰,今天放你一马。”
何欢扶额,憋着笑快走几步拉开跟杜禾敏的距离。
免得又被她逮住,当什么“何神医”。
每回她们四个同行,都有种她跟林慧颜带了两小孩的既视感。
幼稚鬼。
无厘头。
欢乐是很欢乐,可众目睽睽之下也很羞耻。
她可以看着她们欢快地闹,但没办法跟着她们闹。
岁月催人老,下个月满39岁的她,一跨完年就是40岁,是一名地地道道的、如假包换的中老年群体成员了。
到了她这个年近半百的岁数,叫她还能如何“不服输、不服老”呢?
“何老师,你走这么快是什么意思啊?”
杜禾敏慌了,追上去拉何欢衣服,像只可怜小狗,“你是在嫌我丢人吗?嗯?那我改一下。”
何欢拿她没辙,脚步慢了下来。
拍拍她拉着自己的手背,轻声哄道:“杜老师,你别污蔑我,我哪有嫌弃你?是你们俩闹得太欢,路又窄,我走前面好给你们腾点空间。”
路窄?
这店外的廊道宽得能再放几头大肥羊了都。
“不诚实,你明明就嫌弃……”
“真的没有!”
“那你走慢点儿让我挽着,我不闹了。”
杜禾敏虚张声势,精准拿捏,成功挽上了何欢的胳膊。
她们算来得早的一批客人,现下正值饭点,已有好些人在等位。看来何老师也是个脸皮薄的,这点闹都经不住。
身后的楼以璇笑得更欢了,都没意识到自己挽林慧颜有多紧,贴林慧颜有多近。
等她反应过来时,松了松力道,低声说:“抱歉,没抓痛你吧?”
“没。”林慧颜口头应得淡然,心头却分外激荡。
“你发没发觉杜老师对何老师……”
想到自己跟林慧颜似乎没“要好”到可以八卦这类情感话题的深度,楼以璇话说一半又止住了。
正想把手也松开,却听林慧颜若有似无地“嗯”了声。
“嗯”是,她也发觉了?
所以林慧颜其实也会八卦这些?
“那何老师……”
楼以璇的欲言又止明明有无数种语义发散,但林慧颜却很敏慧地读懂了她想问的是什么。
收了收被挽着的胳膊,解疑道:“单身。多的我就不太清楚了。”
“哦。”
单身就好,单身就好。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楼以璇是真怕杜禾敏泥足深陷。
可若都是单身,那就好说好办多了。
下了楼快到停车位,杜禾敏回头喊:“楼楼,我搭何老师的便车走。今晚就先再见啦,你跟林老师也路上小心。”
楼以璇顺势抽出挽着林慧颜的右手,挥手回应:“好,下周见!”
周五晚来吃饭的人多,车位也紧俏,何欢跟林慧颜的车就停在了一左一右。
林慧颜问楼以璇:“你的车停在哪边?”
来时她大致扫视了周围,目及处没看到楼以璇的车。
“不太舒服,就没开车。”
听到这话,林慧颜的心又失控地跳了几下:“我今天开了。没其他人来接你的话,我送你。”
楼以璇低下头,右手拇指摩挲着左手戴着的戒指,顿了会儿才说:“没别人。雅宁姐她很忙,也不是每次都有时间来接我。”
是林慧颜非要提“其他人”的,她不过顺其话,向其做了个解释而已。
“嗯。”
林慧颜眸子里的光暗下去,“走吧,这边。”
已坐进车里的杜禾敏按下车窗,伸长脖颈往远处望。
借着街边的路灯观察那两人的动向。
“在看什么?小心头。”何欢在导航搜索记录里调出杜禾敏的住址,这是来之前,杜禾敏输入进去的。
“我在看林老师跟小楼老师。”杜禾敏把脑袋缩进来,关上一半的窗。
“看出什么了?”
边问边往右看一眼,确认杜禾敏系了安全带,车窗也升上去,何欢才发动车子。
看出林老师每周一、三、五戴隐形眼镜,二、四戴镜框的规律,看出林老师越来越注重衣品和妆容,看出林老师悄咪咪地瘦了一圈,还看出林老师似乎很了解楼楼的饮食习惯。
这些能说吗?
有个大胆的想法在杜禾敏脑子里飞过,但她又觉得是自己太异想天开。
“林老师好是好,但生人勿近,熟人有度,很少见她,不对,是我这些年就没见她对谁这么照顾过。总感觉她对楼楼……很特别。”
陷入自我怀疑的杜禾敏感慨万分,“起先我还错误地以为林老师不待见楼楼,对楼楼很冷淡。其实不然,她比我们谁都待见,做得也比我们谁都多。”
这点上,何欢的看法跟她是相同的。
从前的林慧颜是什么样她不清楚,但近日她接触到的林慧颜,以及观察到的林慧颜对楼以璇的态度,确然是很有“猫腻”。
她不是个爱在背后论人对错是非之人,雾里看花的事,旁观者也未必就看得真切。
“看人、看事都不能光看表象。真正的机缘或际遇,都在表象下藏着。”
杜禾敏若有所悟:“何老师讲的话,有时跟楼楼很像。”
何欢笑笑:“有吗?我们这叫‘多愁善感’。可能是天生的,也可能是跟成长经历有关,时常被外界事物所触动,悲观中有乐观,情绪丰富,但大体上都能自愈自洽。”
自愈自洽不了,就会演变为抑郁症。
她有过这方面的担心,此前也去做过心理咨询,幸而诊断结果是好的。
悲观中有乐观。
杜禾敏凝神品咂着这句话。
似茅塞顿开般,她半是疑惑半是笃定地望向何欢。
“为什么不是乐观中有悲观?何老师,你的不开心比开心要多,是吗?”
“我早就过了计较开心与否的年纪……”
“何老师,”杜禾敏打断,不想听她屈服于年龄的消极言论,“不说了,你开车吧,我开着窗吹会儿风行吗?”
她非常需要吹吹冷风,把自己吹醒,把自己从何欢的温柔漩涡里吹醒,把自己从何欢那句“我是禾敏的女朋友”的善意谎话里吹醒。
何欢这么温良端方、善解人意的女人,哪儿哪儿都好的女人,怎么会是她的女朋友呢?
那是在奶奶临终前,宽慰奶奶的权宜之计罢了。
她该对主动施以援手,陪她演戏的何欢报以无比纯正的感激之情,而不是报以卑鄙可耻的非分之想。
可……
面对何欢,她又怎么忍得住不动心?
何欢是她见过的最娴静淑雅的女人,一颦一笑都堪比古代的大家闺秀。
她呢?
咋咋呼呼的市井小民。
不在于什么阶级之分、门第之见,也不在于身份有多不对等,是她缺乏勇气再去轰轰烈烈地爱一回,怕又竹篮打水一场空,更怕唐突、亵渎了她心中的女神。
何欢说自己已经过了计较快乐与否的年纪,她又何尝不是早已经过了想爱就爱的年纪。
压在她面前的那座巍峨大山,阻挡的不是她去往何欢面前的路,而是她去往所有女人面前的路。
动心很容易,爱很难。
“行是行,再关小点儿,风凉,怕你吹感冒了。”
见杜禾敏没动作,何欢从她这边把副驾车窗又关了一截,只留了四分之一的缝。
爱意随风起。
风不止,意不平。
头发被吹得乱糟糟的,杜禾敏也没管。
她昂起头,让夜风灌进领口。
让不该起的情愫从眼睛倒灌进胸腔,把它埋起来,埋得越深越好。
又在心里一遍遍告诫着:别再做梦了,杜禾敏。
……
林慧颜两年前就换了车,不是楼以璇第一个坐副驾的那辆了。
颜色仍是银白色。
车内也仍是素洁原装。
除了……
后视镜上多出来的一样饰物。
——林老师,这儿是不是缺了样东西?
——嗯?缺什么东西?
——车主一般都会挂个平安福、平安扣之类的小挂件。
——行车安全掌握在自己手中,挂物件阻碍视线,那样才会有安全隐患。
——哦,那你开车一定一定要注意安全,平心静气,慢点开。
——呵,你什么时候见我不平心静气了?给你补课那么多次,我有骂过你,对你发过火?
——可你这样一说,就像在承认,我很笨。
——楼以璇,想让我平心静气地开车,就不要胡乱曲解我的话,别气我。
——噢。对不起嘛,林老师,我知道错了,我不气你。
八年前,楼以璇从没气过林慧颜。然而八年后,林慧颜总在气她。
说话气她,不说话也气她。
润喉糖气她,牛肉面气她,现在连林慧颜的车都气她。
此时此刻的后视镜上,挂着一枚玲珑剔透的白玉平安扣,没有坠着流苏穗,而是串着几颗深褐色的木珠。
几乎不阻挡视线,却又格外抢眼。
还碍眼。
“我自己买的,出入平安。”在她盯着平安扣出神之际,林慧颜将手机递来,“你家地址。”
手机显示着地图界面,楼以璇拿过快速打字,选定目的地,点击【开始导航】。
“好了。”
回忆如潮,楼以璇缩在座椅里,抱紧自己。
说不上究竟哪里不舒服,可就是哪里都不舒服,甚至连呼吸都艰难,像极了一条搁浅的垂死挣扎的鱼。
四周都是氧气,却救不了它的命。
“冷吗?我开暖气。”
“不冷,不要开。”楼以璇拒绝得很果决,闭了眼靠向车门,“我怕闷。”
看她难受,林慧颜想摸摸她的额头,想知道她是不是生病了。
却知她所想般,蜷缩着的人又开了口:“我回去再吃颗止痛药就行了,也就第一天痛一点,明天会好的。”
明天是会好,可今天看到她“痛”的林慧颜,要怎么好?
左侧车门被打开,楼以璇转头看。
林慧颜下了车。
第32章 心被你伤到了。
林慧颜下车打开了后备箱。
托秦凤茹的福,分格的大号帆布收纳盒像个百宝箱,装着应急用的御寒毛毯、围巾及一次性纸杯、毛巾、拖鞋等常见物品,晕车药、止痛药、碘伏棉签、创口贴、退热贴、口罩等医用品也有。
最新放进去的,还有冬日必备神器——暖手宝。手掌一半大,拆开后放衣服口袋。
秦凤茹知道她不怕冷,也不会用暖宝贴、暖足贴之类的东西,所以才买了这种揣衣兜的小型暖手宝。
今天是林慧颜第一次觉得,秦凤茹给她的“上新”是这么的及时。
楼以璇体寒手冷,用这个正好。
她把一整袋暖手宝都拿出来,再拿了止痛药,随后拿起小毛毯,但又放回,改拿了围巾。
虽然都是干净的,但毛毯其实是母亲在用,只有围巾是她自己用过的。
当一个人把另一个人放进了心里,不管你和她有没有可能成为恋人,有没有可能共度余生,你都不会再希望那个人的身上沾染除你之外的人的气息。
无论你多么大度多么认命,不想就是不想。
你可以说千百句天花乱坠的谎话来包装,可以把真的说成假的,但你骗得了别人,骗不了自己,行动也做不了假。
哪怕另外的人是你的至亲、你的至交,都不行。给楼以璇使用的东西,林慧颜只想是她自己的。
这恐怕是她在对楼以璇的感情里,仅能表现出的占有欲了。
从左侧回到车里,林慧颜先是拆了两个暖手宝递过去:“手握着,或放兜里,一边一个,很快就暖了。压在肚子上也行,兴许能缓解一下。”
澳洲的冬季没有怀安市寒冷,楼以璇没见过更没用过这种保暖的东西。
但林慧颜给的,她乖乖接下,又乖乖揣进衣兜。
“很痛吗?如果是忍不了的程度,有止痛药,可以现在吃。”
林慧颜不是很确定,楼以璇刚刚说的回去吃颗止痛药就行了是敷衍,还是认真的。
生理期肯定会难受,但止痛药并不是必须。
“过期了吗?”
“什么?”
楼以璇抬抬下巴:“……你的药。”
看到林慧颜抱一堆东西前来,她心里欢喜,不过同时也有些伤感。
像发热暖手的这小东西,怎么可能是林慧颜自己买的呢?更不可能是专门给她买的了。
但能让林慧颜收下放进后备箱,也就那一位了。
“……”药毕竟不是自己买的,林慧颜再对秦凤茹有信心,也还是又看了眼。
楼以璇低笑:“我不吃。吃多了会变傻。”
听她话音里的笑意,林慧颜就知她并未痛得难忍,于是也笑笑,放下药盒,转手把暂放腿上的围巾展开,盖到楼以璇身上。
秋冬款的羊绒围巾,展开后的大小跟披肩差不多:“洗过的,盖一下。”
楼以璇配合地把下巴也埋进围巾,嗅着围巾上残留着的林慧颜的气味,心境却陡然一变,闷闷地说了声:“谢谢。”
如果身体的疼痛能换来林慧颜不计底线的关心,那就让她痛吧,多痛都没关系。
那张本就巴掌大的脸此刻是更小了。
有几缕头发散乱在脸庞,遮住了她的眉眼。
林慧颜迟疑再三,还是将手收了回来,没有帮她拨开。
挽胳膊、搭围巾都可以是普通同事层面的亲近,可勾头发、碰脸颊的举动,其亲疏程度则与之大不同。
那不叫亲近,叫暧昧。
她没跟任何人暧昧过,除了八年前,除了她后知后觉的,跟楼以璇有过的那段从前。
楼以璇自己也没理会那凌乱的头发。
她以此做掩护,沉浸在林慧颜的气味里,安心且平静,昏昏欲睡。
“睡会儿吧。”
林慧颜退开前,又伸手把围巾往楼以璇肩后掖了掖,以防行车过程中掉落。
她关掉手机导航的提示音,尽可能平缓地驾车驶向目的地。每过一个红绿灯,她望向右边的目光就又柔和几分。
今夜知道了楼以璇的住址所在,她那些盘亘在深夜里无处寄托的挂念便有了落脚处。
日光与月辉下,风也好、雨也好,都能替她送达。
楼以璇并未睡着,她只是不想说话,也不想纠结于林慧颜的表里不一,就那么让大脑放空着。
窗外景物渐渐熟悉,快到小区大门了。
她动了动身体,坐起,手从暖烘烘的兜里抽出,一边将围巾收拢折叠,一边说道:“林老师就在门口停吧,我走进去几分钟就到了。”
“好。”林慧颜瞥一眼,“外面冷,下车有温差,围巾披好。听话。”
说着打了转向灯,缓缓靠边。
楼以璇听她话,折了一半的围巾又被她拉开,绕肩颈两圈。
裹好后转向林慧颜,眨眨眼睛笑道:“披好了。”
“嗯。”
好乖的小猫。
好乖的,楼以璇。
“这袋暖手宝,你拿去用。”停稳车,林慧颜把袋子递给她,“是我最好的朋友买的,以备不时之需。你比我需要。”
“噢。”楼以璇笑着接过,“那谢谢林老师,也谢谢林老师的朋友。”
林慧颜向她解释了,那位,只是朋友。
“不用谢。下周见。”
“下周见,林老师。”
林慧颜目送楼以璇下车走远,抬手摸了摸那枚象征着“圆满”的平安扣,竟出人意料地温润。
世上真的有人能摒除贪念吗?
她不能。
因为平安和圆满,她又……都想要了。
可老天很残忍,总会在她对未来有了“只作为林慧颜”的期盼时来提醒她,她身后的乌七八糟是那么的多,她和洁白无暇的楼以璇是那么的不般配。
支架上的手机,跳出母亲来电,能有什么好事呢?
“喂,妈。”
“慧颜啊,你二伯母刚刚给我打电话了,说你,说老幺家的二宝出生了,剖腹产。”
林慧颜不出声。
那边停了几秒又接着说:“你周末没课,明天抽个时间陪我去医院一趟吧?就看看,你什么也不用买,钱也不用给,我会看着办的。露个面,别的妈都不强迫你。”
“好,明天上午我回去接你。”
母亲不让她给钱,但她还是转了两千块过去。
并留言道:【妈,钱你收下,不然我明天不会回去。】
……
周六早上七点,林慧颜开车离校,七点二十到家接上母亲,再往近三百公里外的平新镇开去。
开到镇医院时,已是上午十一点过了。
“二姐、三婶,大老远辛苦了,东西我拿吧。”来住院部楼下接他们的是二伯家的小儿子——林传耀。
一个高头大马的小伙子,在就近的物流公司上班。工作需要,整天在外奔波,日晒雨淋的,皮肤呈小麦色。
林慧颜避开他的手:“你拿我妈手里的东西就行了。”
“你这重,也给我吧。”林传耀执意要先把林慧颜手里更重的水果和奶制品接走才肯罢休。
“老幺也是好意,给他吧。我拿的是婴儿用品,都很轻。”母亲劝道。
争来争去没意思,林慧颜撒了手。
双手插兜,沉默不语地跟着他们朝楼道里走。
镇医院不大,住院部总共就五层楼,林传耀妻子在三楼产科病房,爬两层楼梯就到。
路上母亲和林传耀讲着话。
林慧颜一句没听,想的是——不知道楼以璇今天还痛不痛。
进入病房,周春萍从挎在腰间的皮包里掏出一个厚实的大红包放到婴儿床里。
“两千块是你二姑姑给的,另一千是三爷爷三奶奶给的,祝我们的豪豪小宝贝健健康康、快快乐乐。”
红包反正给了。
至于是他们家谁收,那就是他们的事了。
周春萍不掺和他们的家事,跟他们一家也并不亲厚。
今日拉了林慧颜来这趟,纯粹做做表面功夫,省得被二哥二嫂两个老的在背地里戳脊梁骨,败坏他们一家三口的风评。
这些年该做的不该做的,身为弟弟、弟媳的他们带着女儿都做了。
行得正坐得端,才不怕有人找他们闹事。
二人间的病房装不了多少人,里头除了林传耀妻子,另一名产妇和其母亲也在。
周春萍的红包放下没超过十秒,她二嫂也就是孩子奶奶就把红包拿走了:“传耀啊,你三婶他们给的红包,我先帮你收着了啊。”
全场只有林慧颜冷漠又怜悯地看了看病床上那存在感极低的产妇。
产妇的脸色,很难看。
可她投向丈夫的视线被婆婆阻挡,最终只能惨白地笑着说:“谢谢三婶、三叔,还有二姐。”
礼送了,人也看了,林慧颜再待不下去一秒。
“妈,你跟他们聊,我去外面走走。十二点,我给你打电话。”
来前母女俩在车上就商定好了,最多待到中午就走,她们两个自行去街上随便吃顿午饭,然后开车回家。
“好,你去吧,累了就找个地方坐着等。”
“嗯。”
林慧颜不多言语,转身便走。
林传耀见势跟上去喊了声“二姐”,想再多留她坐会儿,双双被恰好出现在病房门口的林翠丹挡住了去路。
林翠丹是林传耀的大姐,而她怀里正抱着林传耀的大女儿。
“二妹这是……刚来就要走?”
常年劳作不保养的人,皮肤状态很差。
眼球突出,脖颈粗大,明明只比林慧颜大了四岁不到,四十冒头却干瘦、苍老得像五十岁的人。
面部皱纹显眼,头上的白发也很显眼。
她抱着的女孩也十分瘦小,营养不良的样子,像是受了父母虐待般。
可都这年头了,哪还有吃不饱穿不暖的小孩呢?
女孩身上穿的衣服,脚上穿的鞋子,看起来都有七八成新。
全身最有违和感的,就是那一头枯黄又稀少的头发,且还梳*得凌乱不堪的。
林翠丹拉起女孩的手臂晃了晃:“哑巴了?快叫人啊,二姑姑,中秋节才见过,又不认识了?”
女孩怯生生地喊:“二姑姑。”
“借过一下。”林慧颜冷若冰霜地请林翠丹让路。
当面被人无视的感觉,很令林翠丹窝火,她脸上装出来的虚假的笑就快挂不住了。
周春萍赶忙过来帮女儿打圆场,拉着林翠丹进内:“翠丹来了啊,慧颜她一早就开车来接我,早饭都没吃,我让她先出去吃点东西。下午还要开好长时间的车,她要是饿坏了,我都没法儿回去。”
“姐,昨晚辛苦你帮我们照顾晴晴了。”
林传耀把女儿抱来放到地上,正要说让她去妈妈那边,就听林慧颜出言道:“晴晴,跟我出去吃东西,去吗?”
晴晴的眼睛瞪大了些。
心里很想,却又不敢明说:“爸爸,我能跟二姑姑去吗?”
“当然能。二姑姑是我们的家人,她给你的吃的用的玩儿的,你都可以收。陌生人给的,不可以。”
“知道了爸爸。”
得到许可,晴晴才走向林慧颜,仰头看她。
林慧颜冲母亲和林传耀点了下头,伸出右手示意晴晴拉她。
“十二点前,我会送她回来。”
“有劳二姐了。”
拉着晴晴走出门口,便听到了林翠丹怨念深重地抱怨声:“也不晓得她这德性到底是随了谁。哪次回来不是摆着一张臭脸?敢情就她命好,有能耐,我们姐弟就都该受她的气。”
“行了行了,少说两句,你三婶还在这儿呢。谁让你自己眼光差,没嫁个好男人,有气回你自己家撒去。”
“我眼光差?呵,是,是我差,我什么条件,我们家什么条件?哪家好男人能看得上我?歪瓜配劣枣就是我的命。也怪你们把我生早了,没赶上她林慧颜的好命。她在大城市光鲜亮丽,怎么没见她去找个有钱的好男人嫁了,让你们也跟着享享清福?还不是快四十了都没人要。要我说啊……”
“你闭嘴!”
听着那对母女的争吵,林慧颜在心底冷笑。
尖酸刻薄,比老母亲更甚。
真有下回,她也真想把秦凤茹带上。不为跟他们拼命,就想听秦凤茹骂他们。
把她骂不出口的话,都骂了才好。
出医院后,林慧颜熟门熟路地带晴晴去了小孩子都喜欢吃的快餐店。
几分钟路。
镇上就开了这一家。
点了一个鸡肉堡,一对鸡翅,一份小吃拼盘和一个冰淇淋。
“够了吗?”
“二姑姑,我,我吃不完。”
“没事,有时间,慢慢吃。”
“嗯!谢谢二姑姑!”
林慧颜什么话都没问她,她吃她的,自己就要了一杯热豆浆,也不怎么喝。
翘着二郎腿,身体向后靠着,透过玻璃门失焦地看向外面。
不太端正的坐姿,整体歪斜着,左臂随意搭在扶手上,右手握着纸杯,百无聊赖地转着圈儿。
同样是带一个孩子在店里吃东西,可楼以璇跟那个“小宝贝”是笑容灿烂地在正版KFC里脸贴着脸拍照,她跟侄女面对面地坐在山寨版KFC里,与陌生人无异。
桌上的手机震了一下。
两下。
三下。
锁屏上看不到发消息的人,但她有种很强烈的预感。
也或许是她太想念了。
预感成了真。
【楼以璇:林老师,你的围巾我洗不了。】
【楼以璇:所以不打算还了。】
【楼以璇:送一条新的给你行吗?】
看完三条消息,在她自己都还没意识到的时候,嘴角就已经上扬了。
昨夜楼以璇下车时没说要洗了还她,她当时就在想,楼以璇会不会像“还”杜禾敏的发绳跟运动裤那样,下周三给她带一条新的围巾来。
再露出小酒窝对她说一句:你那条我戴过了,就不还你了。
【林慧颜:以旧换新?】
【楼以璇:我喜欢旧的,更有人情味儿。】
【林慧颜:身体,今天好些了吗?】
楼以璇正在输入……
林慧颜的下一条消息先发了过去:【不想洗就不洗,别伤到手。送给你了,处置权自然在你。】
【楼以璇:好很多了。】
【楼以璇:你送归你送,我还归我还。明天下午我去逛街,看到有合适的,拍照给你挑。】
还真固执。
是啊,楼以璇不是当年那个“身无分文”的还在上学的高中生了。
她步入社会了,经济独立了,她的画能卖钱了,也有一份收入不菲的稳定工作了。
说不定已经是个比她还有钱的小富婆了,而自己领先楼以璇的除去年龄,似乎再没有别的能给楼以璇的了。
她该欣慰的,也该骄傲的。
【林慧颜:那记得把价格标签也拍给我。】
【楼以璇:林老师,谈钱伤感情。我的手是没伤到,但心被你伤到了。】
【楼以璇:你说怎么办吧?[大哭]】
这是自重逢以来,楼以璇头一回给她发小黄脸表情包。
她把手机拿近了看,分辨着这个挤眼泪的表情包是不是杜禾敏先前说的“小可怜”?
“二姑姑。”
林慧颜闻言抬起头,食指推了推银色镜架:“怎么了?”
对面的晴晴痴痴地望着她,左手拿着啃了几口的鸡腿,右手拿着舀冰淇淋的塑料勺,嘴角还沾了些炸鸡屑。
“你笑起来真好看。我第一次见你笑。”
第33章 是我辜负了她。
平新镇是林慧颜父亲的老家,她只在这个地方生活过三年。
准确地说,是生活在离镇还有挺远一段距离的村子里,儿时印象几近于无。
这个地方没有值得她高兴的事,也没有值得她高兴的人。要不是顾念着生而为人的“孝道”,要不是为了陪同父母偶尔回来探亲祭祖,她是一步都不愿意再踏足。
所以怎么笑得出来呢?被那一家子人视作仇敌眼中钉,被各种各样地恶语中伤,她怎么笑得出来呢?
所幸,她与他们无亲情可言。
无关紧要之人的区区几句挖苦讥讽不值一提。
当老师这么多年,私下里骂她没人性的学生还少吗?她根本就不往心里去。
能牵动她情绪的事和人少之又少,而这些少之又少中,楼以璇的人和事便占了一大半。
林慧颜点出聊天软件自带的表情包,可找了又找也没找出一个能够替代语言来安抚楼以璇“大哭流泪”的小黄脸。
倒是对照区分出了“撇嘴”、“委屈”、“可怜”等表情包长什么样。
毕竟这些是她从不会使用到的表情包,也很久很久没人给她发过了。
【林慧颜:食补如何?】
【林慧颜:别买围巾了,请我吃饭吧。】
她一点都不想让楼以璇受委屈,即便是仅存的理智也不允许。
【楼以璇:白开心了,以为是林老师请我呢。】
【林慧颜:好。我请。】
这条消息之后,过了约二十分钟才收到楼以璇的回复。
先是一连串的截图,每张都是餐饮店。
林慧颜一张一张地点开看了再往下翻,顺便也数了下,足足十二张。
也就是十二家店,中西品类不一的十二家店。
有几家她吃过,大多都没吃过。
【楼以璇:以上这些都是我可靠的朋友和同事们推荐的“不踩雷”餐厅,林老师选一家吧。】
林慧颜嘴角的笑意加深,她换了个姿势,身体前倾近桌,右手微曲撑着下巴,垂下来的头发扫在左手手腕。
她正饶有兴致地选着,心想把所有店都去吃一遍,每个月约一次,就是一年了。
然而没一会儿,楼以璇的又一条消息进来,将她拉回了现实。
她和楼以璇“不那么熟”的现实。
【楼以璇:还是我请吧,也能叫上杜老师跟何老师。饭搭子四人组,整整齐齐。】
选餐厅的兴致化为乌有。
林慧颜闭了下眼,缓缓地呼吸一口长气,打字道:【都可以。】
时间观念很强的她,在十一点五十分牵着晴晴回到了医院,来意明确。
“妈,该走了。”
病房里人少,林翠丹回家了,林传耀到食堂打饭去了。
隔断帘后方,是在给二宝喂奶的弟媳。
二伯母刘云芬坐在床边,母亲周春萍则坐在靠墙的陪护椅上。
见女儿回来,周春萍一秒不耽搁地离座,摸了摸晴晴的脸说:“晴晴啊,你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多吃饭,不可挑食知道吗?”
晴晴瞟了一眼床边的奶奶,才怯声对周春萍讲:“三奶奶,我不挑食。奶奶说我是像爸爸,吃肉不长肉。”
周春萍愣了下笑道:“也是,你们林家就没有一个是胖子,个个都又高又苗条。”
道了别,母女俩走到门口,刘云芬跟过来。
握了握周春萍的手:“弟妹啊,刚跟你说的事,别忘了跟三弟和慧颜商量一下,都是一家人,互帮互助。”
林慧颜顿感不妙,升起一股嫌恶,挽了母亲将其拉走:“不早了。”
周春萍没应,转出病房就冷下了脸,拍拍女儿的手:“放心,我们跟他们没什么好商量的。”
午饭在镇上吃了小炒菜。
饭后踏上返程,下午三点多开回市区,开进小区。
周春萍没有立马下车:“你爸也正在家,上楼进屋说吧,通个气。”
母亲这般语气,想必事关她:“好。”
回家后,周春萍拉出餐椅坐着,林慧颜跟父亲在沙发上各坐一边,听她讲病房里“别忘了”的那件事。
“二嫂说,晴晴马上就到上小学的年纪了,镇上教育资源差,而我们家有现成的老师,有现成的人力物力,简而言之就是又想打亲情牌,让我们把晴晴接过来落户,好让她在市里上学,让我们、让慧颜给他们带孩子、养孩子,不让孩子跟他们一样输在起跑线上。”
周春萍自己说着说着都笑了,“他们一家,想方设法地占尽我们家便宜,是觉得我们全家都欠他们命是吗?还有脸说,孩子的学费、生活费等花销,全部由他们来出,不花我们一分钱。也是真有脸开这个口。”
“还有更气人更不可理喻的。林家忠,你知道你二嫂的原话是怎么说的吗?”
“她说,反正慧颜打定主意不结婚不生孩子了,慧颜现在对林传耀的孩子好,林传耀两口子和孩子们都会记得。将来等慧颜老了,他们会以德报德为慧颜养老送终,不会让她孤零零地走。”
“你听听,听听她这说的是人话吗?我们两个老的还尚在人世呢,他们倒好,都已经厚颜无耻地惦记上慧颜的财产了。”
周春萍越说越激动,也越说越怒火中烧。
她用力拍了下桌子:“我首先表个态,这事他们想都不要想。林家忠你要再耳根子软,想做林家的孝子孝孙,也可以,我们周一就去把婚离了。离婚后我跟女儿过,你就卷了铺盖跟你二哥二嫂他们过去吧。”
“我一句话还没说,你发什么火,什么离婚不离婚的,我……”
周春萍又更大力气地拍一下桌子,气冲冲地打断林家忠的发言:“实话告诉你,我早就忍他们忍够了,他们不做人,我跟慧颜还要做。这次就算慧颜让步,我也决不同意。”
“妈,我也不会同意的。”
林慧颜也表态道,“如若你想好了要离婚,就搬来跟我住。平新镇,我们以后就都不用去了。”
感受到火烧眉毛的林家忠当即也放了狠话:“没得商量,这回他们搬出谁来劝都不管用,大不了死后我去跟林家列祖列宗负荆请罪,不连累你们娘儿俩。”
他可不想半只脚都进棺材了还落得个妻离子散,无家可归。
“你有什么罪?啊,你有什么罪!”
周春萍最见不得他窝窝囊囊老好人的做派,“你就欠了你二哥两根手指头,我们全家陪你还了三十几年,还没还清吗?”
“我不是那个意思……”
“慧颜把该还的也还了,我们全家谁也不欠。硬要说欠,那也是我们两个欠慧颜的……”
“妈。”
听到母亲的哽咽声,林慧颜走过去揽住母亲的肩,“你和爸也不欠我。”
周春萍郁结于心多年,眼泪说掉就掉:“怎么不欠?是我们没当好你的爸妈,做夫妻不合格,做父母也不合格,没有做好榜样,也没有给够你安全感,才让你……让你对男人、对婚姻、对孩子,都如此厌恶。”
餐桌上有抽纸盒。
林慧颜转身将抽纸拿过来,抽了几张递到母亲手中,再又将一整个盒子放母亲腿上。
周春萍一手擦眼泪,一手抱着抽纸盒,又哭又笑:“你真的是……”
见她情绪缓和了些,林慧颜才吐露心扉道:“我深恶痛绝的从不是你说的这几样,我痛恨的,是我自己。”
“慧颜……”
周春萍情急地抓住女儿的手。
林慧颜摇摇头:“妈,我是很排斥结婚生子,但并不代表我没有感情。”
她停顿下来,心里做着斗争,忽然想通什么般,叹息道:“如果我说,我喜欢的,是女人,你们会作何感想?”
初次听闻女儿谈及个人感情一事,且一谈就这么令人惊骇,周春萍和林家忠都震得瞠目结舌。
同性婚姻是合法好几年了,但老一辈人根深蒂固的某些思想观念并没那么容易就与时俱进跟上时代潮流。
若人人都能轻易数典忘祖,若人人都随波逐流,那千年前的民俗文化也流传不下来。
良久的惊心骇神过后,周春萍稳住心神,把抽纸盒放回餐桌。
双手拉住林慧颜:“不瞒你说,我和你爸也不是没想过这种可能性。可你一直跟我们说的都是你不需要依靠男人,坚持独身主义,是要为自己而活……”
“很多年前的事了。”
“你怎么不早说呢?”女儿的怅然若失令周春萍痛心疾首,“那那个人,她,她……”
“那时同性之间的婚姻还未得到法律意义上的保障,更不被世俗认可。我若说了,你们就能心平气和地接纳,心无芥蒂地隐瞒,就能像爱护我一样无私地爱护她吗?”
周春萍被问住了。
想到曾经三番五次哄骗女儿去跟男人相亲的自己,想到曾经跟女儿灌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的封建思想的自己,她捶胸顿足,悔恨交加。
“对不起,是妈对不住你,是妈耽误了你的姻缘,误了你的终生大事……”
周春萍如今最低的期望就是女儿后半辈子能有个体己的伴儿。
能陪女儿说说话,能和女儿相互扶持照应,能不离不弃,那人性别是男是女又有何打紧?
“不是的妈,我跟她没能在一起,不是你们谁的错。”林慧颜面露苦楚之色,“当年,是我愚昧怯懦辜负了她。”
“那她现在过得好吗?她,你,你们……”周春萍有很多话想问,但又怕触及女儿久远的伤心事。
女儿却不似她想象中的伤心难过,抽走她攥着的纸巾丢进垃圾桶,表情很快转为了柔和,声调也舒缓平和:“应该挺好的。我见到了。”
……
十一月中旬,海帆举办了一年一度的校园文化艺术节。
室外搭建的舞台,有区府支持,冠了“以青春之名,立奋斗之志”的主题,声势浩大,观众人山人海。
本与楼以璇无关,不过周五晚她闲来无事,便领了带美术专业参演学生的职责,前去观演。
领导致辞环节,惯例上台的是影视传媒专业的教学校长——莫瑾妤。
认真搞事业的女人,总是那么的富有魅力。
林慧颜,也一样。
军训会操表演那日在台上发表讲话的林慧颜,就好让她入迷。
她还偷偷拍了几张照片,锁在私密相册里,独自观赏。
事后想想这行径挺猥琐,倘若哪天败露,被人发现了她的偷拍照,怕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所以林慧颜的照片都被她上传存至了云盘。
手机相册里仅有的一张,是她们四人在夕阳下的合影,是她和她唯二能见光的两张之一,另一张是天木办公桌上的军训大合影。
台下,有人抱着厚外套等在后台。
莫瑾妤一下台,那人便迎过去为她将衣服披上,生怕夜凉冻着了她。
让楼以璇想起了那天在车里林慧颜给她披围巾的场景。
明明是做类似的事情,为什么她和林慧颜就不能像莫校跟席漫初她们那样,襟怀坦白地公之于众呢?
若林慧颜无情也就罢了。
偏偏让她细数出了林慧颜的有情。
叫她如何甘心呢?
下旬的一个星期六,海帆艺校为各专业应届生举办考前誓师大会暨学霸沙龙,其中美术专业邀请了往届优秀毕业生回校做经验分享,均为京华美院等重点院校在读生,鼓舞士气。
天木中学高一美术班集体前往海帆参加学霸沙龙,班主任林慧颜带队,海帆这边由楼以璇协同活动部同事负责接待事宜。
大巴车于中午十二点抵达海帆,车子进校停稳后,楼以璇赶在学生躁动前从前门上去。
林慧颜没戴眼镜,深邃的乌色瞳孔紧盯楼以璇。
见其有话要说,便稳如泰山地坐在位置上,把时间交给她。
其实在等待大巴车的过程中,楼以璇就自己跟自己打了个赌,赌林慧颜今天是戴眼镜还是不戴眼镜。
戴了,那她就本本分分当好导游。
没戴,那她就在当好导游之余,再发一次邀请。
冲最前排的林慧颜点了下头,楼以璇拍拍手让学生们安静。
“宝贝们,很高兴由我来带你们开启海帆一日游。今天的行程很简单,但内容不简单,每一个环节都务必用你们的眼睛、心灵去好好观看和体会。因为再过两年,这也将是你们的必经之路。”
“好了废话不多说。”她拿起胸前挂着的工牌展示,“下车后跟着戴有蓝色工牌的老师,直接去食堂二楼用餐。先吃完的宝贝可以到校园溜溜弯儿,切记不能走远。”
“十二点四十五准时在食堂前的篮球场集合,我和另外两位美术老师会带你们参观海帆展览馆和名人堂。”
“下午两点半,在多功能报告厅有名校师哥师姐的学习、考试经验分享会。我在此建议啊,踊跃提问,不要放过他们,挖挖你们感兴趣的黑历史也行。但是呢,仅限于专业相关。”
“有句俗话叫做,出来混,迟早要还。今天是他们回来还,三年后、四年后,就轮到你们要还了。”
“听明白了吧?全部都乖一点哦,下周请你们吃巧克力。张筱,你们三个美术课代表尤其要打起十二分精神,今天可要靠你们盯紧了,别让同学迷了路。”
“好的璇姐!我们一定乖!”
张筱站起来大声回话,双臂抱着前方椅背,兴冲冲地望向班主任,“林老师,上回都是你和璇姐一起请我们吃的雪糕,这次是不是也一起呀?”
楼以璇也没料到跟自己皮惯了的课代表能把林慧颜给“牵扯”进来。
这群孩子平日里不是都挺怕他们班主任的么?
她赶紧打手势让张筱先坐下,口头上正想假意斥责两句:“你们一个个的……”
肩膀上突然搭来一只手,分走她的注意力,是林慧颜。
第34章 林老师很坏啊。
“一起不一起,得看你们今天表现如何。”林慧颜已然起身站至了楼以璇身侧,“别给海帆的老师们添乱,自然好说。”
“谢谢林老师!”张筱带头道了谢,其他同学也附和。
连坐她左边的跟林慧颜交涉最多的班长都佩服,隔着过道冲她竖大拇指:“张筱,你可真够胆大妄为的。璇姐有你,不,你有璇姐是天助,是免‘死’金牌啊。”
也有别的蛐蛐声。
“看吧看吧,我都说了,被璇姐迷倒的不只是我们,林老师也没能幸免。”
“快看细节,林老师的手不是手指虚搭,是手掌全包裹的抓握。”
“我去,你这么一说,真的是哎!”
“还有,你们仔细观察,看没看到林老师的眼神都变了?”
“啊!班主任跟璇姐,数学老师跟美术老师,救命!不行了不行了,我要先嗑为敬!”
“劝你冷静。什么都嗑,小心被班主任抓包,请你家长,再罚你写检讨……”
自此,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意会cp”横空出世。
食堂就餐,楼以璇和林慧颜坐在一块儿。张筱想去为自己的“鲁莽”致歉,被林见鹿半道给拉走了。
“你干嘛拉我呀?”
“不想你去碍眼。”
“我碍眼?”张筱觉得自己迟早会被林见鹿这张毒嘴给气死,可林见鹿对别人也不这样啊。
“对啊,碍cp粉的眼。你没看到有同学兴奋得饭都不吃,偷摸着拿手机在拍照?”
“……”她真没注意。
“你去了就是大煞风景,招恨。”
“……”那还是别了。
“对着班主任当面开大,全班第一勇,也就你有这胆量。”
“……总感觉你在形容的是个大傻子。”
“有自知之明,不傻。”
“林见鹿!”
“我错了错了,逗你玩儿的,别当真。等下午回学校,晚饭我们去吃那家砂锅米线吧?”
“你请我。”
“好,我请你。”
“那我就勉为其难地原谅你吧。”
张筱被气得炸开的毛又被始作俑者给捋顺了。
这边天天见的两个小吵小闹不亦乐乎,那边一周一见的两位却平平淡淡过了头。
近几周的周三,楼以璇都没有赶早去天木中学吃午饭。
晚饭也多是和学生一道,在食堂随意吃点儿,或是跟杜禾敏约了较晚的时间,外出觅食。
关于九班来海帆参加活动的诸多事宜,她没跟林慧颜在微信上聊来聊去,而是找去306,事无巨细地、公事公办地跟她谈妥。
上一次像今日这般坐下来共进午餐,还是大半月前的那顿羊肉汤锅。
“林老师是第一次来海帆食堂吃饭吗?”
“嗯。”
“那你尝一下,看吃不吃得惯,吃不惯的话,学校外面有不少餐饮店,可以去外面吃。我们看着学生,你尽管放心。”
“挺好的。”
“是还不错。海帆食堂和天木食堂的菜都挺好吃的,回国四个月,我胖了五斤。”
胖了?
林慧颜不自觉地抬眼盯着楼以璇看。
楼以璇鼓了鼓腮:“怎么样,我的脸是不是班会那天见到时,更圆润了?”
“没有。”林慧颜垂下眼,“再长几斤更好。”
她的印象中,楼以璇没胖过,八年前和八年后身形无多大变化,本身骨架小,腿长脖子长,一看就没100斤。
显瘦,但也不是那种瘦得风一吹就倒的类型。力气也不小,能撑得起比自己高且重好几斤的她。
可听了她说再长几斤更好的楼以璇显然不认同此观点,哼唧道:“林老师很坏啊,自己偷偷健身瘦身,却希望别人长胖。”
“……”林慧颜抿紧唇,无言以对。
因为楼以璇重了五斤,她看不大出来,但她轻了六斤的事实,却似乎很明显。
不仅杜禾敏问过她,秦凤茹也问过她,问她是不是在减肥?
她没承认。
只说阶段性胃口不佳。
况且以她的身高,体重54kg算不得“肥”,减掉几斤是为健康着想的形象管理。
但听楼以璇的意思,这几周不来天木吃午饭,不约她们周五吃晚饭,也是在刻意控制体重?
想想也对,天底下很少有不担心自己身材走样的女人,少吃多餐、控糖控量亦都是一种自律的体现。
于身体无害的,就该大力提倡。
“你发给我的那些截图里,有三家西餐厅,轻食简餐,不易发胖。”
竟然记这么清楚?
楼以璇轻笑,旋即抛出钩子:“我可不可以理解为,林老师是在向我催债?”
饭债。
话都说这份上了,林慧颜能懂了吧?
“不是。这周才期中考完,下周我们会比较忙,恐怕都没时间。下下周要开家长会……”
“家长会刘老师会到场,他是专业班主任,跟您一样,责无旁贷。”
“嗯,你们安排好就行。”
楼以璇钓了个空,怄了好一会。
不过她对此也习以为常,一笑了之,继续吃饭。
难受归难受,但她长进了,远不及被林慧颜拒之门外、被林慧颜说小孩子伎俩时的那种破防失意了。
吃饭的事,再次搁置。
因为【就我们两个】这种话,她不说,林慧颜就永远都不会说。
她已做过了表率,一次又一次。
但林慧颜视若无睹,装聋作哑,什么也没学到。
她曾是四季燃烧的温火,夙兴夜寐地温煮了林慧颜这潭冰水三年都未见其冒热气。
重逢才两个半月,她又能奢望什么呢?
再炽烈的焰火,遭遇寒流,热度也会降低。于是一下午的时间,她都没再把林慧颜装在眼里。
各顾各的。各忙各的。
带学生参观名人堂时,楼以璇这位昔日统考状元的海报不出意外地被围观了。
“璇姐,你也太牛了!全市状元哎,你都没跟我们说过……”
“三所顶尖美院的校考合格证,还三个都是前十名的好成绩!这含金量,楼老师,你简直是开了挂啊!”
“考神就在我们身边,就在我们眼前,还拜什么佛求什么天!璇姐,以后考前我要抱你的大腿,答应我,让我抱一下好吗?!”
楼以璇有备而来,举起自己的两只手:“抱腿不行,握手可以考虑。”
跟在身侧的张筱和林见鹿近水楼台先得月,两人一左一右拉住了楼以璇的手。
“楼老师,那你高考考了多少?”林见鹿晃晃她的手,好奇又崇拜地问,“肯定也不差吧?”
“秘密。”
楼以璇守口如瓶,“你们都知道,我后来留学去了,所以高考多少分都不重要。路有很多,不同的路有不同的机遇,殊途也能同归,看自己怎么选。”
“但非常重要的一点是,任何时候都要记住一句话:想成为谁,能成为谁,决定权在你们自己手中。你们还有两年多的时间能够慢慢思考、慢慢规划,我也会风雨同舟陪你们到这条路的下一个分叉口。”
“这期间如果有什么疑问、困惑和想法,欢迎来找我咨询畅聊,我们可以一起探讨。我是你们的楼老师,也是你们的朋友楼以璇。这点是我们的共识,都没异议吧?”
考神在旁,学生们情绪高涨,错落不齐的“没异议”一声接一声。
展厅里热闹非凡,唯有一人落单也落寞。
等一群又一群的学生拍了照走远,林慧颜来到那张她不曾见过的状元海报前驻足。
名人堂里展览的都是海帆建校以来历届的统考状元和各大顶级名校的校考状元,以及各行各业里的杰出校友,各个专业都有。
单论相貌,最养眼的莫过于播音、表演这两大专业的学生。
可一圈参观完,任凭旁的女孩子如何貌美、男孩子如何帅气,林慧颜都只看得见楼以璇一人。
且不说在一众美术毕业生中,楼以璇是最耀眼的,就算把她放在影视毕业生中,其颜值、气质也不亚于任何一个。
楼以璇很漂亮,林慧颜一直都知道。
但究竟有多漂亮,却是在今日才有了最直观的感受。
海报上的照片不是楼以璇高中时常用的素颜证件照,是化了淡妆的写真样式的半身照。
是束着高马尾、意气风发的天之骄子,是穿着粉色POLO衫、笑容纯真烂漫的元气少女,更是与她记忆深处的影像完美重合的心上人。
然而潮涌的回忆就像一把钝刀,反复凌迟着人体最痛的那根神经。
林慧颜的眼眶有些湿热。
如今的楼以璇前途无量,风光无限。
才华横溢的楼老师就该这么恣意地被更多人喜欢、赞扬,就该这么明亮地被学生拥护、喜爱。
如今的楼以璇,很好,那她过得应当也很好吧。
没有在那个还不够开明的年代和最是质朴的年华里背负同性恋、师生恋、忘年恋的污点,没有为情所困,也没有受蜚言所扰。
更没有……
林慧颜很想摸一摸海报上的人。
可她不能伸手。
甚至不能像学生一样拿出手机拍张照片存起来,她只能深深地将少女这张明媚笑脸刻进心里,慎重封存。
或许照楼以璇说的,“就这样做同事”也好。
但在某时某刻她也会心有不甘地想,她们那么深的羁绊好像不该这样,可又只能这样。
傍晚。
送完学生上车,楼以璇站在车门处,微笑着先说了“宝贝们周三见”,才再又说了“林老师再见”。
有学生问:“璇姐,我们今天的表现够好吧?那周三的巧克力,有得吃吗?”
“当然,我说话算话。童叟无欺。”
虽然是头一回做全职教师,但楼以璇年少时曾在海帆的京美班待过,成年后又在澳洲做过美术特训营助教。
有学生、老师两种身份经验的加持,对收服这个年纪的孩子颇有一些心得。
正不正统不好说,适用于她,能事半功倍就成。
“璇姐我爱你!”
学生们争相比心高呼,楼以璇开怀回应:“我也爱你们!”
对于“爱”之一字的表达,可以不善,但一定要不吝,特别是面对在意的人。
这也是她过去八年里悟出的真谛。
学生中无人再提林老师。
眼看着楼以璇跟学生亦师亦友,处得其乐融融,林慧颜正襟危坐,是那么的不合群。
她偏头望着窗外球场上弹跳起落的少年身影,等着楼老师和她的宝贝们依依惜别后再唤她一声。
可是她,没等到。
楼以璇下了车,司机关上车门,车子开始移动。
窗外景物不断变换,直至大巴车驶离海帆艺校大门,林慧颜才收回了视线。
她藏在衣兜里的左手握着一个瓶子。
又一分钟后,这只手连同瓶子暴露于空气中,右手摊开,无比谨慎地将一粒粉白相间的润喉糖倒在了无多血色的掌心之上。
幸好糖还在,幸好西瓜味的甜她也还能尝得出。
……
楼以璇在海帆的课时不多,带的周末班是高一年级学生。
非学校不重视她,是她自己主动要求的。
怕初出茅庐的自己教*学经验不足,会误人子弟。
原本她的课在周六下午和周日上午,但周六因为接待天木美术班,就把课程调到了周天。
上午的课是前两节,上到10点半,侧重于理论基础,下午的课是实操色调练习。
快11点半时,楼以璇收到林慧颜发的微信消息。
【林慧颜:我在超市,对巧克力不太了解。品类挺多,我拍几张照片给你,你选一下吧。】
楼以璇心情复杂。
要说林慧颜冷情绝情吧,这事后又总要来撩她一下,给图多选一的招数学得也挺快。
要说上道吧,自己不会选,又想买,怎么就不能约她一起去超市采购呢?
看到接连发来的巧克力照片,楼以璇心烦意乱,说不出的憋闷。
晾了林慧颜好几分钟,她才编辑回复:【请他们吃巧克力是我提的,自然也该我来买,林老师不必费心。】
【林慧颜:此事我也应承了。】
【林慧颜:我先买,一人一半吧,结了账,我发你小票。】
【楼以璇:上次请吃雪糕花的就全是林老师的钱,这次说什么都该花我的了。】
【林慧颜:不一样。】
【楼以璇:怎么不一样?】
两人僵持不下,都不肯退让,楼以璇问:【林老师在哪家超市?】
等了会儿,林慧颜不回消息,把楼以璇给气笑了。
她以前怎么没发现林慧颜不仅“傲娇”,还“死犟死犟”的。
哦,没发现的还有“可爱”。
但现在都发现了。
楼以璇这下是一点儿都不郁闷了,偷着乐了会儿,出其不意地直接拨了视频过去。
她都想好了,林慧颜要是不接,那她接下来就把林慧颜“打入冷宫”。
正好让自己也喘口气。
第35章 扶住她的腰。
超市里,看着货架上琳琅满目的甜食,林慧颜无从下手。
倒不是她有选择困难症,而是她鲜少吃这些,分不清哪个品牌好,也分不清哪个口味好。
买错了,就是弄巧成拙,帮倒忙。
手机屏幕上蓦地跳出【楼老师】的视频邀请,惊得她呼吸都乱了。
拒接和挂断都太小孩子气,无奈之下,她捂住前置摄像头,接通后立刻切换镜头。
对准货物架:“这样看得清吗?”
“林老师。”
楼以璇喊了声,实在没忍住,挪开脸到一旁憋笑。
周末逛超市的人挺多的,搞得举手机拍货架的林慧颜十分难为情。
她压低声音道:“楼以璇,我在跟你说正事。”
“嗯,是正事。”
那声音里掩藏不住的笑意令林慧颜更加羞恼,放下手机,遮住后置摄像头:“你要不选……”
楼以璇急忙回道:“选啊,我选。”
万万没想到,冷冰冰又凶巴巴的林慧颜可以这么好玩儿。
兵行险着,收获颇丰。
“林老师,你把手拿开,让我多看看。”
楼以璇的脸出现在镜头里,用她最惯常的左手托腮动作,盖住整半张脸,嘴角和眼角都有上扬的弧度。
背景是一排铝合金书柜,还有一条红色横幅,看样子是在办公室的工位上。
人来人往,林慧颜也不想在此地逗留太久。
重新举高手机:“选好了跟我说。”
楼以璇极力表现出正经样,眼睛一眨不眨地在看。
实则正在打旁的主意,循循善诱道:“感觉这个超市很大啊,只有这一个货架摆了巧克力吗?”
林慧颜左右看了看:“这两排货架都有,很多是英文,我不确定。”
镜头随即从右边快速移到左边,上上下下几排都逐一展示给楼以璇看了:“差不多就这些,有看到你想买的了吗?”
“嗯,看到了。”
“哪一个?你说,我去拿。”
“劳烦林老师等我一刻钟。”说着,楼以璇起身朝外走。
“楼以璇?”
“我知道你在哪家超市了,我去买过东西。等我到那儿了,我们一起买行吗?二十分钟以内。”
“……好。”
是她大意了,这家全球知名的连锁超市,整个怀安市只开了两家。
她想的是,国际连锁店里一定会有楼以璇喜欢的。
却忽略了这家店的地理位置很靠近楼以璇目前所住小区,也低估了楼以璇的洞察力和行动力。
从前的楼以璇,慵懒随性,安然恬淡。现在的楼以璇,变幻莫测,捉摸不透。
让她欢喜,也让她忧愁。
视频由楼以璇挂断,但挂断后楼以璇又发了消息过来:【超市入口有一家甜品店,你去店里小坐等我。帮我点一份芋圆紫米甜豆花,谢谢。】
【林慧颜:好。】
楼以璇喜甜喜辣,没变。
来到楼以璇说的那家甜品店,有空位。林慧颜先点了一份不加料的豆花自己吃,过了十多分钟才又点了楼以璇那份。
服务员刚端来,楼以璇也到店了。
长卷发披肩。
走得急,面色有些红润,咖啡色的西装款毛呢外套敞开着。
里面是白色衬衣加毛背心,下身是偏浅的焦糖色毛呢短裤加棕色长筒靴。
没背包。
抓着一部手机就赶来了。
相较于楼以璇的通勤装,林慧颜今日的穿着就随意了许多。
千篇一律的黑色半高领打底衫,千篇一律的深灰色无扣大衣,系了腰带,但也被这人穿出了高级感。
“看我干什么?你的豆花,坐下吃。”
林慧颜没化妆,口红都是在等人时浅浅地补了点。
她不怎么长痘,但细看的话,能看见浅斑。
斑点分布在眼周。
这也是为何她前几年视力减退,戴上镜框后,戴着戴着就懒得摘了,因为也懒得上妆遮瑕。
“有段日子没见你戴过眼镜了,”楼以璇窃喜,“是换了一副镜框吗?”
“嗯。”换了个款式更新潮、样式更美观一些的,看着没那么老气横秋的。
“比那副好看。真心话,不作假。”
“……”
“主要是人好看,穿什么戴什么就都好看。”
“快吃吧。”
林慧颜被夸得有点儿心乱。
她那碗已经吃得没剩多少了,楼以璇坐下后拿起勺子,舀了一小勺。
吃前又调侃道:“林老师等我的时候,有没有想过逃跑?”
“……”之前没想,此刻想。
她哪想得到楼以璇这张嘴跟杜禾敏是越来越像了。
果然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而近杜禾敏者,花言巧语。
林慧颜不说话,楼以璇也不逗她了,怕把人惹恼,真跑了可怎么办?得不偿失。
时间紧迫,后续她几大勺吃完甜豆花,就随同林慧颜进了超市。
“林老师有其他要买的东西吗?”楼以璇瞄了眼扎堆的购物车,“我可以做你的搬运工,帮你拿到车上。”
“没有。”林慧颜拉了辆购物车出来,“走吧。”
楼以璇并无要搭把手的意思。空无一物的购物车,很轻很方便。
就让不自在的林老师自个儿推着吧。
两人径直走到摆放巧克力区域的货架,楼以璇在路上就已明确了目标商品,光速拿取,没跟林慧颜讲解或解释什么。
七盒巧克力,一盒8块。
“多出几块,林老师可以拿给李主任、杜老师她们,或者都给杜老师吧,她应该也喜欢。”
“多买两盒,你自己拿回去吃。”
“不用,家里有。”楼以璇拂了她的好意,“我也是会怕胖的,林老师。”
没别的要买,两人推着购物车到自助结算台结账。
楼以璇正准备拿东西扫码,被一个不知从哪冒出的小男孩插了队。
“嘶。”
“小心。”林慧颜眼疾手快拉开购物车,扶住楼以璇的腰,“撞痛了吗?”
身上没事,穿的厚,但……火辣辣的疼痛感自手背传来。
楼以璇抬起左手,小拇指与手掌连接处的骨峰在结算台擦破了皮,不大不小一块皮,可见皮下鲜红血肉。
见状,林慧颜当立沉下了脸。
“过来点。”她勾着楼以璇的腰将人拉向自己,冷冽的目光刺向那名置身事外的罪魁祸首。
男孩身高约有一米五,稚气未脱,看不出具体年龄,但大概率是个小学生,虎头虎脑,身体相当壮实,很没礼貌地撞开楼以璇后,把一瓶饮料放到了结算台上。
边点击显示屏操作边喊:“妈,你快点儿行不行?我都要饿死了!买完出去吃饭!”
正午时分,人流量小了些,但六个自助收银台前都有人。
“来了来了,慌什么慌,跟你爸一样性子急。”
中年女人抱着一堆零食挤进来,一股脑全放下,拿了样东西就要扫码。
被林慧颜伸手挡住:“这位女士,你和你儿子插队了。”
“插队了?”女人半信半疑,听林慧颜她们后面排队的人也嘟哝了一句“管好你家小孩,插队不文明”。
她下不来台,猛地打了下男孩的背:“你没排队啊?问你话,说啊,是不是插队了?”
男孩眼神不善地瞪了林慧颜跟楼以璇一眼,一声不吭就想离开结账台。
他这事不关己又目中无人的熊样,着实让楼以璇跟林慧颜都来气。
楼以璇原本看他是个孩子,没想上纲上线地追究,眼下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就此算了。
“站住,你跑什么?”
她一把抓住男孩衣服,不留情面地问责道,“对陌生人无礼,对你妈妈也无礼,你上学几年就只学会了无礼吗?”
“女士别误会,我们对他没恶意,也不是在干预你们家的家教。”
林慧颜捉起楼以璇受伤的左手半举着,“插队事小,但他冲撞到我朋友,致使我朋友擦伤了手,破皮流血,却毫不知错,毫无悔意,没有一句道歉,您觉得这还算小事吗?”
她忍着气这么做这么说,是避免女人不分青红皂白地护犊将事态闹大。
讲明因果,才好以理服人。就算对方不认账,咬死说没错,她们至少是先礼后兵了。
反正这声歉,她是必须要让男孩给楼以璇道的。
见儿子哑巴了,又有好些路人朝他们看,女人心下了然。
连忙赔礼赔笑:“对不起啊,这死孩子打小就毛手毛脚,他不是故意的,我代他向你们道歉。这伤……”
“这伤我们自己处理。不过,”得饶人处且饶人,林慧颜给了他们母子一个台阶,“我们不要你的道歉,要他的。”
十几年老师不是白当的,林慧颜自带威严,周身散发着寒气。
莫说小孩怂了怕了,就连其家长见了林慧颜阴着的脸都莫名感到背脊发凉,心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作为不占理的过错方,女人最终按着儿子给楼以璇道了歉,东西都没要就灰溜溜地走了。
周边人听到了几句女人数落儿子只会窝里横,成天惹是生非之类的骂声。
林慧颜把楼以璇拉到旁边:“在这儿等一下,我去买创口贴。”
楼以璇反手拉住她袖子,摇摇头说道:“这超市太大,不好找,出了超市就有药房,我等会儿出去自己买。”
林慧颜在脑子里回想了一番,确实是想不起来创口贴这类东西在哪片区域有售。
去药房买,保险些,免得进去超市找半天也找不到,白白浪费她们时间。
“那就出去买。”
可又沉思了几秒,才想起,“我车里有。”
结账时,楼以璇采取“卖惨”战术,用受伤那只手拦住林慧颜:“林老师,你不让我结账,手会更疼。”
三分惨,七分撒娇。
林慧颜哪儿能抵得住:“你先付款,后边还有人排队等着。”
提购物袋的小活儿,楼以璇大度地没和林慧颜抢。
这一袋也不重。
停车场是露天的,在超市出入口右侧,而楼以璇所说的药房则在左侧。
这点儿小口子,其实不需要什么创口贴。
即使需要,也不急于一时。因为当前更急的,是她得先赶回学校。
“林老师,我走这边打车。”楼以璇指了指左边,“你去停车场吧,巧克力就有劳你带去学校了。”
“我休息,不赶时间。”
林慧颜听出了她并不想跟自己去停车场的意思,便换了种话术,“你下午有课吗?几点?吃了午饭再回学校,来得及吗?”
楼以璇直言道:“来不及。”
虽然从林慧颜口中听到这“邀请”很难得,但太不凑巧。
周末班下午的课很早,一点开始。
结账那会儿她看了时间,已经要12点半了,压根挤不出吃饭的时间来。
“那贴了创口贴,我送你。”
“不用,我打车很快,林老师自己找个地方吃午饭吧。”楼以璇说着就抬脚往左边迈出。
“楼以璇,”一再被拒,巨大的落差感让林慧颜心生烦闷,她一把拽住楼以璇手腕,“好好听我的话就这么难吗?”
第36章 拉下手不过分吧?
第二次被林慧颜拽手腕,楼以璇没挣脱。因为林慧颜抓得很紧,因为她感到了林慧颜的委屈。
那是她从未见过的神情,一向刚强、从不服软的林慧颜,此刻却像是被风折断了翅膀的鸟儿,带有几分脆弱,眼神里满是哀伤和无助。
楼以璇心里很难受,被一根尖刺扎着,疼得她就快要落泪。喉咙里也像堵了一团棉花,满心都是想要安慰林慧颜的冲动。
她咬了咬嘴唇,不由自主地向林慧颜迈近,将她们之间的距离拉近,再拉近。
秋日暖阳的光将周围的一切都笼罩在一层淡淡的橘色之中,透过树叶层层叠叠的缝隙,斑驳地洒在人行道上。
疾驰的车辆,匆匆而过。
她和她站在路边,却仿佛什么都听不见一般,只有彼此的呼吸声在空气中循环交织。
想抱住她。
想亲吻她。
那是一种从心底涌上来的渴望,强烈得让楼以璇几乎无法自控。
比之上次,更甚。
她甚至能想象到她的唇触碰在林慧颜唇上的触感,那种柔软的、细腻的挤压,会像春日的暖风一样,吹散她所有的阴霾。
可是她不敢,不敢放肆,也不敢让这突如其来的风吹草动惊扰了好不容易流露真情的林慧颜。
退而求其次,她和她的手,在阳光下握在了一起。
林慧颜的手很温暖,手指却在微微颤抖。
像是在抗拒什么,挣扎什么,又像是在掩饰内心的动摇。
林慧颜手掌的温度通过肌肤传递到楼以璇的手心,一点一点地帮她驱散寒意,令她昨日冷却下来的温度迅速回升。
“我听你的,贴了创口贴再回,但,我想你陪我去买新的。”楼以璇的声音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温柔。
可林慧颜丝毫反应都不给,她只好故技重施,扮作柔弱小白花。
不知为何,比起看林慧颜失魂落魄,楼以璇倒更愿意林慧颜能中气十足地凶她几句。
“伤口虽小,碰到了也会疼。而且……”
她捏了捏林慧颜的手,轻柔得如同在抚摸受惊小鸟的羽毛,生怕弄疼了她,生怕吓跑了她。
“林老师刚刚在超市里,搂了我的腰。现在让我拉一下手,不过分吧?”
楼以璇拉林慧颜用的是左手。
而今天,
这只手上没戴戒指。
林慧颜被拉住后,手一直没动,一是担心碰到楼以璇手背的擦伤,二是,舍不得动。
“去药房。”
短瞬失态后,林慧颜五指收拢,轻轻扣住楼以璇的手指部位,拉着她向前走。
只有这么握着时,她才确信楼以璇是真的乖了,听话了。
楼以璇的体温很低,手也是凉的。
她给她的暖手宝已经用完了吗?还是,因为那不是她买的,所以楼以璇那日后就没再用过了?
不管哪一种,她想帮她暖一暖手,哪怕只这片刻。
药房距离没多远,走了几十米就到了。
进去后,楼以璇不松手,用空闲的右手在进门处的一个货架上取了一盒创口贴,拿到收银台。
她本来是想让林慧颜掏钱给她买的,可拉着的手她又不愿意松。
只能自己买了。
手机结账很快,碰一下搞定。
林慧颜之所以也没松手,是不想跟楼以璇在路边拉拉扯扯,这样把人拉去停车场也顺手。
“那,再麻烦林老师送我去学校?”楼以璇这会儿是乖得不能再乖了,撒起娇来嗲嗲的,“林老师,你送送我嘛。”
“别闹,看路。”林慧颜只觉得浑身有蚂蚁在爬,从皮肤到心脏都痒得很。
偏偏某人还不懂得适可而止,整个身体贴紧,拉手改为抱胳膊:“我一点的课,林老师还有半个小时。”
“当心手。”林慧颜头也不转,只是脚下的速度明显加快了。
伤是小伤,但不妨碍她心疼。
而楼以璇跟着她的步伐走,目光是一刻没离开过她的侧脸。试问,这世上有什么事是比发现林老师脸红了更有趣呢?
素颜的脸,肤色冷白,再加银色镜框,那悄然浮现的红晕惹目得不能再惹目了。
林慧颜自己也似有察觉般,头部刻意地往左边偏了些。
楼以璇贴她太紧,呼吸间都是楼以璇的香水味。她自己不用,对香水知之甚少,不懂楼以璇喷的是什么款。
但,很好闻。
很入心。
像春天里长出的藤曼,一圈一圈地缠绕着她。
再一朵一朵地开出最纯白的花。
停车场,林慧颜先将巧克力放到后座,上车后伸手问楼以璇要创口贴:“拿来,我给你贴上。”
“噢。”楼以璇一路拿着盒装创口贴迟迟没动作,就是等着林慧颜主动。
她想看林慧颜为她着急、为她担忧、为她心慌的样子,因为这些样子都在证明着林慧颜对她的在乎和喜欢。
也因此,她才能继续没脸没皮地演下去。
演出一个林慧颜能接受的贴合她的角色,探索出一段林慧颜能接受的跟她的关系。
并非是她死缠烂打,而是她有了重振旗鼓的资本和筹码。
那就是林慧颜的在乎和喜欢。
楼以璇买的是有图案的卡通创口贴,薄荷绿上面有只灰白色的长耳兔,出自什么动漫,林慧颜不知。
贴之前,她用消毒湿巾将伤口周围又擦了一遍。
还在超市时,就让楼以璇自己擦过一次。人多的地方,她始终放不开。
“这一小块磨掉的皮先别撕,等它长好些了,痛感没那么强了再撕吧,平时少沾水。”
“嗯,听林老师的。”
楼以璇心里美,说话都隐约夹带有甜味。
此乃丘比特送来的“苦肉计”,不用白不用:“不晓得会不会留疤。”
创口贴一弄好,林慧颜就紧接着导了航,听楼以璇提及疤痕问题,也跟着往那方面想了想:“应当不会。”
“林老师说不会,那肯定不会。”
“……”林慧颜发动车子,开出停车场。
上了公路,楼以璇也不再跟她说话了,自顾自地刷起了手机。
由于时间很紧,中午时段稍微有点堵车,林慧颜专注在道路交通,也顾不得身旁人在做什么。
总算到了学校附近,正当林慧颜以为楼以璇要对她说就在路边下时,楼以璇开口道:“烦请林老师开进学校吧。”
“……好。”
大门前,楼以璇放下车窗,探出脑袋挥手:“付哥,开一下门,是我。”
外车进入学校是要登记的,楼以璇想为自己节省点时间。
“楼老师啊,好好,我这就给你开啊。”
付先进是海帆的保安队长,也是名退伍军人,四十来岁,“你还点了外卖是不是?要我帮你拿过去不?还是你自己稍后来拿?”
“我马上就过去拿。”
道闸杆放行,林慧颜刚把车开进去,楼以璇又出声道:“林老师,就在这停一下。”
车停,楼以璇开门:“等我。”
说罢她快速跑到门卫室,在里面找到自己点好的外卖,从深蓝色纸袋里取出一盒后,才又跑着回到车旁。
俯身将袋子放副驾驶座椅上,晃了晃自己手里的这盒:“林老师,我点的寿司,口味是你要吃的,我们一人一盒,就当一起吃午饭了。”
“你自己开进去掉头,我走过去,路上正好吃两块,垫垫肚子。”
“总之今天谢谢啦,巧克力,”楼以璇看向后座的一大袋,“明天下午正好班会,你拿去分给他们吧。上次是我出面请客,这次你出面,一人一次很公平,林老师没意见吧?”
“……好。没意见。”
“那下周见,我走啦。午饭记得吃,不准浪费。”
林慧颜在楼以璇的注视下点了点头。
楼以璇颇为满意地表扬道:“这样才对嘛,你也要听话。”
“……”林慧颜的心跳骤然提速,别过脸直视前方,“楼老师再不走就要迟到了。”
“行,我走,拜拜。”
楼以璇心情好得不行,连步子都格外轻盈,边走边拆盒子,品尝美食。
海帆艺校的校园没天木中学大,林慧颜开进去后,没在第一个三岔口掉头,而是沿着车行道绕了一圈。
这种感觉好奇怪,也好奇妙。
送楼以璇上班,送自己喜欢的人上班,别人也会有这种感觉吗?
隐隐的欣喜,隐隐的…自豪。
不为自己,而为那个生活和工作都如日方升的心上人。
……
林慧颜今天其实也有工作要做,期中考试的数学试卷,她还没批阅完。
明天就周一了,各科陆续要统计成绩,要评讲试卷,有班级、学科乃至年级组的总结,下周一各个班还要组织开家长会。
繁杂的工作很多。
可她回了宿舍打开阅卷系统没到一小时,秦凤茹就又先斩后奏地来串门了,照旧是大包小包。
“你忙你的,东西我来放。”秦凤茹跟回了自己家一样,水果、食物、日用品等,分门别类,麻溜儿地放好东西。
规整好后,她走至书架前,伸手想拿上面的一件物品。
“别碰。”林慧颜及时出声制止了她。
并站起身,也几步走至书架前:“还没拼完,碰重了容易散架。”
秦凤茹收了收,嘀咕道:“不碰就不碰,我那不是看你忙,想帮你拼一下嘛。”
她凑近了去看,旋即指着架子上拼了三分之二的摆设物件惊呼道:“你这拼的是…玫瑰花?我眼睛没坏、没看错吧啊?你不是从不收学生送的小礼物吗,这个,这难道是你自己买的?不可能吧林慧颜,你会买这种小女生才会喜欢的小玩意儿?!”
“同事给的。”林慧颜说,“一位新老师,年纪尚轻。”
“哦,那说得过去。”
最近因为忙,林慧颜没来得及好好拼,四组木艺花她也才只拆了粉玫瑰,试拼了一下。
另外三组被秦凤茹拿起来看:“这小姑娘是个文艺青年啊,这么多花儿,你拼好了送我一个呗?我喜欢这个,这花叫……哦,看见了,紫丁香。”
“抱歉。”
林慧颜将东西从她手中抽走,“礼物转送有失礼仪,你若喜欢,我……”
“算了算了,我就是图个新鲜,随口一说,你自己留着吧。”
秦凤茹对这一类小玩意儿无感,若非是林慧颜在拼,若非是在林慧颜的书架上,她在外头估计看都不会多看一眼。
视线挪去书桌,秦凤茹又看到了一样“新鲜物”。
三两步迈过去:“今儿个是我撞大运了吗?你屋里怎么净是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秦凤茹看着包装盒上的字样,怨气十足:“寿司哎林慧颜!这家店我很久前就说要你陪我去,你当时怎么说的?你说你不吃日料!”
“我的确不吃日料,只是吃过一两次寿司,也只吃这一种口味。”
在林慧颜浅显的认知里,日料等于各类品种的生鱼片。秦凤茹吃得惯刺身,但她只喜欢熟食。
爱熟食、忌鱼腥,是她和楼以璇在美食追求上的共同点。
“我知道你喜欢吃的日料是哪些,寿司这一类,不是你喜欢吃的,这种更不是。”
前半句秦凤茹听得很悦耳,但后面几句,很刺耳。
林慧颜无非是在说,她们对食物的好恶并不相通,搞得秦凤茹心浮气躁。
“不想给我吃就直说,我才不稀罕。”
她横眉怒怼林慧颜道,“你这个人,寡言少语就罢了,一百句话里恐怕才有一句是好听的。”
“我给你泡茶,降降火。”
林慧颜是懂怎么给秦凤茹顺毛的,但三天两头就能把秦凤茹气炸一回的,也是她。
秦凤茹一屁股坐到单人沙发上:“行,你泡,用我今天带来的。等你泡好了,我们边喝茶,边说事。”
“泡茶很快,但你要说事的话,得等我忙完这一阵。”
“没事你忙,我等得起。”
“……”
原本极其无聊的下午,因为有楼以璇买的寿司,以及秦凤茹送来的花茶,让枯燥的半天过得异常的快。
秦凤茹刷着手机当了三个多小时的透明人,见林慧颜合上电脑,她才凑过去问:“卷子改完啦?”
林慧颜“嗯”了声以作回答,然后去阳台洗手。
“不早了,我要去办公室准备晚自习。你没事就回去吧,晚饭我不吃。”
“谁要跟你说晚饭的事了?”
秦凤茹的火气蹭蹭往上冒,“我来是跟你说我结婚的事,是你给我当伴娘的事!我第一次结婚你就脚底抹油,临阵变卦,怎么都第二次了,还请不动你,还想放我鸽子啊?”
听着她的絮絮叨叨,林慧颜不急不躁地应:“我每次都提前跟你说了的吧,我不当伴娘。是你对我的真实反馈充耳不闻,硬要为难我。强扭的瓜不甜,劝你这次也早做打算,找你的其他小姐妹……”
“呵,好你个林慧颜,软硬不吃,石头做的吧你,铁石心肠。”秦凤茹气得对她直翻白眼。
转回室内,拿起林慧颜放电脑边的那盒寿司“囫囵吞枣”,一分钟不到,余下半盒被吞了个精光。
林慧颜吝啬得不给她吃,她偏要吃!
吃了还不解气,秦凤茹把盒子都揉烂了才扔进垃圾桶。
林慧颜靠着落地窗,抱臂看她:“秦凤茹,快四十的人了,怎么还跟个小孩儿似的。”
“要你管。”
“我没管。”
她说这话时想到了白天,想到了楼以璇,情不自禁地露出了笑。
可她的笑非但没让秦凤茹熄火,反而是火上浇油:“你把我气成这样还能笑?非要逼我跟你恩断义绝是吧?”
“喝点水。”
林慧颜笑着走进来,端起秦凤茹的那杯花茶,“一口气吃那么多,别噎到了。”
“你还晓得关心我啊?噎死我得了。”
秦凤茹刀子嘴豆腐心,接了杯子喝完水,又把空杯子递给林慧颜:“还要,再给我倒一杯。”
“好的,秦总。”不是谁都能享受到林慧颜端茶倒水的服务,秦凤茹算一个。
“为了你时间方便,我专门把黄道吉日挑在了周六。你倒好,送我出嫁都不肯。说说,你是有什么忌讳、什么苦衷啊,只要你说得出个合理的,我就姑且信你。”
婚期在即,秦凤茹谅她也不会说出什么不吉利的话来。
林慧颜把倒好的半杯水递上:“我……不婚不育,不适合送你出嫁。”
“呸,你‘不婚不育’个屁!”
秦凤茹大无语,抛掉修养,屁话都出口了,“你那是不想,又不是不能。我这些年没少陪你体检啊,你身体有没有那方面的毛病,我能不知道?少拿这些胡编乱造的借口来糊弄我。你倒不如说你一心向佛,早已四大皆空,入不了我这红尘殿!”
第37章 秀了个恩爱。
秦凤茹这回不接杯子,心中正燃着一团扑不灭的怒火。
她目光如炬地审视着林慧颜,气不顺道:“等哪天你正儿八经谈过对象了,再来跟我说生不生得了孩子的事儿,可信度还能再高点儿。”
“……”林慧颜拌嘴不是强项,顿时语塞。但妇科的体检项目,她可没让秦凤茹陪同她做过。
“理亏了?说不出话了?”论怼人的本事,秦凤茹比之林慧颜也不遑多让。
神气活现地接下杯子,温了温手,没喝:“老林啊,我们各退一步,我不强求你当伴娘,但我的捧花,你必须接。”
她也不是迂腐派,非要逼着林慧颜结婚,她就是想让林慧颜身边能有个知冷暖的伴儿,能让林慧颜孤家寡人的生活多些乐趣,能让林慧颜多爱这个世界一点,也让她多感受到一点这个世界的爱。
爱情和友情是有本质区别的。
来这世上一遭,不谈场恋爱,那得多亏啊。
她给林慧颜再多的关怀都代替不了爱人的“爱”,而林慧颜明明也值得更多的爱,值得拥有一个上好的爱人。
怎么就遇不到呢?
“别了。”林慧颜并不领情,让她在万众瞩目下去接新娘的捧花,还不如现在就恩断义绝来得痛快。
“哟,真有您林大主任害怕的事儿啊?”
看她脸色铁青,秦凤茹哈哈大笑,乐得前翻后仰,杯子里的水差点洒出来。
头婚那次她就想把寓意美好的捧花扔给主桌的林慧颜,被林慧颜连连摆手给躲过了。
林慧颜不再搭理秦凤茹,兀自收起了电脑:“你最好讲点理,这婚你要结就去结,结不成也不要怪到我头上来。”
好友的良苦用心她自是能领会,但情缘一事,自有天定。
也早就天定。
“这就生气啦?”
秦凤茹收敛了些性子,好言相劝道,“我这不也是为你好吗?想让你沾沾喜气,早点来个奇人把你给收了,省得我劳心劳力地一个人操//你的心,还被你气个半死。”
“我很好,你不用操那么多心。水喝了,杯子洗干净。”
“……我不洗。”
“可以不洗,扔了吧。”
“……林慧颜!”
“秦总若再强人所难,你的婚礼,我就不去了。”
“你!”秦凤茹屡战屡败,屡败屡战,回回自讨苦吃,“……行。”
她恶狠狠地冲林慧颜磨牙,就怕喝水都塞牙缝,于是拿上林慧颜的杯子走去阳台,倒掉水,冲洗两个杯子。
这对玻璃杯是她买的,扔了林慧颜也不会心疼。
贵是不贵……
她可以随时重新再买一对,可意义变了。
有些东西是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但有的东西,比方说和林慧颜的这段情谊,她希望一辈子都不要变。
秦凤茹磨磨蹭蹭地洗完杯子放回原处,就见林慧颜已经提着电脑包和垃圾袋在门口等她了。
然而“离了大谱*”的是,林慧颜收走了桌边的垃圾袋,却没收走寿司的外卖袋。
且就在桌子底下。
“还不走?”
“哎哟!”秦凤茹夹腿捂着肚子,“我突然内急想上个厕所,你先走,我等会儿自己下去。都怪你的寿司,跟你沆瀣一气,跟我八字不合!”
“你……”林慧颜想问她是不是真的吃坏了肚子。
“你别管我啊,我看到你就肚子痛。”
不等林慧颜走近,秦凤茹飞快跑去阳台,把自己关进卫生间。
这间宿舍,除了没留宿跟林慧颜一块儿躺床上过,她待的时间是仅次于林慧颜这个“屋主”的。
好些东西也都是她陪林慧颜购买添置的,就算林慧颜没在,她待屋里也算宾至如归。
林慧颜没啥见不得人的隐私,起码跟她是如此。
所以她偶尔独自多留一会儿,林慧颜并不介意,更不至于拿话“赶”她。
在卫生间假蹲了足足五分钟,秦凤茹装模作样地放水冲了马桶。然后趴门上,没听到外面有任何动静才开门走了出去。
屋子里是没人了,但那个蓝色外卖袋也不见了。
此地无银三百两。
林慧颜此举是坐实了这份外卖“来路不正”。
棋差一着。
这女人也太精了。
秦凤茹倚在书柜旁,正恼恨着,忽一道灵光自脑海闪过,这不有耳听八方、眼观六路还爱唠嗑的张大爷吗?
……
海帆艺校。
下午的课上完,楼以璇回办公室把中午没吃完的寿司吃了,还特意拍照发了朋友圈,配文:【今日份的特别好吃。】
不过刚发一秒,就立马删了。
因为她又把林慧颜给她贴的创口贴拍了照,两张图重新配文:【今天特别可爱,也特别好吃。】
不知道林慧颜看到了她发的这条动态,会是什么反应。
想想就很开心。
搂腰、拉手、送她来上班,每一件事都很开心。
第一个给她点赞的是杜禾敏,还评论道:【所以“今天”是谁?[坏笑]】
此评论一出,吓得楼以璇想删除动态。
杜禾敏是开了天眼吗?
是她肚子里的蛔虫吗?
怎么留个言能那么精准地命中她的“别出心裁”?!
而且她们几个互为好友,林慧颜能看得见杜禾敏的留言,那……
原想悄悄秀个恩爱,结果自己给自己挖了坑,楼以璇极度苦恼,打心底里不想删,可又想不出如何回复杜禾敏才妥当。
第二个点赞的是陆灵暄,没留言,但发了消息过来:【有多好吃?我也想吃。】
【楼以璇:没吃晚饭吗?在哪儿,我给你点外卖或者叫跑腿送过去。】
【陆灵暄:就知道我的大宝贝最疼我。跑腿怕是送不到,还在县城跟着我爸谈一单大业务呢。】
【楼以璇:少喝点酒,小心长出大肚腩,被雅宁姐嫌弃。】
【陆灵暄:好毒的嘴!亏我还担心你的伤!】
【陆灵暄:这么有心情说笑,想必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伤,我不管了!】
【楼以璇:天地可鉴,我是好心好意。】
【楼以璇:你别嫌我啰唆,我明白你的工作需要应酬,可酒喝多了难免伤身,何况你还是一个姑娘家。雅宁姐支持归支持,但她肯定也跟我一样,十分担心你的身体。千万适量。】
人生哪儿能事事如意?有时候工作和生活就是很难两全。
楼以璇的苦口婆心不是在干涉别人家的家事。
陆灵暄是她最珍视的朋友,她当然盼望她身体健康、事业红火、妻妻同心。
多了几句嘴,点到为止。
陆灵暄已读不回,但也给楼以璇打开了思路。
答非所问地回复杜禾敏:【杜老师都不关心我的伤[难过]】
杜禾敏一看楼以璇要哭不哭的小表情,心就发软:【我关心啊,怎么伤的?疼不疼?】
楼以璇原想卖卖萌说“疼死了”。
但又一想,何欢也能看见她这条朋友圈,可不能因一己之私误了杜老师的好事。
反正她转移话题的目的达到了就够了。
楼以璇:【熊孩子“误伤”,幸得一位好姐姐仗义相助,将熊孩子治的服服帖帖,大快人心[可爱]】
杜禾敏:【姐姐威武[大拇指]】
对话到此本该告一段落,可楼以璇意犹未尽,也跟着回了句:【十分威武[偷笑]】
正是她的意犹未尽,让杜禾敏品出了十分的不对劲。
傍晚她从外面赶回学校,在宿舍楼下望见了林慧颜。由于距离有点远,她就没想跟其打招呼。
只瞧见林慧颜提着电脑包和一个蓝色的袋子,在桂花树下的垃圾桶前站了好些时间。
然后才将蓝色袋子裹成卷,扔进了那个不怎么显眼的垃圾桶里。
这行为,很是匪夷所思。
于是杜禾敏绕了点路,从那条石板步道走回宿舍楼。
路过那个垃圾桶,她往里看了眼。
会是她想的那样吗?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杜禾敏点开跟楼以璇的对话框:【楼楼,好吃的寿司是哪家店的呀?我下回也买来尝尝。】
可字打完了,她盯着窗口思量了又思量后,又一个字一个字地删除了。
这条消息若发出去,无异于“打草惊蛇”。
不管楼楼喜欢得很辛苦的那个人是徐雅宁还是林老师,既然楼楼今日这么开心,那她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让楼楼继续开心下去吧。
如此想着,便又再次点进朋友圈,大可不必地回复楼以璇说:【出了气就行,看文字和表情包就知道你今天特别开心,想来是没大事,用不着我望闻问切了[哼哼]】
倒是她自己,红运当头动了情,却自怜自艾求不得,像是走上了跟楼以璇相似的路,也陷入了相似的困境。
下午跟朋友玩儿剧本杀,迟迟进不了角色,集中不了精力,扫了大家的兴,只能掏钱请客吃饭。
钱如流水,花掉了一大把,却没买到一分一毫的开心。
谁能借她一点开心呢?好像谁都不能。
但有一个人能给她开心。
回完楼以璇,杜禾敏沮丧地趴在桌上,像霜打的茄子。
看她精神萎靡,办公室的一名女同事还关切地问她:“杜老师怎么突然趴下了?是身体不适吗?”
她闷闷地说:“没有,就是白天跟朋友玩儿得太累,犯困了。”
不知过了多久,被她胳膊压着的手机震了一下。
又一下。
她费力地翻动身子,倦怠地解锁手机,在看清发信人是谁后,瞬间神清气爽,满血复活。
想什么来什么!
她的开心来了!
【何欢:杜老师要吃橙子吗?】
【何欢:周末回家,我嫂嫂给我装了很大一袋褚橙,说是她同事老家自己种的。我尝了一个,甜度很高,几乎没什么酸味,帮我分担一些?】
杜禾敏今天没晚自习,故而她来办公室的时间不算早。
她看了看右上角的时间显示,再过十分钟就该上第一节晚自习了,而何欢跟林慧颜教的两大主科今晚都有课。
开心溢于言表,杜禾敏埋下头,激动得差点儿就要抱着手机亲个不停了。
【杜禾敏:吃呀!】
【杜禾敏:万分乐意为何老师排忧解难。】
【何欢:在宿舍的,等下了晚自习,你跟我上楼拿。】
【何欢:另有一箱车厘子,你也多拿点去吃吧。如果吃不了那么多,再向林老师求助一下。】
【杜禾敏:林老师的朋友今天来看她了,晚上怕是也要分一些好吃的给我[笑哭]】
她跟秦凤茹几年前就认识了,说不上多熟,但因为她和林慧颜是“邻居”,难免多次碰面。加之两人皆善谈,闲暇时也会东拉西扯地聊上会儿天。
今日没跟秦凤茹正面撞上,但她进宿舍后听到隔壁的开关门声,就开门望了一眼,望到了秦凤茹的背影。
秦凤茹投喂林慧颜,林慧颜就投喂她。
多亏遗传了她爸吃再多都不长肉的体质,多亏她半月一次健身、每周两次夜跑,才没变成大胖子。
【杜禾敏:何老师不会觉得我像个饭桶吧?什么都吃,还吃得多。】
【何欢:老人言,能吃是福。】
【何欢:观面相,杜老师一看就是鸿福不浅。】
杜禾敏不知说什么好。
发了个省略号。
【何欢:开个玩笑,杜老师切莫生气。】
【杜禾敏:我没生气。】
【何欢:相信像杜老师这么阳光开朗的女孩子,一定福运深厚,将来也必定会有更好的福缘。】
【何欢:只是校内圈子小,志同道合的人又可遇不可求。好在你擅长社交,人缘也好,有空不妨多去校外散散心,交交志趣相投的朋友,广结善缘,让自己开心些。】
可看完她发来的这两条最新消息后,杜禾敏如置冰窟,哪里还开心得起来?
……
到家长会开完的这周三,楼以璇手背上的擦伤已然痊愈。但由于十二月入冬了,伤口再小,恢复得也慢。
那一小块皮肤呈现较深的红色,像烙印在她皎白肌肤上的刺青,尤为醒目。
很多次看到这块“疤”,楼以璇都有点想去把它弄成真的纹身,这样就可以永远保留和林慧颜的那段回忆以及全部的开心了。
不过也只是想想,要真敢这么去做了,林慧颜肯定会恼。
至于恼什么,她不好妄下定论。
林慧颜的心,只怕世上无人能猜透。海内外阅人无数,她就没见过比林慧颜还能藏事的人。
一层又一层。
比洋葱还能裹。
“饭搭子群”建立后,基本上每周三中午就成了她们四个人的聚餐。
楼以璇到校后会在群里说一声。
到点儿了,杜禾敏就会去找上何欢,两人一同去食堂和楼以璇会面,路上能否碰到林慧颜,纯看运气。
眼看约定的时间快到了,何欢在办公室等杜禾敏,却迟迟不见人影。
【何欢:杜老师在忙?】
【杜禾敏:不好意思,处理点学生的事,一时忘了时间。】
【杜禾敏:何老师先去吧,我稍后就到。】
【何欢:不急,我等你吧。】
回复完杜禾敏,何欢又在群里发消息道:【我和杜老师要晚一会儿再过去,林老师楼老师你们到了就先吃,可以把位置拍个照发群里,我们来得及就一块儿。】
【楼以璇:好的。我跟林老师坐下了就拍照发。】
何欢去杜禾敏办公室的次数不多,因为杜禾敏老往她办公室跑,她也习惯了等着杜禾敏来。
今日情况有变,眼下无事,便起了身想去那边办公室看看。
如今年级组的老师都知道她和杜禾敏关系要好,早中晚三餐,几乎每天都能见到她们俩一起在食堂共享某一餐。
等她到了另一间办公室门口,却不见杜禾敏在里面。
“何老师来找杜老师?”
“嗯,她人呢?”
“刚还在呢,可能去洗手间了吧。你打电话找她吧。”
“她一个人出去的吗?”
“是啊,怎么了?”
“没什么。”
何欢连办公室的门都没进,一转身就见杜禾敏跟另一位女老师从洗手间的方向走来。
那位老师,分明是高二年级的,年龄……同杜禾敏只相差了两岁。
她之所以知晓得如此确切,全因她和她搭班过一年。
“何老师?”
“何老师!”
两人都与何欢打招呼,一人微惊,一人微喜。
“练老师、杜老师。”
何欢一一回应,“你们是有约吗?”
“没,就上个月的市级赛课跟杜老师结下了战友之情,聊得很投缘,我这不才来天木一年嘛,就想多向杜老师靠齐,取取经验,顺便再发展发展朋友之情。”
练思也是化学老师,去年入职天木中学,目前只是科任老师,没当班主任。
偏中性打扮,性格相对外向,跟谁都能聊,左右逢源,爱交朋友。
“本来是想来约杜老师去吃午饭的,不巧,来晚了,杜老师说她周三都跟别人约好了。”
周三都跟别人约好了。
周三。
何欢心中叹气。
“练老师,我们改天再约,我得去找我的饭搭子了。”
杜禾敏急着把练思送走,她哪儿想得到何欢会来找她,还那么恰好不好地把她跟练思堵在了门口。
自上上个周日晚的“福缘事件”后,为了不招人厌烦,她开始有意无意地减少跟何欢的接触,也没再频繁地去找何欢吃饭了。
——【杜禾敏:感谢何老师劝慰。】
——【何欢:不是劝慰,是希望杜老师能一如既往地做自己,开开心心的。你还年轻,往后还有很多的际遇和机缘,千万别困于当前。】
她记得何欢还说过——看人、看事都不能光看表象。真正的机缘或际遇,都在表象下藏着。
而何欢藏在话里的,是让她不要对她心存幻想,也不要把心思花在她身上。
她该放眼于校外,该希冀于未来,那样才能觅得一段良缘。
练思走后,杜禾敏讪讪地摸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又点开微信:“没耽搁多久,走吧,楼楼她们也才刚打了饭坐下。”
“嗯。”何欢仍是那么的善解人意,一句话不合时宜的话都没问她。
杜禾敏边走边在群里回复楼以璇:【来了。】
……
到了食堂,胃口欠佳的杜禾敏只随便打了两个菜,汤也没打就去找楼以璇她们了。
何欢也只打了两个菜,但也舀了两碗汤,一碗放在餐盘里,一碗用手端着。
杜禾敏先落座,看到何欢放她面前的汤,礼貌道了声“谢谢。”
四个人的座位似固定了般。
楼以璇挨着林慧颜,杜禾敏挨着何欢。
“杜老师怎么无精打采的?”楼以璇望着对面蔫蔫的杜禾敏,“是有什么烦心事么?”
“大姨妈的事。”
“大……哦,那是有点心烦。坚持一下,两三天就过了。”楼以璇哄小孩般,“你可以的,杜老师。”
杜禾敏撇撇嘴,点头不语。
她是开心果一般的存在,她的话匣子一锁上,四人局要多沉闷有多沉闷,凭楼以璇一己之力根本救不活。
在她们俩来之前,楼以璇跟林慧颜聊的也只是班里学生期中考试成绩的相关话题。
毕竟是在学校,要注意影响,要身正为范。
她没法像在餐厅或超市里那般随性、任性,讨好或逗弄林慧颜,全凭心情。
“期中总算要忙完了。”
何欢打破僵局,“这个月由我做东吧,下周五晚上出去吃饭,你们有什么特别想吃的吗?”
她提议下周,是因为这周还有一些收尾工作,例如周五下午就有年级组期中会议,而且是在学生放学后。
却不料楼以璇和林慧颜同时说了“下周不行”。
楼以璇朝左看,杜禾敏跟何欢也都下意识地先看向林慧颜。
“下周六,我一个很重要的朋友婚礼,我不能缺席。周五晚过去陪她。”
很重要的朋友。
这几个字,太值得品味了。
第38章 她怎么敢承认。
能被林老师这般看重的朋友,杜禾敏第一个就想到了秦凤茹:“林老师说的这位朋友,是我认识的那位吗?”
她同秦凤茹聊过天,晓得秦凤茹未婚有男友,去年还是前年的事了。
“是。”
“那要恭喜秦姐了!”杜禾敏说着,递了个耐人寻味的眼色给楼以璇,“林老师,别忘了帮我带一句‘百年好合,永结同心’给秦姐。”
“谢谢。我会带到。”
杜禾敏没准备就这么放过林慧颜,灵机一动:“林老师周五晚就过去,是要当伴娘吗?”
伴娘任务繁重,迎宾待客,喝酒挡酒少不了。
千载难逢的良机,正合某人意才对。专车护送,多好的独处机会啊。
“不是。”
林慧颜否认,“我不善交际,也不善言辞,帮不了她什么忙。”
杜禾敏耸耸肩,该给的提示她已经给了,至于楼以璇懂不懂得起,或是另有打算,她也帮不上什么忙。
现况不明朗,以防冒犯到她人隐私,她打不了明牌。
“楼楼呢?你是要去干嘛?”
“我?去外地参加一个很重要的画展,时间是下周四、五,跟我周末的课倒不冲突。”
啧啧。
听听这俩的说辞,都是“很重要”。
但楼以璇给出的最关键的信息,还得属后面那两句。
杜禾敏想笑。
她也确实笑了。
她这没来由的一笑,弄得另外三人云里雾里。
楼以璇一头问号:“杜老师在笑什么?独乐乐不如众乐乐,说出来让我们几个也开心一下?”
开心?
她哪里是在开心?笑可不等于开心。
“没笑什么,就突然嘴角抽筋,没控制住。”
楼以璇:“……”
林慧颜:“……”
何欢伸手越过餐盘,端起杜禾敏那碗紫菜蛋花汤:“喝口热汤。”
这一刻,杜禾敏是真的嘴角抽搐了。
惊诧。感动。
明知她是胡扯,却只有何欢,愿意不论真假地陪她圆回来。
“谢谢。”她接了汤碗,酸涩难言地将其喝光。
杜禾敏喝得很慢,期间没人再说话。
待她放下见底的汤碗,才又一脸常态地问楼以璇:“你说的那个画展,肯定很洋气吧。你去是当嘉宾,还是参展啊?你的画会在画展上展出吗?”
楼以璇笑笑:“洋气是很洋气,这次的画展是由澳洲博纳艺术馆跟国内的京华美术馆联合办展,也有慈善拍卖环节。”
京华美术馆位于首都京平。
以国内美术名家及京华美术学院师生作品为主,涵盖绘画、雕塑、设计等多个领域。
该馆免费开放,经常举办国内外的高水平艺术展览和学术活动。
“我的画在澳洲能卖一点小钱,但在国内卖不出价,所以还够不上拍卖品的资格。不过澳方送来的展品中,确有一幅我的画,我此行……算是作为参展嘉宾吧。”
听她说完,杜禾敏搁下筷子,双手合十。
像看大明星一样看着楼以璇:“我的楼楼啊,我又要对你顶礼膜拜了。”
博纳艺术馆她没听说过,但闻名遐迩的京华美术馆,备受赞誉的国内最高大上的美术馆,她怎么会没听过?
“杜老师你别这样。”
楼以璇也放下筷子去戳杜禾敏的手,“你再这样,我以后都不敢跟你说这些了。”
“那不行。”
杜禾敏趁机握住楼以璇的手,“我认准你了,我要你,当我的小福星。”
她在说“我要你”时故意大停顿,楼以璇差点以为她要“狮子大开口”,问自己要一幅画。
以她和杜禾敏的友好关系,若哪日灵感突现,或恰逢某个特殊的日子,作一幅画相赠也不为难。
但这幅画若是被对方“索要”来的,性质和兴致就都大不相同了。
当然也有例外。
林慧颜…便是唯一的例外。
林慧颜向她索要任何,她都能满腔热忱地奉上。
松一口气后,楼以璇抽出自己的手。
刚喊出“杜老师”,旁边来了个不请自来的人打岔:“巧啊,楼老师、杜老师。”
此人恰是在运动会那日加上了楼以璇微信好友的男同事。
他站在楼以璇右手边,跟楼以璇杜禾敏打完招呼,才又冲稍远的两人道:“林老师、何老师,在聊什么,我坐这儿会打扰到你们吗?”
杜禾敏想说“会”。
但理智和修养不容许她这么说。
再看林慧颜跟何欢都无所谓的样子,便做了发言代表:“公共场所,请便。”
这男同事虽然跟杜禾敏在同一个办公室,可杜禾敏跟他话不投机,对他的人品也颇有微词。
“何老师,你们班那个叫‘季明心’的学生非同凡响啊,开学摸底考、月考、期中考,回回都考了年级第一名。我看过她各科成绩,清一色优等,她这个第一,实至名归,一点儿都不水。”
他一坐下就叽叽喳喳的,“但我听闻,她年满17了?这个年岁该上高三啊,怎么才读高一?是复读了两年吗?”
一个大男人成天唧唧歪歪,八卦完老师,又来八卦学生。
杜禾敏听得倒胃口,心气儿不顺地扒拉几口饭菜,随后把筷子啪一下拍在了餐盘里。
“没有。”
何欢的左手在桌子底下轻轻拍了拍杜禾敏的腿,示意她稍安勿躁。
右手搁了筷子,回道:“她比绝大多数同龄人晚了两年才上学,必是有难处或变故,具体原因不清楚。”
“林老师,我吃好了。”
楼以璇也紧跟着二人落筷,从兜里掏了纸巾逐一递给林慧颜、杜禾敏、何欢。
“嗯,那走吧。”
林慧颜最后放筷,但其实最先吃完,细嚼慢咽等着她们。
男同事的脸色有点难看,自己才坐下,才说了几句话,这几人就齐刷刷地端着餐盘要走,这不明摆着是烦他、不欢迎他吗?
可林慧颜是年级主任,他面上再过不去也没法,连玩笑都开不得。
只能在杜禾敏、楼以璇跟他说了“慢慢吃”后,强颜欢笑地回一句“美女老师们慢走”。
杜禾敏干哕,翻了个白眼。
那人却还贼心不死,喊住了楼以璇:“楼老师,晚上我请你吃个饭吧,我们出去吃,算作是对你帮我评析小孩画作的答谢。今天这么有缘,楼老师赏个脸?”
赏你个大头鬼。
勾搭完这个勾搭那个,又掉过头来打楼楼的主意。
杜禾敏暗中腹诽,直想一盘子给他扣上去。
“不巧,我跟楼老师约了晚饭。”比杜禾敏和楼以璇自己开口更快的是林慧颜。
坐着的时候,林慧颜靠过道,起身后便走在了楼以璇斜前方。
楼以璇被男同事叫得回了头,这会儿听见林慧颜帮她圆场,极为喜悦。
扭回头,小酒窝分外动人:“是,我跟林老师约了。”
就在这秒约的。
……
走出食堂,林慧颜和楼以璇一道:“我跟楼老师去美术办公室看看学生期中考试的画,先不回宿舍。”
“嗯,那我跟杜老师先回。”何欢转而看身边的杜禾敏,“杜老师回宿舍吗?”
“……回。”
午饭后,她是雷打不动地要回宿舍午休。
可这一句“回”,却说得有些勉强,被何欢听出来了。
快到宿舍楼楼下,再次碰到坐电梯下来的练思,行色匆忙,身上挎了包,很赶时间的样子。
“何老师、杜老师,这么巧啊。”
“刚吃完饭回来。”杜禾敏随口应着,“练老师这是要出去?”
“有点急事。回聊。”
何欢的注意力都在练思的两只手上,没说话。
直到练思跑远了,进入只有她跟和杜敏两人的电梯,才贸然问话:“她结婚了吗?”
杜禾敏愣了:“谁?”
“练思。”
“不知道。”
“我以为你们聊天会提到这个。”
“不是很熟,没聊到那些私密的话题。你们搭班一年,你应该比我了解。”
“我跟她年龄差距大,也聊不到一块儿去。只是偶然间听其他同事提过,说她玩儿心重,换女朋友的频率挺高的。”
练思的左手食指上戴了枚戒指,那似乎是她的习惯。
中指偶尔也戴。
除了婚戒,何欢没戴过别的戒指,也没关注过不同手指戴戒指的讲究,只留意到练思的戒指经常在换。
象征着婚姻的无名指上,仍未戴上婚戒。
“……”
杜禾敏却不解何欢为什么论起了旁人隐私,还是不大好的那种话。是在提醒她,别跟练思这种朝三暮四的、用情不专的人走太近吗?
不用何欢说,经过这几次的接触,她也判断得出练思不是什么良配。
做朋友或许还行。
做恋人,那是万万不行。
空有一副好皮囊,可惜是只海王,跟刚刚那个男同事半斤八两。
更何况,某种层面上她跟练思“撞号”了,对练思这种款的女人,她提不起半点兴趣和性趣。
能让她心动的,让她想不断靠近的,只有……
“多说了几句闲话,杜老师随便听听就好。”何欢语气平淡,“11楼到了,午安。”
这两周杜禾敏对她的疏远,她这个当事人岂能毫无感觉?她其实也担心杜禾敏误以为她在搬弄是非,多管闲事。
上回发了那么多条消息,事后想起来,也觉得欠妥。
可覆水难收。
话都说出去了,再后悔也收不回来了。
电梯停靠,杜禾敏却没有第一时间往门边走,反而朝何欢迈了一小步。
将她们本就微乎其微的距离缩短为零:“你呢,何老师?”
“我什么?”何欢毫无防备,本能地退了半步。
也就是这半步,生生剜着杜禾敏的心。
电梯门已打开,杜禾敏伸长手臂按住开门键,盯着地板问:“如果再有合适的男人,何老师还会结婚吗?”
何欢嘴巴微张,被突如其来的提问给问懵,怔了几秒才答:“不会了。”
不会再有合适的人,也不会再想结婚。
“杜老师顾好自己。”
最后这句的语气,是杜禾敏从未听到过的冰冷。
她只知何欢离过婚,并不知因何离婚。
他人口中那些捕风捉影或空穴来风之词,又不可全信。
若她对何欢只有同事之谊,若她对何欢没有产生妄想,她又怎会不识好歹地去揭何欢伤疤?
正因她体内的星星之火还未全部熄灭,她才无比渴望能从何欢这里获得一丁点的希望。
可是她很笨拙,不懂如何巧妙又不惹人厌地示爱于一个年长自己那么多岁的异性恋离异女性,更怕一朝败露,连朋友都没得做。
但好像,已经败露了。
“对不起……”
“杜老师不必如此,也怪我多事,是我冒犯杜老师在先,抱歉。”
“不是的何老师……”
“电梯超时,杜老师该下了。”
何欢往前迈出一步,抬手顶开杜禾敏按着开门键的胳膊,再将手伸进电梯门的感应区。
另一部电梯有人出来,听到这边的警示音在响,便拐弯儿来查看情况。
“杜老师何老师?你们,上还是下?电梯坏了?”
“没坏。”杜禾敏一脚跨出去,“跟何老师多聊了会儿。”
同事打趣道:“哦,你跟何老师还真是相见恨晚啊,天天聊也不无聊。都聊些什么呢?不会只聊学生吧?”
杜禾敏推着她朝前走:“学生有什么好聊的,我们聊的当然是女人间的共同话题……”
电梯门终于又合上了。
何欢似溺水般,当只剩她一个人时,才大口大口地呼吸空气。
婚姻不幸是事实。
离婚是事实。
这些年也并非第一回被同事问起类似的问题。
问她往后有没有再婚的想法,问她喜欢什么样的男人,问她对对方本人极其家庭方面都有哪些要求,他们身边有符合条件的就给她介绍云云。
往常如遇此类情形,她大都不以为意地笑着回应说“自己过挺好的,没什么想法”。
可刚刚杜禾敏问她会不会再跟男人结婚,竟让她感到了难堪。
她从来就没有喜欢过男人。
她也不想再跟任何一个男人有婚姻乃至身体上的关系。
但她能怎么开口呢?
能怎么跟杜禾敏说,她活了三十九年,却只喜欢过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子?
她甚至没爱过,连爱情是什么都没有感受到过。
——何老师!不是我怕不怕。而是,你怕不怕?怕不怕你先生知道,怕不怕你同事知道,知道你对自己的女学生曾那么关照过?
——我知道你很怕,所以我已经死心了,远离你了,不会再对你做什么。你放心,我也是有洁癖的,我吻过晏柠西,就不会再吻别的女人。
在女生和女生相爱的世界里,她这样的女人是“肮脏”的,“不洁”的,被唾弃的。
明柚曾那么喜欢她,曾满心满眼都是她,然而在她步入与男人的婚姻后,不也对她厌恶至极,碰一下都恶心吗?
她又怎么敢,怎么敢承认……
回到宿舍,何欢悲从中来,再也抑制不住,捂面落泪。
没有人比她更后悔了。
没有人。
第39章 以后都陪我吗?
多么可悲的半辈子。多么羞于启齿的半辈子。
明明是她不通情爱,明明是她做了胆小鬼,害人害己,却还有脸对杜禾敏指手画脚,真是可笑。
可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见一向豁达爱笑的杜禾敏愁眉不展、怏怏不乐,竟也新增愁绪。
眼泪落得快也去得快。
人生过半,这多愁善感的毛病还是一点没改。
杜禾敏给她发来了消息:【何老师,真的很对不起,我有口无心,不是有意要冒犯你。你知道我这个人的,嘴皮子溜,有时说话还不过脑子,心大得很。】
【我听懂了你在电梯里说的话,我在感情上栽过两次跟头,比你还多一次呢。】
【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在想,自己就是个没长眼没长心的笨蛋、蠢货,所以后来好多年,我都不敢再跟别人谈感情。】
【是不敢谈,但并不是不相信。】
【我相信缘分,也相信爱情。即便很苦很痛,也还是相信。我那样问你,是表达有误。我原本想表达的,是“你还相不相信爱情”的意思。】
【关于你的过去,我发誓,我没有向任何人旁敲侧击地打听过。我只听你说,也只信你说的。】
【何老师,求求了,你原谅我吧,哪怕回我一个字都好。】
【你可以生我的气,不要躲着伤心好不好?】
【过去的一切都不值得,让我们不开心的更不值得。我们都忘了,就当被狗咬了行吗?】
【我也是狗,一条神经兮兮的抽了风的傻狗,何老师别跟它计较,它真的知道错了,尾巴都要摇断了,眼睛都要哭瞎了。】
【汪。】
【汪汪。】
在杜禾敏的【汪汪汪】发过来前,何欢喟然长叹回了她三个字:【别汪了。】
……
中午的这道放学铃几乎是在楼以璇和林慧颜踏进美术办公室时响起的。
为了隔绝喧嚣,楼以璇顺手把门关了。
“林老师先坐,坐我那儿吧。我整理一下画,方便你看。”
上周是文化学科的试卷评讲,但也是美术学科的期中测试。考完后,楼以璇把画都收走,隔天拿去了海帆艺校。
同一个学科,不同老师的评分准则不一样,对同一幅画的评分就可能会出现不同意见。
她之所以拿到海帆,还邀请了她这组的色彩学科主管一同参与评分,主要目的是虚心向其请教国内近几年的*艺考改革大趋势,以及评卷侧重点的变化走向。
毕竟她在国外待了八年,毕竟网上看到的高谈阔论跟线下的具体问题具体分析是有出入的。
在她将色彩作品分段规整到空余的办公桌上时,坐她位置上的林慧颜出声了。
“你和杜老师对那位男同事避之不及,是有什么缘故吗?”
林慧颜用“男同事”指代,而非点名道姓。
那人是今年才加入天木中学的新老师,名校硕士文凭在手,非怀安本地人,但也在籍贯地的重点中学任教过几年。
楼以璇在靠墙一面,背对着林慧颜,按A、B、C三段铺陈全班的期中作品,以便给林慧颜展示和讲解。
她暂停动作转过身来,倚在桌沿,似笑非笑地反问道:“对于那位男同事,我也有个困惑想请林老师解答,林老师以为其人品如何?”
林慧颜若实事求是地答,那她就如实相告。林慧颜若避而不谈,那她也不谈。
公平交换。
不能总是林慧颜藏着掖着,却要她开诚相见。
林慧颜侧坐于办公椅,垂眸默了默:“我知他酷爱与女同事打交道,但未曾有出格之举传出。他是未婚状态,通过言语攀谈试图与适龄的单身女同事发展感情,只要恪己守礼,也算不上德行有亏。”
“恪己守礼?”楼以璇没忍住笑了下,林慧颜才是她见过的人当中最称得上恪己守礼的那个。
“……他对你做什么了吗?”
“那倒没有,我一周来一次,他能做什么。就是加了我微信,用他亲戚家小孩想学美术的事由来找话说。”
楼以璇怕自己乐得太明显,又转了过去,边忙边讲笑话似的说,“他加我时,杜老师也在场。没过几周,杜老师就大晚上给我打电话,让我千万千万不要给他脸,说才两个月,年级组的未婚女老师就统统都被他孔雀开屏地撩了个遍。”
包括有男朋友,但没领证的。
杜禾敏的原话里还有一句“三十五岁以上的除外”,因为那花孔雀刚至而立之年。
这句楼以璇也没说。
因为高一年级组,三十五以上的单身女性,唯林慧颜、何欢二人。
“早在上个月初,他就在微信里约过我吃饭,两回,我都没应。今日重提,估计是看我面善好说话吧,又当着你们几位同事的面,赌我或许会顾及他的面子而应下来。”
这点儿小花招、小手段,她才不上当。
就算当时林慧颜不帮着“解围”,她也不可能会给他面子。
好说话又不等于软柿子,她再好说话,那也要看对方是谁。一面之交的人,长相都记不得,谈什么面子。
林慧颜沉声道:“知道了,你以后别理他就是。”
心里却盘算着得抽个时间找他谈谈话。
她是年级主任,有义务纠正、剔除教师群体中的不良风气、不良影响。
听语气,林大主任是动怒了?
这算不算打小报告?
楼以璇憋了憋笑,见准时机,再度转身过来。
索性就得寸进尺地问林慧颜:“那……周三的晚饭,林老师以后都陪我吃吗?”
历史在沉默中一遍遍重演,楼以璇一遍遍自愈,再自渡。
没等来回答,她便又自省起来了:“抱歉,是我思虑不周。但也请林老师放心,除了杜老师,我没跟别人……”
说到这儿,她自己发觉了漏洞。
喜欢女人这个“秘密”,不止杜禾敏,她跟林见鹿也说过。
林慧颜跟何欢不同。
何老师在大家心中是公认的和蔼可亲,杜禾敏同她亲近,反倒清者自清。
但若她这个新来的女老师把我行我素的林主任拉入凡尘,一再打破林主任的惯例,那么她和林慧颜就必然会成为嘴碎者茶余饭后的谈资。
并非是这世上没有纯洁的友谊。
一则,事出反常必有妖。二则,是她纯洁不了。
天底下就没有不透风的墙。
她的性取向一旦传开了,和她私交甚密的林慧颜也必将受她所累。
轻则被人揣测性向,重则被人骂道貌岸然,声名扫地。
她是没所谓。
就怕林慧颜过不了自己心里的那一关。
成年人要考虑的东西实在太多了,楼以璇也十分头疼,进不得又退不得,快要憋出病来。
她不知道这么多年过去了,同性婚姻都合法了,林慧颜是不是还是宁肯独身,也绝不接受自己成为同性恋。
——林老师相亲好几次了吗?一个合适的…都没有吗?
——没几次,宁缺毋滥。主要是想宽父母的心。
——以后别去了。要再碰上一个像白天堵在校门口的猥琐男,那好憋屈。
——我没事,随他们说去吧。
林慧颜对外人百般宽仁、包容,唯独对自己保守又严苛得很。
“我的错,一不小心又得意忘形了。”
楼以璇懊恼地拍拍脑门,“林老师刚才在食堂出言相帮,不过是权宜之计。我如果贪得无厌地向你索求,那岂不是以怨报德?”
晚饭的话题就此揭过不提,她快速把三组画摆好,走回办公位,从包里拿了润喉糖。
自己倒两颗后递瓶子给林慧颜:“提一下神,我争取讲简单点。”
“……”
林慧颜是九班真正意义上的班主任,九班考学上岸靠的是文化课成绩+专业课成绩,她虽无需对其他科目精通,但略懂一二总归不是坏事。
吃饭时提出来看看画的,也是她自己。素描不看,速写不看,只看色彩。
她那点心思,越来越难藏了。
可说到底看画是公事,吃饭是私事。中午就罢了,她们四个同行,传不出闲言碎语。
晚饭只她跟楼以璇两人的话,就难说了。而且是每个周三的晚上。
长此以往,一传十、十传百,传到一中老师们的耳朵里,那她们曾为“同校师生”的事实如何还瞒得住?
人言可畏。
楼以璇的事业才刚起步。
楼以璇的前程无可限量。
“林老师?”见她走神,楼以璇晃动瓶子。
“嗯?”林慧颜很快反应过来,抬手接下瓶子,却先看了一眼瓶身,“还没吃完?”
楼以璇眉毛一挑:“林老师怎知,这不是我又新买的一瓶?”
“……是吗,我以为你吃得慢。”
“不是吃得慢,是舍不得吃快了。”楼以璇说着握住了林慧颜拿瓶子的手腕。
看林慧颜没拒绝,才又捉起她放于腿上的另一只手腕,滑动着捋开她的手指,掌心向上。
再然后,抖动瓶子。
倒出两粒。
林慧颜坐着,而楼以璇站着。
在楼以璇居高临下的视线里,是林慧颜光洁的额头,低垂的眉眼,秀挺的鼻梁,殷红的唇瓣。
办公室的窗户大开着,窗外的喧哗声鼎沸如潮。
可房间里却弥漫着一种微妙的静谧,时间仿佛停止了,空气也凝固了,只余两人之间若有若无的电流在流转。
林慧颜宛若瓷雕般地静坐,姿态优雅而淡然,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那阴影下隐藏着的,是唯有她心知肚明的暗流涌动。
她的手腕、手背皆白皙如玉,透着一股温润的光泽,堪称一件精致的艺术品。
楼以璇站在她身前,微微俯身的姿态,用她那四季寒凉的手,紧握着林慧颜的两只手腕。
明明触感温润,但又能感受到林慧颜浑身散发出的清冷气息。
像是一种无声警醒。
楼以璇心跳如鼓,每一次悸动都又惊又怕。害怕越界,害怕捅破这层薄如蝉翼的窗户纸后,林慧颜会像惊弓之鸟般躲开。
那她精心建立起的平衡,苦心经营着的独一份的亲近,都将付诸东流。
可再这么忍下去,她的忍者神功,怕都要登峰造极了。
楼以璇终是笑着放开了林慧颜,还皮了一下:“林老师应该不会也舍不得吃吧?”
……
今日的天阴沉沉的。
到晚自习期间,零星小雨飘落,如细密的针脚绣出了水墨画。
楼以璇独立屋檐下,雨丝细得几乎看不见,她却能清晰地听到它们与万物接触时发出的细微声响。
这是大自然在夜色中的低语。
教室里灯火通明,学生们各自在座位上,画笔的沙沙声作序,而纷飞的雨滴在为他们添彩。
下课铃响,楼以璇走到教室门口同大家挥手:“宝贝们下周见,别太晚回宿舍。”
晚自习一二节是辅导课,第三节是学生自习课。
张筱追出来,手里拿着透明雨伞:“下雨了,璇姐今天借伞吗?”
“你们璇姐今天不借伞。”
接话的是杜禾敏,正收着折叠伞,挽上楼以璇胳膊,“我护送她去车库。”
“哦。”张筱嘿嘿笑两声,“那谢谢敏姐啦!别让我们璇姐淋到雨,你自己也别淋到了。”
“楼楼,这么机灵又水灵的课代表,我也好想要。”
“只此一个。”
上了楼,楼以璇才戳穿杜禾敏:“说吧,深更半夜来找我,有何贵干啊?”
杜禾敏也没想绕圈子:“我难受,非常难受,楼楼你陪陪我吧。”
楼以璇刷卡进办公室:“要我怎么陪?我这儿简陋,什么都没有。矿泉水喝吗?”
美术办公室,杜禾敏来过两三次了。
这里头什么样,她一清二楚:“陪我去喝点儿酒,解解我的苦闷。现在才九点不到,最迟不超过十点,我们就打道回府。”
“……”
“不让你喝,你就只陪我聊聊天。”杜禾敏抱着楼以璇胳膊晃,“若你有良心,到时候再送我回来,好不好嘛?”
“……”虽说不是头一遭见到杜禾敏撒娇,但却是杜禾敏头一遭对她撒娇。
能不应吗?
“好。我陪你,再送你。”
“我的亲亲好楼楼。”
“……”楼以璇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严重怀疑杜禾敏已经醉了。
喝酒的地方是杜禾敏选的,楼以璇只负责开车陪她来。
而杜禾敏为何愁闷,她大概猜到了。
晚饭她同林慧颜在食堂吃的。
饭前也在群里问了何老师、杜老师要不要一起,两人一前一后回说“不了”。
先回绝的是何老师。
没给理由。
杜禾敏给的理由是——【让我多躺一会儿。】
饭后楼以璇私信了杜禾敏问——【真的是“大姨妈”太猖狂啦?】
杜禾敏说——【你别冤枉她。】
但随之而来的,是一长串[大哭脸]的表情包。
楼以璇跟着杜禾敏进到的是一家相对安静的清吧,没有DJ,没有舞池,放着轻音乐。
除吧台外,卡座与卡座间的隔断都有半人高,雅座则是包间,分大中小三类。
楼以璇是想要一个小包间的,可杜禾敏拉着她径直走向了卡座。
客随主便。
许是工作日的缘故,都这个点儿了,清吧的上座率才一半。
杜禾敏点酒的速度之快。
楼以璇连菜单都没看清,她就点完了,还不忘给楼以璇点了杯苏打水。
“你常来这里喝酒?”
“不常。”
杜禾敏的“不常”,很值得推敲,但需静候之。
于是楼以璇一“候”就候到了杜禾敏四杯“自由古巴”连续下肚,桌上还剩两杯。
她查了这款鸡尾酒,以朗姆酒为基酒,加入可乐调配而成。
酒精度数在15%左右,入口时带有青柠甜味,但由于其基酒朗姆酒的烈性,饮用后会有较强的后劲,容易让人在不知不觉中醉倒。
当杜禾敏伸手要拿第五杯时,楼以璇挡住:“先等等,聊会儿再喝。”
这一挡不得了。
被拦着拿不到酒的人,嘴巴一瘪,小珍珠啪嗒啪嗒往下掉。
“!!!”楼以璇手忙脚乱,还好桌上有抽纸。
她一连抽了数不清多少张,递给对面:“杜老师,杜老师,眼泪可以掉,鼻涕别掉。”
杜禾敏“哇哈”一声,笑得比哭还难听。
接了纸往脸上擦:“楼楼你变了,你都不是小仙女了,你是小巫女。”
“……”那还不是拜你所赐。
“我跟你说,我跟你说啊,你不许跟林老师说……”
“何老师能说?”
一听“何老师”,杜禾敏泪眼汪汪地瞪着楼以璇:“哪壶不开提哪壶,你说怎么办啊?我要怎么办啊?”
“……”
“我把何老师惹到了。”
“她都不理我了,你看,晚上她也不跟我一块儿吃饭了。”
“……”楼以璇不作声,准备听杜禾敏把事情说清楚、说完整,不然她稀里糊涂的。
“你不说话,你知道对不对?对,我好喜欢她。你肯定知道了。”
“楼楼,她太好了,我都没遇到过她这么好的人。”
“所以我被她吸引,又喜欢上她,对她心驰神往,越陷越深,很正常对不对?”
“……对,你说的这些都对。”
“可是,可是她……”
杜禾敏吸了吸鼻子,又擤了擤鼻涕,再想了想,“可能你还不知情,她离过婚,是,是前夫。”
不是前妻。
“……”楼以璇小吃了一惊。
她虽跟何老师多次同席,但用餐过程中,几人未曾深入谈及个人往事。
也正是因为有此默契,她们四个才尤为合得来。
尽管何老师跟林慧颜都是单身,可她俩的单身也分为一直单身和暂时单身两种,暂时单身又分为拥有同性前任和异性前任两类。
倘若何老师是钢铁般的直女,那杜老师这……该不该去掰,能不能去掰,失败了当如何,成功了又当如何?
每个问题单列出来,都谓之世纪大难题。
得抓破脑袋。
这样一比较,杜禾敏追妻的难度系数比她真真是过之而无不及。
想她曾几何时还以为只要何老师、杜老师两人都单身,感情的事就“好说好办”。
现在看,是一点都不好办。
要不是等会儿还得开车,楼以璇也想喝一杯。要不是酒精过敏,她想喝的也不只是一杯。
“楼楼……”
没人再拦着了,杜禾敏顺利地拿起了第五杯酒,“你的表情告诉我,你也觉得我很惨,是不是?”
“……”是很惨。
惨到楼以璇都不敢想,如果杜禾敏不顾一切地冲了,何老师会不会像当年的林慧颜那样,给杜禾敏发去类似“我跟男人结过婚,我也只喜欢过男人,我理解同性恋,但我不会是同性恋”的绝交留言。
从此相逢陌路,相见不识。
那是真会要命,届时再想靠喝酒来解愁,杜禾敏非得喝进医院不可。
但……
直觉又让楼以璇对何老师的性取向持疑,她总感觉何老师比林慧颜更像“弯的”。
硬要区分,何老师当属那种身不由己的深柜,而林慧颜则是弯而不自知的犟种,两个都难搞又难办。
“那这一杯,敬我们苦不堪言的暗恋。”杜禾敏苦笑着,仰头一饮而尽。
“……”我、们?
“咳、咳!”
杜禾敏喝得太急了,没来得及吞咽的酒从嘴角溢出,她也无心去擦,只不停地埋头咳嗽着。
眼泪是愈发不争气,顺着脸颊流进嘴里,好苦。
“杜……”楼以璇抽了纸巾的手伸到半空,又缩了回来。
同是情场沦落人。
她也被林慧颜虐得体无完肤,在追寻爱情的这条路上,早已无计可施,也爱莫能助。
继续听杜禾敏越来越条理不清地碎碎念了好一阵后,她看看时间,又看看“脏乱”的杜禾敏,决定呼叫场外救援。
第40章 我是你的宝贝吗?
楼以璇打电话叫来的是陆灵暄。
在追求年长者一事上,尤其是追求大龄离异优质女性,陆灵暄称得上是情感专家了。
她跟杜禾敏的经历最为接近,追妻经验也最适合传授给杜禾敏。
由陆灵暄来开解并担任杜禾敏的军师,兴许比她靠谱。
等人时,听楼以璇大致讲述了陆灵暄跟妻子大起大落的感情经历后,杜禾敏对陆灵暄的到来是望眼欲穿。
陆灵暄是个热情似火的白羊座,跟双子座的杜禾敏很合拍,都是热心肠,乐于助人,社交牛人。
三个人的酒局,楼以璇独自坐一边,喝着苏打水,三心二意地听着对面两人交流经验。
楼以璇事先跟陆灵暄打了招呼,暂不要向杜禾敏透露徐雅宁和楠楠的名字,当然也跟杜禾敏打了招呼,暂不要在林老师她们面前提起陆灵暄。
有酒有故事,热聊的杜禾敏和陆灵暄乐不思蜀,一个全然忘记了明天要早起上课,一个全然忘记了今夜家里有妻子在等。
能怎么办呢?
一个是跟自己情同手足的姐妹,一个是对自己敞开心扉的好友。
快十点半了,楼以璇先给徐雅宁发了消息:【雅宁姐,今晚是我有求于灵暄,所以请她喝了点小酒。】
【你放心,我没喝,晚点儿我会送她回去的。】
徐雅宁回复说:【好,没事。如果她喝多了,你到楼下打我电话,我下去接她。】
这边报备完了,楼以璇再又往下翻到“拆不散的饭搭子”群聊对话框。
在该找林慧颜还是找何欢帮忙之间摇摆不定。
听声音,杜禾敏已经醉成大舌头了,她一个人是肯定把她弄不回宿舍的,车库到宿舍楼有将近十分钟的路程呢。
最后一节晚自习也早结束了,林慧颜应该得空了吧?
杜禾敏这副醉鬼的模样,就别让何老师看到了,万一到时杜禾敏再语出惊人,说出什么唐突了何老师的话来,那可更难办了。
【楼以璇:林老师休息了吗?】
【林慧颜:正准备洗漱,也没什么事,你说。】
【楼以璇:我这会儿跟杜老师在清吧,她心情不大好,借酒消愁来着。】
【林慧颜:你也喝了?】
【楼以璇:我没有。就杜老师自己在喝,我看她喝得有点醉了,等会儿我就劝她回去。】
【林慧颜:要我过去找你吗?】
过来找她?
那怎么行!
陆灵暄还在呢。
【楼以璇:不用不用,就是想请林老师等我们一会儿,我开车送杜老师回学校,你来车库接应一下?】
【林慧颜:好。你到学校了跟我说。】
【楼以璇:谢谢林老师,麻烦你了。我尽快。】
【林慧颜:不着急,慢点开。】
楼以璇正盯着对话出神,陆灵暄上半身趴桌上朝她晃手:“我的璇,大宝贝,看啥呢?”
杜禾敏也有样学样,趴过来:“我的璇姐,我的宝贝璇璇,看啥呢?”
“……”
楼以璇慌忙收手机,望着俩活宝,分别在她们额头上狠戳几下,“脏死了你们,酒气熏天的,聊完了吗?还喝吗?”
陆灵暄抓住楼以璇手腕拉向自己,另一只手还同时把杜禾敏往座位上推了一推。
“璇啊,你同事是真醉了,我还行。”
“但再喝下去,我老婆要不高兴了,今天就到此为止吧,下回。”
“噗。”楼以璇笑出声,“行啊陆灵暄,觉悟很高。”
“那不然呢。”陆灵暄下巴一抬,骄傲得不行,“我可是有老婆的人。”
“是是是,就你有老婆。”
“你也会有的。”
“希望吧。”
希望自己也会有老婆吧。
今晚的酒钱是杜禾敏支付的,楼以璇跟陆灵暄不需要结账,一左一右架起人直接开走。
“学校更近,十多分钟,我先送她,再送你。”
若没把陆灵暄叫来,她一人可真搞不定喝醉的杜禾敏。
那估计也只能求助林慧颜了。
“没问题。”陆灵暄劲儿比楼以璇大,是以把杜禾敏的身子往她这边倾斜着。
可不能让人把她的宝贝璇给压坏了。
压坏了谁来赔?
压坏了她如何向干爸干妈和亲爸亲妈交差?
“啊,不行,我……”楼以璇望向陆灵暄,歉意地笑笑,“灵暄,我刚联系林老师,请了她来车库帮我接杜老师回宿舍。”
“呵,我就晓得,你个没良心的。”陆灵暄没好气地怼她,“知道了知道了,我自己打车,不劳你大驾。”
“对不起对不起,周末我登门赔罪。”
“看我不好好跟你雅宁姐、我老婆参你一本。免得她总觉得你弱柳扶风的,总叫我多让着你,不要欺负你,我俩到底谁欺负谁?!”
“……”楼以璇柔柔地笑,“谁让你强壮嘛,孔武有力,雅宁姐都说了,跟你在一起特别有安全感。”
“孔武有力?”陆灵暄说得咬牙切齿的,“我谢谢你的赞赏啊!”
“不谢不谢。”
她们三人中,个头最高的是170的杜禾敏,陆灵暄也就比楼以璇高了忽略不计的1.3公分。
两人费了好些力才把杜禾敏扶出清吧,扶进后座躺着。
酒的后劲上来了。
杜禾敏酒品还算好的,邋遢是邋遢了点,但起码没撒酒疯,也没乱嚷嚷。
“她这,安全带绑一个吧?”陆灵暄道。
“……绑。”楼以璇也是怕开着开着,后头的杜禾敏滚下座位。
若磕磕碰碰地伤到了哪儿,罪过。
陆灵暄把她那头的安全带扯出来,楼以璇则吃力地拽着杜禾敏两条胳膊把人拉坐起来,终于扣上了安全带。
“笑死,哈哈。”陆灵暄看着杜禾敏大笑不止,“你要不要拍个照,等她醒了发给她看。”
“……你好意思笑别人。”
“呃。”劣迹斑斑的陆灵暄一秒噤声,关了车门。
她醉酒的次数,五根手指可数不过来。
楼以璇也关上后车门,越过车顶看向陆灵暄:“好啦,今天谢谢你,劳苦功高。我是有恩必报的人,以后我会在你老婆面前狠狠夸你的。”
陆灵暄“哼”了声:“走吧走吧,去见你的林老师,搞快点儿啊,我等着叫嫂子呢。”
“……你也快打车,上车了给雅宁姐说一声。”
“拜了,多操心操心你自己。”
道完别,陆灵暄拢了拢头发,边在软件上叫车,边走去路边。
给老婆发语音道:“老婆,小璇璇见色忘义,她把我叫出来,却不送我回去。”
一坐进车,楼以璇就打了个喷嚏。
她揉揉鼻子,拿出手机飞速敲字:【雅宁姐对不起!!我这边出了点小状况,没办法送灵暄回去。她没醉,我也叮嘱了她打到车就跟你发消息,你没睡的话,留意一下微信。】
【徐雅宁:好,你自己开车小心,祝顺利。】
祝顺利?
顺什么利?
……
楼以璇是在车子开到了南门时才给林慧颜打去语音通话的,从她给林慧颜发消息到她开回学校也不过才二十分钟。
这二十分钟里,林慧颜没有洗漱,也没有看书或办公,而是在继续完成第四组木艺花。
就差底座与茎部的拼接,这株紫丁香便“竣工”了。
接到电话后,她暂停组装工作,穿上厚外套就下楼往车库赶。
雨在早前就停了。
林慧颜寻着楼以璇发来的车位照片,不多几时便找到了楼以璇的车子。
“林老师你来啦,快搭搭手,杜老师好沉。”
开进车库楼以璇就下车了,大半个身子钻进后车厢,又拍又哄好几分钟才终于叫醒了杜禾敏。
她开车稳,稳得杜禾敏呼呼大睡。
杜禾敏醒是醒了,但脑子还不够清明,一脚迈下车,踉跄着扑到楼以璇身上。
且树袋熊似的挂住了楼以璇脖子,醉态十足地犯浑:“楼楼,宝贝,大宝贝,你也是我的大宝贝。我呢,我是你的宝贝吗?你说啊,我是不是你的宝贝,是不是啊……”
“……!杜老师,到学校了!”楼以璇慌得心脏都不好了,一把捂住杜禾敏乱讲的嘴,“林老师,林老师来接你了!”
“唔唔,唔唔唔唔……”
杜禾敏摇头晃脑地挣扎,可楼以璇哪敢挪手?被她害死了都。
她们的话,林慧颜自然都听见了。
沉着脸,用套在腕上的发绳将头发随意扎了起来,走到楼以璇身后,掰开杜禾敏的手。
“杜禾敏,明天不想写有关‘师德建设’的报告,就老实点、安静点。”
“……”
这冷气场,赶得上冰窖了。
楼以璇只觉得后背发凉,谁能来救救她。
林慧颜铁面无私,不会让她跟杜老师一块儿写报告吧?
写作文她行,写论文报告很不行!
“杜老师?杜老师?”做个好人吧,你再不醒醒,就要祸及无辜了!
不是都醉得说胡话了吗?
不是都能手脚并用了吗?
不挣扎了又是什么情况?
难道是装的吗?
啊?!
杜老师你害人不浅,你恩将仇报!你快醒来吧,我也很惨的!你不要再祸水东引了!
楼以璇左手暗暗使劲儿掐着杜禾敏的腰,右手松开:“杜老师,你醒了。”
“……”不,我没有醒。
杜禾敏忍着疼,就是不睁眼。这可把楼以璇给气坏了。
只得使出阴招。
“林老师,你一个人扶得动杜老师吗?要不我们还是再麻烦麻烦何老师一下?两个人扶她容易一些。”
“也行,你给……”
“唔,林,林老师怎么也来了?”
杜禾敏哪儿有脸见何欢,睁眼后,左右看了看,“是回学校了吗?楼楼,你送我回来了啊。”
“……”楼以璇收回手,却在后退时撞进了身后林慧颜的怀里。
更令她大吃一惊的是,林慧颜不仅没退,还扶上了她的腰,比她们上次在超市里贴得更紧密,更暧昧,更有……感觉。
好软。
好香。
好想就这么多靠一会儿。
比起楼以璇的陶醉,林慧颜要稍显理智一点。
她左手揽在楼以璇腰间,右手抓着杜禾敏胳膊:“杜老师,自己能走吗?”
林慧颜是典型的话越少,威严就越盛,气场就越强的那类人。
“能,能走。”杜禾敏缓缓地把手臂从林慧颜掌下抽出,全程发虚得直吞口水。
林老师那手劲,不比楼以璇掐得轻。
痛死。
这回是玩脱了,丢脸丢大了。
还不都怪陆灵暄说,要试探一个人对你是否有意,第一步也是至关重要的一步,就是看她会不会为你吃醋。
至于“吃醋”的具体表现,她们可以在微信上细说。
她刚刚不过是将计就计,想着先拿楼楼和林老师来做个试验,哪成想这俩都贼精贼精的,让她搬起石头活活砸了自己的脚。
不住地暗骂自己是笨蛋,忙没帮上不说,还把自己搭进去了。
而楼以璇这时才意识到,自己被夹在了中间,那她发烫的脸岂不被杜禾敏看了个清清楚楚?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她这条淡水鱼,算是彻底被烤熟了。
她也没脸了。
侧身跟前后两人都拉开距离,绕到副驾驶,打开车门从储物格取出一把雨伞。
随后绕回至杜禾敏跟前,扬扬嘴角:“杜大宝贝,你的伞,拿好。”
杜禾敏接伞时,紧张得脚趾头都抠紧了。
没救了,上千字的“师德建设”报告是板上钉钉跑不掉了。
递了伞,楼以璇告辞道:“林老师、杜老师,早点休息,我就不跟你们往外走了。”
“楼……”
杜禾敏想解释,可眼下也不是解释的好时机。
她出清吧那会儿是真晕得厉害,但自由古巴是她最常喝的一款酒,对她来说,后劲持续不了多长时间。
“杜老师想想怎么向林主任交代吧。”
楼以璇用眼神勾了一下林慧颜,“不过呢,老师犯错,与学生同罪,林主任要是罚你写报告,我倒很想鉴赏一番。祝你好运哦杜老师,拜拜。”
林慧颜叮嘱了她一句:“雨天路滑,小心。”
“嗯。”楼以璇冲林慧颜点头,视线略过她胸前,“林老师晚安。”
深夜的车库内灯光昏黄,不计其数的车辆静静地停放在整齐规划的车位上。
只有一辆白色的轿车亮着灯,也只有这一辆,不是归车。
它是过客。
有自己的家要回。
车到半路,楼以璇就在置于支架的手机上看到了杜禾敏发来的好多条未读消息,没点进去。
她其实也没生气,就臊得慌。
开了车窗,吹了吹冷风,把今天一整天发生的事想了一遍,她还挺感谢杜禾敏的。
回到家后,进浴室边放洗澡水,边看杜禾敏的消息。
【杜禾敏:楼楼你别气嘛,我承认在车库的时候是装醉,但真不是想吃你豆腐。你知道的,我的心在何老师身上。】
【杜禾敏:好吧我跟你摊牌了吧,我那么做是在帮你刺探军情。】
【杜禾敏:反正我的心意你都了如指掌了,也不怕再暴露什么。可我必须得跟你说,林老师对你的态度很不寻常,超不寻常!】
【杜禾敏:你朋友说的,摸清对方心意的最佳途径,是看她对你有没有占有欲,看她会不会为你吃醋。】
【杜禾敏:确定心意也好,推进感情也好,别无他法时,就做点儿能让对方吃醋的事,效果奇佳,而且百试不爽。】
【杜禾敏:这也是你朋友教的。你晚上都没好好听吧?我听得可认真了。】
【杜禾敏:我不管你是很久以前就喜欢的林老师,还是最近才喜欢的林老师,我只认一件事,就是你喜欢她。】
【杜禾敏:你帮了我,我也想帮你,我们通力合作,守望相助?】
清吧里陆灵暄跟杜禾敏对饮密谋,声音大部分小得跟蚊子似的,她能听到些什么?
两人难不成是都背着她,把她给卖了?
自来热的两个人,再加上她开学不久就跟陆灵暄说起过杜禾敏这号人物,出卖她的可能性极大。
【楼以璇:还是请杜老师继续装作不知道吧,我不需要帮忙。不是嫌你帮不上,而是我跟她的情况很复杂,三言两语说不清。】
【楼以璇:你自己也是,做决定时务必三思而后行。我请朋友来是想告诉你,这个世界上有跟你的情况很相像的情侣,终成眷属的肯定也不止她们这一对。】
【楼以璇:但杜老师,凡事皆有两面性,我让你见到了希望,同时也要给你泼一盆冷水。】
【楼以璇:在你迈出下一步之前,最好把成与败的“果”都一颗一颗地从土壤里刨出来,数一数也掂一掂。哪些是你拿得起也放得下的,可以捧回家浇水灌溉,哪些是你拿不动也养不起的,只能埋回去任它自生自灭。】
发完以上消息,楼以璇脱衣服坐进浴缸,泡澡解乏。
公寓里原本没有浴缸,是她自己量了尺寸,买来让工人安装的。
泡澡的习惯是在澳洲养成。
而泡澡时上闹钟的习惯,则是在母亲的勒*令下养成的。因为有一次她泡着泡着就睡着了,滑到水里被呛醒,还有一次睡着了,是母亲来把她推醒的。
后来每次见她放水,母亲都会亲自查看她的手机闹钟,自己也会定一个闹钟。
如今回了国,再也没人管她泡多久的澡,再也没人管她上没上闹钟了。
对母亲的思念来得突然,也来得猛烈。楼以璇将整个身子都沉入水下,任眼泪流淌进水中,那样就不算流泪了。
二十六年的相伴。
怎么会没有爱呢?怎么能不爱呢?
沉在水里的她听不见手机铃,闭气到极限才冒出水面呼吸。
闹钟还没定。
她重新拿起手机,却见有林慧颜发的新消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