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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1章 林慧颜小气鬼!

    往年的五一节,林慧颜都会和父母在五月二号回老家,因为这天是刘云芬的生日。

    毕竟是对她有生育之恩的亲生母亲,且这事在村子里并非秘密。

    一年到头他们回老家的次数屈指可数,春节、五一、中秋,如无特殊情况,也就这三回。

    至于亲生父亲……

    林家光的生日在六月中旬,他们五一回去就带上双份礼物也为他庆贺了。

    但今年……

    春节闹得太难看,林慧颜实在不想再去碰灰,周春萍和林家忠也没提回老家一事,一家三口就平平静静在家过假期。

    2号这天,林慧颜起了大早。

    不但做了早饭,还出门买了饺子皮和饺子馅儿食材。

    看她买回来的东西,周春萍喜上眉梢。

    “这几个月我也没问你,你那个,你这个,是包来给她吃的吗?”

    上回的香菇肉陷饺子,楼以璇是一个没吃,也正因知道了这点,周春萍都没敢再问女儿。

    林慧颜“嗯”了声,却又道:“不一定能吃到,放冰箱我自己吃也一样的。”

    “哎哟,你真是急死我了!”

    周春萍急得又是跺脚又是拍腿,“私奔,私奔不懂啊?你们两个在怀安待不下去,那就去别的地方待,两个大活人,还能饿死不成?!”

    “……”这话委实把林慧颜给惊住了,她失笑道,“妈,哪有你这样撺掇自己女儿带别人家女儿私奔的。”

    带楼以璇私奔。

    私奔去哪里呢?

    丢下双方日益苍老的父母,去没人认识她们的城市生活,她们就能安稳度日了吗?

    “我这是对我女儿有十足的信心好吧?”

    周春萍从林慧颜手里拿走几个袋子,往厨房走,“妈相信,不管哪个女孩子跟你在一起,只要你们相互喜欢,她都一定会很幸福。再说我都不介意我女儿把女朋友当小孩子宠,怎么她家父母还介意啊?”

    “……妈。”越说越像她跟楼以璇谈上了似的。

    不仅没谈上,是又将再次分离。

    长久的分离。

    或许比上一个八年还要长久,还要遥远。

    “慧颜啊,你听妈说,但凡爱孩子的父母,归根结底都只是希望孩子能找到一个值得托付的伴侣,希望她们两个人能够开开心心地把日子过好。”

    “如果她父母一味地只想让她嫁给他们觉得好、他们觉得合适,而她自己一点都不喜欢的人,那他们就不是真的爱她。”

    “既如此,你还犹豫什么?父母不爱她,你又畏首畏尾地不敢爱她,你想想她该多伤心、多无望?”

    母亲这番堪称指点的掏心窝子的话如同醍醐灌顶,顿时让林慧颜如梦初醒。

    她从没想过的一种可能就是——楼以璇虽然被父母悉心呵护长大,却不是真的幸福快乐。

    父母对楼以璇的“爱”更多的是他们自身意志的投射,是为满足将女儿养育成才的私欲,从中获取某种成就感,而非真正地期冀着女儿能活成“楼以璇”自己。

    就像她。

    哪怕远离了陈腐守旧的亲生父母,远离了平新镇那个闭塞僵化的是非地,却仍然日日背负着沉重的枷锁。

    三十八年了。

    她在这个世界上生存了一万三千八百多个日夜,却没有一天活成过“林慧颜”自己。

    那楼以璇呢?

    楼以璇如今的模样,是她自己想成为的样子吗?

    或者,只是她父母期望的样子?

    “快快快,林翠丹打电话来了。”林家忠慌慌张张地出现在厨房门口,“要怎么说?她尖嘴薄舌的,我说不过她。你们俩倒是吱个声啊。”

    “说什么?实话实说,就说我们没空,说我气没消,不想回去跟她妈吵架。”

    周春萍把装菜的袋子往料理台上一扔,滚出几个香菇来。

    有一个滚到了地上,看得林家忠手一抖,一不留神就把电话给挂了。

    响彻整个厨房的铃声突然停了,周春萍和林慧颜齐齐看过去,等着听他怎么跟林翠丹“硬气”。

    “……”林家忠吞吞口水,忐忑地往前走两步,将手机塞给了周春萍,“这个家你做主,你说什么是什么。”

    “林家忠!”

    “反正我不离婚!”

    林慧颜摇头笑着,蹲下去捡那颗香菇。

    林家忠火速逃离了厨房重地。

    林慧颜把香菇放回袋子,伸手:“行了妈,手机给我吧,我给林翠丹回电话。”

    周春萍翻个白眼:“你爸说不过,你就说得过了?”

    “……”

    “走开走开,我现在是看到你也烦。”

    “……”

    “你就忍吧,忍忍忍,忍到人家对你彻底死了心,有你哭的。”

    “……”

    见女儿也被“骂”得灰头土脸地从厨房出来,林家忠背起手来问她:“你跟你那个对象怎么回事?特别是你,你怎么回事?”

    林慧颜哑口无言:“……”

    必定又是秦凤茹背着她跟周女士揭她老底了。

    防不胜防。

    “唉,也没事,你多吸引点火力,免得你妈成天张嘴闭嘴就跟我提离婚。”

    “……”

    没一会儿,周春萍打完电话来到客厅。

    冷着张脸把手机扔在沙发上,扔在林家忠腿边:“说林老二下个月七十大寿,姐弟俩准备在镇上最有档次的那家饭店给他大办酒席。还说就她爸那身体,也说不好还有几年可活,希望我们看在亲戚一场的份上,看在她爸妈给我们生了个这么有出息的女儿的份上,能回去给林老二祝个寿。”

    周春萍打电话的声音不算小,客厅的林家忠、林慧颜或多或少都听到了一些。

    她没直接答应说要回去,只说该给的礼金,他们一分都不会少。但想要多的,就别指望他们了。

    “到时顶多我跟你爸回去一趟,你那份礼金我们帮你带回去。”周春萍看着林慧颜,“他们请的那些乡里乡亲,人多口杂的,指定说不出什么好话。”

    外加春节闹得那么不愉快,刘云芬和林翠丹那两张大嘴巴,怕是早把“林老三一家”忘恩负义的“家丑”给宣扬出去了。

    林慧颜没点头,也没说好不好,只道:“尚早,等下个月视情况而定吧。”

    ……

    五一节后上课的第一天,即周三,下午还没到放学时间,林慧颜就开车去超市,买好了明天需要用到的菜。

    她说请楼以璇吃晚饭,是想请楼以璇到家里吃。

    周四下午她没课,中午便可先回家把菜都备好,放学后再回去,三道菜下锅炒了就能吃。

    香菇肉陷的饺子,也能煮给楼以璇吃。

    可事情并未如她所想般顺利。

    周三晚上,她又一次收到了楼以璇的【抱歉】和【下次】。

    【楼以璇:林老师,抱歉打扰了,由于我个人的原因,明天下午九班的课我没法去上了,专业课这边已向刘老师报备,他会协调安排。也再次抱歉,晚饭的事,下次再约吧。】

    收到消息前,林慧颜在朋友圈刷到过楼以璇近几日发的图文动态,知道她去了何处采风。

    位于边境的热带雨林。

    想到这,林慧颜不免担忧了起来。

    【林慧颜:是在那边出了什么状况,回不来吗?】

    【楼以璇:不是,已经回怀安了。林老师请放心,下周的课我会准时去上的。】

    【林慧颜:那是什么?如果单纯是不想跟我吃饭,你可以直说。】

    好几分钟过去了,楼以璇都没有再回消息,林慧颜这才醒过神,为自己上一条的极端发言而不齿。

    责怪自己因期待落空导致昏了头,居然恶意揣测楼以璇。

    就算楼以璇真的不想见她,也断不会以“缺勤”不上课的方式来躲避她。

    【林慧颜:方便接听电话吗?】

    【楼以璇:不太方便。很晚了,林老师早点休息,晚安。】

    果然生气了。

    林慧颜越想越懊恼,也越想越慌,如何睡得着?

    她点进楼以璇的朋友圈,最新一条动态是前天发的,照片和文案都没什么异常,从中也看不出什么端倪。

    思虑再三,在杜禾敏和刘老师之间,她选择了向刘老师打探楼以璇无法来上课的“原因”。

    【林慧颜:刘老师,听楼老师说明天下午她的课由你另行安排,想了解下具体情况,方便跟我说一下吗?你发语音,或者我给你打电话。】

    时间确实不早了,若刘老师不回她消息,证明已经睡了,她也不便将人吵醒。

    好在,刘老师很快就给她打了语音过来。

    “喂,林老师,小楼都跟你说了哈?我也是晚上才临时接到她电话,说医生要求她住院观察两天,明天只能调课。我这边刚……”

    “住院?她怎么了?受伤了吗?”林慧颜语调拔高,急切地打断了刘老师,一连三问。

    “嗯?是啊,她没跟你说吗?好像是被什么有毒的虫子咬了,感染加过敏,还挺严重的。她给我发了医院的诊断报告,我忙着上课和排课,还没来得及仔细看。”

    “她的诊断报告能转发我一下吗?辛苦刘老师了。谢谢。”

    “哦,行啊,行,我转给你。”

    两分钟电话结束,林慧颜都没问一句明天下午的美术课谁来上。

    等到刘老师转发来的诊断报告后,更是连一句“谢谢”都没回就一门心思扑在了对报告单的研究上。

    红火蚁。

    刘老师口中的“有毒的虫子”。

    被其叮咬之后,皮肤会红肿和起水泡,同时伴有如同烧伤般的痛感以及瘙痒感。

    一旦挠破皮肤,极易引起伤口感染,持续数天或数周。

    若是过敏体质的人被咬伤,很有可能引发过敏反应,严重时或产生过敏性休克,危及生命。

    而那么不巧,楼以璇本身就是过敏体质。

    可及时用于清洁消毒伤口的肥皂类碱性溶液,楼以璇都不能用。

    ……

    医科大附属医院是离楼以璇公寓最近的一家三甲医院。

    也怪她自己太掉以轻心,在林子里作画的时候太专注,没留意到有蚂蚁爬到了身上。

    事后才感觉到疼痛,还以为就是被普通的蚊虫叮了几下,没往心里去。

    周二返回怀安的行程很赶,一路奔波劳累,到家洗完澡就睡了,等她睡醒才意识到自己左边脚踝的疼痛感很不对劲。

    再一看,脚踝处围绕几个红点点的部位,又红又肿,还起了水泡,触目惊心。

    她吓坏了,赶忙给陆灵暄打了电话。

    在等陆灵暄来接她的过程中,她又电话联系了导游,讲明自己昨天疑似被叮咬的情况,导游让她发了伤情照片,基本确定罪魁祸首就是——红火蚁。

    到了医院时,除了局部的灼烧感增强,楼以璇还逐渐感到头晕目眩、恶心反胃,一直咬着手背才让自己忍住了抓挠伤处的冲动。

    对症治疗、用药,入夜了,仍旧乏力,头皮发麻。

    靠止痛药才能睡一会儿。

    周四的课是上不成了,林慧颜的那顿饭也吃不成了,只盼着能尽快控制住病情,过敏症状能来得轻缓些,早点出院。

    在医院躺了一晚,楼以璇只觉得骨头都软化了,坐起来都吃力。

    窗户大开着,有新鲜空气涌入,也有阳光照入,可她还是闻不到草木的气味、阳光的气味。

    还是只闻得到医院那股特有的气味。

    她坐靠床头,百无聊赖地望着窗外,戴了蓝牙耳机,握着手机在等Kinla的电话。

    约好了11点打来。

    但11点已过,先响起的是敲门声而不是手机铃声。

    “请进。”

    她住在楼层较高的单人病房,相对安静,隐私性也更强。

    护士进出都会随手关门,常规情况下也会敲门征得病人同意后才进来。

    门把手压下的声音、门打开又关上的声音,再是平底鞋的声音……

    来人竟是——林慧颜?

    楼以璇吃惊地盯着门口,吃惊地盯着那个意想不到的人,这个时间点,林慧颜不是该在九班上课吗?

    “林……”

    一句完整的“林老师”还未喊出口,手机就响了。陌生的海外来电,毫无疑问是Kinla。

    大老板日理万机,时间宝贵,况且她跟Kinla有约在先,理应先谈她们的要事。

    “林老师请坐,我先接个电话。”

    “嗯。”

    林慧颜左手提着东西,视线停驻在楼以璇置于被子外的左脚上。

    脚踝以上缠了约有10厘米宽的纱布,患部面积那么大吗?

    “喂,Kinla,你不守时,晚了五分钟。”

    在楼以璇与别人的轻笑声中,林慧颜黯然心酸地抿了抿唇,走至床尾靠窗的沙发椅坐下。

    医院外的目之所及处,有一个停业多年的开放性儿童乐园。她一偏头,就看到了乐园里的摩天轮。

    ——林老师,下回要再从这边路过,我们顺路去坐一次摩天轮好不好?

    ——那是儿童乐园。

    ——我不信摩天轮只让儿童坐。

    ——大人带小孩坐。

    ——你是大人,我是小孩,我们正好一对啊。

    ——一对什么?

    ——一对大龄儿童。

    ——你是,我不是。

    ——林老师,你好不公平,我都请你看小牛顶的风景了,你就请我看看怀安市的风景嘛。

    ——车窗外的风景不够你看吗?

    ——小气鬼。

    ——在骂我?我听到了。

    ——听到就听到。林慧颜,小气鬼!

    回忆和现实交织着,美好与苦涩也交织着,越缠越紧,像乍起的龙卷风,拉扯着林慧颜的心脏。

    “画都没弄坏吧?”

    “当然,不论我在国内还是澳洲,我的画依然由博纳艺术馆全权代理。”

    “最信你啦。”

    “不怕,所有的销售或展览事宜,你决定就好。”

    “嗯,可以联络我妈妈,她知道的。”

    “哦对了,你别再打着我的名义送他们贵重物品了,我爸都在怀疑你的用心了。您老人家行行好,饶了我,也饶了我爸妈吧嗯?”

    “金仪琳,送你一个中文词,为老不尊。听不懂就让你的特助好好跟你翻译一下。”

    “我才不生气,我心情可好了,身体也好,您老人家自己保重。”

    “好啦不跟你说了,我这儿还有别的事呢。”

    “嗯,我保证,我发誓,肯定一定第一时间就跟你汇报。”

    “Bye,loveyou,andthankyou。”

    跟Kinla通话时,楼以璇也时而会瞥一眼窗边的林慧颜,见那人望向窗外后迟迟没动静,也想起来了从那个角度看出去,恰好是那座早已经荒废但仍未拆除的摩天轮。

    也是她曾央求过林慧颜陪她顺路去坐一次,但她们却再也没顺路过一次的摩天轮。

    通完电话,病房安静了下来。

    林慧颜回过头。

    可床上的人一对上她的眼,就慌乱地移开了目光。

    “你的……”

    然而林慧颜刚一开口,楼以璇的手机就又响了,是一通有备注的海外来电。

    楼以璇想也没想地接起:“喂,妈妈。”

    无论是声音或表情,都透露着喜悦,仿佛等这通电话很久了。

    第72章 楼以璇不要她了。

    “要不是你干妈发消息跟我说,你是不是就打算瞒着?楼以璇,你都住院了,这算小事吗?”

    “对不起,对不起,妈你别动气,我真的……”

    “不要跟我说那些‘你没事’‘你不想我们担心’的话,没用。”

    “噢,那我不找借口,跟你说点别的,不让你烦的。昨晚灵暄在医院陪了我很晚,等我睡着后她才离开。今天很早呢干妈就给我送早饭来了,煎了我们都喜欢吃的鸡蛋饼。等会儿中午,雅宁姐也会给我送饭来,雅宁姐做的饭特别特别好吃,你不信我,也要信爸爸吧?干爸昨天下午也来看过我,预存了一大笔医药费,让我在医院吃得好住得好,一分钱没花。”

    楼以璇一口气说了很多话。

    每一句甚至每一个字都带着笑意和暖意:“妈妈,我们在国内也有很多家人,他们跟你一样很爱我,所以我才有恃无恐了一点点。听我说了这些,你能不能不生我的气了?”

    电话那头好一会儿都没声,楼以璇敲一下屏幕点亮看了看,还以为通话中断了。

    但通话计时仍在继续,莫非是出现了别的信号故障?

    “妈妈?你在听吗?”

    “嗯。”

    可算又听到了母亲的声音,楼以璇将拿开了点的蓝牙耳机迅速塞回耳朵。

    怕听不清似的,捂着左耳。

    “那,等晚上灵暄过来,我们再一块儿给你和爸爸打视频?”

    “好,你乖乖养伤,听医生的话,不要急着出院,不要惹我生气。下午换药的时候拍几张照片发我。”

    “……照片就不了吧,看着有点……”

    “楼以璇。”

    “好的妈妈,我拍。”

    跟母亲的这通电话打得比跟Kinla的那通电话时间要短,两通电话都很让楼以璇舒心。

    春节她决意回澳洲,父亲为了等她,也改签了晚两天的机票,和她同行。

    因为她基于思念的示弱与服软,终于和母亲破了冰。

    26年多来,独自回国那半年是她第一次和母亲相隔那么远的距离,第一次和母亲分别那么长的时间。

    也是她第一次小别重逢后,不顾形象地埋在母亲怀里大哭。

    那不是只积累了半年的委屈和思念,是积累了整整26年的爱和依恋,以及一日日叠加的愧疚。

    母亲接受了她的眼泪,也接受了她的拥抱。

    还吻了她的额头。

    她知道,母亲原谅了她的任性,又或者,母亲从没怪过她的任性。

    那半个月里,她去见了澳洲的朋友、老师,和她们聊画、聊工作、聊感悟,也像从前那样陪Kinla出席了一次宴会。

    还和父亲母亲一起开启了一场即兴的环城自驾游。

    在很多他们共同生活了八年却从未共同踏足过的地点都留下了他们共同的足迹。

    澳洲的生活其实很好。

    除了没有林慧颜,什么都好。

    “不好意思啊林老师,都是很重要的电话。”

    结束通话,楼以璇先是向林慧颜表达了“冷落”她的歉意,再又问她:“您,你是从刘老师那儿得知我住院的吗?”

    这问题算多余一问,工作关系里,她只跟刘老师报备过,林慧颜自然也就只有这一种途径。

    于是她也没等林慧颜回答,身体坐正了些:“我这情况不算很严重……”

    可能是一下子动身猛了,撑起后,脑袋一阵眩晕,还有些犯恶心,想干呕,但仅仅过几秒就好了。

    医生说了,根据个人体质不同,红火蚁毒液中的毒素严重的会影响神经系统、消化系统,导致头痛、头晕、恶心、呕吐等症状,可能会持续数小时乃至数天。

    她就是倒霉的那种,被小小的毒蚂蚁咬进医院,咬到住院,这经历说出去怕都得遭人“耻笑”。

    林慧颜已快步来到床边,手掌托着她的后背:“是头晕了吗?”

    “应该是躺久了。”

    楼以璇穿着从家里带来的春秋款家居服。

    棉质衣料下也穿得有内衣,可林慧颜的掌温太过灼热,只一接触就透进了布料。

    她不得不把背挺得笔直,不想让背脊陷进林慧颜的掌心,被那温度灼伤。

    林慧颜知趣地撤回了手,看着楼以璇左手背上的青色针孔轻声问:“今天还要输液吗?”

    “上午输过了,昨天也输了好几瓶,留置针刚拔。”

    楼以璇对医院不陌生,对医疗器械也不陌生,几乎每年都要去几回。

    有时是自己去,有时是陪父亲或母亲,他们一家三口都曾是医院的常客。

    自己经历的也好,旁观到的也罢,各类疾病、伤病都已激不起她内心对病痛或死亡的恐惧。

    林慧颜又变作雕塑了,默不作声地杵着。

    楼以璇掀开盖在腰间的被子,作势要下地:“麻烦林老师让让,我要去一下卫生间。”

    拖鞋在这一侧,林慧颜只得退开了点:“需要我扶你吗?”

    “不用,伤的不是关节,能承力,也能自己走。”

    楼以璇拒绝了。

    她进卫生间主要是为了平复情绪,调整状态,怕自己又对着林慧颜失态、失控。

    上次在林慧颜宿舍是太委屈才崩溃。

    这次……

    她不委屈,而且有很多爱她的人给了她力量。

    应该崩溃不了。

    脚步一重一轻地走去卫生间,慢悠悠地洗了把脸又洗了个手出来。

    楼以璇指指林慧颜带来放在小方桌上的东西,主动找话聊:“那几样是林老师带给我的吗?”

    “嗯,说了周四要请你吃饭的。”

    “……”说的是吃晚饭,现在大中午的,吃什么晚饭?保温桶里的晚饭吗?

    “炒了几个菜,可能没有徐老板做的好吃。你尝尝看,吃得下就吃一些,吃不下别勉强,倒掉也没什么,我不介意。最重要的是你的身体,养病期间营养要到位。”

    她跟何欢调换了早上的第一、二节课。

    两堂课一上完就回家做饭,马不停蹄地赶来医院,在住院部护士站问到了楼以璇的病房号。

    保温桶是之前秦凤茹给她送饭来,洗净后留在了新家。

    今天帮她省了点时间。

    楼以璇看眼手机,这都过十一点半了。

    雅宁姐大概率是在来的路上,她不好打电话干扰她开车,也不好在电话里说:雅宁姐你今天中午不用来给我送饭了。

    专为她做好的饭菜,不送来给她又该给谁呢?

    这两天本来胃口就不大好,两份饭菜她是撑死了也吃不完的。

    “劳你记挂,费心了。”

    楼以璇有礼有节,面上带着微笑,“既然保温桶装着,那先别动它吧,我下午晚点儿吃。等下周我去天木中学上课,再把保温桶给你带过去,你看行吗?”

    林慧颜若有似无地“嗯”了声,从另一个纸袋里拿出四个玻璃材质的保鲜盒。

    “西瓜、蜜瓜、蓝莓、葡萄,都洗干净了,里面有水果叉,盒子也下周一并带来还我即可。”

    看到分别洗好、切好装盒的水果,楼以璇稍微有那么点受宠若惊了。

    她偷偷的、偷偷的吸气又呼气,极力让自己保持冷静。

    “谢谢林老师。”她走近林慧颜,笑容比刚才更加明媚,“都是我爱吃的水果,我会吃得一块都不剩,绝不浪费。”

    距离一拉近,林慧颜便再次嗅到了楼以璇身上的药味,她也很想看看楼以璇的伤,想知道楼以璇的小腿究竟伤成了什么样。

    会不会和网上的示例图片一样肿出一个鼓包,烂出几个血洞?

    她想陪她养伤,想为她擦药,想做她的拐杖,想跟她说:不难看,不恶心,人体肌肤的再生能力很强大,它会很快完成自我修复,很快。

    可是,楼以璇不缺爱,不缺陪伴,不缺关心。

    ——我有手有脚,有能力赚钱,我一个人也能生活得很好,就像你一个人一样。所以林慧颜,可不可以请你告诉我,过去这八年,没有我的这八年,你一个人过得好吗?你真的、过得好吗?

    她过得不好。

    没有楼以璇的那八年,她过得比人生前三十年更不好。

    然而她所缺失的那部分东西,楼以璇都拥有,所以楼以璇的“就像你一个人一样”这句假设,是不成立的。

    楼以璇怎么可能像她一样呢?

    又怎么可以像她一样呢。

    人见人爱的人间精灵,任何人都抵挡不了精灵的亲近,只要她想,她能获得任何人的宠爱。

    而这些“任何人”里,包括自己,却也不会再有自己了。

    楼以璇不会再撒娇对她说“拉下手不过分”,也不会再对她说“林老师,抱一下”,更不会再对她说“林慧颜,亲我”……

    她和她所有的暧昧与温存皆已止于那句——求你了,别碰我。

    秦凤茹骂她渣,母亲骂她胆小,那是她们都没见识过这只精灵有多美好。

    美好到,让她不忍染指、玷污半分。

    五月的风轻轻柔柔吹来,撩动林慧颜前几日刚去染黑的长发。

    她移步到窗前,心房里的情丝在风中动荡得厉害。

    “已经想好,也决定好了吗?”

    命运似在惩罚她的迟钝、她的懦弱、她的不勇敢,每当她找到了一点理由、鼓足了一点信心决意向前踏出一步时,又总是被肆虐的暴风以千军万马之势残酷击退。

    那是命运最不可一世的强势与威严。

    她想告诉楼以璇“我们可以”,但楼以璇已经越走越远,不要她了。

    她想给楼以璇亲吻和拥抱,但楼以璇身边已没有了她的位置。

    她想问楼以璇在澳洲的生活好不好,可楼以璇的两通电话让她知道了,楼以璇在澳洲很好,澳洲的人也很好。

    楼以璇正在做的就是最真实又自在的自己。

    如若不然……

    如若不然,她又怎能肆无忌惮地叫出“金仪琳”的大名,怎能旁若无人地同母亲倾诉、撒娇。

    清风将林慧颜的低喃送至楼以璇的耳畔,化作音符拨动着楼以璇的心弦。

    想好了吗?

    她好像从始至终都没跟谁说过:我*决定回澳洲了。

    是陆灵暄有一回半开玩笑半认真地打趣问——是不是离家出走一遭后才发现还是妈妈的怀抱最温暖?是不是不想回国了?

    她回答陆灵暄说——可能吧。

    也不知陆灵暄是怎么把话传给杜老师的,让杜老师如今对她“决心回澳洲”这件事深信不疑。

    她是动摇了,而不是决定了。

    母亲也并没要求她,必须等她回澳洲才能照常维持母女关系。

    若是那样,母亲今日又怎会急急打来电话关心她?

    “林老师指的是什么?我不太明白。”

    楼以璇单脚受力站着累,她坐回床边,幽幽地望着林慧颜孤单又寂寥的背影,“这两日受病情影响,脑袋挺晕的。林老师有话不妨直言,我能说的,都会说。”

    咚咚咚——

    敲门声再度响起。

    甚至都不需要楼以璇说“请进”,门外的人就说着“以璇,我进来啦”推开了门。

    第73章 林慧颜烦死了!

    “雅宁姐。”

    楼以璇回头看门那边,并未起身,只甜甜地笑着,“林老师来看我了,你见过的。”

    “是见过,还见了两次呢。”

    徐雅宁脸上笑意不减,边往里进边说道,“上回有事提早走了,招待不周,林老师没怪我吧?一直等你们再来,结果一个都不来了。”

    “徐老板言重。”林慧颜也已转回身,与徐雅宁面对面,“虽然我们几个上班时常见,但周末也各有各的事,比较难凑在一起,很久没约过了。”

    两个阅历丰富又沉得住气的女人,内心活动再多,能浮于表面的情绪无非就淡漠和微笑两种。

    没有哪种比哪种更高级,都是社交手段罢了。

    桌子上的银灰色多层保温桶和并排四个的玻璃盒太张扬,徐雅宁心里咯噔一下,暗恼自己是不是来得太不是时候。

    她瞪了瞪楼以璇:“林老师在,你怎么不早跟我说?”

    她可太不适合当电灯泡了。

    当个大醋缸还差不多,装林慧颜倒出来的醋。

    “……”早说你就不来了,那哪儿行,“我想你在开车嘛,开车要全神贯注,安全第一。”

    “喔,是哈,谢谢你为我考虑,你也知道安全第一。”

    “……”楼以璇对对手指,“雅宁姐,不会有下次了,我下回再去那种蛇鼠虫蚁扎堆的地方就全副武装。”

    “别跟我说这个,我听不得。”徐雅宁抖了下,她最怕软体动物和那些不明虫类。

    “噢。”

    “还噢,你就是胆子大,也没个人管管。”

    “……”训我就训我,雅宁姐你看林慧颜干什么呀?

    “林老师既然都来医院探望了,想必已经知道她是怎么伤的了吧?”

    “嗯,知道。”

    “我看呐,哪日你给她引荐一位生物老师,帮她科普一下野外有毒的花花草草和,就她刚说的那几样东西,免得她不长记性,一在外面画起画来,什么都顾不上。”

    “……”林慧颜没及时应话,是因为她真的在思量徐雅宁的提议,“可以。我是说,徐老板的提议很好。”

    楼以璇:“……”

    徐雅宁冲楼以璇挑挑眉:“是吧,安全第一。”

    “是,安全第一。”楼以璇陪笑,忽然有种离群的小绵羊以为发现了能避风避雨的洞穴,却不料是误入狼窝,只能束手就擒的壮烈感。

    两只狼啊,她是怎么也没想到,竟有一天会在心里把林慧颜和徐雅宁都比作“狼”。

    而那两头狼还在对对方笑。

    她们有什么好笑的?

    当着她一个病人,她们倒相见恨晚起来了吗?

    楼以璇怨念深重,笑着打岔道:“雅宁姐,你是来给我送饭的还是来交朋友的啊?你们要是投缘,可以约去咖啡馆之类的环境清幽些的地方,好好坐下聊。”

    被她这一“搭桥”,那两人都收敛了笑。

    徐雅宁提着“又见小酒馆”的打包袋,往桌上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

    她觉得自己不该留在这儿当电灯泡,可又搞不清楚这两人到底什么心思,怕自己擅作主张来了就走,反倒令楼以璇身陷“困境”。

    毕竟楼以璇的感受,才是她作为姐姐或朋友该第一位考虑的。

    “徐老板把午餐放这儿吧。”

    林慧颜将几个玻璃盒摞起,腾出更宽的位置,“你做的菜,应该会让人更有食欲。”

    楼以璇:“……”

    徐雅宁:“……”

    面面相觑,一个摇头,一个挤眉。

    徐雅宁自己的情感经历也挺糟,所以做不来爱情军师。

    “你啊,有口福。”

    她放下袋子后,走到床边拍拍楼以璇的肩,嗔道,“这么多菜,总有能让你胃口大开的。我来前还担心你今天也食欲不振,两个菜做少了,你没得吃。”

    “什么啊,我是怕你做多了,我又吃不了,浪费。雅宁姐亲自下厨哎,我怎么敢……”

    楼以璇说话声渐小,“那不得被某人又打又骂……”

    “她敢。”

    这边两人打着暗语,那边一人暗自神伤:“我来了有一阵了,中午还要回校,就不久留了。”

    徐雅宁和楼以璇闻言,双双色变。

    楼以璇是如释重负,徐雅宁是默然叹惋:这醋缸她是当定了。

    都闻到酸味了。

    “雅宁姐,你帮我送送林老师。”

    楼以璇拉拉徐雅宁的手臂,再望向林慧颜,声音轻缓,“林老师,今天多谢你百忙之中还抽时间来探望我,谢谢你的爱心餐和水果,我们下周学校见。”

    她和林慧颜的视线相逢在春末夏初的清爽微风里,像轻如羽毛的蒲公英,被吹向不知何处的某个遥远处。

    她们没有春天。

    怀安的春天里,从来都没有她们。

    林慧颜贪恋地多看了一会儿,微微一笑道:“嗯,下周见。”

    她再一次失去了她的精灵,失去了她的……春天。

    徐雅宁尽责地将林慧颜送到电梯间,目送她进了电梯:“林老师慢走,有缘再见。”

    “再见。”

    电梯门在林慧颜的“再见”声中合上。

    徐雅宁深吸一口气,掉头回病房,全然不知那部下行的电梯刚下了三层楼就停住,里面的人也出去了。

    在卫生间洗了手,徐雅宁没关病房门:“你先吃饭,门就开着啊。”

    “嗯,开着通通风。”

    楼以璇坐去了林慧颜坐过的那张沙发椅,贴墙的保温桶也被她移至面前,双手捧着。

    徐雅宁好笑道:“人没走的时候,你不是看都不看人家一眼?也不婉言留一下,紧赶着就让我帮你送。人走了,这会儿倒抱着保温桶不撒手了。胃口好了是吧?想吃保温桶啊?”

    楼以璇下巴抵在桶盖上,窘迫道:“雅宁姐你怎么变得跟灵暄一样了,我是病患,是病人,你们还取笑我,你们都坏死了。”

    “哦,她取笑你什么了?昨晚林老师可没来。”

    “她说我的腿,肿得像猪蹄。”

    听她说“猪蹄”,徐雅宁笑出声,坐到她对面的椅子上。

    食指戳了下保温桶:“你说你的林老师会不会给你煲了猪脚汤?吃什么补什么。”

    “……”

    楼以璇张大嘴,心想还真有可能,因为林慧颜此前真的炖过一次猪蹄汤!

    林慧颜说猪蹄是母亲买给她的,炖了海带、黄豆和冬瓜。她一个从没吃过猪蹄的人,那一顿吃了好多。

    “不会吧,真的呀?”

    见她的反应,徐雅宁更乐了,“你快打开给我闻一下,看汤里有没有放醋。刚刚好酸。”

    “……”

    楼以璇知道她在乐什么,林慧颜临走前那句“你做的菜,应该会让人更有食欲”,她自己也从中嗅出了一丝丝的“醋味”。

    “好啦,不逗你了,先吃她给你做的饭菜吧。”

    徐雅宁把自己带来的那份移放到墙边,“你看看盖子里装没装配套的餐具。”

    保温桶一看就不便宜,林慧颜那么细致的人,怎么可能忘了餐具?

    楼以璇一层一层打开,有番茄牛腩,有豆角炒肉,有西兰花,有蒸饺,没有米饭,也没有猪蹄汤。

    “看来是我猜错了。”

    徐雅宁说,“这两道荤菜都很下饭,要吃点米饭吗,我给你拿出来?”

    “不用。”

    楼以璇摇头,“她知道我米饭吃得少,肉多管够的时候,一般都不吃米饭。不是还有饺子吗?饺子也是主食。”

    “哦,是,她知道。”

    徐雅宁每一声意味深长的“哦”,都“哦”进了楼以璇的心。

    挠痒痒似的,挠着她的心尖。

    “害羞了?可我听灵暄说,她从没见过你脸红的样子。”

    徐雅宁伸手托了托楼以璇的下巴,“脑袋再往下埋,就要埋进这碗菜里了。”

    唉。

    她叹着气,自顾自地从包里摸出手机。

    “你好好吃,专心吃,我跟他们说一声我到了,让他们放心,你今天的心情和胃口都特别好。”

    徐雅宁说完,果真低了头在家人群里给陆灵暄他们发消息,发完后,又退出去刷新闻热搜,没再看楼以璇。

    楼以璇吃饭动静很小。

    没两分钟,徐雅宁就听到了疑似“抽泣”的吸鼻子声。

    她抬眼朝楼以璇望去:“以璇?你……”

    被她这一“喊”,楼以璇再也绷不住,一边嚼着牛肉,一边哭着说:“我知道我很挑食,她也知道。她嘴上会说,让我不要挑食,要营养均衡,可她每次做的,都是我喜欢吃的,一次都没有强迫过我去吃我不喜欢吃的菜,一次都没有。以前没有,现在也没有。”

    “雅宁姐,我很难过,我难过,明明她就很喜欢我,明明就很舍不得我,却什么都不说,什么都忍着,还总把我往外推,我不知道为什么她要这样……”

    桌上没放抽纸,徐雅宁赶忙把包里的小袋纸巾掏出来,抽出几张展开了递过去。

    楼以璇只顾着哭,纸巾递到手边了也不接。

    “她一个数学老师,理工科出身,你说她为什么比那些搞文学搞哲学搞艺术的还要能装、还要能忍啊?”

    装?忍?

    这两个用词还真是别具一格。

    想来是被那位“端着”的林老师惹毛了。

    徐雅宁默默地收回纸巾,任楼以璇倾诉宣泄:“那你没问她吗?问她……”

    “我问了。”

    “她说,她是我年少时做过的青春梦,说现在的她已经没有任何值得我仰慕的光环了,让我往前走,去找更好的与我匹配的人。”

    “我不想一而再地逼她,也不敢逼急了她,我怕她想不开,怕她被我逼出抑郁症。”

    楼以璇仰了仰头。

    两行泪水改变轨迹滑入了耳边头发,也钻进了耳廓。

    她抬起左手把两只耳机都取下,紧紧握着,哀莫大于心死地望着头顶上方白茫茫的天花板。

    “你不知道,你们都不知道,我都要怕死了。”

    死不可怕,她也不怕自己死,她只怕林慧颜的绝路是她逼出来的。

    “可是以璇,她今天来见你了。”

    徐雅宁亦是感情关系里的年长者,更能体谅年长者的苦衷和不易,“或许这对于她,就已经是莫大的勇气和诚意了。”

    “她是来了,可有什么用呢?两个人都想见的见面,才是有意义的见面。”

    林慧颜和她……

    无论八年前或八年后,似乎就没有同频过。

    林慧颜是来了,但来了跟没来有什么差别?平白又惹哭她一场,自己倒若无其事地回校上班去了。

    她哪是来关心她的?

    分明是来气她,来让她哭的。

    烦死了。

    林慧颜烦死了。

    “你为了见她,义无反顾地从澳洲回来。以璇,你还记得你去年夏天回来时是怎么跟我们说的吗?你说,你只是回来看看她,只是想回来看看她过得好不好。”

    徐雅宁再次递出纸巾:“还不到一年,为什么就又不想见她了?”

    “为什么?是啊,为什么。”

    楼以璇喃喃着垂下头,右手放下了勺子,接过纸巾攥着,“大概,跟她从前不想见我的原因,是一致的吧。”

    说罢,她用纸巾擦了擦满脸的眼泪和鼻涕。

    又崩溃了。

    只要一遇到林慧颜,她就镇定不了。

    “我总以为自己足够有分寸,总以为自己做的都是不让她为难的事,可事实上,对她而言我和她每一次的见面都是在令她为难,都是在让她不舒服。”

    所以她不想再看见林慧颜了。

    因为一想到林慧颜在为难,在不舒服,她也会感到很不舒服。

    而双方都不舒服的“见面”,就不应该存在。

    楼以璇情绪稍缓,眨着装满求知欲的大眼睛寻求认同:“雅宁姐,你喜欢灵暄,愿意来怀安找她,又克服世俗压力和心理负担接受她的求婚,肯定有跟她相处起来很舒服的这个因素在吧?”

    话题陡然转到自己身上,徐雅宁眼里闪过一瞬羞臊,旋即又摆出大姐姐的姿态。

    “你是要听我的想法吗?”

    “要。”楼以璇很乖地点点头,“雅宁姐你跟我说说吧,我真的没办法了。”

    第74章 林主任这么闲吗?

    徐雅宁对楼以璇跟林慧颜的爱憎纠葛,更多的是旁观者心态。

    一来她和楼以璇的感情不如灵暄和楼以璇无话不谈的深厚,二来严格地论,她和林慧颜同是一段感情中的年长者,看待问题的角度,她更趋于跟林慧颜相似、相同的立场。

    “首先,肯定是相处舒适的两个人才会相互吸引、彼此喜欢,当喜欢累积到一定程度,自然而然就会滋生出想要跟对方在一起的冲动和欲//望。”

    “那么这就进入了下一个阶段,从合拍到摩擦,再从摩擦到真正契合的一个阶段。”

    “以璇,你的喜欢、你的爱太盛重了,可能盛重得会将她对你的冲动和欲//望都压垮。你知道的,我曾拒绝过灵暄,不止一次。”

    “分开的那一年,我关了店,去了很多地方,见了很多人,但没有人能像灵暄那样让我觉得吵,却不烦。”

    “她追我那几个月,每天要在我耳边喊一百遍‘雅宁姐’,不管我理不理她,不管我给她什么脸色,她每次叫我的时候,都在笑。有一次我拿话呛她说,你是不是没心没肺?”

    “她笑着回,我有啊,认识你以后,我的心脏每天都跳得好快,我的肾上腺素也每天都飙升得好快。我让她有病去治……”

    “可她非但没还嘴、没置气,还很自傲地说,她非常健康,因为她在从喜欢我这件事上汲取力量和快乐,而不是在消耗她的快乐和力量来喜欢我。”

    “她那会儿才刚大学毕业,所以我一开始对她的口嗨没太当真,以为她小孩子心性,说什么一见钟情不过是头脑发热。但是从那次起,我终于直面并正视起了她的喜欢、她的追求。”

    “情绪是会感染的。渐渐的,我也在她对我的喜欢里获取了情绪价值,获得了一些不可言说的快乐。”

    “后来……”

    徐雅宁停顿了几秒后,才又摩挲着手上的婚戒继续道:“我不想她因为我而止步不前,让她先去把自己的人生过明白,并且也对她说了些跟林老师对你说的大差不差的话。”

    想起昔日有悲有喜、有哭有笑的种种,当日那个哭得假睫毛都掉了的陆灵暄仿佛又重现在眼前。

    “她从小酒馆辞职离开的那天,也像你现在这样,一边哭,一边吃我给她做的菜。”

    “……”楼以璇本来眼睛、鼻头、脸颊就全都哭红了。

    被徐雅宁一说,更红了。

    但脑补出陆灵暄跟她同命相连的场景后,也不禁破涕为笑。

    哭着吃饭这一细节,陆灵暄没跟她讲过。

    “要早知道你这么能哭,我就一粒盐都不放了。”

    徐雅宁打开装有西瓜的那个玻璃盒,推到楼以璇那边,“这句是我那天对灵暄说的。今天暂代一回林老师,替她对你说。”

    楼以璇嘟着嘴:“她才不会说这样的话。”

    她只会把混了眼泪的菜拿开,再重新炒一盘新的来。

    说话的矮子。

    行动的巨人。

    又笨又聪明。

    楼以璇挑出水果叉,叉了一块西瓜吃下:“她自己其实不怎么喜欢吃西瓜的……”

    说着说着又想哭了。

    徐雅宁包里没纸巾了,起身将床头柜上的那包拿来。

    “我来怀安,不能说完全是为了灵暄。我大言不惭地让她把人生活明白,但我自己,却是到三十好几了才把自己活得明白了点。”

    “庆幸的是,灵暄比我强,明白得比我早很多。在‘又见’之前,我们都在沉淀中先活好了自己,也想明白了自己,这才等到了一个属于我们两个人的新的开始。”

    听完徐雅宁追忆往昔的版本,楼以璇脑中已将她们的爱情故事从双视角拼完整了。

    羡慕吗?

    当然羡慕了。

    “以璇,爱的种子既已播下,它的生长就由不得你了。”

    “但如果你打定主意只想守着这一颗种子,那你要做的就是在活好自己的同时,不急不躁地等——等风起,等雨落,等天晴,等花开。”

    “或许最终这朵花也不一定会开,但风、雨、太阳,一定都会来。”

    这一刻,楼以璇才真的懂得了“又见小酒馆”这几个包房名所蕴蓄着的深刻含义。

    不只是好听、好美那么简单。

    “雅宁姐。”

    “嗯?”

    “你怎么不是把我比喻成那朵花啊?”

    “你是吗?”徐雅宁笑。

    “我也想知道,我是吗……”楼以璇毫无底气。

    就算是,她自己就早早地开了,哪里需要林慧颜来守护她、等待她。

    从来都是她在守、她在等。

    从来都是。

    楼以璇耷拉着脑袋,沮丧道:“你说我的喜欢太盛重,可我有时候会觉得,我好廉价。跟灵暄一比,我就是个反面教材。我在用我的快乐和力量喜欢她,耗光了我自己,还压垮了她。”

    可她明明已经很克制、很克制了。

    “既然这么累的话……”

    徐雅宁的下半句还在喉咙,楼以璇便又抬头笑了:“我只要她。能守多久,就守多久。”

    她说着偏了偏头,看向远方的摩天轮:“风啊、雨啊、太阳啊,它们有它们的美,我很会取景的,没有花也可以画一辈子。”

    只要种子还在,只要种子也还从没为别人开过,那就还是她的种子。

    徐雅宁“嗯”了声:“人生也是一张答卷,但这张答卷和高考场上的每一张答卷都不同,它没有标准答案,爱情也如此。所以人生也好,爱情也好,过程比结局重要。”

    吹暖人间的风,越吹越大,吹得百叶窗帘扑扑作响。

    楼以璇拽动拉绳,将窗叶全部收了上去。

    而门外,一道轻不可闻的脚步声隐匿在风声下渐行渐远。却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了窃听者自己的心上,一步比一步痛。

    眼底、心底皆被波浪袭涌,电梯门前,她轻触眼角,指下晕开湿痕一片。

    ……

    下午六点,楼以璇才给林慧颜发消息再次道谢:【林老师做的菜一如既往地好吃,香菇肉馅的饺子也特别好吃,我都吃完了。谢谢!】

    【林慧颜:饺子是我和我妈妈一起包的,调拌饺子馅是她的拿手。】

    看着这条闲话家常般的回复,楼以璇脑子都停转了。

    她们家很少很少吃饺子。

    高中三年她也没吃过林慧颜包的饺子,怕自己分辨不出饺子是手工的还是科技的,她还请徐雅宁尝了一个。

    徐雅宁咬了一口就说——这你都吃不出来?林老师亲手给你包的饺子,唉,竟然被我吃了一个。

    所以楼以璇就以为饺子是林慧颜包的,不成想这饺子还关系到了林妈妈!

    她知道林妈妈做饭肯定是好吃,毕竟林慧颜的厨艺大半是从母亲那儿学来的,但她没吃过林妈妈做的饭菜。

    这下是吃到了。

    【楼以璇:这么说来,那我也要谢谢阿姨了。】

    本来是一句再普通不过的客套话,搁在某些对话里,可称作话题终结的一句话,偏偏跟撞了邪似的,林慧颜接话了!

    【林慧颜:收下,我会代为转达。】

    什么代为转达?

    代什么?

    转达什么?

    楼以璇揉了揉眼,又看了好几遍对话框,确信自己没看错。

    林慧颜要代她向林妈妈说“谢谢”?!

    林慧颜要怎么跟林妈妈说起她?说她是一个住院的同事还是住院的朋友?

    会介绍她的名字、她的职业、她的一切吗?

    楼以璇发了好一会儿的呆,呆完又感叹自己想太多。

    林慧颜的消息,她没法回了。

    因为她不想再画地为牢,她想飞出去,飞进大自然,在无人的角落清理被大雨和碎石凿开的伤疤,心无旁骛地和自己交谈,找回自己的初心。

    不论这学期结束后她是决定离开还是留下,她都不能再让自己被爱而不得的痛苦与不甘所困缚。

    喜欢林慧颜是她自己的事,实不该害得林慧颜也被迫在桎梏里挣扎。

    因为挣扎的后果,必然是遍体鳞伤。

    但林慧颜又一次不按常理出牌,给她发来消息:【我明天再去看你。不带饭。】

    不都说好下周四见了吗?

    怎么突然就变卦成明天要再来医院看她了?

    且还是一点商量都不打的遣词用句。

    谁要她看了。

    【楼以璇:林主任这么闲吗?我明天说不定就能出院了,你别白跑一趟。】

    【林慧颜:不闲,但看你的时间肯定是有的。明天见,楼老师。】

    楼以璇看得心头烦,却又不可否认,一万分的烦躁里头藏着隐隐的一分窃喜,有点变态。

    那就随缘吧。

    明天能见到就见一下,见不到那也是林慧颜自找的,费油费时都不关她的事。

    六点半,杜禾敏给她打来语音:“楼楼,你今天没来上课?”

    “嗯,受了点小伤,要养几天。没大事,林老师中午还来看过我呢,她了解情况的。”

    “你在家还是医院呀?我明天下午放学了也去看你。楼楼,你说的不会厚此薄彼,林老师都能去看你,我也能,对吧?”

    “能,当然能。”

    楼以璇是懂如何帮好朋友助攻的,“明天还不确定能否出院回家,我下午给你消息。你叫上何老师吧,何老师要是听说了,肯定也会关心我。”

    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帮杜老师几次,能帮一次算一次。

    “哦,那,要不要叫林老师也一起?上次你送画没约她一块儿吃饭,她来我这儿取画的时候,看起来好可怜。”

    “……”林慧颜可怜??

    “楼楼,真的,你都没看到,她快哭了。”

    “……”哭,她到是看到过了。

    “楼楼……”

    “停!杜老师,你是欠她钱了吗?”

    “……呃,那倒没有。”

    “那你……”

    “人家是舍不得你走,想你留下来嘛。我又留不住你。”

    “……好啦,知道你舍不得我,我也舍不得你。”

    看,做朋友多好,可以轻而易举地说“舍不得”,可以顺理成章地说“想你留下”,还可以光明正大地撒娇。

    去年秋天,她也向林慧颜撒了好多娇。

    那时的她们,做同事的她们,其实也有过一些快乐。

    ……

    周五这天,照例早上是陆妈来给楼以璇送早饭,公司的事儿由陆爸跟陆灵暄父女忙着。

    “璇璇啊,我把你住院的事告诉你妈,你没生干妈的气吧?”

    “没有。”楼以璇右手拿着勺,左手比个心,“干妈,我爱你还来不及呢。”

    “干妈也爱你。”陆妈回她同样的比心。

    楼以璇低头笑,舀了勺粥喝下:“要是哪天我妈妈也能像干妈这样,嗯,还是不要了,我妈就现在这样,我也喜欢。”

    陆妈啧啧两声:“诶哟,你们母女俩咋回事儿,母女当了26年才当明白吗?这窍开得可够晚的。”

    “不晚。干妈,一点都不晚。”

    楼以璇嘴里刚又喂进一勺南瓜小米粥,正换了筷子去夹桂花米糕,半开着的门被人从外面敲响推开。

    室内两人望过去,陆妈目光带着疑问,而楼以璇夹起的那块米糕掉回了碗里。

    这人,至于吗?

    赶早需要赶这么早吗?

    如果她没估错,现在才八点半过了没多久吧。

    而且杜禾敏昨晚回复她说,林老师也跟她们一块儿,今天下班后就来看她,具体去哪儿看,等她今天下午的消息。

    所以她以为,以为林慧颜压根儿不会再来医院碰运气了。

    “璇璇,门口那位是你认识的人吗?”

    “啊是,是。”楼以璇放下筷子,从椅子上起身,“干妈,那是,我不是在天木中学带美术班吗?她就是美术班的班主任,林老师。”

    说罢朝门口走了几步,与进门来的林慧颜打招呼:“林老师好早。”

    林慧颜:“早。”

    “噢对,这位是我干妈。”楼以璇说着又走回陆妈,“跟亲妈一样亲的干妈。”

    “阿姨好。”林慧颜冲着陆妈欠了欠身以表尊敬。

    “你好你好。”陆妈也站了起来,眉开眼笑地伸出手,“早听璇璇提起过了,说海帆的同事和天木的同事都对她很好,美术班的班主任林老师对她最好。”

    楼以璇:“……”

    这话哪是她说的?是陆灵暄那张跑火车的嘴乱说的!

    可她这会儿又不能直接否认。

    否认既是拆干妈的台,又像是在给林慧颜难堪,还得把陆灵暄搅和进来。

    “是吗?”林慧颜说着,别有意味地看了楼以璇一眼,“看来楼老师对我评价很高。”

    楼以璇:“……”

    这话她更没法接了,虽然她没亲口给林慧颜打过高评价,但林慧颜所言那句,比珍珠还真。

    握了手,陆妈一把挽过干女儿:“璇璇很少在我们面前夸人的,两边学校那么多同事,就提了林老师最多。”

    楼以璇:“……”

    干妈的场面话真是张口就来,这样子说了,她事后该如何收场啊。

    此刻的楼以璇是如鲠在喉,她哪儿像什么“楼老师”,分明是个被班主任突击家访的“不良学生”。

    第75章 林慧颜着魔了吗?

    为了防止自己和陆灵暄在家“汇报”工作近况那些真假参半的话被干妈在不知者无罪的情况下都给她爆料出去,楼以璇手起刀落,抽手回身,拎起干妈的手提包就将人往门口送。

    “哎,你推我干啥?我不着急走啊……”

    “怎么不着急了?干妈,你去公司忙正事吧,赚钱要紧。我这儿有护士呢,等今天的检查做完了,我给你打电话。”

    “璇璇,不是,你,你不对劲啊,为啥你同事来了,我就待不得了?”

    “干妈!你真的很忙!”

    楼以璇几乎是动用蛮力在把陆妈“推”出病房,“要是耽误了你谈生意,我会感到内疚的。”

    “谈什么生意呀我?我今天上午唔……”

    “你今天上午有很多工作要处理,就别分心了。”楼以璇右手捂着陆妈的嘴,左手连推带搂地送陆妈到了电梯口。

    “对不起啊干妈。”楼以璇松手道歉,抱着她胳膊晃,“实话跟你说吧,我最近跟这位班主任在一些事上有分歧,她很狡猾,很不好对付的,我不想仰仗你们,我要自己解决。”

    “……”陆妈的两条眉毛都快拧成麻花了,“她欺负你了?”

    “啊?那、那倒也不算吧。”林慧颜只是又拒绝了她的表白,怎么能算欺负她呢?

    “也不算?那就是也可以算了。”陆妈语气下沉。

    “……”这逻辑,说得通吗?

    “璇璇啊,你单位里要是有那些勾心斗角或仗势欺人的,你别委曲求全地自己忍着,该怎么还回去就还回去,有干爸干妈给你兜底呢。”

    “好,知道了干妈,我真没受欺负。”

    楼以璇抱过去跟陆妈贴了贴脸,“我跟她单纯的意见不合而已,等下聊聊说不定就聊通了。”

    “行吧。”

    陆妈拍拍她的手,“那干妈就不在这里碍你的事了,你好好发挥啊。自己认为对的事情就要坚持,就要抗争到底,听到没有?”

    “嗯嗯,我会的。”

    送干妈进了电梯,楼以璇一转身被吓一跳。

    林慧颜跟出来干嘛?

    也没个脚步声。

    那她和干妈的对话岂不是都被听见了。

    “你……”

    “你什么时候做检查?”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但林慧颜语速更快,且并不预备问楼以璇“你想说什么”。

    林慧颜进门时第一眼就观察了楼以璇的气色,面颊红润,走路也比昨天更平稳了。

    证明治疗得当,疗效理想。

    楼以璇被林慧颜昨天、今天的操作弄得晕头转向的。

    “林老师,我早饭还没吃完呢,做什么检查?”

    她越过林慧颜往病房回,走得慢,又侧过头问道,“私立学校的老师在行课期间频繁因私事外出,扣工资吗?”

    “担心我被扣工资啊?”

    “……”还笑?林大主任是听不懂好赖话吗?

    也对,人家是年级主任,哪会存在被扣工资的问题。

    林慧颜后脚跟进病房,在楼以璇去卫生间洗了下手出来后,也进去洗了洗手。

    她今天没做饭,但带了别的东西——两盒巧克力和一小盒瑞士卷。

    刚刚楼以璇送干妈出门时,她将袋子放在了桌子上。

    “我昨天晚上去超市买的,日期都很新鲜。”林慧颜只把东西从袋子里拿出来给楼以璇看了眼就又放了回去。

    随后才在楼以璇对面坐下:“早餐快凉了,赶紧先吃。若你介意我在,我可以去走廊上等。”

    “……”那就请林老师你出去吧。

    这话楼以璇怎么可能说呢?

    虽然她心里在刚才那一瞬是这么想的。

    “你别盯着我看就行。”

    楼以璇重新拿起餐具,左手勺、右手筷,自己给自己按下快进键,加速吃饭。

    她安安静静地吃着,林慧颜就安安静静地陪着,也没拿手机玩儿。

    太坐得住了,不知在看什么、想什么。

    不过这点跟她倒有些像,她也坐得住,不仅仅只是在作画的时候,作画之外也常常会在某一个地方坐很久。

    或是天马行空地发散思维,或是地抓捕灵感,也或是,无边无尽地放飞思念。

    可眼下离谱的是,她刚把勺子筷子一放,端起碗把最后一口粥喝完,嘴都没擦,林慧颜就伸过手来拿她的碗筷:“我去帮你洗了。”

    楼以璇*也手快地抓住自己的碗:“我自己洗!”

    僵持了几秒,林慧颜败北:“你别用力,我放手便是。”

    “嗯,你放。”楼以璇收力后,林慧颜如她所言地放了手。

    “林老师,你这两天的慰问和慰问品我都收下了,真的很由衷地感谢,但请你不要……”

    “我等会儿有课,就先回学校了。”

    林慧颜落荒似的站起,深深地望了楼以璇一眼后,唇角勾起一抹笑意,“不打扰你养病,保持好心情。”

    她想对楼以璇的好,事关私密的那部分,楼以璇通通都不接受了。

    预料之中,被如此对待,她没什么冤情好陈的。早有心理准备,当然也就不至于过度失态。

    林慧颜走了。

    没跟楼以璇说一句再见,楼以璇也没送她。

    昨天林慧颜拿来医院的保温桶跟玻璃盒,更是谁都没提起,静置在床边的柜子上,无人问津,仿佛被它们的主人遗弃了般。

    ……

    上午又做了一遍检查后,医生说楼以璇可以出院了。

    干妈和徐雅宁中午来接她,都想让她去她们那边住几天,饮食起居有人照看。

    可她坚持回了自己的小公寓,说晚上有几个朋友要来看望她,在她自己那儿,她们会更自在些。

    她说的朋友,是指杜禾敏跟何欢。

    但第六感告诉她,早上才来过的林慧颜,晚上铁定还会一同前来。

    林慧颜…是着了什么魔吗?

    奇奇怪怪的。

    光做事,不说话。

    傍晚时分,陆灵暄从小酒馆拎了两大袋的热菜来公寓,然后……说什么都不走了!

    “怕什么啊你还,你不是都跟她坦白了你是为她回国的?结果呢?结果你的十年深情喂了狗!”

    尽管都过去好几个月了,但陆灵暄对楼以璇抱着她痛哭流涕那个画面记忆犹新,自然将这笔账算到了林慧颜头上。

    反正她的大宝贝都决定回澳洲了,这次要断就和林慧颜再断得干净利落些。长痛不如短痛,她再来帮大宝贝狠狠地斩上一刀。

    最好是一刀两断。

    “灵暄……”楼以璇微微皱眉,想纠正她的激烈用语。

    “我不听!”陆灵暄捂着耳朵,“就是喂了狗!”

    什么青蛙,什么兔子,她才不管。

    她只知道,八年前八年后,林慧颜都把她的大宝贝伤得这么深,骂她一句“狗”怎么了?!

    要早知会弄成今日这番田地,她根本就不可能把林慧颜在天木中学的消息告诉楼以璇,这几个月她肠子都悔青了。

    楼以璇明白陆灵暄对自己的担心和关心:“你留下跟我们一起吃饭也可以,但待会儿千万不可意气用事,也千万千万不许当众给林老师气受。你放平心态,答应我,行吗?”

    “哼,我是那么不知轻重的人吗?”

    陆灵暄酸溜溜地瞪她一眼,又酸溜溜地说道,“她可是你心尖尖上的人,我哪比得过。我在你心里是比黄花菜还凉的黄花菜,早被你腌进泡菜缸了,满肚子酸水。”

    “……”

    楼以璇碰碰她手指,再勾着将人拽近,温声细语地哄,“你是我唯一的大宝贝,住在我心房里,时时刻刻都亮着灯,我怎么会、又怎么能不爱你呢?”

    落地窗前,陆灵暄盘腿坐在地毯上,挨着楼以璇落座的懒人沙发。

    她顺势趴楼以璇腿上,感怀于心地把人给环腰抱住。

    “我就是心疼你,我当年只痛过一回就否极泰来了,可你都痛两回了。心如刀割的痛,我知道有多痛。我不想你再痛第三回了。”

    第三回……吗?

    但好像,早已经不止了。

    “也并非全无收获的。”楼以璇笑说道,“你看我不是趁机修补了和妈妈之间的隔阂吗?我以前对着妈妈都撒不来娇,以为她不喜欢我表现出软弱、脆弱、需要她爱护的那一面。但春节那次回去见她后,我发现其实她很喜欢我的示弱和服软,也很享受我依赖她的感觉,甚至在我对她撒娇的时候,会脸热,会紧张,会短路,会说不出话。”

    楼以璇回忆着和父母共度的那八年,也回忆着和父母共度的这个春节,明明同样是他们三个,也明明是在同样的地方,却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

    她花了八年的时间都没学会如何爱林慧颜,但只用了半年的时间,就无师自通地学会了该如何爱父母。

    也不能说是“无师自通”,因为……

    “灵暄你知道吗?我居然过了这么久才发现,我妈和,不对,是林慧颜,她和我妈在性情上还挺像的,内柔外刚。”

    怕陆灵暄想歪,又立马自证道,“我不是‘恋母’,要真是,也不至于十几年了才发现这点。”

    “我还以为你这辈子都发现不了。”

    陆灵暄仰起头,改为双肘撑在楼以璇腿上,托着脑袋望她。

    “嗯?”

    “实话是,上高中那会儿我就这么觉得了,不过我跟林老师没实际接触,单纯只觉得她和干妈在气质上有些相像。我当时不通情爱,私心里也不想给你冠上‘恋母’这种背德的……唔,就忍着没跟你说。”

    在陆灵暄眼里,大宝贝跟干妈的相处一直很“彬彬有礼”,过分有礼,不像她跟她母上大人那般搂搂抱抱且没大没小。

    可要说干妈不爱女儿,或大宝贝不爱妈妈,又都不对。

    她们很爱对方。

    是细枝末节里的那种爱。

    楼以璇了然地笑笑:“她们一个处女座,一个天蝎座,我没把她们联想在一起过。”

    再者,由于那两人性子都清清冷冷的,话少不爱聊天,光一想想她俩的碰面就很“冲”。气场,也的确相斥。

    杜禾敏在这时打了语音过来:“楼楼,我们到你小区了,正在进车库,该坐哪一部电梯啊?”

    楼以璇开了免提:“3号。你们别急,我让灵暄下去接你们。”

    “小陆也在?”

    “嗯。”

    楼以璇捏捏陆灵暄的脸,给她打着下去接人的手势,“她是我亲姐妹,我行动不便的都由她代劳。”

    “亲姐妹”一词十分悦耳。

    相隔半年出生,“璇”和“暄”,是两家父母商量着取的名,怎么不是“亲姐妹”呢?

    陆灵暄甘为姐妹效劳,拍拍裤子起身,弯腰对着开了扬声器的手机说道:“杜老师等我,马上来。”

    杜禾敏跟林慧颜都坐在何欢的车上。

    挂断后,她看看身侧的何欢,又看看独在后排的林慧颜:“楼楼的闺蜜也在她家,叫陆灵暄。小陆跟楼楼一样大,性……”

    她本想说“性取向也一样,都喜欢女生”,但话到嘴边改了口:“已经结婚了,有一个跟她很恩爱的妻子。”

    ……

    陆灵暄礼貌周到地将三人接上楼,跟在自己家一般,像半个主人。

    “璇璇她腿脚不便,几位老师多担待,有任何需要尽管跟我提。我和璇璇很亲的,不分你我,这里的主,我也能做。”

    “小陆你太热情了。我们和楼楼也是好朋友,随意一点吧。”

    杜禾敏跟陆灵暄有过一面之缘,微信上也联系过好几回,故而没那么生分。

    “好啊,都随意。”

    陆灵暄最先进门,站在玄关迎客,“临时住所,没准备这么多入户拖鞋,你们直接进吧,晚上我会打扫。”

    “杜老师、何老师、林老师,欢迎。”

    楼以璇听见开门声,也来到了玄关这边,“直接进来吧,没事的。我今天有管家,家务活儿她都包了,累不到我的。”

    她穿着一身卡通猫咪图案的家居服倚在墙边,裤腿宽松下垂,严实地遮住了受伤处。

    林慧颜往前一步踩上入户地垫,正想问楼以璇周末是否还需要去医院复诊,被陆灵暄捷足登先了。

    “刚还说我是你唯一的亲亲大宝贝呢,现在就成管家婆了?”

    “……”

    “宝贝,你这样说变就变,人家很伤心的。”

    楼以璇嘴角的笑僵了僵:“陆灵暄,你不好好说话,我就不留你了。我还有杜老师……”

    陆灵暄小跑几步抱住她胳膊,特别做作地夹起嗓子说:“我不走嘛,你也不准喜新厌旧。杜老师和你才认识半年多,哪有我懂你?而且杜老师是客人,不能让客人……”

    “……你打住!少说话,多做事好吗?”楼以璇感觉自己有点吃不下饭了。

    “好的呀。宝贝说什么是什么。”

    “……”杜禾敏打了个冷颤,头皮都是麻的,严重怀疑陆灵暄此言此行是故意在“挑衅”林老师。

    这算什么修罗场?

    哪里来的修罗场?

    陆灵暄不是都结婚了吗??!

    “杜老师,你们快请进,别听她胡说,她皮惯了。”

    楼以璇掠过林慧颜望向还在门外的杜禾敏跟何老师,催着她快进屋,不然几人都在门口立着,怪尴尬的。

    “诶,小陆还是这么幽默。”

    杜禾敏也迈进来,打圆场道,“我先前跟小陆喝过一次酒,小姑娘性格跳脱很有趣,幽默健谈,也爱开玩笑。”

    “抱歉啊,是不是吓到你们了?我不知道你们这么不经吓,失礼失礼。”

    陆灵暄恢复正经神色,目光还特地在林慧颜脸上多停了几秒。

    见其也毫不回避地盯着自己,便打开天窗说亮话道:“林老师是不是记起我了?”

    林慧颜淡淡一笑:“是,去年,我们在医院见过。”

    “林老师好记性!没想过您还能记得我,您应该也没想过我们还有这一层缘分吧?”陆灵暄竖了个大拇指,下一句却遗憾道,“可惜了,以后不会有了。”

    第76章 紧紧地扣着对方。

    从“又见小酒馆”带来的饭菜,陆灵暄都用餐盘腾装了,打包袋也被她藏进了橱柜里。

    免得被林慧颜她们看见。

    虽说杜禾敏知道她结婚了,但不知道她老婆就是徐雅宁啊。

    她今天不想喧宾夺主炫耀老婆,只想好好地“惩治惩治”林慧颜,拿醋灌她、酸她,谁让她不珍惜,身在福中不知福。

    说什么“难言之隐”、“身不由己”,都是屁话。

    爱情在她这里,只有“幸福美满出双入对”和“好聚好散各奔东西”两种结果。

    光爱不谈算个什么事儿?

    她可太看不惯大宝贝被林慧颜那个“渣女”一钓再钓了。

    林慧颜处处透露着对大宝贝的喜欢,但又畏畏缩缩,各种找借口、找理由为自己开脱,说白了就是不负责。

    这种人不是渣女是什么?

    就刚刚进屋那会儿,要不是已知她家大宝贝屡屡遭拒,她都要被林慧颜脉脉含情的眸子给骗了!

    朗朗乾坤还装模作样,假惺惺的装什么深情?搞得像伤害大宝贝的另有其人似的。

    也是她林慧颜运气好,两回去医院撞见的都不是她,要不然,有她好果子吃。

    餐桌是一张靠墙摆放的原木色小型长条桌。

    杜禾敏跟何欢坐一侧,陆灵暄跟楼以璇坐一侧,林慧颜单独坐一头。

    仅仅只是隔开楼以璇和林慧颜哪够?

    吃饭时,陆灵暄一口一个“宝贝”地喊楼以璇,不停地给她夹菜:“你喜欢的蘑菇炒肉,这些小蘑菇都是我亲手洗的,洗得可仔细了。”

    楼以璇看着眼前被某人一筷一筷堆成小山包的饭碗,笑道:“我这儿是开放式厨房,做饭油烟大,味道很难散。所以这些菜是灵暄从家里做好带过来的,我们离得不远,有她照顾我,我爸妈也很放心。”

    言外之意,你们也放心。

    我虽然一个人住,但也不是没人管。

    “小陆,看不出来你做饭有一手啊,很好吃。”杜禾敏赞道。

    “那是,我这都能赶上餐厅的水准了。”今日份晚餐出自小酒馆大厨,老婆餐厅的菜被赞好吃,陆灵暄颇为骄傲。

    “璇宝贝刚回国那阵就在我那儿住的,被我养得白白胖胖,后来非要搬出来。你们看看,这像个家吗?快一年了,没开过一次火,也不晓得她天天在外面吃些什么,这半年都瘦得不成样了。”

    她坐在楼以璇右手边,而她的右手边是林慧颜。

    出其不意地,陆灵暄抬手捏住楼以璇下巴,转向林慧颜这边:“宝贝,现今不流行尖下巴了。”

    楼以璇懵懵地睁大眼睛,因为正与林慧颜的目光相对,而忘了对陆灵暄发出抗议。

    不知是不是吊灯光线将林慧颜没戴镜框的眼眸照得太清楚,楼以璇好似在她眼中看到了闪烁着的“心疼”。

    心疼什么?

    心疼她“瘦得不成样”?

    还是心疼她被陆灵暄“恶作剧”?

    陆灵暄很快松手,继而批评道:“发什么愣,给我好好吃饭。瘦得脱相了都,等你回澳洲,我怎么跟你爸妈解释?”

    “……”的确瘦了几斤,但绝没陆灵暄说的“脱相”那么夸张。

    “是瘦了很多。”杜禾敏接话,“楼楼,你近期辗转各处写生,很辛苦吧?”

    “还好。”

    楼以璇答了一句后,埋头吃一口菜,又看看对面的杜禾敏跟何欢,“杜老师何老师,你们也吃啊。”

    杜禾敏夹一片西葫芦:“在吃在吃,我们在吃。”

    从右边投过来的那道目光太黏稠,盯得楼以璇呼吸都不顺畅了。

    在某种程度上,她真挺佩服林慧颜的。

    佩服她对着一个被自己一推再推、一拒再拒的人还能如此心怀坦荡地面对,还能用那双盛着情意的眼一看再看。

    每当这时候,她都宁愿林慧颜不喜欢她,宁愿自己从不曾知道林慧颜喜欢她。

    如今她最不想从林慧颜那儿获得的就是心疼,因为心疼的底色大多夹杂着“同情”和“怜悯”。

    她不需要林慧颜的同情和怜悯。

    除非……

    除非林慧颜做她女朋友,再心疼她,那她悉数收下。

    就像她悉数收下了陆灵暄的心疼那样。

    饭后,杜禾敏帮着陆灵暄收拾餐桌,陆灵暄洗了林慧颜她们买来的水果放茶几上。

    “饭后水果,你们帮着璇璇多吃点,不然她一个人可吃不了。”

    “不还有你吗?”楼以璇笑言。

    “吃水果有我,吃肉没我,对吧?”楼以璇吃水果比不赢她,但吃肉比她行,“我要吃牛肉汤锅,你什么时候请我?”

    “……”楼以璇噎住。

    林慧颜带给她的那几盒水果,那晚上被陆灵暄抢去吃了不少。说水果不能隔夜,几下就给她炫完了。

    她能不知道陆灵暄的那点小心思、小心机吗?

    是怕她吃多嘴软,就又对林慧颜狠不下心,又上赶着去受虐了。

    牛肉汤锅,也好久前的老黄历了。

    那家店……

    那家她吃过的最好吃的牛肉汤锅店,和林慧颜一起吃过的牛肉汤锅店,她应该不会再去了。

    而此时牛肉汤锅的另一位当事人背对着她们,在“研究”楼以璇收好摆在墙边的画架。

    画架上还夹着一张画纸,画纸上,是一个盘发女人的素描轮廓。

    没有五官的轮廓。

    但林慧颜已凭直觉认出了“她”。

    那是她见过的人,怎会认不出呢?

    楼以璇不吱声,陆灵暄哼道:“我就说吧,吃肉没我。”

    转回厨房那块,继续跟正在擦餐桌的杜禾敏唠嗑:“杜老师,她请你吃过肉吗?”

    “哈?这……”

    “也没有是不是?”

    “……”充分见识了陆灵暄那怼怼模式的嘴,杜禾敏一时不知该答“吃过”有还是“没吃过”。

    “杜老师,怎么你也噎着了?喝点热水?”

    “不不不,不用不用,没噎着。”

    那边两人嘀嘀咕咕地说笑,这边楼以璇引了林慧颜跟何欢到沙发坐下。

    沙发朝着一面空白的墙。

    楼以璇秉着待客之道问:“有投影仪,你们想看看电影之类的吗?”

    林慧颜摇了摇头。

    何欢也表示:“看电视没什么意思,跟我们说说你去采风的那些地方吧,推荐推荐,说不定以后我们当中的谁也会去你去过的某个地方走一走、看一看。”

    她说这话并不是在暗指或特指林慧颜,于是又补充了几句:“看你发的照片,很美,自然风光和人文风情都很美。”

    她想,林慧颜应该也是想听的吧。

    那她们都一起听,挺好。

    客厅的沙发是四人位的,入座两人后还很宽敞。

    楼以璇有意把长沙发的位置留给杜禾敏,自己则光脚窝进了窗边的懒人沙发。

    她的左小腿还缠着纱布,坐下后露了一点在外面,纱布下的患处,依旧是要多惨不忍睹有多惨不忍睹。

    客厅面积不大,正常说话声都能听得见。

    另外两人麻利地收拾完,一个坐去何欢身边,一个坐去了楼以璇身边。

    楼以璇将自己这段时日在各地的见闻娓娓道来,好听的嗓音如同电台里的主播,讲诉着一个又一个平凡但唯美的故事,画面感很强。

    “你从前写的作文肯定都是高分吧?”何欢有感而叹,“文采斐然,难怪你画的画也满满的故事感。”

    杜禾敏至今还不知楼以璇送给何欢的画,画的是什么,数次好奇想问,却又问不出口。

    “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但我喜欢何老师说的这个词——故事感。”

    何欢的话让楼以璇想起了Kinla,也令她眉目间都仿佛多了几分颜色,整张脸比刚刚更加的有神采了,“我的一个朋友也这么说。在画画这条路上,她算是我的引路人之一了。”

    “谁?”

    听大宝贝提及如此重要的“一个朋友”,陆灵暄先是有些警惕加不满,后又释然道,“我猜,是你的那位馆长姐姐?”

    馆长姐姐的醋,她不吃。

    但得让林慧颜吃!

    楼以璇刚“嗯”出声,便听陆灵暄语惊四座:“我要是你,就以身相许从了她。”

    多好的馆主姐姐啊,不但专门飞来怀安看她,还把那么大的商业合作分了一份功劳给她,让她在海帆、天木都可以横着走。

    去年12月中旬,楼以璇去京平出席画展那次,何欢跟杜禾敏在她的朋友圈里看到过Kinla。

    但仅限于知道Kinla是博纳艺术馆的馆长,是楼以璇在澳洲结识的贵人。

    竟不知还……

    “金馆长眼光独到,得她赏识的人必是艺术圈的凤毛麟角,也必是自身才气过人。”林慧颜满眼欣赏地望着楼以璇,“而才气过人者,走到哪里都会发光。”

    用不着依附于其他强者。

    楼以璇像是被“烫”了一下,手指不自觉地抓紧沙发布,回以林慧颜微笑:“林老师过誉了。”

    而陆灵暄又暗暗在心里骂了句“渣女”。

    林慧颜这种“钓”法,几个女孩顶得住?怪不得她的大宝贝咬钩后就挣脱不了了。

    清醒不可怕,沉沦也不可怕,最可怕的就是大宝贝这样子的清醒着沉沦。

    九头牛都拉不回。

    唉。

    如何是好。

    鱼钩怕是都被大宝贝吞进肚子里了。

    穿肠毒钩啊,强行拔出来真的会要大宝贝的命!她哪敢上手拔?

    聊到夜里九点,何欢跟林慧颜对了下眼神,提出告辞。

    楼以璇想起身送客,可还没站起就被陆灵暄拽住,朝她张开双臂:“等会儿、等会儿,我腿麻了,你捞我一下。”

    像个求抱的宝宝。

    楼以璇宠溺又无奈地笑:“你先让我站起来好吗?”

    “哦。”

    陆灵暄乖宝宝似的应,放下的手去锤自己的腿,可只锤了两下,又使坏握住楼以璇的右脚踝。

    脚踝是许多人的敏//感部位,楼以璇恰在其中,陆灵暄自是知晓这一点。

    楼以璇刚起身,忽然被抓了脚踝,低呼一声的同时,身形一晃,险些向后跌回沙发。

    陆灵暄的原计划是跪起来把人抱稳,再醋一醋林慧颜那个渣女。

    哪知林慧颜的动作比她还迅速,已经更快地站起伸胳膊扶住了楼以璇:“小心。”

    然后就变成她被两个站着的人夹在了中间,不要太逗。

    怄死了她。

    林慧颜坐得离楼以璇近,只需迈出一两步就能伸手够到她,她的手此刻正在自己手中,两只手紧紧地扣着对方。

    可连彼此掌心的温度都还未渡给对方,楼以璇就抽走了手,冲她颔首:“谢谢。”

    ——林慧颜,今夜之后,我不会再给你推开我的机会了。任何意义上的,都不会再给了。

    她到今天才体会到楼以璇说出这句话时的信念有多强。不是在情绪失控的任一情境下,而是在双方情绪都无比稳定时,无比明确又果断地中止了和她的触碰。

    所有的“亲近”都被清零了。

    “不客气。”

    林慧颜右脚退后半步,视线往下,“不好意思,踩到了你的地毯。”

    果绿色的短毛地毯,踩上去十分柔软,像走进了春天。

    而她的小猫精灵,就住在春天里。

    “没关系,天气热了,也该换一块薄的了。”

    是啊,春天走远了。

    小猫精灵也走远了。

    又哪里还有春天呢。

    “抱歉。”林慧颜又道了一声歉。

    回忆像磨损生锈的拨片,一次次反复赘述着枯萎的春色,苦涩连绵,吞没了夏花与冬雪。

    断裂的琴弦长眠在废土之下,永远也长不出绿芽。

    但她不是琴弦。

    她是楼以璇埋下的种子,是楼以璇苦守的花。

    能发芽,也能开花。

    陆灵暄送三人出门时,楼以璇把林慧颜昨天给她带饭的保温桶和玻璃盒从橱柜拿出来,到门边递给她。

    “林老师,你的东西。我都洗干净了,正好你今天可以带回去。”

    顺手顺路的事。

    可林慧颜只淡淡扫了一眼,没接。

    随后直视着楼以璇含笑的眼睛说道:“我今晚不回学校,还是有劳楼老师下周四再带给我吧。中午我去你办公室拿。”

    楼以璇:“……”

    杜禾敏也纳闷:“……”

    难道不是因为何老师这周末不回家,以往几次都是林老师开车,这次才换何老师开车吗?

    难道来之前说的,一块儿来一块儿回是她的幻听吗?

    林老师没开车,不跟她们回学校,要去哪里?

    何欢则根据自己的“理解”大致做了个解释:“今天是我开车载她们过来的,林老师稍后有事暂不回学校,我和杜老师先回。”

    “哦,那……”楼以璇看向杜禾敏。

    又想让我转交?

    杜禾敏这回不干了,立刻装糊涂,软趴趴地靠在何欢身上说:“何老师我们快走吧,我感觉我大姨妈要来了。”

    她的生理期就在每月上旬。

    事出有因,事发突然,何欢放任着杜禾敏的亲昵,但心脏砰砰直跳。

    所以她也想赶紧走:“楼老师,那下周见。”

    楼以璇提着袋子的手垂下,认命般挤出微笑:“好,下周见。”

    躲不过了。

    连杜老师都不帮她了。

    一旁的陆灵暄是恨不得把袋子抢来塞给林慧颜,让她拿着自己的东西快点消失。

    可她刚刚才一计不成出了洋相,还被大宝贝揪胳膊警告了——你再不乖,再捣乱,我就把你眼泪泡饭的光辉事迹告诉干爸干妈,还有我爸我妈。

    眼泪泡饭这事……

    黑历史,想一次,臊一次。

    不堪回首。

    “你们放心,下周再见,她肯定又健步如飞了。”

    陆灵暄还不忘宽慰林慧颜,“林老师也放心,她那地毯我买的,不贵,踩了就踩了,反正到时候这些都得扔。”

    她说者有心的“到时候”,在场几人都听懂了。

    不是嫌林慧颜踩脏了地毯,而是楼以璇不住了,不要了,当然就都得扔了。

    “走吧,我送你们下楼。”

    林慧颜听得出陆灵暄话里话外的催促,终于踏出房门:“陆小姐也请留步吧,我们能找到下去的路。”

    “这怎么行?要送的要送的,你们是璇璇的好朋友,又是这一年对她多有照拂的好同事,那是万万不能怠慢的,一丝一毫都不能。”

    楼以璇也附和道:“就让灵暄代我送送你们吧,她精神好,多走几步路帮她消耗些体力,有助于晚上睡眠。”

    在陆灵暄和楼以璇的坚持下,陆灵暄将几人送到了车库。

    途中杜禾敏跟陆灵暄并肩而行,时不时地聊几句楼以璇的病情恢复情况和这几天的养病日常,好让林慧颜知情并安心。

    她很能明白陆灵暄对林老师持有的“敌对”态度。

    虽然她也更偏向、更心疼楼以璇,但她跟林老师每天都见,林老师一日比一日更憔悴的状态她都看在眼里,早不复上个学期的容光,对她哪还“怨”得起来?

    “杜老师,下次有机会再约酒啊。”

    “好。”

    “何老师、林老师,万分感谢你们这一年对我们家璇璇的关照,祝你们生活工作都顺心。”

    “太客气了。”何欢回应着陆灵暄,按了车钥匙,“我们到了,你上楼吧。”

    林慧颜只点了下头:“再见。”

    陆灵暄心里想着“别见了”,但面上仍保持着得体的笑,挥挥手:“老师们再见。”

    何欢跟杜禾敏一人一侧上了前座。

    在林慧颜拉开后车门时,陆灵暄开口叫住了她:“林老师。”

    右手还递出了一样东西。

    林慧颜应声转头,看着陆灵暄朝自己伸出的手。

    “送你。”

    直到陆灵暄的手又抬高了些,唇边的笑意也更深了,她才狐疑地接过那件很轻很薄的小物品。

    与此同时响起的,是陆灵暄的一句:“爱她的人很多,她会过得很好。”

    第77章 我不喜欢你这样。

    何欢跟杜禾敏都留意到陆灵暄递了东西给林慧颜,但二人相视一眼,都缄默着什么也没问。

    纵使对那样不明物品怀有好奇心,也尊重林慧颜的隐私。

    林慧颜上车后就盯着手里的东西出神。

    陆灵暄“送”她的,是一张名片,楼以璇的名片,楼以璇在澳洲的名片。

    非常别出心裁的名片。

    不同于常见的纸质或PVC材质,这张名片是金属质感,上一半透明,镂空电镀大写的“LOUYIXUAN”,下一半银色,印着三行英文简介。

    名片很有艺术感,也彰显着名片主人身份的“贵重”。

    ——爱她的人很多,她会过得很好。

    她当然相信。

    也当然知道。

    “何老师,我在小区门口下,麻烦了。”车子开出车库,林慧颜就请何欢靠边停了。

    “林老师,你真不回学校啊?”杜禾敏以为她只是随口编了个慌,为了周四能见楼楼,不得已而为之。

    “嗯,突然想回去看看我爸妈。”

    “……”那确实够突然的,五一刚回去过,这才过了三天。

    搁何老师身上那是再正常不过,搁林老师身上就……

    但她也能理解,林老师需要一个人静一静,也该一个人静一静,能再重新思考、重新有决定就更好了。

    林慧颜下了车。

    双脚机械地向前挪动着,缓缓沿着公路,沿着与何欢她们相反的方向行走。

    一辆接一辆地出租车开过,她都视若无睹。

    路灯的光晕在初夏的夜里显得格外昏黄,将她影子拉长,再拉长。

    那孤独而又凄凉的背影,杜禾敏开窗看了许久,直到看不见了,直到眼睛都酸涩了才回头。

    “何老师,我真的不懂。”

    “不懂什么?”

    “不懂明明林老师就喜欢,为什么不努力在一起。”

    “可你又怎知,她没有努力过呢?”

    “……”

    “不是所有的努力都看得见,也不是所有的努力都能够换来你所期望的好结果。”

    “……”

    “想知道我这周为什么不回家吗?”

    “为,为什么?”

    “因为我不想回去相亲。”

    “何老师……”杜禾敏眼里的光闪了一下。

    “不为任何人,只是为了我自己。”

    杜禾敏眼里的光又暗了下去,扭过头望向窗外:“嗯,你是对的,是该为自己,你这么做、这么说都没错,人就该为自己活着。”

    她关上窗,车内安静得只剩轻微的引擎声。

    不再打扰何欢开车,沉下心,低头给楼以璇发消息:【楼楼,下下周的周五,晚上我们四个一起吃饭吧。】

    【楼以璇:好啊,我一定把那天的时间留给你。聚不聚得齐,我都在。】

    【杜禾敏:嗯,你真好。另外你不要再给我买生日礼物了,我已经收到了最喜欢的礼物。】

    【楼以璇:是吗?什么礼物呀,谁送的呀?】

    【杜禾敏:宝贝璇璇送的。】

    【楼以璇:陆灵暄有毒,你被传染了[偷笑]】

    【杜禾敏:我乐意被她传染,你就是我们最好的宝贝。】

    【楼以璇:杜老师,你也是我的宝贝[抱抱]】

    杜禾敏鼻酸眼热,没有再回消息。这么好的楼以璇,林老师怎么舍得放手?怎么舍得不要啊?

    何欢注意到了杜禾敏一会儿笑、一会儿低落的表情,但并未出言安慰。

    她很怕杜禾敏的低落是因为她,而她也很清楚,杜禾敏变得闷闷不乐,变得意懒丧气,主要责任就在她。

    以前那个总能带给旁人快乐的杜禾敏,被她弄不见了。

    杜禾敏不开心了。

    她的开心,似乎也没有了。

    学校车库,何欢停稳车后,静悄悄地侧目看着在副驾驶上眯着了的人。

    杜禾敏不是她见过的女人当中精致漂亮爱打扮的那一类,也称不上多么的天生丽质,但杜禾敏像自带光热的太阳,明朗又纯粹,给人的感觉很舒适、很温暖,也,很有安全感。

    因而她没担心过会被杜禾敏死缠烂打,没担心过会被杜禾敏因爱生恨地报复,甚至没担心过会被杜禾敏任何一种形式上地强迫。

    林慧颜跟楼以璇……

    她不知道林慧颜究竟做过怎样的努力,但每一次,她都看到了楼以璇的努力。

    杜禾敏也看到了,所以才发出那样的疑问。

    又或许,杜禾敏的那句“不懂”,其实也是在问她。

    杜禾敏察觉到了吧?

    察觉到她说的“不喜欢”是假的,毕竟,她的的确确动心了。

    语言可以造假,书面上的、口头上的都可以,但实实在在的心跳做不得假,脸红耳热也做不得假。

    前不久宿舍里那个意外的“吻”,那个称不上亲吻的“吻”,已经让她很多个夜晚失眠了。

    在面红耳热中失眠,也在面红耳热中…自我谴责。

    “到学校了?怎么不叫醒我?”杜禾敏转醒后,按着脖颈,没急着开门。

    何欢因方才的“偷窥”而眼神闪躲:“不是很晚,坐会*儿再上去一样的。明天周末。”

    听了前半句,杜禾敏本来没多想。

    可画蛇添足的“明天周末”四个字反倒让她又往“多”处想了。

    既然何欢也不着急,那能多待几分钟是她赚到了。

    “何老师。”

    “怎么了?”

    “下下个星期是我生日,周五晚上请你们吃饭,你能去么?就我们四个。”

    杜禾敏问得小心翼翼,带着些祈求的意味。

    提前两周约,约成功的概率总该有八成以上吧。她想。

    “你什么都不用送我,能接受我的邀请,陪我,和我们吃饭,我就很开心了。我也是想着这学期都过半了,我们四个还没约过……”

    “我接受。”

    杜禾敏,我接受你的邀请,“我会去的,我们一起去。”

    何欢温柔而坚定的答复令杜禾敏心跳加速,别过脸,轻道一声:“谢谢。”

    然后,她打开了车门:“回宿舍吧。”

    她怕自己会把何欢的善解人意归结于对她的心意。

    楼以璇邀请,林慧颜邀请,何欢都会去,并不是只答应她的邀请。

    车库在美术教室那栋楼底下。

    离开车库的路有三条,一条是车辆出入口,另两条是通往不同方向的楼梯间。

    一个离教学楼更近,另一个离宿舍楼更近。

    今晚她们要走的,自然是离宿舍楼更近的这条楼梯道。

    只是没想到——灯,不亮了。

    杜禾敏在入口处又是跺脚又是拍掌,都不见灯亮:“声控灯坏了。”

    “没事,用手机电筒。”

    何欢正欲从包里掏手机,手被握住:“我来照灯,你拉着我。”

    惊人的体温熨烫着何欢的理智,她倏地往回抽了下手,却被杜禾敏抓得更紧。

    杜禾敏的手机就在手里,可她没开电筒就不容拒绝地拉了何欢走进电梯间。上了一层后,四周愈发黑暗。

    何欢心悸地挣了挣:“杜禾敏!”

    下一秒被人拉进怀里抱住:“何老师!”

    胸前的柔//软挤压着,呼吸的起伏交错着,何欢的大脑被忙音占据。

    她习惯性地扎着低马尾,再加上拥抱的姿势,不可避免地与杜禾敏有了实打实的肌肤之亲。

    杜禾敏的脸颊贴着她耳朵,杜禾敏的下颚贴在她颈侧。

    相贴处,无不滚烫。

    何欢有生以来都未被一个女人如此用力地抱过,像要把她嵌进身体里一般,牢牢地锁扣在臂膀中。

    很奇异的感觉,她说不上来,却并不抵触。

    片刻后,杜禾敏稍微松了点力道,又轻轻地唤她:“何老师。”

    被喊到的人,心脏和身体都在颤,呼吸也随即凝滞了。

    “我们真的不能试一下吗?”

    “只要你对我有那么一点点的喜欢,只要一点点,跟我试一下好不好?我们试一下好不好?”

    “我真的很喜欢很喜欢你,很想很想爱你,你就当为了你自己,让我爱你好不好?”

    “我也很自爱的,没有跟人暧昧过、乱来过。”

    “你放心,我不会向你索取同等的爱,你只需要做自己,可以随时对我说停止,可以……”

    “杜禾敏。”

    何欢颤着抬手,抚上她的背,再一点点抓紧她衣服,“我不喜欢你这样。”

    不喜欢……

    第二次从何欢口中听到这句“不喜欢”,杜禾敏只感到一阵剧痛,眼泪夺眶而出。

    可就当她万念俱灰准备松开时,又听何欢继续在她耳边说道:“不喜欢你自轻自贱,也不喜欢你不开心。”

    “何老师……”

    颈间泪水冰凉,像一根根冰锥扎进肌肤,浓浓的鼻音也刺得何欢五脏六腑具痛,喉头更像被什么堵住,发不出一点声音。

    ——何老师,我毕业了,马上就成年了,你能不能重新考虑我们的关系?

    ——所以毕业那天,你对我说的那些话都是假的?都是骗人的?这几年看到我像个傻子一样对你言听计从,被你骗得团团转,你作为老师,很有成就感是不是?

    ——那你当初为什么要拉我下来?为什么?!

    ——何老师,再次祝您新婚快乐,祝您跟江先生琴瑟和鸣,早生贵子。也祝您工作顺利,万事顺心,往后,希望您别再遇到像我一样不省心的学生了。

    ——如您所愿,我以后不会再在感情上纠缠,也不会再给您发消息打扰您的生活了,祝您幸福。

    她已经推开过一个很喜欢很喜欢她的女孩了。

    在那之后,她从没想过自己还会遇到一个对她说“我很喜欢很喜欢你”的女孩。

    明知道她跟男人离过婚,还是会对她说“我很想很想爱你”的女孩。

    过去……

    她其实没骗过明柚,她骗的是她自己。

    时至今日,她都没有为自己的幸福而努力过。

    她所做的那点努力只是让自己不再不幸,从不是让自己幸福。

    ——我本来不是一个会胡思乱想的人,可当我发觉自己对你动了心后,我想了很多很多。

    ——甚至还厚颜无耻地想过,如果你能接受我,如果我们能够在一起,我该怎么哄你才能让你每天的开心都比不开心多一点,才能让你重新相信,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爱情,真的有属于你的爱情。

    ——何欢,我不想你认老、服老。

    ——39岁怎么了?从18岁成年算起,你不过才过了二十年的自主人生,往后还有三四十年你可以自己做主的人生要过,还有那么长的下半辈子,为什么不活得自在随心一些?

    是啊,往后还有好几十年,为什么就不能有属于她的爱情、她的幸福呢?

    难道还要再骗自己一次,再重蹈覆辙一次吗?

    “杜禾敏,你说你会让我开心的。”

    何欢拉开点距离,微仰着头,目光温柔,指腹也温柔地替杜禾敏擦着眼泪,“所以不要哭。”

    周遭只有极其微弱的光从下方楼梯口透上来,暗得连墙上的影子都与黑暗融为一体。

    她们看不清彼此的面容,却能清晰感受到彼此的呼吸与心跳。

    以及,流转的莹莹眼波。

    杜禾敏激动得一动不敢动,像做梦般,生怕自己一动,梦就醒了、碎了。

    她这会儿脑子死机,无力琢磨何欢的话是什么意思。

    只由着何欢为她擦泪,鼻子堵塞也不敢大力吸气,只因当下的氛围太过美好,她不愿破坏,怕又闹笑话。

    她总在闹笑话。

    倒不是怕被何欢看笑话,只是她也想在某些特别的时刻,能正正经经、认认真真的。

    最初相识时,何欢就一眼认定杜禾敏是浓颜系女生。

    乍看之下浓眉大眼,但并无硬朗之气,头发茂密,眼睫和瞳孔的颜色都很深,唇色也偏红。

    骨骼立体,明暗有层次。若做中性打扮,必会被无数小女孩追着夸A或帅。

    她知道杜禾敏肯定对自己的相貌特点很有认知,因此也极少化妆。

    不化妆的美才恰到好处。

    不化妆,不刻意打扮成某种风格,天然的面目、本真的品性,照样很帅、很美、很受欢迎。

    越看越好看的一张脸,不是动心、不是喜欢,是什么呢?

    指尖从眼角滑至唇角,她还没有摸过除自己之外的女孩子的唇,杜禾敏的唇比她的要饱满,那应该也要更软吧?

    上次……

    这次就近在眼前,又何必再回味上次。

    她左手顺着下颚搭压上杜禾敏的肩,右手拇指描摹着杜禾敏的下唇唇线。

    “杜禾敏,我想……”

    “试一下”三个字,盘旋几圈终是没能说出口。

    但杜禾敏再木讷也已接收到何欢释放出的,有关于心动的信号。

    于是她右手搂腰,左手捉住何欢手腕,挪开在自己唇上游弋的手指,试探着一点点凑近,再对准何欢的唇……吻了下去。

    第78章 咬破她的唇。

    到周四,楼以璇的腿伤已大好,当然也多亏了陆灵暄一大家子亲人对她的悉心照料。

    中午她约了杜禾敏吃饭,而杜禾敏上扬的嘴角全程就没下来过。

    直至吃完饭走出餐厅,楼以璇才挽住她问:“杜老师,你有什么开心的事,不跟我说说吗?”

    杜禾敏难得扭扭捏捏一回,支吾半响:“我是想跟你分享的,可这件事,我有点不好意思,也担心你听了心里难过。”

    “你开心的事,我为何听了要难过?”

    楼以璇灵光一闪后有了眉目,欣喜道,“是,你跟何老师……?”

    “嘘嘘嘘!”杜禾敏慌忙叫停,偏头小声说了几句。

    那日她跟何欢在无人打扰的楼梯间接吻了两次,抱了不下十分钟才出去。

    回宿舍后她兴奋得睡不着,也想过跟楼以璇报喜,但楼以璇正和林老师虐恋来着,她怎么好跟虐恋中的人分享自己就要热恋了的消息,这不是往楼楼的伤口上撒盐么?

    这么缺德的事,她哪能做?哪能用楼楼的伤心来烘托她的开心。

    周六她约了何欢去人少的江边步道纳凉,吃饭喝下午茶,整个过程都没有急不可耐地向何欢要一个女朋友的身份,也没在外面对何欢有过于亲密的动作。

    她的“试一下”,是让何欢适应身边有她,适应和她一起去做很多开心的、舒心的事。

    最重要的,是适应和一个叫“杜禾敏”的女人坦然行走在世俗的眼光下,无畏无惧地去爱,去生活。

    等到哪天何欢做好准备了,全身心地信任她了,她相信何欢会给她确切的答复。

    楼以璇都能等八年。

    她也等得起。

    只要何欢一日不跟别人谈恋爱,她就等一日。

    “太好了杜老师,你终于不是小苦瓜了。”

    楼以璇听杜禾敏说了接吻的进度后,发自内心地高兴道,“我很为你开心,一点都不难过。”

    好朋友守得云开见月明,她高兴都来不及,又怎会难过?

    她不但不难过,反而被重拾欢笑的“太阳”治愈了。

    “可是你这条小苦瓜,要怎么办啊?”

    真是一家欢喜,一家忧愁。

    杜禾敏仰天长叹一声:“下周五晚上的局,你说我,哎,我还是得挨着你坐。楼楼,我不是见色忘义的人,何老师也不是。”

    她俩目前这叫纯爱阶段的“柏拉图”,她心里有再多的欲//望都得忍着,万不可唐突佳人。

    “嗯嗯,你们不是。”

    楼以璇也仰面,让阳光照耀着,“挨谁坐都行,我哪有那么输不起?不要紧的杜老师,我真的挺好的。”

    爱情诚可贵,求不到,就非得要死要活、一蹶不振吗?

    人生多滋味。

    爱情不得志,还有亲情、友情来填补。

    下课铃声响起前,两人在操场边分别,一人往宿舍楼走,一人往美术教室去。

    楼以璇来时抱着期中测试的画,就没拐进教室取上周布置的随堂作业。

    今天主讲期中测评的结果,随堂画的评析留到下周作业一起,所以也不急着打评分。

    不过她一路都在想,林慧颜等会儿过来,不会又要让她单独给她讲一遍吧?如果真这样,那她就让林慧颜下午自己来听课。

    她要试着把林慧颜从特殊名单里移出去,让她们两个都轻松点。

    铃一响,楼以璇再次卡点给林慧颜发了消息。

    【楼以璇:林老师吃了饭再来拿东西吧,我就在办公室等。拿个东西而已,中午时间足够。】

    林慧颜过了两分钟回她:【好。】

    自那天被陆灵暄说下巴尖成锥子了后,陆灵暄最近每隔两天就逼她称重。

    这一周下来,在家人们的齐力喂养下,体重有了点起色。

    从伤前的90斤涨到了93斤。

    3斤的增重并不明显,毕竟她上学期很长时间“心宽体胖”,好好吃饭的天数也多,最重的时候达到了98斤。

    堪称历史之最了。

    特意叮嘱林慧颜吃了饭再过来,是因为她发现林慧颜的下巴也尖了。

    她印象很深,去年和林慧颜刚重逢那会儿,林慧颜的脸看着就比她要有肉一些。

    后来,林慧颜瘦了点,而她胖了点。

    再到今日……

    楼以璇把椅子转了个方向,面朝着窗户坐着。

    又取下张筱林见鹿送她的手串,像僧人拨念珠那般一粒一粒地“盘”。

    修身养性。

    有人把磨平棱角称作“成熟”。

    而成熟的人们还笑容满面地把自己关进画满条条框框的屋子,将热忱与抱负也一并扣押落锁。

    楼以璇困惑,也困顿。

    她说不好自己究竟是否“成熟”,也说不好自己在对感情的处理上是否“成熟”。

    真怕有那么一天,无数个有着独立意识的“楼以璇”会从各个角落涌现,和今时今日的这个“她”激烈交锋。

    萌生出这样的忧虑,是因为她没有活好自己。

    没有把握好这重来一次的机会。

    闭目打坐了不知多久,门口传来敲门声,楼以璇恍若大梦惊醒,惊出一手冷汗。

    快速将香樟籽串戴回手腕,起身相迎:“林老师请进。”

    说着抽取纸巾擦了擦手,再拿起桌上的保温桶和装玻璃盒的纸袋,双手递上:“麻烦你多跑一趟了。”

    林慧颜仍旧像上周五在公寓时那样,没接:“就这么急着赶我走,这么不想看到我吗?”

    “……林老师说笑了。”

    楼以璇尴尬地收回,转身放桌子上,“你想坐下聊会儿天也可以的,不过,我这周养病也养出了定点睡午觉的习惯,林老师若是想看看学生的期中作品,我建议您下午来听课吧?也就一堂课的时间。”

    听她说起养病,林慧颜看向她的左小腿,穿着宽松的运动长裤,什么也看不到。

    “好,是下午第一堂课讲吗?”

    “……嗯,第一堂讲。”楼以璇靠着办公桌,扣进桌沿的指尖都掐白了。

    不是紧张的,是怄的。

    文化课班主任来听她的美术课干嘛啊?

    班里的猴子们见了不得大做文章?恐怕还会越传越玄乎。

    她正懊恼着要不要牺牲下,中午给林慧颜讲了算了,不料林慧颜忽然迈步走近,离她半步才停下。

    “楼老师晚上有约吗?”

    “嗯?”楼以璇这下是紧张得抠桌子了,但她身后抵着桌子,退无可退,“晚上晚自习……”

    “我是说晚饭的时间,楼老师有空吗?”

    “……”楼以璇满脑子满嘴都是“没有”,可她被点了哑穴似的就是说不出来。

    见状的林慧颜则勾起嘴角,犹如一名捕获到猎物的猎人,意满志得。

    “以后每周四的晚上,我都……”

    “林老师!”楼以璇却不留情面地扬声打断并拒绝了她,“很抱歉我没有时间,即便有时间我也不想。”

    不想单独和你吃晚饭,不想每周四和你吃晚饭。

    林慧颜还是如此。

    总在事情过了很久之后才来旧事重提,总在她心灰意冷了之后才来哄一哄。

    这不是逗猫逗狗是什么?

    她是愿意守着林慧颜,但她想做的是浇水施肥的种花人,而不是做一条摇尾乞怜的看门狗。

    在林慧颜面前,她可以无限地放低姿态,但绝不会抛弃自尊。

    “林老师,我一直都很尊重你,在这一点上我问心无愧。可能受我们曾经的师生关系影响,让你很难适应我们是平等的同事关系,也很难给我平等的尊重。我不说,不代表我不计较。”

    “我没杜老师那么宽量能忍,我心眼儿其实很小,过去的很多事也都记得清清楚楚,所以我不认为如今的我、和你,是可以在每周四的晚上都一起吃晚饭的关系。”

    两人互不相让般地对视着,楼以璇情绪上头,渐渐感到焦虑、不耐,跟温泉度假村那夜的烦躁感很像。

    于是在事态变得复杂前,她低头闭了闭眼,左手拨弄着右腕上的串珠,告诫自己冷静。

    “我让你很烦,是吗?”林慧颜的声音透着悲切。

    因为楼以璇的每一句话和每一个小动作,都在昭示着对她的厌烦。

    原来被楼以璇厌烦,是这种感觉。

    渐斜的阳光从窗户落入安静的办公室,给窗框和椅子都渡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边。

    听到林慧颜的问话后,楼以璇明显一怔,手上动作停顿,缓缓抬起头,眼神与林慧颜相碰。

    她勉强扯出一抹笑,那笑里结了一层霜,冷得让林慧颜心颤。

    “好巧,这句话,我早前也有好几次想问林老师。”

    多早呢?

    在林慧颜送她回民宿,却只肯站在门外看一眼的时候。

    在她被杜禾敏推到林慧颜门前,“吓”得林慧颜连门都不敢开了的时候。

    在林慧颜质问,明知过敏还喝酒,这就是你说的“懂分寸”的时候。

    在被林慧颜教训说,你惯用的那些小孩子伎俩也不要再用在我的身上的时候。

    ……

    林慧颜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拉拽着,沉沉坠入无底深渊。

    记忆的潮水汹涌而来,往日里楼以璇眼中的热情与眷恋,如同一部没有暂停键的电影般,帧帧闪现。

    那时的楼以璇,眼底闪耀着春日暖阳的光,能为她驱散一切阴霾。

    那时的楼以璇,总爱悄悄地看她、靠近她,再偷偷牵她的手、挽她的臂、抓她的衣服,会对她撒娇,笑得像个孩童。

    可而今……

    那双看向她的眼眸中只余烈火燃尽后的灰烬。

    “我没有烦过你。”

    “是么?可我的答案跟你不一样。”

    楼以璇说完别过脸去,声音也低了几分,像是在躲避,又像是在隐忍。

    而与她半步之距的人却在这一刻将两人之间的距离缩短为零。

    毫无预兆地,楼以璇又被林慧颜吻了,强吻。

    林慧颜左手压在楼以璇身侧的桌面,右手压在楼以璇的后脑,以一种强盛的威压之势,猛然勾卷对方的唇舌。

    这是她真正意义上地第一次主动亲吻了楼以璇的唇瓣,第一次主动撬开了楼以璇的牙关,第一次主动缠上了楼以璇的舌头。

    然而楼以璇却像一头被触怒的野兽,反应过来后,一口咬在林慧颜的唇上,力度大得出奇。

    紧接着,又使出浑身力气将吻着她嘴唇不肯放的林慧颜推开。

    拉扯的结果就是——

    鲜血从林慧颜的唇上溢出,染红了楼以璇的眼,也染红了林慧颜的心。

    楼以璇喘着大气,羞愤地盯着林慧颜。

    见她被自己咬破了唇,眼中才闪过一丝慌乱和歉意,却又很快恢复淡定,轻声说:“林老师请自重。”

    林慧颜不紧不慢地抬手抹了下,望着指尖鲜红的血迹灿然一笑,语调柔如春风:“楼以璇,你那几次吻我的时候,想过‘自重’吗?”

    “我……”

    楼以璇气结,她吻的那几次,林慧颜都自愿且享受其中,要什么自重?

    心里烦得很也乱得很,想不通林慧颜这又是演的哪一出。

    不能在一起,却又来强吻她。

    是前段时间被她冷落、无视,受不了这样的落差而大受刺激,烧坏脑子了么?

    而且,凭什么又是林慧颜先发怒?

    她不过实话实说了而已,哪回不是她在受委屈啊?

    林慧颜气什么?!

    楼以璇提起桌上的东西再次递过去:“林老师,我要休息了,你该走了。”

    至于林慧颜唇上的伤……

    活该。

    要怎么遮盖、掩饰,那是林慧颜自己的事。

    “好。”

    林慧颜这次爽快地接了东西。

    左手提着,右手从办公桌上抽了张纸巾,当着楼以璇慢条斯理地擦嘴,被咬出血的地方有一丝疼痛。

    “果然,再温顺、再可爱的小猫炸了毛,也是会咬人的。”

    “……”

    “楼老师,你咬我两次了,不负责吗?”

    第79章 林老师是得反省。

    负责?

    林慧颜竟然让她对她负责?

    楼以璇不可置信地回视着林慧颜,她怕自己听错了,不,她一定是听错了,很想让林慧颜重说一遍。

    可不巧,门口新来了一个找楼以璇的人。

    “楼老师!”陈青礼小跑上楼,惊立在门边,“林,林老师,您也在啊?”

    快一学期了,动不动就被罚抄、罚做卷子,她现在对林慧颜是敬而远之,再也不拿勤学好问当幌子套近乎博关注了。

    她转来九班时的十二分精神,已经被林慧颜摧残得只剩五六分了,勉强还能活蹦乱跳。

    林慧颜若无其事地将染血纸巾揉成团,扔进桌边的垃圾桶,随后转身对陈青礼说道:“楼老师病刚好,需要午休静养,你有什么事下午上课再问。”

    “……”楼以璇只笑不语,冲陈青礼点了一下头。

    意思是,听你们班主任的。

    我也听她的。

    陈青礼贴着门框立定而站,老老实实的,谁也不招惹,可她来的目的没达到,不想空手而归。

    “我那个,呃,不耽误楼老师时间,就想请楼老师把我的期中作品单独给我,别上课的时候让张筱发。他们都学好久了,画得都比我好,我有自知之明,我那画跟小学生涂鸦似的,我也要脸的嘛。”

    楼以璇人缘儿好,班里学生都向着她,私底下也极少有同学爆她黑料。

    陈青礼耳濡目染久了,接触久了,渐渐对楼以璇也有了好感。

    况且在九班比在其他班要自在许多,毕竟每周有三次美术课,每次美术课都相当于她的自由活动课。

    画画这方面,她没什么惊人的天赋,凑活凑活过完这三年,大学她就出国了。

    轻轻松松地过,好过鸡飞蛋打地过。

    楼以璇应下陈青礼的请求:“行啊,进来吧,我拿给你。”

    等陈青礼进来了,林慧颜这尊大佛总不好还杵这儿耍无赖吧?

    以前由她主导的那些对手戏,林慧颜几乎完全被动,她主动,所以总感觉是进是退都在她自己的掌控、选取之中。

    是以今日林慧颜突如其来的“主动”,委实吓到她了。

    温柔点还好说,这又凶又猛又不讲理的,真让她有点后怕。倒不是怕林慧颜把她怎样,而是怕自己又毫无原则地“投降”了。

    那岂非又要稀里糊涂地再走一回老路,再被伤一回、死一回。

    见陈青礼走了过来,林慧颜留下一句“下午课上见”,抬脚往门口走,与陈青礼擦肩而过。

    “……”

    楼以璇心慌意乱的。

    她是真不敢想,林慧颜要怎么顶着张“破嘴”来听课?

    林慧颜坐在她的课堂上,她又该怎么看着那张被自己咬破的唇讲课?

    没安好心的林慧颜,成心闹她。

    烦。

    “楼老师?楼老师?你想什么呢?”陈青礼在她眼前晃晃手,“是老林找你麻烦了?”

    回过神的楼以璇:“……老林?”

    这称呼她只听秦凤茹叫过,怎么学生也开始叫林慧颜老林了?

    “对啊,大不敬的林更年不能叫,寻常的老林总能叫吧。她……位高权重的,不叫老林,叫小林啊?”

    “陈青礼,跟老师可以亦师亦友,但必要的尊师重道……”楼以璇嘴上严肃,心里其实想笑。

    “哎呀你别说教了,我不想听这些。”陈青礼摆摆手,侧身靠着办公桌。

    “我听他们说,你上学期跟老林走得挺近的,你们还有个cp名,叫‘意会’,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意会’。怎么这学期关系就不好了?”

    楼以璇听后没动怒,反倒笑了笑:“当面八卦老师的,你还是我见到的头一个。”

    陈青礼身上有股子“野”劲儿,很像一匹难驯的野马。

    她对驯马没兴趣,因为她会更愿意将马放归大自然,让马无拘无束地驰骋山野,活成一匹真正的马。

    “老师也是人啊,也有七情六欲,也吃饭,也上厕所,也八卦。我不就被老师们八卦过吗?我说的不对?”

    “……对。”楼以璇对陈青礼好脾气,是她发现陈青礼其实不坏。

    人有形形色色,怎么可能所有人都是千篇一律的性格呢?

    砸伤宿管阿姨那次,多方证实了陈青礼是真的失手,而非有意为之。陈青礼最大的问题是拒不认错,而非伤人不认账。

    从小被父亲滥用暴力打到大的孩子,认不认错、有没有错,都免不了一顿打。

    或许在陈青礼的个人价值观里,不认错是她仅剩的骨气和尊严了。

    “那你悄悄告诉我,你们是不是be了?”

    “……”陈青礼是眼神不好吗?就林慧颜那流血的嘴,和林慧颜手里提着的保温桶,她是一样没看见吗?

    但凡看见了其中的一样,楼以璇都不信陈青礼还能问出这个挺多余的问题来。

    要换做是张筱撞见她跟林慧颜刚刚这一幕,估计立马来劲,立马连夜脑补写几大篇同人文了。

    楼以璇没答她,找出她的画,指着门口:“我建议你跑快点去追,能追上,把你问我的那句,去问另一名当事人,看她怎么说。”

    “楼老师,你小瞧我了,我可是真的敢问哎。”

    “嗯,知道你敢,知道你什么都不怕,所以问完了记得知会我一声。”

    “我算是晓得张,”陈青礼及时收口,拿上画,“怪不得有人管你叫‘黑心楼’,楼老师,你好腹黑。”

    “过奖。”

    陈青礼被她一本正经扮演“黑心楼”的反差萌样子逗笑。

    拿着画立正站好,微微躬身行了个礼,才又坏笑道:“那我听楼老师的,我这就去问了哦,你现在拦我还来得及。”

    “我不拦你。相反,我要送你三个字——”

    陈青礼闻言,好奇值拉满。

    可楼以璇不说话了,她急道:“楼老师你说呀?哪三个字?”

    “看好。”

    楼以璇故弄玄虚,右手食指落在桌面上,指尖画出三个小写的英文字母,依次是——g、k、d

    陈青礼默念一遍后,不可思议地看着楼以璇:“你真不是开玩笑啊?”

    “不开玩笑。”

    林慧颜都敢在学校、在办公室强吻她了,她顺水推舟回敬林慧颜一次,不过分吧?

    “怕了?”

    “……我怕什么。”陈青礼硬着头皮接下挑战,“去就去!”

    待她出了门,楼以璇好整以暇地坐回窗边的椅子,摸摸自己的唇,想着想着就兀自笑了起来。

    中午的太阳很烈,哪怕没暴晒在阳光下,在窗口坐久了也有些热。

    楼以璇把椅子搬回工位,有一些些犯困。

    正打算趴着眯一会儿,手机震了、响了,是视频通话。

    林慧颜打来的。

    她盯着屏幕看了许久,等到无人接听自动挂断,她才松了松气,趴在桌上。

    【林慧颜:为什么不接?】

    【楼以璇:困了,睡觉,不想接。】

    【林慧颜:陈青礼跑来问我,我是不是对你也像对他们那样严厉、苛刻,所以把你吓退了,不跟我做朋友了。】

    【楼以璇:你怎么答的?】

    【林慧颜:晚上一起吃饭,我再告诉你。】

    【楼以璇:不吃。】

    林慧颜没再回她消息,她也以为林慧颜是接连被拒后就此罢休,不会再提晚饭一事,就如从前的她。

    总顾虑着林慧颜的感受,得不到回应,便自觉退到底线之外。

    可林慧颜就跟变了个人一样,下午不但面带微笑地来听了第一节课,还在最后一节课的时候来美术教室堵她。

    走廊上,楼以璇故作从容:“林老师这是何意?”

    “等你吃饭。”下午她问过杜禾敏跟何欢了,楼以璇没跟她们约晚饭。

    “……”

    陈青礼装模作样地提了个颜料桶从教室出来,停在二人中间:“楼老师,忘了知会你,林老师中午说,她会反省一下的。”

    楼以璇用眼神询问她:反省什么?

    陈青礼却有样学样,卖关子不说:“那你得问林老师啊。哦,原来楼老师这么怕林老师啊?唉,看来林老师是得反省反省。两位老师慢慢聊、好好聊,我洗笔去了。”

    说着还透过窗户,十分得意地冲里面听墙角的cp粉们做了个wink,连张筱都服气地朝她竖大拇指。

    目中无人有目中无人的“好处”,反正这一轮她们是站陈青礼的,谁让陈青礼中午给她们带了惊天动地的超超超劲爆消息回来呢?

    林老师中午去办公室找了楼老师!

    林老师从办公室离开的时候手里提着保温桶!

    林老师的下嘴唇破了!

    张筱狂喜,午觉都没睡就躲进帷帐里码字了,只等今晚补充细节、润色精修一番,就可以上传到老福特上了。

    楼以璇回头瞧了一眼窗,张筱躲闪不及,对着她憨笑。

    “快放学了,你想早点出去吃,还是晚一点?”林慧颜确认了下时间后说道。

    “早点吧。”不对啊,为什么被堵的是自己,觉得害臊的也是自己?

    不应该是林慧颜吗?

    林慧颜的脸皮,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厚了?

    楼以璇自顾自地走在前面,也不管林慧颜走得是快是慢,走出十几米都没听见高跟鞋声,才停下脚步往后看。

    却见林慧颜不知从哪儿拿来一把太阳伞,举着走向她。

    “太阳还有些晒人,拿伞挡一挡。”

    这伞是张筱递来的——林老师、林老师,你给璇,啊不是,你们拿把伞吧,南门出去正当晒。

    林慧颜笑着接过,还对张筱说了“谢谢”。

    这头的楼以璇等林慧颜走近了再一看,哼,可不就是她课代表的太阳伞么?

    “你的课代表很贴心。”林慧颜这句说得也真心。

    “林老师想要?送给你。”

    知她心里在赌气,林慧颜没往下接话。

    楼以璇依然不管林慧颜的节奏,全凭心情地走自己的路,但头顶上的伞稳稳地罩着她,一大半都罩着她。

    到校门口了,张大爷站在遮阳篷下挥手跟她们打招呼。

    “林老师、楼老师,你们今天终于又有时间一块儿出去吃饭了啊?”

    终于。

    又。

    楼以璇笑笑。

    林慧颜回道:“楼老师这学期忙,比较难约。”

    “……”楼以璇笑容顿消。今天以前林慧颜有约过她吗?怎么还说起瞎话了?

    五月的晴空,碧蓝如洗,衬出这世间的澄净。

    即使往来车辆声嘈杂刺耳,楼以璇这会儿也不觉浮躁。

    可能是因为天太蔚蓝,可能是因为云太可爱,也可能,仅仅只是因为身边的人是林慧颜吧。

    走到那个熟悉的红绿灯路口,两人并肩而立,等待红绿灯的变换。

    林慧颜用伞和她的身体为楼以璇挡去了大部分的阳光。

    车水马龙间,一阵微风拂过,带来一丝凉爽,也带来了一丝林慧颜身上的淡淡香味。

    不是任何一种香水的香,而*是一种名为“林慧颜”的冷香,如同山间清泉,如同花上晨露,凉凉的让人神怡心醉。

    楼以璇嗅着香味,咽了咽口水,转头看着她喊了声:“林老师。”

    “嗯?”

    “……”话到嘴边,楼以璇自己卡机了。

    因为她突然又想起,送画那次林慧颜也向她发出了晚饭邀约,但种种原因,没吃成。

    也不能叫没吃成,林慧颜的饭她是吃上了,只不过没一起吃。

    所以她怪不到林慧颜“说瞎话”。

    “绿灯了。”

    红灯变绿时,楼以璇的思绪还未回笼,林慧颜换了只手拿伞,右手直接牵住楼以璇,带着她过马路。

    直到双脚都不听使唤般地踩在公路上,直到又听见林慧颜说:“没关系,有我在的时候,过马路也可以想事情。”

    楼以璇才真的相信了,她的手正被林慧颜紧紧地握着。

    就在晴天下。

    就在离学校几十步之遥的马路边。

    就在她被林慧颜“训斥”过的那条斑马线上。

    第80章 以璇,不要烦我。

    林慧颜的手和她冷若冰霜的性子大不同,常年温温软软的,很多次都让她一握就舍不得放了。

    上次在家里,林慧颜握住她是出于情况紧急,她便也没较真过、深究过。

    握了就握了。

    她抽了手,就又两不相干。

    但今次,掌心似有电流般,迅速传遍了楼以璇的全身。

    她茫然无措地被林慧颜牵着向前走,心脏跳得很快,却也很痛。

    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她们交握的手上,仿佛全世界都在这一刻被静音了,耳畔只剩风声和她的心跳声。

    过去的这几个月,她行走山水间,在春风里将祖国的湖光山色铺陈在她的画布上。

    她听过了青草浮动里的风声,听过了麦穗起伏里的风声,听过了春花绽放里的风声,也听过了海浪拍岸的风声。

    但只有这一刻的风声最令她无所适从又眷恋不舍。

    因为这一刻的风声里藏着林慧颜的气息,也藏着她心脏的震颤。

    而那些她们似曾爱过的瞬间,被这风声卷入天际,那么近,又那么远。

    林慧颜像风、像云、像星、像月。

    无论她走去哪里,无论她前行或驻足,无论她抬头或低头,她的世界里,林慧颜都无处不在。

    过完马路,林慧颜仍然未松手,楼以璇却执拗地停住脚步,执拗地想将手再次抽出来。

    她讨厌林慧颜不明不白的示好,也讨厌林慧颜不清不楚的关心。

    尤其在她一次次表明爱意却被林慧颜绝情地驳回之后。

    “以璇,不要烦我。”

    此刻,比风更动人的是林慧颜看向她时,眼底轻漾的涟漪。不用抬手,仿佛那炽热缱绻的目光就已将她轻轻拥入了怀中。

    倘若她生命的复兴有一个关键词,她想,这个词一定是“林慧颜”,也只会是“林慧颜”。

    即便她已见过了许许多多草木的兴衰,也看过了蒲公英远走后的残骸,可当微风又在耳语时,当心花又在怒放时,她还是想再看一看林慧颜眼里的海。

    或许,她的生命不止有一次复兴。

    再一次,她妥协了,妥协地沉溺在了林慧颜眼底的那片海洋里。

    楼以璇被林慧颜带去了一家她之前没去过餐馆。

    在老居民区里,是由一楼的居所改建的,店面看似不大,厅堂只摆了寥寥四张长条桌,但内有乾坤。

    田园风的装饰,走进去后,全是一间又一间的小包房,只可容纳1-6人的那种。

    “这也是家小隐于市的私厨小酒馆,只接待至少提前一天预定的顾客。”

    “……”所以林慧颜约她吃晚饭不是心血来潮?

    那今天她要是不松口答应,预定好的餐岂不都浪费了?

    怪不得林慧颜非要等她吃饭,原来是没给自己也没给她留后路。

    楼以璇正气郁,又听林慧颜说道:“我是向其他老师问来的,今天第二次来。上次来是试了下菜品,口味你应该会喜欢。”

    “……”这还让她怎么气?

    林慧颜对这一餐如此上心又用心,还把自己的心全盘托出,弄得楼以璇都有点找不着北了。

    眼前的林慧颜,很奇怪,让她一度觉得,林慧颜是不是人格分裂了?又或者是失忆了,忘了她们在温泉度假村那晚发生过的事和说过的那些话。

    可也不对。

    林慧颜说她咬了她两次了,那就说明林慧颜记得那晚。

    “林女士,这边请。”

    在服务员的带领下,二人进入预留在最靠里的一间小包,木质推拉门一打开,有清幽的玫瑰花香袭来。

    “二位请稍等片刻,菜很快就来。”

    林慧颜点头,再又趁楼以璇走神,重新拉了她的手,一同跨进包房:“想坐哪边?”

    “随便。”

    楼以璇兴致并不高,真就随便地选了右手边,正想抽手坐进去。

    却听林慧颜说道:“我跟你一起。”

    “……”明明各坐一边很宽松,为什么要挨着她,“林老师,你大可不必如此,我既然来了就不会中途借故逃跑。”

    “不是怕你今天会跑。”

    林慧颜捏了捏她的手指,抬起来一些,眼睛却垂下,“以璇,我有很多的歉意不知道该怎么向你表达。”

    一听林慧颜说及“歉意”,楼以璇这回十分干脆地抽走了手,毫不拖拉。

    径直落座,客气地笑道:“林老师想太多了,我们什么关系也没有过,互不亏欠……”

    “什么关系也没有吗?”

    楼以璇怔了一瞬:“抱歉,是我讲话逻辑不够严密。关系,也有的,八年前算是师生关系,八年后,算同事关系吧。这两种关系里,都是林老师对我多有关照,硬要说谁欠了谁的话,那也是我欠了林老师您的。”

    “好,就算你欠我的。”

    “……?”

    林慧颜是在笑吗?林慧颜为什么要笑?她是怎么笑得出来的?

    楼以璇不想理她了,抽了两张纸巾擦桌子。

    没擦两下,手被按住,林慧颜也坐了下来,就在她边上:“我来擦吧。”

    楼以璇受惊似的缩回手。

    纸巾被她遗留在了餐桌上,又被林慧颜接管,继续擦。

    小包真的“小”,沙发抵墙固定,还没有窗户。一人坐本来挺宽,可林慧颜偏要跟她挤。

    楼以璇从裤兜摸出手机,不动声色地往右边挪了又挪,就想离林慧颜远一点。

    看她都贴墙了,林慧颜动了有那么一两秒的“恻隐之心”,觉得自己或许该坐到另一侧去,以免妨碍到楼以璇的用餐体验。

    但一两秒的犹豫一闪即逝,她依旧稳如泰山地坐在楼以璇这侧,一步都不愿走开,一步都不愿离远。

    她不是不知羞耻,她只是在做……顺从自己心意的事。

    桌上的玻璃瓶里插着九支白玫瑰,楼以璇用余光偷偷数了。九,是长长久久的意思吗?

    “包房插花是店里的传统,每个包房都有,根据客人聚餐性质的不同,准备的花也会相应做出改变。我不知道你更喜欢什么颜色的玫瑰,就让她们买了白色的。”

    店里备花是传统,但九支可不是传统,钱也是她额外支付的。

    白色玫瑰。

    寓意着真挚、纯粹,没有杂质的爱,也寓意着承诺,和一个新的开始。

    楼以璇画过很多花,也了解过很多花,白玫瑰的花语,早在高中那些年就已经熟记于心了。

    在那本“花颜”画册中,她送给林慧颜的玫瑰就是白色,而非红色。

    “费心了。”淡淡的回了句,楼以璇接着玩儿消消乐打发时间。

    而林慧颜也没再找话说,并且还坐得离她远了一点点。

    挺难挨的,这顿饭吃得。

    这是楼以璇的心声。

    用完餐,返回的途中路过便利店。

    “等一下。”

    林慧颜没说等一下干什么,就让楼以璇等她,而后进便利店买了两瓶西瓜味的润喉糖出来。

    还问店员要了个塑料袋,把用不着了的太阳伞装进去。

    她拧开一瓶又盖上,递给楼以璇:“你的春天。”

    看着林慧颜递来的润喉糖,听着林慧颜说的那句话,再又想到去年秋天的那个雨夜,楼以璇眼眶一热。

    又酸又胀。

    于是她掉头就走,步子迈得飞快。

    可这边她是第一次过来,来的时候又被林慧颜牵着,也没记路。导致路不熟,走着走着就迷失了方向,彷徨在十字街口。

    天色渐晚,回忆泛滥。

    记忆里的画面在来回切换,此时此地的感受,像极了今年三月的那个暴雨天。

    春日暴雨。

    春日,也有暴雨。

    因为找不到一个理由来哭泣,所以才需要一场大雨,一场打湿眼睛的大雨。可以是在春天,也可以是在夏天,在一年四季的任何一天。

    胸腔里骤然传来潮水涨落的动静。

    骨缝里灌铅,喉咙里藏针,她整个人越来越沉重,越来越窒息,似要堕入永无天日的虚空地带。

    是灵魂在剥离吗?

    在这样一个夕阳无限好的傍晚,她却好似看到了路沿的苔藓正托举着雨滴,像一块块淤青,绽放成了一朵朵银白色的花。

    那是春天遗落的随笔,是迷路的人苦等的春意。

    她始终没有守到她最爱的那朵花开,但她看见了另外的许许多多萌芽的花色托住了温煦的微风。

    也看着它们枯败在一季季反场的严寒。

    “以璇。”林慧颜追来,拉住她手腕,歉疚道,“对不起,我是不是……”

    “林老师。”

    在她的生机被风卷残云得七零八落前,在她举目无望时,林慧颜又救了她,又将她从虚无拽回了现实。

    这场人生的大雨,就如那病情反复的癌细胞,总爱困住一枚力竭的冬蝉。

    无法破壳而出的蝉,终将被深埋在病土之下,与那半截屹立不倒的枯木为伴,共筑巢穴。

    也许,也许在很久之后的某个夜晚,也许就在下一次春暖花开的时候,它还能振作起来,还能找准方向,还能爬出那片冻土,飞往它……该去的地方。

    可哪里,才是她该去的地方呢?

    楼以璇低着头,像个迷路的小孩,拉上林慧颜的手:“我找不到路了。我们回去吧。”

    她今天很争气,没有哭。

    但也只争气到这一秒了,因为下一秒,林慧颜就抱住了她。

    “对不起、对不起,是我不好。”

    林慧颜摸着她的头发,忍了又忍才忍下了亲吻她的念头,只轻抚着安慰。

    好歹是牵到了、抱到了,好歹是又在怀里了。

    静悄悄地落了几滴不争气的眼泪,楼以璇仍觉憋闷,抓在林慧颜腰间的手使了使力,发泄情绪般地把林慧颜的衬衣弄得更皱。

    反正这人都厚脸皮到嘴唇破了也不遮掩就来教室,她还有什么好畏忌的?

    楼以璇气呼呼的,真想在林慧颜肩上再咬一口。可惜吃饭蹭掉了口红,不然就给她落个唇印了。

    看她脸皮究竟能厚到何种程度去。

    抱了会儿,楼以璇退离,眼角的泪痕已被五月的夕阳蒸发。

    林慧颜暗绿灰色的缎面衬衣上,有她哭过的痕迹,她皱皱眉不太走心地道歉:“不好意思,你的肩,湿了。”

    “没事,让我看看你的脸。”

    “……?”

    “眼妆没花,别动,我帮你,轻点擦。”

    楼以璇是淡颜小家碧玉,适当上一点妆更能将五官的优点和清雅的气质都凸显出来。

    她爱美,从来都很注重自己的外表、形象,再加上澳洲那几年被Kinla潜移默化的影响后,对美的追求便也更挑剔、更极致了。

    所以这会乖乖地没动,让林慧颜帮她擦掉眼周的污痕。

    离得好近。

    近得能看见林慧颜下唇的小口子,呈现出一种暗红色,像,像那朵丝绒玫瑰的颜色。

    也像……

    西瓜味的冰淇淋。

    她突然地就后悔了,后悔中午在办公室情绪反扑,对林慧颜发起了情感攻击。

    “林慧颜。”在林慧颜的手指从她脸上移开时,她喊道。

    “嗯?”林慧颜眼神柔润地看她。

    “你,你今天怎么了?”楼以璇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问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想听到林慧颜回答什么。

    “我今天怎么了,”林慧颜望着她笑,把问题抛回去,“你不知道吗?”

    “……”她知道还用问吗?

    “不急,会知道的。先回学校吧。”

    已过下班时间,马路上的车和马路边的人都多了起来。

    行人中也有少许天木中学的学生,有没有九班的或高一年级的,就不好说了。

    楼以璇稍稍拉开点距离:“你带路吧,我自己走。”

    她都这么大个人了,还因为“迷路”而破防,还要林慧颜抱着哄又牵着走,怪难为情的。

    林慧颜没急着走,而是从袋子里拿出一瓶润喉糖问:“吃糖吗?”

    干嘛这么执着于给她糖?

    心里如是想着,楼以璇伸出手:“给我吧。”

    “不用舍不得吃。”林慧颜把瓶子放到她手上,“一年四季,想吃多少,我都给你买。”

    一年、四季。

    楼以璇今天的心情像是在坐热气球,被林慧颜撩得晕晕乎乎又飘飘忽忽。

    她迷路迷得彻底。

    完全辨不清东南西北,也分不清自己在梦里、还是在梦里。

    “走,过红绿灯。”林慧颜又朝她伸了手。

    楼以璇脑子里空空的,唯一的反应便是听从指令,抬手,递了出去。

    有毒的不是陆灵暄,是林慧颜。

    她被林慧颜“毒害”得不轻,都成没主见、没思想的傀儡了,只能被林慧颜牵着走,牵去林慧颜让她去的地方。

    完蛋了,她又要完蛋了。

    回了学校后,林慧颜原打算亲自去美术教室还伞给张筱,楼以璇将她拦住,把伞要了过来。

    “我帮你带给她吧,你今天出现在美术教室的次数太多了。”

    “很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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