衾帐香暖。
蔺青阳低头亲吻南般若,她十分配合,微微分开唇瓣,与他唇舌纠缠。
他比往日体贴得多。
一只大手护在她身后,小心翼翼地捧着她、抱着她,极尽珍重的姿态。
她静静地想:在他动手杀她时,她要是突然大声对他说‘喂我知道你在杀妻证道’,不知道他会不会走火入魔?
她忽地笑了下,惹来蔺青阳不满。
他咬着她唇角,气笑:“还有余力分心?”
他开始动手解除两个人身上的束缚。
南般若抱住他的脖子,时而配合他,往上抬一抬身。
他皮肤冷,炎炎夏日里像块冰。
覆下来,害她打了个寒颤。
“你……”她轻声说,“你轻点儿。”
蔺青阳低低笑开:“知道。”
他拥着她,两个人的心脏挨在一处跳动。
错乱激烈的心动,此起彼伏。
他显然可以一心二用,密密的亲吻令她透不过气,寸寸推进叫她无力抵挡。
她的指尖不自觉蜷缩。
眸光迷离,细碎喟叹,每一次想咬唇,总被他先一步衔住唇瓣。
只有她忍不住唤他名字的时候,他才会放过她的呼吸。
他喜欢听她叫他。
“蔺青阳……蔺青阳……”
每一句,他都用强大的存在感给予她回应。
*
夜色如水波轻晃。
蔺青阳轻啄南般若额间细汗,只觉心口充盈着难以言喻的满足。
这个夜晚难免让他想起了前世。
那时他年少青涩,匆匆忙忙,稀里糊涂,不比如今轻车熟路。
那时他虽然对她心动,却不如此刻,心脏沸腾欲炸,爱火炽烈焚身。
她的模样倒是与前世一般无二,少女怀春,情窦初开,比花瓣娇嫩,比蜜糖甜美。
“般若。”他咬她耳朵,“我真是爱死了你。”
南般若转动视线,找到他的眼睛。
她动了动唇瓣:“哈。”
他气笑,咬牙切齿,暗中发狠:“哈?”
她眨了眨眼,见他没有要动手杀妻的意思,便抬手抱住他瘦硬的肩背,在他身上留下一道道划痕。
他的身体始终没有热起来。
帐外灯烛燃下一半,她再一次从恍惚中回过神来。
她推他,哑着嗓子抱怨:“你冰死了,好了没有,能不能出去了?”
蔺青阳哈地笑出声:“南般若,没你这样的,吃饱就翻脸?”
她轻轻瞪他一眼:“我翻脸又怎样,你还不是赖着不走。”
坚硬冰冷的手臂像铁一样箍着她的腰,她连半寸也挣脱不开。
他垂头吻她。
“闭嘴,张嘴。”
*
南般若躺在蔺青阳怀里。
身心的悸动久久不能平息,肌肤相亲,唇齿相依,亲昵而温存。
他把她照顾到了极致。
即便她承受得吃力,却也忍不住贪嘴,纵容他一而再、再而三。
他逼着她、哄着她,说了不少甜言蜜语来夸他。
每次神魂颠倒将死未死时,她都以为他要动手杀妻证道了,他却只是咬着她唇瓣,等她缓一缓。
厮混到下半夜,总算鸣金收兵。
“蔺青阳……”
“嗯?”
她抬眸看他,见他一副漫不经心的慵懒模样,眉梢眼角俱是满足。
她疑惑不解:“就这样了?”
蔺青阳难以置信地挑了挑眉:“怎么?”
她眨了下眼睛。
敢情今夜还不是她的死期。
蔺青阳是真有几分震惊,他歪过身来,用力盯她眼睛。
“南般若,”他道,“胃口很大啊!”
他倒也不是吃不消,只是明日还有恶战要打……啧。
他笑着骂了个脏字。
管它什么好战恶战,连媳妇也喂不饱,不如一根绳子吊死拉倒。
他低笑一声,覆上自己的软玉温香。
南般若睁大双眼:“唔!”
一句不慎,又给自己招来了欲-求-不-满的冰冷恶鬼。
*
天明时分。
南般若熟睡香甜,蔺青阳舍不得叫醒她,于是便把她抱在怀里,带她离开床榻,一手揽着她,单手帮她洗漱、穿衣、簪发、穿好鞋袜。
临出门,她终于睁开眼睛,迷迷糊糊看向他。
她忽地惊醒。
“蔺青阳!”她嗓音紧绷,“要出发了?”
他失笑:“嗯。”
她赶紧从他怀中挣出:“我自己能行,你别耽误正事。你该怎么样就怎么样。”
他垂眸看她,眉眼温柔:“说了的,我要带你去屠龙。”
她仰起脸,深深望进他的眼底。
他偏了偏头,笑道:“我打起架来,会很好看。”
南般若瞳孔微震。
他意气风发的灿烂笑容晃花了她的眼睛,令她心悸不已。
他笑笑地抬起一只手,揉了揉她的头。
“啾啾!啾啾!”
两只小黄鸟扑棱着翅膀飞过来,在晨曦中绕圈圈。
南般若怔怔分开双唇:“蔺青阳,需要我做什么,你只管说。”
她心道:若我才是什么邪魔外道,诛了我才能救苍生,那我愿意死在这样一个意气风发的英雄手上,没什么怨言的。
想着心事,她一不小心就说出了心声:“昨晚我真的很快活,死也无憾。”
蔺青阳张了张口,一时失语。
半晌,他匆匆垂睫,唇角扯开笑容,抬手揽住她的肩膀,带她往外走。
“说的什么话。”他嗔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这种话该是我说才对吧?”
南般若赧然。
*
“主君!”“主君!”
门外,玄甲军队整装待发。
风从天上来,掀起南般若的裙角和披风。
她静静立在一旁,听着蔺青阳发号施令,安排好皇城内城四座城门的防御。
他要防的是“炎洲君”。
南般若默然在心里念了念这个名号,淡淡的似曾相识感拂过心头,脑海里仍然一片空白。
他带她登上战车。
一只大手将她的手整个攥在掌心。
“般若。”他道,“不需要你做什么,只要有你,我就能赢。”
她很想打趣两句,却被涌上心头的沉重情愫封了喉。
许久,她只轻轻嗯了一声,让自己的手安安静静躺在他的掌心。
“骨碌、骨碌……”
轮毂辘辘作响,碾过一块又一块青石大砖。
车子停在了内皇城。
蔺青阳牵着南般若踏下车辕,她抬眼望去,心神骤然一空。
眼前是一处巨大的玄石道场。
一座坐北朝南的黑色大殿镇在道场后方,殿前立有一座祭坛,祭坛顶部供着一只青铜龙鼎,周围插遍香烛。
南般若嘴唇不动,用气声问他:“那个就是书上写的帝龙鼎?”
“不是。”蔺青阳淡笑着回道,“帝龙鼎并非实物。待会儿你就会见到。”
“哦——”
她老实点点头,跟随他越过道场,走向那间沉黑的巨大殿堂。
宫中的建筑每一座都修得雄伟恢宏,人在其中,显得异常渺小,仿佛直面的是庄严威重的天赋神权,故意便要压得人抬不起头、喘不上气。
蔺青阳却毫无顾忌地挥军踏过。
南般若瞥他,见他气质温和,杀意内敛,腰悬长剑,披风在身后猎猎作响。
温润如玉,权势滔天。
三军在殿前布阵,枪尖与甲胄凛凛泛起一片寒芒。
蔺青阳带她踏上殿阶,跨过高阔的门槛。
这是一座深黑空旷的大殿,没有窗,壁画用的是深冷的色调,肃穆庄严。一块顶天立地的巨壁竖在大殿深处,绘的是万里江山。
两名侍卫护送一个男子走近。
只见这男子身材清瘦,眉眼俊秀,脸颊透着一股热病的潮红,看上去异常虚弱。
蔺青阳淡笑着向南般若介绍:“这一位便是帝火天命子,宣念一。”
南般若循声望去,礼貌颔首打招呼:“天命子。”
南念一呼吸陡然急促,踉跄想要上前,却被两名侍卫及时摁住肩膀。
他瞳孔震荡,嘴唇颤抖,双眼死死盯着南般若,却发不出声音来——蔺青阳早已点了他的哑穴,并不给他说话的机会。
南般若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轻轻拉住蔺青阳衣袖,藏到他身后。
南念一目眦欲裂。
他如何还能看不出来,般若被这厮抹去了记忆,她不认得自己了!
南念一怒视蔺青阳,只见对方微垂眼帘,唇角勾起顽劣的、有恃无恐的笑。
‘蔺青阳……蔺青阳!’
“走吧。”蔺青阳把南般若揽进怀里,大手握住她的小手,试了试她身上温度,“地宫要比这里冷一点,要不然我让他们再拿件绒氅来?”
南般若不想耽误正事:“啰嗦,我才没那么娇气,我手比你热得多。”
蔺青阳低低笑开:“行吧。”
他扬了扬下颌,一名侍卫松开南念一,上前扳动巨壁旁边的鎏金蟠龙连枝长灯。
一阵极为沉闷的震颤从脚底传来。
“轰——嗡——嗡——”
巨壁之下,缓缓裂开一条近十丈宽的通往地宫的甬道。
蔺青阳从侍卫手中接过南念一,押着他往下走,偏头,示意南般若跟上。
她惊奇地左看看、右看看。
两侧石壁点着长明灯,照亮一幅幅壁画。
与外间的风格一样,这里的壁画也是以深青、藏蓝为主色,肃穆庄重而禁欲。
南般若轻声嘀咕:“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地方让我想到苦行僧。”
蔺青阳脚步微顿,笑了下,叹道:“般若当真是玲珑敏锐。你没有看错,世人需要的帝火天命子,正是绝情绝欲的苦行僧。”
“嗯?”
三个人的脚步声回荡在深黑长阶。
蔺青阳唇角勾起微嘲:“独自一个人守着绝世宝藏,不贪、不取。成仙成神的机会唾手可得,却要视而不见,任凭自己承受生老病死之苦。可不就是苦行僧。”
最后一只蠹虫出现之前,每一代天命子都恪守职责,不负血脉相承的使命。这在蔺青阳看来简直就是愚不可及。
南般若眨了眨眼睛:“那他们为什么都要做苦行僧?”
蔺青阳轻飘飘瞥她一眼,笑道:“像你一样,为了苍生啊。”
南般若:“……”
说话间,甬道到了尽头。
整个地宫,只有一间石室。
厚重、朴素,没有任何装饰。这世间最要紧的秘地,当真像是苦行僧的居处。
蔺青阳推着南念一上前,站定在石室正中。
他抬手摁住南般若后脑勺,沉声叮嘱:“打起来记得远离我。”
她乖乖点头。
他并没有挪开大手,依旧张开五指摁着她的脑袋,歪头,瞥向南念一:“令帝龙鼎开。”
南念一颤眸盯着蔺青阳那只手。
他知道蔺青阳是如何捏碎一个人的脑袋。
他也知道蔺青阳已经炼制成了蛊,可以肆无忌惮地杀死南般若。
南念一嘴唇微颤,示意自己说不了话。
“无需出声。”蔺青阳微笑,“只要心中默念开鼎就可以——除非你不想。”
他威胁地眯了眯黑眸。
南念一牙关紧咬,痛苦地闭上双眼。
南般若看不懂这些眉眼官司,她好奇地打量四周,心说:开鼎?也没看见这里有鼎。
“轰嗡……”
脚下忽然传来星辰位移般的震颤轰鸣。
三个人立身之处,仿佛变成了漩涡的中心。
世界在眼前旋转破碎,一道又一道金光仿佛从九天之上直落下来,密密充盈每一寸角落,心神铺出,所及之处,尽是金光的海洋。
此间炫美灿烂,绝非凡尘景象,南般若不自觉屏住呼吸,睁大双眼。
“铮!”
蔺青阳长剑出鞘,道袍无风而动。
周遭微微一震。
南般若只觉身躯一沉,似乎落到了实地上。
周遭尽是金光薄雾,一时间看不分明。
身体忽一轻。
蔺青阳带着她飞速倒掠,她偏头看他,见他眉眼压低,薄唇抿出坚毅的弧度。
金雾猛烈摇动。
随着一声恐怖的嘶吼传出,南般若只觉耳膜剧痛,头皮好像被无数金属利爪刮擦,腥气铺天盖地涌来,恶臭扑鼻,竟如溺水一般闷呛。
眼睛渐渐适应了无处不在的金光。
她看见了!
一头身躯庞大臃肿、形状似人似龙的巨兽,像小山一般伸出密布脓包的巨爪,轰在了方才三个人落地之处。
“嘎——叽——”
令人牙酸不已的刮蹭声响彻四方。
南般若瞠目结舌:“这不是蠹虫,是个蠹龙!”
“废物一个。”蔺青阳冷冰冰说道,“偷了龙气,吃不下,被同化成了这种鬼东西!”
南般若一寸寸转眸看他。
她这是第一次看见他战斗的姿态。
冷。
人冷,声线也冷。
极其冷静,极其冷酷。
苍白俊美的脸上,显出一种近乎非人的冷血。
他反手敲晕南念一,随手扔到一旁。
“退到他后面。”他微偏着脸,交待她,“不要超过这条线。”
南般若:“……”
昏迷的天命子,被他拿来做标记。
蔺青阳没回头,喉结滚了滚,嗓音冰冷带笑:“看我屠龙。”
“嗯!”
南般若用力点头。
他身形一晃,鬼魅般掠过百丈距离,提剑,身影在半空固定一瞬,挥下一道开天辟地的恐怖剑气。
“轰!”
南般若看呆。
他没骗人,他打起架来,是真的很好看。
第62章 她的英雄“般若,来。”
南般若心旌摇荡。
她望着那道杀伐利落的身影,一瞬也不舍得移开视线。
轰声不绝于耳。
她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颤抖。
屠龙!屠龙!
他为这世间诛杀盘踞此地的大蠹虫!
她眼眶发烫,心中对他的爱意几乎冲破胸腔。她情难自抑,不自觉上前一步、又一步。
脚下忽然一绊,踢到了一个硬梆梆的东西——昏迷的帝火天命子。
“呀!”
南般若一惊,连忙后退两步,合手抵唇,悄声向这位天命子道歉。
近距离看清对方俊秀过头的面容,她不觉一怔,心中涌起了浓浓的似曾相识感。
她从前应该是认识这个人。
她缓缓眨了下眼睛。
方才见面时,这人拼命用眼睛瞪她,瞪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吓了她好大一跳。
这位流落在外的帝火天命子……清秀、沉默,还有点呆,和他那位先帝父亲并不像。
她曾经在蔺青阳的书房里阅读过密信,知道先帝是个心思机敏、光芒万丈的绝世大美男。
她偏着头想了想,记忆依旧
空白。
这一出小插曲让南般若略微有些分心,她站定之后,没有第一时间去看蔺青阳屠龙,而是定睛打量周围环境。
此刻脚下踩的并不是地砖,而是栩栩如生的山河湖海——放眼望去,山川与河流一直铺展到视野尽头——仿佛身处万丈高空,俯瞰整片大地。
“帝龙鼎……”
她身处传说之中的帝龙鼎内。
帝龙鼎果真不是一只鼎,而是万里江山,天下社稷。
“轰——铛!”
一声金石撞击的巨响传来。
南般若心神一凛,循声望去。
只见蔺青阳扬剑斩落那龙怪几根利爪,黑血飞溅,他自己也被恐怖的反震力道轰了出去,身躯如断线风筝一般。
“铮——”
落地倒摔之际,只见蔺青阳长剑一挥、一挽,刺向身下,单膝拄地,拖着一道长长的火花强行止住了倒飞之势。
他抬眸,随手擦掉唇角溢出的血。
下一瞬间,原地只留下残影。
他的身形如一道流光,掠过百丈,提剑与那山峦一般的龙怪撞在一处。
“铛——轰!”
轩辕神剑斩碎了龙怪金铁般的皮肉,剑气破入体内,摧枯拉朽,恶血横飞。
“吼!!!”
一声惊天动地的嘶吼响彻鼎中世界,空间隐隐不稳,荡出一圈圈无形的波纹。
南般若的长发与衣袍被乱风掀起。
她瞳孔收紧,一瞬不瞬盯住那道如电光、似鬼魅的身影。
他在瞬移。
每一次现身,都与龙怪的利爪尖牙错身而过,出神入化,妙到毫巅,却是险之又险!
南般若心脏悬到了嗓子眼。
她绝不敢出声打扰,紧抿双唇,默默在心中为他呐喊。
他似乎很熟悉这一头山峦般的怪兽。
很快他便找到机会,趁它一击扑空,瞬移至它上方,掐诀,提剑。
居高临下,一剑斩落!
“铮!”
只见长剑势如破竹,切破龙怪防御,深入血肉。剑气爆发,黑血与腐肉在蔺青阳左右两侧如瀑布般飞溅,却没有沾染他半片衣角。
南般若掩住唇,双眸熠熠放光,在心中为他喝彩。
他忽地瞥过一眼。
距离遥远,她看不清他的面容,却知道他微微勾唇,挑了挑眉——害她心跳错漏一拍。
这一击令龙怪伤得惨痛。
它的咆哮声凝滞了几息,迟一步轰来时,仿佛漫天神佛齐齐发出雷霆怒吼。
南般若双耳震痛,肺腑间一阵翻江倒海。腥甜涌上喉头,被她强行咽回。
遭遇重创的龙怪彻底狂暴。
两只巨灯笼般的眼睛赤红如血,它移动小山般的身躯,疯狂追击蔺青阳。
一声又一声咆哮形同实质,如一堵一堵铜墙铁壁,重重轰在蔺青阳的身上。
他消瘦的身躯在狂风暴浪之间来回扯动。
冲击波溢到数百丈之外,仍然令人神魂动荡,站立不稳。
“轰!轰!轰!”
蔺青阳顶着毁天灭地的冲击,一次又一次飞身连斩。
七窍流出血来。
一身修为催动到极致,他的身形不再飘忽如鬼魅,而像风暴中的礁石,硬骨坚毅,岿然不动。
热血染红衣襟。
傲然而立的背影,令人彻底心折。
南般若心脏颤抖,眼眶滚烫,只恨不能飞身上前,与他并肩战斗。
‘蔺青阳,蔺青阳,得夫如此,死亦何憾?’
她的脑海里隐约浮起了极其遥远的记忆。
轮毂骨碌作响。
她坐在车上,阳光温暖,远山青翠。
身体一摇一晃,她默默对着山峰许愿,想要找到一个……如他这般的男子。
与他一见钟情,白首到老。
她当真找到了这样一个人,他带她来屠龙,守护这个她喜欢的人间。
他的衣袂在狂风中猎猎作响。
他提剑,迎着轰隆隆撞过来的龙怪,大步掠上!
长剑划过一道斜斜的半弧。
剑上一寸寸燃起烈火。
风中传来蔺青阳低沉沙哑的笑:“看好了,南般若!”
她咬住唇,心尖簌簌为他而战栗。
她睁大双眼,一眨也不眨。
“轰——嗡!”
烈火拖曳着残影,在空中瞬瞬定格。
这一剑,狂傲暴烈,惊艳人眼。
如同开天辟地。
“轰!”
烈火长虹斩进了龙怪的头颅。
它濒死挣扎,扬起肿胀变形的肢体,一下又一下重重抽在蔺青阳的身上。
“铮——砰!”
他口中喷血,不避不让,双手握住长剑,重重斩落!
“滋——嗤嗤嗤!”
剑尖仿佛削入泥中,一层层皮肉剥落,肉山深处传出极其刺耳的尖啸,它疯狂翻滚、挣扎。
蔺青阳一手持剑,一手掐诀,如附骨之疽,钉死它的要害。
肉山翻涌,视野彻底被黑血污染。
整个空间都在轰隆震荡。
南般若找不到蔺青阳的身影,只有凭借龙怪一声比一声更加凄厉的嘶叫,确认他还在对它下手。
这一刻,她忽然想起他斜睨着她,笑话她的模样——“害怕见血,怎么拯救苍生啊?”
她怔怔望着眼前殊死搏杀的惨烈景象,喃喃道:“我有你。”
她何其有幸,遇到了自己的盖世英雄。
一行行热泪淌过面庞。
“轰——嘭!”
忽闻一阵剧震。
龙怪庞大如山的身躯缓缓倾倒,落地之后,猛烈挣了挣,然后再不动了。
“蔺青阳!”
南般若提步越过天命子防线,向着那处污血横流的战场奔去。
“蔺青阳!蔺青阳!”
腥臭的血气呛进鼻腔,感受犹如溺水。
她正焦急四望,忽然听到一个沙哑冷酷的声音喝道:“退!”
是他。
南般若不假思索,转身就跑。
越过天命子,她才停下脚步,回头望过去。
只见一片黑血腐肉之间,蔺青阳缓缓拄剑立起来。
他身躯微晃,想是受了不轻的伤。
广袖无风而动,他掐诀的动作比方才更加利落,举手投足之间,似是带上了一股破釜沉舟的决绝。
南般若心脏微沉,定睛细看。
只见那倾倒在地的龙怪还在缓慢蠕动,好像一座正在活过来的肉山。
随着它吸气的动作,周围金色的光芒纷纷涌向它,被它疯狂纳入体内。
龙气!
这些金色的雾气,原本俱在山河之间缓缓流转,像甘霖,一寸寸滋养山川地脉,所经之处,万物生机勃勃。
这只常年潜伏在鼎中吸食龙气的怪物,于濒死之时鲸吞牛饮,想要积蓄力量灭杀入侵者。
金色龙气被吸走,底下那些灰黑蠕动的东西便在山河之间显露出来。
“死瘴!”
在鼎中俯瞰,死瘴就好像一块块腐烂的霉斑,不断向着四周扩散,吞噬一切生机,留下滑腻、溃烂的黑色死地。
龙气退却之处,死瘴瞬间蔓延。
只见那些黑线漫过之处,周遭立刻出现一片片密密麻麻的黑点,就像腐殖质边上环绕的苍蝇与蛆虫——它们就是被死瘴感染的活物。
“帝龙鼎,就是人间。”
南般若心脏微颤,怔怔望向整片大地。
她看见了平原上的城池。
一座座城像指间的小方块,站在这里望遍人间,有种神明般的错觉。
“轰——嗡——嗡——”
可怕的震颤传来。
南般若倒吸凉气,抬眸去望。
那一堆“肉山”缓缓立了起来,周身牵引着无数金光,好像一尊金光灿烂的战神。
它略微恢复了一点神智。
庞大的身躯里,挤出模糊的、像是长满了脓包与水泡的声音:“吾……乃……神……祇……”
空气闷闷震
颤。
“飞……升!飞……升!”
硕大的、已被刺破的通红眼球在眼眶里慢慢一滚,骨碌碌盯向执剑默立的蔺青阳。
蔺青阳低垂眼眸,唇角缓缓地、缓缓地勾起冰冷彻骨的笑:“什么东西,你也配。”
“吼……死啊!!!”
它四足并用,轰隆隆奔杀向他。
蔺青阳傲然屹立,单手扬剑,挑衅地指向它的眼。
南般若盯住他的背影,爱意炽沸,如烈火焚心。
只一晃眼之间,两道身影携山海之势,轰然对撞在一处!
这一次,没有轰鸣,没有震音,连风都停了。
一瞬间的极致静默,南般若耳畔只余一片干净的嗡鸣。
世界定格在这一刹那。
他不动,龙怪也不动,二者嵌入对方,时间久久凝固。
终于,蔺青阳动了。
“铮,铮,铮。”
长剑仿佛从铜墙铁壁之间拔出。
他退一步,挽剑,甩掉剑上沾染的污血,还剑入鞘。
第一次歪了,他又重新插一遍。
“铮。”总算成功还剑入鞘。
他再退一步。
一枚乌黑尖锐的利爪,从他身体里退离,留下骇人的大洞。
金光消散,龙怪轰一声倒在他脚边。
南般若心跳几乎停滞。
“蔺青阳……”
她用力张口,却发不出声音。
——“般若你说,这蠹虫,该不该杀?”
——“当然该杀。”
——“若是需要付出惨烈的代价呢?”
——“也杀。”
她的心弦疯狂震荡,双腿发软,提不动步。
模糊滚烫的视野里,见他踉跄转身,跌坐在那座肉山下。
他仍记得坐姿潇洒。
他七窍流血,眸光湛然,回光返照。
他一手拄剑,一手缓缓抬起,冲她招了招。
“般若,来。”
第63章 不疼“乖,闭上眼睛。”
南般若的视线被热泪模糊。
她急促地喘息,一脚深,一脚浅,踉跄奔向蔺青阳。
他的脸色惨白如纸,歪坐在那里,奄奄一息。
她泪如雨下,痛恨自己双腿不争气,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里,怎么跑也跑不快。
两个人之间距离不远,却如天堑。
“蔺青阳!”
她就像一只在狂风中挣扎的风筝,他扬起的那只手,就是牵引她的线。
“等我……等等我……”
她越过山川河流,奔向自己濒死的英雄。
剧烈的喘息声回荡在耳畔。
近了,更近了。
摇晃模糊的视野里,他的轮廓越来越清晰。
“吱。”
她被遍地血泊滑了一跤,眼看就要跌倒在地,他撑着剑,探身,伸手——
指骨痉挛的大手,稳稳地接住了她的身躯。
南般若眸光颤抖,倾身向前,依偎进他浴血的怀抱。
她听到他漏风的、沉重的喘息。
他就要死了。
“蔺青阳。”她抬眸望向他,举起手,抚上他苍白冰冷的面庞,“蔺青阳。”
他扯唇笑了下:“般若。”
她拼命点头:“我在,我在。”
他低低笑着,环在她身后的手掌用力抓紧她。
她也搂住他瘦硬的身躯,半跪在他身前,搀住他,用自己柔弱的力道支撑他。
“爱我吗?”他灼灼盯向她。
她唇瓣颤抖,心也颤抖。
她张了张口,听见长剑在他掌下嗡嗡轻鸣。
她颤抖着点了点头:“爱。”
在她最爱他的这一刻,杀了她。
他轻轻颔首:“嗯。”
在她最爱他的这一刻,杀了她,带她飞升。
心脏在胸腔内冰冷地跳动,蔺青阳比任何时候都要冷静得多。
记忆画面在眼前倒流。
自她失忆开始,一桩桩,一件件。
没有破绽,只有爱意。
此刻杀了她,她什么也不会知道,她的魂魄会永远跟在他身边,永远如同此刻一样,炽烈如火地爱着他。
“般若。”他轻声唤她。
杀意令他声线沙哑,犹如情-欲。
“嗯。”她微笑点头,“你要杀我了,对不对?”
这一瞬间风都停了。
握紧剑柄的手指陡然一颤。
蔺青阳身躯微震,瞳孔几乎收缩成针。
他难以置信,嗓音发紧:“你怎知——你想起来了?”
他的心脏一寸寸往下沉,一寸寸冻结成冰。
南般若微怔。
她什么也没有想起来,她只是很早就知道,他会杀她。
她见过他救一只小鸟的样子,也见到了他舍身屠龙的英姿。这样一个英雄临死时想要带走她,她并无二话。
她甚至可以不问原因。
她喜欢他,信任他。
她冲他弯起唇角:“蔺青阳,我说过啊,和你一起,我死也无憾。”
他的眼珠再次一颤。
他此刻状态已到差到极点,也许是心虚,也许是不敢信,他并没有想起她的原话是“昨夜很快活,死也无憾了”。
在他脑海里嗡嗡回荡的,是曾经那一句又一句诛心的话语。
——“陪你去死,好不好?”
——“蔺青阳,我们怎么还不死?”
——“终于要杀我啦?你终于要死了?”
——“你与我,不死不休。”
他猛地推开了她,大口大口痛苦喘息,颤手捂住了自己的脸。
“南般若……南般若……你为什么要想起来,为什么?!”
一声剑鸣。
颤抖的长剑指向她。
他眸色如血,额头与脖颈迸出青筋,蜿蜒在惨白如鬼的皮肤上,仿佛魔纹。
“为什么要想起来?”他一下一下扯动唇角,“为什么不肯乖乖忘记一切,随我飞升?!为什么非要自讨苦吃?为什么要顾念这狗屁苍生!”
他摇摇晃晃站起来,表情痉挛狰狞,双眼落泪如雨。
南般若跌坐在地,呆呆望着他。
仿佛一道惊雷落在她的头顶,醍醐灌顶,身心俱震。
竟是这样。
他屠龙,竟是为了成为新的恶龙。
“铮!”
剑尖指向她咽喉。
他伤得太重了,为了蒙蔽她,让她死在最爱他的那一刻,他还没有开始掠夺龙气来续命,此刻身躯颤如筛糠,几乎拿不稳手中的剑。
为什么。为什么。
他精心设计的这一切,终究还是要毁于一旦。
“南般若,你为什么要恢复记忆……”蔺青阳声线嘶哑,恨到心口滴血,“你让我拿你怎么办?你让我拿你怎么办?”
她眸光失神。
原来她爱上的人,并不是英雄。
这一幕带来的巨大颠覆与冲击令她神魂不稳,恍惚间,眼前如走马灯般,掠过一幕幕相似的画面。
她曾经也像此刻一般,傻乎乎地爱上他,信任他。
桃花集市,杀戳之夜,凤天鼓楼。
隐忍,飞升,刺杀。
重生,大婚,死遁,孟婆汤。
这一下,她全都想起来啦。
“蔺青阳……”她顺着长剑,望向他颤抖的手,再往上,望进他流着血泪的黑眸。
“没关系,没关系。”他扯唇笑,“到了这一步,无人可以阻止我。你要恨便恨罢,飞升之后,我们有数不尽的时光,就这样一直纠缠下去,生生世世,永远永远。”
他的眸光一寸寸冷下去,手中的剑越来越稳。
他要动手杀她了。
南般若轻声问他:“若是飞升失败了呢?”
他垂眸笑了笑:“失败啊,那就算他们运气好。你与我,终究是要魂魄纠缠,也许投胎成两只鸟。”
“那也不错。”南般若也笑了笑,“但愿是被你照顾得很好的那两只,而不是一死一殉情的那两只。”
蔺青阳再也笑不出来了。
镜花水月的美,终究注定破碎。
他缓缓提足上前,踏过自己的血,移动剑尖,掠过她花瓣般的唇,琼玉般的鼻尖,点在她额心。
从这里刺下去,不会让她疼。
她娇气,最怕疼。
指骨寸寸发白,关节咯咯作响,手中长剑重逾万钧,他深深喘息,不断蓄力。
忽然,耳畔传来兵刃相交的声音。
铿铿锵锵,叮叮铛铛。
蔺青阳微微蹙眉,偏头望向地下。
这帝龙鼎,便是天下。身处此间,仿佛立于云端,俯瞰整个大地。
此刻两个人恰好位于皇城上方。
偌大的皇城,像一方地砖,就在南般若手掌之下。
两军打斗的声音响彻云霄。
南戟河挥军攻入皇城,与蔺青阳留下的军队在道场混战。
低头望去,一览无余。
举头三尺有神明,正是此间真实写照。
南般若眸光一震:“阿父
阿母,他们来了!”
蔺青阳唇角勾起嘲讽:“有什么用?”
他饶有兴致地偏了偏头,躬身望向底下战局。
双方精锐尽出,在道场激斗。
无数小小的人影,就像沙盘演兵。
忽见小人南戟河震声一吼,挽起丈八长刀,硬生生杀开一条血路,硬扛刀枪箭雨,飞身掠上鼎殿长阶,强行闯进这座藏了帝龙鼎的大殿。
“哈。”蔺青阳轻嘲,“一个人冲进来,岂不是成了瓮中之鳖?”
南般若心有所感,望向一处极不起眼的角落,果然瞥见一抹灰影。
天枢趁着南戟河大开大阖吸引住守军全部注意,背着一人多高的大包袱,悄然伏进了殿顶。
蔺青阳的守军已经在殿中完成合围。
南家军被堵在殿外道场,无人能够冲进来支援南戟河。
不过片刻,南戟河便落入困兽之境。
眼看身上伤口越来越多,腰间也扎上了箭矢,他忽地运功气沉丹田,清秀的面庞涨至通红,张口,爆出一声震天撼地的怒吼。
“吼——嗡嗡嗡!”
大殿震荡,先是有灰尘簌簌从梁柱、殿顶掉落,随后四壁不稳,轰隆隆左右摇晃。
那一方顶天立地的绘有江山图的巨壁首当其冲,在剧烈的震颤之中咔咔作响,炸开一道道裂纹。
“吼!!!”
第二声咆哮,直贯苍穹。
“轰——哗啦啦!”
巨壁四分五裂。
浓烟滚滚,碎石纷纷。
南戟河也力竭了。他拄着长刀,勉强维持身形。
四面已有高手合围上前,即将发动必杀之击。
就在千钧一发之时,石壁后通往地宫的漆黑长阶甬道里,忽然一步步踱出一道身影。
天枢。
方才她趁乱潜了下去。
只见她手中拎着一具尸体,扬声道:“蔺青阳已经伏诛,尔等还不束手就擒!”
众人大惊。
“啪。”
蔺青阳的尸身被扔到他的部众面前。
几名心腹大惊失色,急急上前查验尸首。
瞬息之间,心胆俱裂。
“是……是主君!真是主君!”
“主君死了!”
“主君终究还是被她杀了……”
上一回天枢在悬崖狠辣行刺,已经给蔺青阳的部下留下了莫大的阴影。
今日蔺青阳死于她手,众人竟生不出太多的置疑情绪,只觉心口一片悲凉。
东君蔺青阳,终究是……败于儿女情长!
主君一死,军心溃散。
几名心腹部将护着蔺青阳尸身匆匆退离,炎洲的人马迅速占领了大殿内外。
*
“哈!”
蔺青阳失笑,“岳父岳母可真是……”
南般若缓缓眨了下眼睛:“他们真聪明,把你的尸体刨出来啦。”
当初蔺青阳故意把这一世的自己做成傀儡,送上门来让她杀。
那具尸体中了不死药,不腐不朽,与刚死的样子没有区别,成功骗过了蔺青阳的手下。
“你谁也信不过。”南般若叹道,“就连你的心腹都不知道这个世间有两个蔺青阳。”
他低低笑了下。
“那又怎样。”他道,“没有帝火天命子开鼎,他们进不来的。”
他的血已经快要流干,再不掠夺龙气续命,当真要死在这里了。
南般若下意识望向远处昏迷的南念一。
蔺青阳轻笑:“他中毒太深,这里无人给他解毒,他再也不会醒来。一切的挣扎都是徒劳,般若,我要做的事,无人可以阻止,你也不行。”
此刻南戟河夫妇已经抵达苦行僧之室。
只要天命子开鼎,他们就可以冲进来逆转乾坤。
“般若。”蔺青阳语声温存,“该上路了。”
“乖,闭上眼睛。”
“不疼。”
第64章 释然我不恨你了。
“天命子,开鼎吧!”
简陋古朴的石室中,南戟河长声清啸,气势如虹,声震云霄,响彻帝龙鼎。
蔺青阳唇角微微勾起。
他轻阖眼睑,眸底划过一抹冷酷的寒光,剑尖直抵南般若额心。
“蔺青阳,你当真不能放弃飞升吗?就算是为了我……”她的唇畔浮起苦涩,轻声问他,“你决意如此?”
他不语,气息尽数消失。
她仰头看着他,见他面色苍白,神情淡漠,杀意已决。
他不会退,她也不会。
两个人走到最后,终究还是不死不休。
“……罢了。”她轻轻叹了一口气。
就像来时那样,南般若在心中默默念出“开鼎”二字。
风很静。
她清晰地感觉到杀意透过蔺青阳的心脏,传至他手中的长剑。
“铮——嘤——”
微不可察的剑气,沿着剑身,落向她的额心。
他舍不得让她疼痛,他要让她瞬间毙命,还要为她保留全尸。
这一剑,只会在她眉心留下绚丽一笔,像花钿般美丽。
“铮……铛!”
眼前的一切变成了慢动作。
就在蔺青阳痛下杀手之时,一支飞刃穿破金风,铛一声震响,重重撞击在长剑剑身上。
剑锋被击偏,带着细微的鸣颤,擦过南般若侧鬓,削下一缕青丝。
缱绻的长发飘散在风中,拂过她的脸颊,拂过他持剑的手背。
蔺青阳蓦然睁开双眼。
瞳孔收缩之际,南戟河刀风已至!
“铛!”
蔺青阳反手抬剑,险险挡下这一击。一口鲜血喷出,他身躯倒飞,撞上那具庞大丑陋的龙怪尸首。
“嘭!”
他翻身而起,单膝点地,拄剑,倏地抬眸。
只见南戟河夫妇飞身赶至,双双横刀,将南般若护在身后——方才发出暗器打偏蔺青阳剑刃的人,正是天枢。
蔺青阳瞳仁震荡,眉心紧蹙。
他的眸光剧烈变幻,从惊诧,至明悟,最后恍然。
这一刻他的脸色复杂到难以言喻:“天命子……是你,南般若!”
视线越过南戟河夫妇,目不转睛望定她。
四目相对。
南般若嗓音轻如云絮:“嗯,是我。”
她眼神恍惚,身躯也微微摇晃。
恢复记忆带来的冲击力不啻于一场海啸。
她爱上的英雄,是恶鬼,是恶龙,她来不及哀悼,便要直面他的杀心。
那般沉重的爱与恨,要将她拽入万丈深渊。
可是她不能闭上双眼。
她没有资格沉沦,没有资格放弃。
她是帝火天命子,她和他的宿命纠缠,原来从一开始就已注定。
蔺青阳缓缓扯了扯唇角。
“哈!”
这一刻他的眼睛里看不见强敌,视线只锁住她一个人。
他问她:“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南般若轻声回道:“就刚刚。”
恢复记忆之后,她虽然承受着山呼海啸般的情感冲击,却还是敏锐地回想起了一些不对劲的地方。
她了解南念一。
在石室里,南念一不可能那么快就下定决心,帝龙鼎却打开了——当时是她傻乎乎在心里跟着蔺青阳念了句“开鼎”。
她也曾腹诽过,南念一这个“帝火天命子”,和先帝一点儿都不像,更像年轻时的“小白脸南戟河”。那些夸赞先帝的字眼,倒像是为她量身定制。
先皇后中毒难产,她好巧不巧就是个先天不足的虚弱病猫。
以及……
南般若打断思绪,轻声告诉蔺青阳:“方才你若是改变主意,我就不开鼎了。”
她会在这里守着他,一直到最后——只有她和他。
“嗯……”蔺青阳点头,“行。”
他缓缓拄剑起身,抬袖抹去唇角溢出的血,轻笑自嘲:“帝火天命子,竟是两世枕边人,是我有眼无珠。”
长剑在他手中嗡嗡鸣震。
南戟河如临大敌,面沉如水,双手握紧手中长刀。
天枢侧身上前,手执双刃为他掠阵。
“不错,真正的天命子,正是般若。”南戟河沉声说道,“我杀来福,是为先帝复仇,也是借机传出‘南念一是天命子’这个假消息。当年我抱走的婴儿是般若,故意让南念
一修炼焚金诀,正是多一重障眼法。”
“呵……”蔺青阳低低笑出声,越笑越放肆,“呵哈哈哈哈哈!”
南戟河二人眉头紧锁,打起十二万分警惕。
“我说呢,我的般若怎么那么可怜,什么好的都没吃过,什么好的也没见过!”蔺青阳痛笑着摇头,“敢情她真就是个苦行僧!”
“帝火天命子,断不可有私欲!”南戟河唇角紧绷,扬刀指向蔺青阳身后的肉山龙怪,“若是放纵欲望,那便是前车之鉴!”
天枢长声叹息。
“般若……”她望向女儿,眸中露出南般若见惯了的愧疚,“我和你阿父,对不住你。”
南般若连忙摇头。
她从来不曾、也不会怨怪父母。
从小到大,她吃什么,他们也都陪着她吃什么。她用得俭省,他们也一样。他们想要她为苍生立心,却从来也不曾施加规训,而是言传身教。
他们把她养成了这样。
她好喜欢这样的自己。
“来吧。”蔺青阳敛去笑意,铮一声,长剑斜指,“来一个人,陪我上路。”
他反手扔掉身上已经破损的法衣。
在开鼎的那一刻,他已经败了。
他重伤垂死,龙气是他唯一的生机,然而他的敌人绝不会给他机会掠夺龙气,起死回生。
引颈待戮不是他的风格。
像他这样的人,要他认命自裁,断无可能。
他孤注一掷,破釜沉舟,死也要拉上一个人垫背。
南戟河眸光微沉。
“我去会会这厮。阿狼,”他偏头交待,“你照顾好般若和念一。”
正待上前,南般若伸手拉住了他的衣袖。
“我去。”她的声音轻而坚定。
“不可!”“不行!”
南戟河夫妇异口同声反对。
“我和他之间的事情,就让我自己来解决。”南般若微微笑开,明艳至极的面容散发出熠熠辉光,令人晃神缄默,“阿父,阿母,你们只要在这里,在这里,就行了。”
南戟河心神剧震。
这一瞬间,他好似穿过旧时光,看见了曾经的挚友。
那个人也是这样,身躯孱弱,心性却至为坚韧。
南戟河闭目叹息。
诛杀来福那一日的心声,终究在今日成谶。
——奉贤,你在天上都看到了吧。
——放心吧,那个孩子像你,终有一日,定会拨乱反正,还这天下一个朗朗乾坤!
南戟河抬手牵住了夫人。
“阿狼,”万千感慨化为一声轻叹,“让般若去罢。”
天枢沉默片刻,抬起手,将一把匕首递到南般若掌心。
想了想,这位杀手头领如往日一般,说了句很不吉利的话:“没事,你死了,姓蔺的和你爹都陪葬。”
南般若失笑:“嗯,好。我去了。”
“去吧。”
匕首沉甸甸卧在掌心,南般若合拢五指,握紧它,一步一步走向蔺青阳。
蔺青阳见她过来,神色毫不意外。
“南般若。”他笑笑地说道,“你未免自信过头了,这么笃定我不会杀你?”
她不语,只一味靠近。
他微眯双眸,懒懒提剑,偏头盯她。
她的步子越来越轻快,到了近处,竟有几分欢悦雀跃。
蔺青阳蹙了蹙眉。
美人计。又是美人计。
他一瞬不瞬凝视她,一丈、七尺、五尺、三尺……
她最终停在了距离他不到一尺之处。
一个方便用匕首刺他的位置。
蔺青阳眼睫微垂,面无表情盯着她。
“蔺青阳。”她轻声叫他名字。
他扯唇,毫无笑意地笑了笑:“南般若。”
她又近了一步,几乎要依偎到他怀里。
熟悉的、温暖的、清甜的气息袭向他,重伤垂死的身躯很难抵御这样的攻势,他晃了晃神,挑高一边眉梢。
南般若仰起头,对上他冰冷的注视。
“我知道,你已经没有力气和阿父打架了。”她的声音极轻,轻得只有他一个人能听见。
他盯着她,薄唇缓缓抿成一道平直的线,唇角向下,“……哦?”
血色视野里,她绝美的容颜散发出圣洁的光,眸中的春水一晃,他的心尖也为之一颤。
她的唇瓣微微分开,吐出最甜蜜也最绝情的轻语:“你死在别人手上,我会很难过……我舍不得。”
沉默片刻,蔺青阳失笑:“哈!”
长剑在掌中嗡嗡鸣颤,他冷笑道:“我临死反扑,带走一个南戟河不在话下,何况是你。我死时,定会带上你!”
“那你就带上我。”她冲他笑,“我说过我愿意和你一起死,这下你可以相信我了吗?”
他眯起双眼,用力看清她的神情。
他的脸色变得难看。
“南般若。”他扯动唇角,“你什么也不用做,我就要死了。你不是早就盼着这一天?怎么,你也活腻了?”
她只微微地笑。
他说她是光,有她的地方,世界才有颜色——他又何尝不是她生命中的浓墨重彩。
他杀了龙怪,只要他一死,她这个天命子的使命便算完成。
四目相对,千言万语无需要说出口。
他率先移走视线,摇了摇头,哈地笑出声,嘲讽道:“啊,也对,离了我,你那苦行僧的日子,不如不过!”
“那我动手了?”她偏头问。
蔺青阳扬起双手:“来。”
他的身体被龙怪刺穿了几处大洞,淅淅沥沥渗出乌黑的血来。他每一次深喘都透着风,他没有倒下,全凭一口硬气。
南般若抿唇,举起匕首,对准他的心脏。
一只手刺不动他坚硬的身躯,她又抬起另一只手,双手握住匕首柄,往里刺。
这个奄奄一息的男人忽地笑起来。
“用点力,小蚂蚁。”
“啪。”
他抬起一只手,冰冷僵硬的五指握紧了她的手,带着她,一寸一寸,义无反顾往下刺。
南般若身躯颤抖,两串热泪滚落面庞。
“蔺青阳……”
他眼眶微微痉挛,一瞬不瞬盯着她,将她容颜刻入魂魄。
忽然,南般若听到脑后传来凌厉风声。
蔺青阳神色骤变,抬手把她扣进怀里,旋身,变换二人位置,反手一剑挥出!
“铮——轰!”
肉山之中,不知什么时候爬出了一只血肉模糊的人形怪物。它悄悄靠近,探出利爪,突然袭击南般若。
蔺青阳替她挡下了这一击。
他没骗人,他临死挥出的惊天一剑,灿烂耀眼,势不可挡。
这只怪物连同身后整座肉山都被他的剑气绞杀成渣。
南般若眸光颤抖,一寸寸低头。
只见他的心口被怪物的爪子和匕首同时洞穿。
“蔺青阳……蔺青阳!”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
摇摇晃晃抬起视线,落向她容颜。
一只大手用力抚上她的脸。
他大口吐血,哑声轻笑:“南般若,倒霉的天命子,我的小菩萨……好好活着吧,我不恨你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