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时亦边看“鉴定书”, 边拿起手机。
【不是写得潦草就像我的字,没有以前写得像了。】编辑好,他直接发给钟忆。
她平常的字迹笔锋洒脱, 却不失温柔。
有段时间她天天学他龙飞凤舞的字体, 学得有四五分像。
三年过去,几乎找不到他笔锋的影子。
两分钟过去, 钟忆仍没回。
兴许在忙。
也许视而不见。
周时亦:【以后周六或是周天休息, 我陪你练练字。】
钟忆:【没时间。周六下午要去闫亭林那学习。】
周时亦:【学什么?】
钟忆:【设计芯片。他让你也过去旁听。】
周时亦不假思索:【我就不过去了, 我过去他也是让我干杂活。】
钟忆笑回:【杂活我替你干。】
周时亦:【拿了我的鉴定书, 歉疚了是不是?让你别好奇,就是不听。】
钟忆倒打一耙:【我想看看你休息室什么样,就正好看到了。是你没放好。】
周时亦顺着她:【的确是我没放好。】
是没想到她在忙项目期间,还会去看他。
钟忆问:【真不像你的字?我以为像。】
周时亦又看一眼手中那张纸:【没以前像。】
他将“鉴定书”折好,放在那摞文件最上面,【不像正常,分开太久,这几年你也没再练。】
他转而道:【我现在去你那。】
钟忆一看时间,不到三点五十,晚上十点前她不可能下班。
【这么早, 来干嘛?你不忙?】
周时亦:【你说我能干嘛?去看看你。】
他又道:【不忙。原版鉴定书给我吧,放你那儿,你看一次内疚一次。】
钟忆开玩笑说:【我就知道你是来拿鉴定书,不是特意来看我。】
周时亦:【别转移话题, 再转移我也会把鉴定书拿回来。】
钟忆:【那拿我的那份“鉴定书”来换。】
周时亦没再补觉, 带上那张手写“珠宝鉴定书”去了京和园区。
钟忆放下手机,正要去接杯咖啡提神,宁缺的助理敲门进来, 远远就闻到浓浓的咖啡香。
“钟总,给你带了下午茶。”
一杯咖啡,两块蛋糕。
“谢谢,正好饿了。”
“不客气。”助理看她午饭吃得少,多拿了一块蛋糕。
钟忆午饭时一直关注发布会,没心思吃饭。
此刻尘埃落定,她突然觉得又饿又困。
现在往桌上一趴就能睡着。
正吃着蛋糕,宁缺敲门进来。
坤辰和锐驰的发布会他全程关注了,包括“稍安勿躁”的行车视频。智驾辅助系统能及时介入,强行接管方向盘避免了一场车祸,安全这方面已算优秀。
“除了强行接管方向盘外,如何在感应到对面逆行车辆的瞬间,同时快速减速、切换大灯,是我们该考虑的。”
钟忆:“巧了,我刚也在考虑。”
如果迅速减速、切换灯光,就能为逆行车辆争取反应的时间。
双方避让,双重保证安全系数。
从感应到逆行车辆,到下发指令再到指令完成,最多只有一秒时间,甚至更短。
这就要求多传感器在处理数据时不能有任何延迟。
宁缺道:“这个瓶颈目前还没有团队能突破。”
钟忆有信心突破,但面临的难题是:“芯片那边无法支持超大算力。”
宁缺:“先看看下次周会,闫亭林怎么解决你的可编程问题。”
在现有工艺限制下,预留20%的可编程部分,很难。
钟忆吃着蛋糕,陷入沉思。
宁缺看她盘子里两块蛋糕:“中午没吃饭?”
“没怎么吃。”钟忆问他中午去哪家餐厅了,没在食堂看到他。
“到西区食堂蹭饭去了。”
“蹭闫亭林的饭卡?”
“嗯,他饭卡钱多。吃他的省我自己的。”
钟忆:“……”
为了省顿饭钱,竟走那么远。
“你天天用闫亭林的,自己饭卡上的钱留着干什么?又没利息。”
饭卡无法兑现,况且他每月饭贴不比闫亭林少。
宁缺:“留着给你们加餐不好吗?以后加班他们团队吃盒饭,我们吃西餐。”
钟忆笑:“那可不能让闫亭林知道。”
宁缺起身:“你今天早点下班休息,参数我来调。”
“不用。”
她还撑得住。
宁缺离开,办公室又安静下来。
钟忆喝着下午茶,看“稍安勿躁”以前的试车视频。
他的足迹遍布全球,似乎没有他没到过的地方。
国内所有省市,他也走遍。
“稍安勿躁”还创下多项吉尼斯纪录,开过零下几十度的冰面,登顶海拔最高山路。
他还是个认真感受,认真记录的人。
“稍安勿躁”经历的极端情况,比她从大数据中获得的更有参考价值。
钟忆发消息给周时亦:【你们请了“稍安勿躁”测评,和他的关系应该不错吧?】
周时亦:【不认识。季繁星的朋友。】
他问:【你想跟他聊聊?】
钟忆:【如果方便的话。他的数据对我有参考意义。】
周时亦:【我让季繁星安排,正好请他们吃顿饭。】
钟忆:【OK】
吃完蛋糕,钟忆没顾得上休息,又投入到工作中。
她完全沉浸在代码里,周时亦敲门进来时,毫无察觉。
周时亦轻带上办公室门,她目光在面前的三台显示屏间移动,根本没注意有人进来。
刚才他路过开放办公区,工位上也没几个人注意到他。
他想到闵廷那句,说他来算法办公楼影响钟忆工作。
闵廷在挂电话时又来了句:你如果真没事干,该去看看沈驰,他最需要你关心。
见钟忆始终没发现他,周时亦退了出去。
京和给的那间临时办公室,他还没去看过。
在芯片楼一楼电梯间,周时亦遇到从实验室回来的唐诺允,她蹙眉在沉思,直到走近才注意到他。
“周总。”她忙打招呼。
周时亦颔首。
电梯门开了,两人进去。
他摁了10楼,问唐诺允:“几楼?”
“8楼。谢谢周总。”
9现在是闫亭林的幸运数字,以前是10。
当年他就是特意选在10号那天问钟忆要微信,被拒后他就改了幸运数字。
周时亦从来不信这些,不过他最忌讳3月22号这天。
“周总,单芯片成本确定没有上浮空间了吗?”
唐诺允还是想争取一下。
如果坤辰允许成本上浮,预留10%可编辑部分不成问题。
至于20%,则完全不用想了。
周时亦偏头:“会上不是说了?不考虑上浮。”
电梯停靠8楼,其他来不及再说,唐诺允只好点头。
她也想满足钟忆的要求,奈何处处受限,她心有余而力不足。
电梯继续上行,周时亦在10楼下来。
给他的那间办公室确实够临时,里面只有一张办公桌和一张沙发,再无其他。
他安排詹良:【选套办公家具送到京和园区。】
詹良问清楚:【是给钟总选还是给闫总选?】
周时亦:【给我自己。】
“……”
詹良会意错了老板的意思。
周时亦这才想起来,来园区办公只跟杜总提过一句,忘记知会助理。
【下周开始我到京和办公。】
他又扫一眼助理的回复,交代道:【两套吧,给闫亭林也选一套。】
这样一来,闫亭林就无法以他办公室家具好为由,经常去楼上。
周时亦打开窗户,楼下爵士乐传来。
这首曲子他耳熟能详,闫亭林在设计初始阶段必听的一首,而且是在思路被卡时听。
周时亦关上窗,下楼。
闫亭林喝着冰咖啡,正对着电脑屏幕出神。
周时亦往他对面椅子一坐,桌上有水,他顺手拿了瓶拧开。
闫亭林回过神,靠向椅背:“你尽量别到我办公室,影响风水。”
周时亦微微仰头,连喝两口,慢慢旋紧瓶盖:“看来你还得努力,不然就只能像我一样,天天怨天尤人。”
“哈哈。”
闫亭林关小音乐,“知道你今天扬眉吐气了。今天跟沈驰这一仗,你能用的招都用尽,接下来要怎么应对沈驰?”
周时亦:“你怎么就知道沈驰没用尽?”
“锐驰还有新车没发布。”
“不影响。”
这场价格战,他必须要赢。
他看向闫亭林:“听这首曲子,是在想怎么突破物理空间极限?”
闫亭林灌了口咖啡:“商业机密。”
周时亦:“商业机密就是 ——你还没想到怎么突破,是吗?”
闫亭林哑然失笑,手一指门口。
他得考虑换音乐了,周时亦知道他的歌单,专挑他思路被卡时来损他,限制他口才的发挥。
突破物理空间极限对材料要求极高,周时亦道:“需要什么材料,我来解决。”
又待了半小时,他离开芯片楼,回算法那边。
钟忆还是他离开时的状态,时间在她这里仿佛静止,一个多小时悄然过去却浑然不觉。
周时亦没打扰她,在外面休息区处理邮件。
直到天色暗下,钟忆饿了,才从电脑屏幕抬头。
【你怎么还没到?】她快速打字问道。
周时亦:【你说我为什么还没到?】
钟忆累得脑袋快转不动了,喝口水缓了缓。
【早就到了是吗?】
他没再回,门口传来脚步声。
钟忆抬头,男人不知何时换了件黑衬衫,早上出门参加汽车发布会时,他穿的还是白衬衫和深色西装。
周时亦把那张手写的“珠宝鉴定书”推到她面前,手递过去,示意她把原版鉴定书给他。
钟忆装不懂,把自己的手放进他手里。
周时亦难得笑了,攥住她的手:“鉴定书给我。”
钟忆指指自己的帆布包,示意他自己拿。
包在沙发上,周时亦走过去弯腰打开包,刚拿到直起身,钟忆从身后抱住他。
“你当时定戒指,是要跟我和好结婚?”
“嗯。”
钟忆两手相扣,环住他的腰,把脸埋在他后背:“分开后,我一直在想你。”
周时亦扭头,看不到她:“一直在想我,现在还跟我这么生分?”
“没生分。”
“那你可能忘了,以前在我面前是什么样子。”
钟忆怎么可能忘。
“我写得真不像你的字迹?”她转移了话题。
周时亦答非所问:“我写给你看。”
钟忆放开他,从笔筒抽了支钢笔递过去。
周时亦在她那行字的正下方重写了一遍,“老婆留”这三个字也写上。
这么一对比,钟忆看出了不同,神与形都不似。
周时亦合上钢笔盖:“是去食堂还是下班回家?”
钟忆下午还信誓旦旦对宁缺说,不需要早下班休息,这会儿感觉身体熬不住。
她关电脑:“回家补觉。”
因智驾大模型和kun系列发布会,两人最近都没睡好。
回家路上,钟忆看着窗外路标,忽而转头对他说:“我现在回家不用导航了。”
周时亦没说话,把手递给她。
钟忆握住,摩挲着他分明的骨节,心想,一个男人的手怎么会如此性感。
周时亦手机振动,季繁星终于回他消息。
下午他请她帮忙,牵线“稍安勿躁”给钟忆认识。
季繁星:【我尽量吧,不知他愿不愿意,我在他那里并无特殊的地方。邵津安这人,怎么说呢,一个让我烦心后,短暂地抽过两个月烟的男人。你能想象出他是什么性格了吧。】
周时亦惊讶:【你因为他抽烟?】
季繁星:【嗯。】
她没有多聊,转而问:【你呢?烟彻底戒了吧?】
周时亦:【戒了。】
钟忆搬到婚房后,他再没抽过。
季繁星:【我有时还会犯烟瘾,不过忍住了,没抽。】
周时亦:【我以为你们只是普通朋友。你不用再去联系他,我找别人牵线。】
季繁星:【没事,我已经发消息给他了,可能在测试,还没回。】
结束聊天,周时亦偏头一看,钟忆靠在座椅里睡着了。
却还紧抓着他的手。
他想起领证那天,她在车里睡着,惊醒时一把抓住他胳膊。
至今,他不知道她当时做了什么噩梦。
钟忆一直睡到家才醒来。
下午吃了两块蛋糕,没那么饿,晚饭没吃,上楼洗了澡便躺倒在床上。
坤辰打了一个翻身仗,她悬着的心终于落地。
心落地了,反而筋疲力尽。
周时亦今晚没加班,洗完澡便关了卧室的灯。
钟忆枕在他枕头上,迷迷糊糊快睡着时,被他抱进怀里。
这是两人有史以来睡得最早的一天,不到九点半就熄灯了。
周时亦问怀里的人:“领证那天,做了什么噩梦?现在能告诉我了吗?”
钟忆微怔,没想到他还记着这件小事。
“梦到你要走了,我不想让你走,可梦里还没来得及抬手就醒了。”
还好,醒来时他就在身边。
周时亦低头寻到她的唇,覆上去。
钟忆抓住他浴袍带子,回吻他。
原本只想亲一下安抚她,后来不知怎么就动了情。
周时亦正要翻身将她拢在身下,忽而身体一顿,喉结滚动。
婚礼那晚,她是无意识攥住。
今晚,她主动握住。
周时亦低头看她,钟忆没有躲开他的眼神。
到底没能招架住他深邃的目光,对视了没两分钟,因心跳彻底乱了,她趴进他怀中。
但还握着,没有松开。
周时亦只吻着她柔软的头发,没有再进一步。
灼烫着手心。
钟忆手上已汗涔涔。
“我今晚没力气了。”
周时亦忽而失笑:“我知道。”
他牵过她的手,不让她再握着:“睡吧。”
钟忆靠在他胸口眯上眼:“等项目结束,想要个孩子。”
周时亦沙哑着声音:“好。”
钟忆不知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醒来已是次日清晨。
睡了十个小时,人总算恢复精力。
到了公司,宁缺通知她,十点开会,跟芯片团队的讨论会。
先前明确过,对方每周参加他们一次周会,这还不到第二周。
钟忆不由担心:“有突发状况?”
“不清楚,闫亭林通知的,只说别迟到。”
钟忆最怕的是芯片设计软件被封锁,即便闫亭林这样的大佬,也只能束手无策。
不到十点,算法团队到齐,芯片团队陆续到来。
唐诺允跟在老板后面,听同事说,老板办公室的灯彻夜亮着,他应该通宵没睡。
今天开会,他带了两罐冰咖啡。
她没敢问,不知老板是不是得到内部消息,设计软件技术将被封锁。
人到齐,闫亭林直接切入正题:“关于预留20%可编程部分,”说着,他看向钟忆,“可以。”
话音落,芯片团队所有人愣住,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家老板。
唐诺允觉得,她更需要那两罐冰咖啡。
钟忆也是一怔,在此之前她已经完全不抱希望能预留这么多。
她确认:“能预留20%是吗?”
闫亭林点头:“是。”
第六十二章
今天的会议持续了半小时左右, 末了,闫亭林通知下周的算法周会,他们继续参加。
“前期设计阶段, 我们尽量充分探讨, 及时解决分歧。”
钟忆从未觉得哪次会议像这次这么短,仿佛只开了两分钟。
唐诺允的感受却截然相反, 她如同热锅上的煎鱼, 煎熬得快要“糊”了。
老板这个决定一下, 她接下来的工作将面临巨大挑战, 甚至失败。
即便老板安排芯片团队学习算法相关知识,两个团队的悲喜也并不相通。
她伸手拿了罐老板的冰咖啡,不为提神,是需要压压惊。
“对了,”闫亭林问宁缺,“仿真测试,坤辰确定团队了没?”
宁缺:“周时亦接触了几个团队,目前还没确定。”
坤辰自有技术团队正忙于下一代高端车型的测试任务,腾不出足够人手。更何况,完全自动驾驶系统对数字仿真环境的要求更高。
闫亭林:“国内哪个团队水平最高?”
宁缺:“那肯定是北城大学的邵津安团队。他们在仿真、测试和安全这一块, 如果称国内第二,没人敢称第一。”
“邵津安?”
“就是车评人‘稍安勿躁’,测评只是他的兴趣,连副业都算不上。明白他在业内为何影响力那么大了吧?”
最年轻的副教授, 其团队获得的专利数不胜数, 他不需要接哪家车企的广告。
被誉为业内最有良心的车评人。
“邵津安对车的痴迷,不亚于你对芯片。他的假期全部用来自驾和吉尼斯挑战。”
钟忆恍然:“难怪他那么热衷记录数据,科普视频常涉及专业术语。”
原来是专业人士。
宁缺道:“他构建的高精度数字仿真环境, 正是我们需要的。”
闫亭林对这位年轻副教授很感兴趣:“那就让周时亦去谈。”
完全智驾模型对仿真环境的要求,与辅助驾驶模型完全不是一个量级。
有邵津安团队把关安全,自动驾驶模型才可能尽快落地量产。
钟忆让他别抱希望:“邵津安婉拒了。”
“什么意思?”闫亭林喝了口咖啡,“周时亦找过他?”
钟忆:“周时亦托朋友牵线,邵津安今早回复,说假期有安排,不在国内,团队也放假。”
季繁星把聊天截图发给周时亦,她当时扫了一眼,以为假期指年假。才知邵津安是大学教授,假期指的是整个暑假。
宁缺:“团队也放暑假?”
钟忆没细问:“应该。”
若只放几周,就有人对接了。
语毕,羡慕坏了会议室所有人。
芯片团队的人齐刷刷望向闫亭林。
闫亭林倏然失笑,拿开咖啡罐:“就天天知道跟人攀比假期!别人值得学习的地方是一点看不见。”他又抿了口咖啡,“项目圆满结束后,给你们每人两个月带薪假。”
“卧…”激动到差点爆粗,“谢谢老大!”
“老大,我又可以了!别说预留20%可编程,30%都行!”
闫亭林瞅着下属:“你早上是喝了多少酒?开始胡话连篇!”
“哈哈!”
会议室从没这么热闹过。
唐诺允把那罐未开的冰咖啡放回老板手边,她也突然觉得自己可以了。
芯片团队欢声笑语,算法团队那边却一片寂静。
宁缺顶不住那么多道热切目光:“项目结束,额外发三个月薪酬当奖励。”
“宁总,大气!”
掌声不约而同响起。
宁缺怎么也没想到,团队会议开成了老板攀比大会。
“宁总,那假期呢?”
“最多两周。闫老板那边休俩月,我们再多休,人都走光,公司高层不得抓狂。”
“没事,园区几万人,少我们几百人,闵总发现不了。”
会议室哄然大笑。
待安静下来,闫亭林宣布散会。
“你们别高兴太早,不管是假期还是奖金,前提是项目成功。”
全员像打了鸡血:“放心吧闫总,没问题。”
散会时,钟忆向闫亭林伸出手:“感谢。”
闫亭林笑笑说:“不谢。当初答应了你,怎么也得做到。”
这只是初步设计,至于最终结果理不理想,一切未知。
回到芯片楼,闫亭林又开了内部小组会。
没多谈面临的挑战,能放两个月带薪假,难度可想而知。
他说起国际上的芯片设计软件和技术是否会被限制出口,“这谁都不好说,万一哪天就被限制出口给我们了呢?做好准备,到时就不会慌。接下来要辛苦大家了。项目结束前,随时可以找我蹭饭。”
“另外,谁平时听爵士乐,把歌单分享给我。”
大家互相看看,没人听爵士乐。
唐诺允说:“我男朋友听,我问他要一份。”
闫亭林:“感谢。”
还有两天周时亦就要搬到楼上办公,他必须尽快更新歌单。
唐诺允极力推荐:“老大,路程的歌要听吗?有几首江南曲子很适合降噪。”
闫亭林谢过,说不需要:“听不惯。”
当年他没要来微信,可不就是因为路程。
谁能想到,恋爱没谈,“情敌”倒不少。
此时,另一边的算法楼。
钟忆回到办公室便给周时亦发了消息,分享这个好消息。
周时亦正在父亲办公室,看见消息,拿着手机到外面安静的地方回电话给她。
让她不用特意谢闫亭林,“我表达过谢意了。”
钟忆顺口问:“怎么表达的?”
周时亦:“送了他一套高档办公家具。”
钟忆:“……”
周时亦又道:“允许他随时到我办公室。”
钟忆笑说:“谢谢老公。”
周时亦缓声道:“都喊我老公了,还要谢?”
钟忆已在习惯婚后生活:“以后不谢了。”
周时亦:“答应我的,不能再忘。”
他告诉她,在和父亲谈事,“晚上见面说。”
“好,你快去忙。”
周时亦挂了电话,回父亲办公室。
周云镰以为他接的是重要工作电话,没多问,继续刚才被打断的话题,劝他价格战见好就收:“再打下去,影响整个生态链。”
周时亦何尝不知,供应商的利润空间已被压缩到极限。
“不是我要打,是沈驰没打算收手。”
周云镰:“你还打算一直陪他耗下去?”
“什么时候退出价格战,如何退出,我有安排。”
周时亦转而问父亲:“您和我妈什么时候有空?我带钟忆回家吃饭。”
虽然结婚了,钟忆还没去过他家。
周云镰一听儿媳妇要过去,而时梵音特别喜欢钟忆,忙道:“看你们方便,哪天都行。”
又补充,“以后不忙了多回来。”
他记得钟忆喜欢吃栗子蛋糕,时梵音也爱这个口味。
“蛋糕你不用买,我订。钟忆第一回来家里吃饭,得准备个蛋糕。”
周时亦岂能看不透父亲的心思:“您订您的,我买我的。想给我妈买蛋糕别打着钟忆的幌子。”
周云镰:“……”
哑口无言。
“您应该早二十年买。那时还年轻,现在——”
周时亦打住没再说,拿上文件起身,“我回去了。”
周云镰猜到儿子想说什么,大概想说他年老色衰。
他承认自己不年轻了,可也没到色衰的程度。
江静渊都能重拾第二春,他哪里差了。
周时亦回到办公室,詹良递上平板。
“周总,家具旗舰店那边给出了方案,您看看。”
这家办公家具品牌是坤辰集团的供应商,合作多年。昨晚他将老板的需求发给对方,一早就收到了设计方案。
“不知闫总喜好,设计了三个风格。”
周时亦没看设计方案:“选最贵的,最好让他舍不得离开自己办公室。”
“…好的。”
詹良收起平板,“周总,下周的行程发您邮箱了。”
周时亦点头,打开看了看,下周只有两个活动要出席,没其他安排。
在连轴忙了三个月后,坤辰汽车总算在他手中走上正轨。
“下午我去趟锐驰。”
詹良惊诧,反应慢了半拍:“我马上跟沈总秘书预约。”
“跟沈总聊合作还是?”他问清缘由。
周时亦道:“什么也不聊,过去看看他。”
“……”
这个时候过去看沈驰,沈驰非怄死不可。
锐驰大厦。
午休后,沈驰听了秘书的汇报,震惊程度不亚于詹良。
“周时亦要来看我?”
秘书:“…詹特助在电话里是这么说的。”
“他闲的?”
秘书没敢接话。
沈驰将消息告诉了妻子:【他这是想干什么?】
章诺许:【周时亦想干什么,我猜不到。但价格战,我觉得你该适可而止,再打下去,谁都耗不起。】
【你非要跟周时亦一争高下,这么在意他,会让我觉得你是不是喜欢我?】
沈驰想笑:【不必激将。你就当我喜欢你,必须跟周时亦一争高下。】
章诺许:【不是我激将。一个连手都没牵过的联姻对象,你过于在意他了。】
沈驰:【我在意他,跟你还真没关系。】
章诺许猜测:【跟钟忆有关?】
沈驰:【就更不关钟忆的事。跟闫亭林有关。】
章诺许:“……”
万万没想到会是这个原因。
沈驰:【价格战是我的事,耗得起耗不起,我都不会少你每月零花钱。另外,请你别拿我给你的零花钱买坤辰股票。还有,我今晚搬回主卧。】
章诺许不缺钱,但他要给她卡,她自然拿着。
毕竟是要过一辈子的。
价格战是她真心相劝,奈何劝不动。
【你继续在次卧住着吧,等智商合格了再回来。】
沈驰没再回复妻子,因为不速之客的座驾已抵达楼下。
坤辰大厦到锐驰只有三五分钟车程,就在他和妻子聊天间,周时亦便到了。
虽说是死对头,但该有的待客礼数不能少。
沈驰让秘书煮了最好的茶,在办公室接待了这位宿敌。
两人都无意聊这场价格战。
沈驰将茶杯搁到他面前:“尝尝。”
周时亦对着他办公室扬了扬下巴:“你忙你的。”
沈驰似笑非笑:“周总来我这,不会就为喝杯茶吧?”
周时亦:“还真是顺道喝杯茶。闵廷让我来看看你。”
“……”
沈驰努力维持面色不变。
发现两人私下是真无话可聊,又不想聊闫亭林,聊了只会让自己更气,话题只能回到价格战。
“你不该那么早宣布路程要现身车展,到那天反倒没惊喜了。营销得学会预期管理。”
周时亦:“我的营销和你的不一样。”
“可车展那天,你没有底牌了。”
周时亦淡淡笑了笑,啜了口茶,只道:“茶不错。”
沈驰直言:“那天锐驰要推出新车,还不止一款。你看,我都把底牌亮给你了。”
周时亦没接话,早猜到他们会推出新车。
茶还剩半杯,他隔空碰杯:“10号那天,我和闫亭林都不知道你领证。新婚快乐。”
说完,将茶一饮而尽。
不管怎样,从小都在一起玩过,即便长大后有利益冲突,领证结婚这样重要的人生大事,没必要非选那天给对方添堵。
解释过,周时亦起身告辞:“你忙,不打扰了。”
直到这一刻,沈驰才恍然周时亦此番来访的目的。
是亲自表达歉意。
也替他和闫亭林消除了误会。
周时亦从锐驰大厦离开,吩咐司机去趟花店。
最近忙公司的事,已经很久没给钟忆买花。
去花店的路上,他接到母亲的电话。
时梵音问儿子,带钟忆回家那天,有需要特别准备的吗?
周时亦:“就当我还没结婚,第一次带女朋友回家见你们,你们看着准备。”
时梵音明白了,当年没能带钟忆回家的遗憾,他还是想弥补。
“那你当时没求婚,也没订婚,这些怎么办?”
周时亦:“都再补上,不会少。”
那场婚礼是办给外人看,求婚和订婚,是他和钟忆感情上的仪式,并不冲突。
时梵音追问:“那婚礼呢?”
周时亦:“我再给她一场,去她喜欢的风车村。”
他叮嘱母亲,“先别告诉钟忆。”
这个想法,除了他自己,目前只有母亲知道。
时梵音突然感觉生活又有了色彩,前几天被周云镰气成了黑白的。
“那妈妈看中的那款婚纱,是不是有机会给钟忆订了?还是你有看好的?”
周时亦:“没有。”
时梵音迫不及待道:“那我一会儿就联系设计师。”
虽说之前的婚礼准备了简约款轻纱,她仍觉得钟忆没穿原版太可惜。
谁能想到还有一次机会。
也算是弥补了她的一个遗憾。
“婚礼打算什么时候?”
周时亦还没确定好具体日期:“等项目结束。”
“那时间足够。”
时梵音心情大好,“我今晚就约你岳母,这回要好好商量婚礼怎么办,不能再让你爸和江静渊做主,都不靠谱!”
高兴之余,想到去风车村办婚礼的话,双方的爷爷奶奶无法到场,家里不少长辈也去不了。
“只能办场小型婚礼了。”
周时亦道:“本来就不打算多请,大约四五十人。”
“要请谁提前说,好办签证。”时梵音特别提醒,“别忘了邀请杨曦。”
周时亦:“不会。”
时梵音笑道:“那你们不是有两个结婚纪念日了?再办婚礼,最伤心的可能就是江静渊了,又要哭一次。”
“……”
周时亦想到父母四年一次的结婚纪念日,“要不,您和我爸离了再办一次?”
“算了吧,谁想三十年后再跟同一个人结婚。”
再说,丈夫根本不可能离婚,他早把结婚证收到保险柜,密码她都不知道。
时梵音岔开话题:“不说我和你爸了。”
省得扫兴。
“你想要给钟忆什么风格的婚礼?我和钟灼华好心里有数。”
周时亦:“您和我岳母只需要给钟忆准备婚纱和珠宝,婚礼我自己准备。”
曾经想过给她的,一样都不会少,只会更多。
别人有的,她怎么能没有。
第六十三章
周时亦买了52朵玫瑰, 选好包装纸,瞥见花桶里的向日葵不错,又挑了三朵。
结账时老板说:“向日葵不值钱, 送你了。”
周时亦坚持付款:“我买了送人。”
“那给十块钱吧。”
从花店出来, 迈巴赫直奔京和园区。
周时亦将邮箱里詹良发来的行程表,转发给父亲:【下周我出差, 活动您代我出席。】
周云镰下周的行程也安排得满满当当, 只能赶场:【去哪出差?】
周时亦:【暂时不清楚。】
周云镰:“……”
他已无法理解年轻人的世界, 连去哪出差都不清楚。
周时亦并非敷衍父亲, 因对方行程未定,他也无法确定。
四十分钟后,车停在园区算法楼下。
他只抱着那束玫瑰下车,三朵向日葵留在了车上。
到了楼上,钟忆办公室里没人。
他以为她去了机房,在外面休息区等她。
宁缺助理路过:“周总,找钟总?”
周时亦从手机屏幕抬头,颔首道:“不急,没要紧事。”
助理说:“钟总去剪头发了,您可以去理发店找她。”
园区内有不少家理发店, 她告知了钟忆常去的那家店名。
“谢谢。”
周时亦起身,去商业街找人。
园区内唯一的一家五星酒店就在商业街街头,路过酒店门口,周时亦脚步微顿, 思忖半刻, 转身进去。
用自己的证件给钟忆订了一周的套房。
一周后他出差应该能回来。
理发店内,钟忆刚开始修剪头发。
她的短发就是这位发型师设计的,几年来都是找他修剪。
当年来剪短头发, 发型师试了试她的发质:“这么好的长发,真要剪?”
她没说话,只点点头。
剪掉长发唯一让她难受的是,以后再没法把头发缠在周时亦指尖。
但转念又想,剪与不剪,他也不会再回到她身边。
钟忆望着镜中发型师仔细给她修剪发梢,镜子忽然被一个白衬衫黑西裤的身影占满。
她一怔,随即嘴角漫开浅笑。
“今天怎么来这么早?”
说罢,习惯性伸手去握他的手。
“下午没什么事。”周时亦搬了张椅子,在不碍事的位置坐下,接住她的手轻握住。
发型师心想,两人握一下还不马上松开吗。
谁知十分钟过去,他们仍旁若无人握着。
“多久没修剪了?”周时亦问。
钟忆回想:“三个多月了。”
重逢后就没再修剪过。
今天在洗手间照镜子,发现发梢快没型了。
“我长发好看还是短发好看?”
周时亦看着她说:“以前觉得长发好看。现在反倒觉得短发更好看。”
“没骗我?”
“骗你干什么?”
钟忆可惜道:“就是不能绕你手指上了。”
周时亦目测她头发的长度,“能。少绕几圈,两三圈还是可以的。”
不过她自己没法绕了,得他用手指缠着她头发慢慢绕。
发型师心说,两位是不是忘了还有个人在旁边。
从理发店出来,暮色已四合。
两人去食堂吃晚饭。
周时亦把套房房卡递给她,说自己要出差一周。
“今晚就要走?”
“明天一早,来不及陪你吃早饭。我让管家收拾行李了,连同你这几天的换洗衣物全部送过来。”
他不在家,就不让她来回跑了。
钟忆接过房卡:“你今晚陪我住酒店?”
周时亦点头:“嗯。”
从园区到机场近一些。
“去哪出差?”
“欧洲。”周时亦加了句,“好几个国家。”
钟忆以为他去坤辰在海外的办事处,便没多问。
周时亦牵着她,去了三楼一家餐厅。
见他们牵着手进来,不少同事悄悄打量,窃窃私语。
闫亭林今天请下属吃西餐,坐在靠边的一张长桌上,离两人餐位较远,周时亦没看见他。
他对下属说:“想看就大大方方看,总有一天你们会麻木。”
他就是现成的例子。
大学那会儿,周时亦只要去看钟忆,两人必定是牵着手。
有无熟人在旁边,他们都是如此。
钟忆前几天还说,在学校很少看见他,跟他都不熟。
他心道,我可是经常在路上看见你们俩,只是你们看不到我罢了。
唐诺允从双人餐位那边收回视线,对老板说:“我原以为周总在感情上很低调。”
闫亭林:“他对钟忆就从来没低调过。”
唐诺允道:“那可能是我对他的第一印象造成的。”
她知道周时亦在分手后还喜欢着钟忆,但以为只是放在心里、难以宣之于口的喜欢。
周时亦这种寡淡疏冷的性子,她很难想象他感情炙热的样子。
“钟忆那么多人追,周总会吃醋吗?”
“不吃。喝醋。”
唐诺允笑出来:“不敢想。”
闫亭林拿起餐刀切肉,手机这时响了,助理的电话。
助理问他,大概几点能回来。
“什么事?”
“周总给您买了办公家具,货送到了,安装师傅在这等着呢。说周总付了三倍加班费,他们打算连夜安装好。”
“……”
一众人匆匆吃完西餐,赶回芯片楼。
闫亭林的办公室一片忙碌,师傅们正组装办公桌和书柜。
唐诺允看了看家具品牌,转身找闫亭林,只见他双手叉腰,一脸茫然。
“老大,这是市面上最贵的办公家具。比闵总办公室那套还贵,可千万不能让闵总知道。”
“……”
晚上十点半,家具装好。
完成新旧家具更换,办公室旧貌换新颜。
低调奢华,品味十足。
还特地给他配备了一套顶级音箱系统,方便听爵士乐。
有个下属从实验室回来,发现老板办公室大变样,摸了摸老板的双开门大冰箱,而且还不止一个。
“老大,以后你不用再担心冰咖啡喝光了。”
闫亭林无言以对。
如此气派高端的办公室,令闫亭林有种错觉,仿佛一下成了京和集团CEO。
难怪唐诺允先前说,不能让闵廷知道。
唐诺允在下班前又去了楼上老板办公室一趟,男友刚回消息,把歌单发给了她。
“老大。”唐诺允敲门。
“进。”
推开门的瞬间,唐诺允不由“哇”了一声。
之前过来时师傅还在组装,包装纸板遍地,乱糟糟的。原先的办公家具也在,没什么感觉。
现在格局大变样,她差点以为是闵总办公室。
闫亭林:“这么晚还没回去?路上开车小心点。”
“我不用开车,就住在后面的员工公寓。”唐诺允还在震惊中没回过神,随手指了个方向。
没发现自己指的是前面。
把歌单发给老板后,唐诺允和几个同事围到冰箱前,这款无拉手全球最贵冰箱,自带酒柜,他们商量着哪块区域归他们用,反正老板也用不完这么大冰箱。
闫亭林坐到办公桌前,缓了缓神,椅子也仿佛为他量身定做。
坐下去就不想再站起来。
懒得多管冰箱前在讨论怎么瓜分他冰箱的下属,他将唐诺允男友歌单里的歌从头到尾各听了一段前奏,选出五首,凑成自己的新歌单。
正好试了下周时亦送他的音响设备,这一试不打紧,冰箱前的几人纷纷转头。
质感十足的音色在整个房间流淌。
闫亭林只痴迷于芯片,几乎不懂享受生活,也没时间去琢磨哪些音响音质好,在他这里能听就行。
没想到这套音响设备让爵士乐增色不少,带来极致听觉享受。
十点五十,赶走那帮下属,他刚要关门继续加班,周时亦来了,手里拿着三朵向日葵。
“庆贺你乔迁。”
确实该庆贺,他打算从今晚开始到项目结束,常驻办公室。
学习宁缺,吃住都在里间的休息室,连回公寓的时间都省了。
“钟忆送我花送那么大一束,你就三朵?”
“要那么多干什么,反正花早晚得谢。”
“……”
闫亭林被气笑,指指满屋的家具,“看它们面子上,今晚让你一回。”
周时亦放下花,没打算久留:“我明天出差。项目推进中遇到什么难题,你联系杜总,他会给你们解决。”
“去哪?”
“去请个人。”
闫亭林正往玻璃杯里插向日葵,闻言手上一顿,“去请邵津安?”
“嗯。”
“我猜坤辰肯定会去请,但没想到你亲自去。”
“钟忆想合作的人,我尽一切可能都会去满足她。”
闫亭林:“包括请我?”
“包括。”
“你忙吧。”周时亦离开芯片楼回酒店。
钟忆还在办公室加班,经过她楼下,他没上去打扰。
回到房间,酒店已经把他从家中带来的床上用品换好了。
床单和被套,连枕头也是他们自己的。
洗完澡,钟忆还没回来。
他靠在床头,点开邵津安的微博。
最近一条动态是坤辰高端车的试车视频,之后再无更新。
手机终于振动,季繁星的消息进来。
【邵津安今天落地巴塞罗那,将一路向南,不过每个地方待几天我就不清楚了。你需要的话,我再细问,或是让他在那等你一两天,一两天不耽误他行程。】
周时亦:【不用再问,也不要让他等。】
别人安排好的行程,他不想打乱。
要等,也是他去等。
随即交代詹良订两张飞往巴塞罗那的机票,此行只有他和保镖两人。
回复过季繁星,房门开了,钟忆回来。
钟忆将包放在外面客厅,顺手从果盘拿了两个枇杷,边吃边走去卧室,走到门口看见床上的用品,不禁惊讶:“你把家里的带来了?”
“嗯。气味是你熟悉的,入睡快。”
家里所有用品洗涤时,用的都是那款雪松与冷杉后调的留香凝露,和他身上的气息一样。
周时亦退出聊天框,催她:“去洗澡睡觉。”
“我去拿睡衣。”
“给你拿了。”周时亦示意她看床边。
钟忆这才注意到她那侧床边有吊带睡裙,内衣也已备好。
没说谢谢,她俯身在他唇上落了一吻。
以前恋爱时,这些事都是他做。
冲过澡,吹干头发,凌晨已过。
钟忆还在想模型架构,浑然不觉时间流逝。
她现在恨不能一天有四十八小时。
“钟忆?”
“来了。”
钟忆回神,用完的电吹风在手上已拿了四五分钟。
她放回电吹风,关了浴室的灯出去。
她从周时亦这侧爬上床,掀开被子,坐到他怀里去。
早记不得上一次这么坐他怀中是哪一年的事。
后背贴在他胸口那一瞬,疲惫感顿时涌上来。
周时亦关灯,将人圈在怀里:“以后不许熬那么晚。”
钟忆把头靠在他颈窝,解释道:“不是住的近吗,明天不用早起,我才多加了一小时。”
周时亦当即就决定,出差回来后继续住这里,早上她至少可以多睡四十分钟。
钟忆拉过他的手:“看看我头发现在能绕几圈。”
周时亦拈起她一缕头发,食指指尖顺着发梢缓慢往上绕,一直绕到发根。
他绕得松,发梢留的多,只绕了两圈半。
“三圈还是可以绕的。”
钟忆扭头,周时亦手指绕下她的头发,低头亲她,第一时间回应她的索吻。
今晚他格外温柔,连深吻也是。
钟忆靠在他怀里,像曾经那样,抚着他喉结回吻他。
周时亦单手照顾着她身前。
她原本形状就好,向内聚拢。
他修长有力的手指完全能同时照顾到两边。
钟忆温软的声音被他吞没。
在这个绵长悸动的深吻里,她找回了两人曾经无间的亲昵。
要分开一周,周时亦突然间不舍。
他低头亲她的下巴:“想我了,随时打我电话。”
钟忆:“你打给我。”
“我肯定会打。我是说你不忙了,可以打给我。”
钟忆说:“想吃巧克力。”
周时亦的吻从她下巴又回到她唇间:“这次不去比利时。时间够就去给你买。”
“那不用。”
钟忆扣着他脖子:“想早点见到你。”
说着,她也亲他,“忙完了早点回来。”
“好。”
他吻着她,哄着她。
全部拥有。
两人相拥着。他自上而下看她,钟忆环住他脖子,起身吻他的唇。
环久了手臂发酸,实在环不动,他托住她的后背将她放下来。
钟忆枕回枕头上,周时亦侧脸,在她手臂内侧吻了吻。
唇落下,温润滚烫。
以前他就喜欢这么亲她。
钟忆抓着他胳膊,想要拥抱。
直到彼此都到了,周时亦才将她紧紧抱在怀中。
翌日醒来,身边的人早已去了机场。
钟忆看时间,还不到七点,翻个身把被子抱在怀里继续睡。
昨天夜里两人都没睡好。
他小腹上有她之前的抓痕,其中一道比较深,至今还能看出印痕,她当时低头想去亲一下那道抓痕,还不等头低下去,就被周时亦一把拉进怀中:“今晚别亲,你亲了我还睡不睡觉了?”
七点半,周时亦发消息给她:【马上起飞,落地给你电话。】
经过十几个小时的飞行,落地巴塞罗那是当地时间下午两点多。
周时亦与保镖各自驾驶一辆坤辰的新能源越野车,一路向南。
在这里唯一的不便是,坤辰超充网络尚未全覆盖,充电耗时。
中途休息补给时,他给杜总发消息,编辑到一半想起国内现在是深夜,改发邮件:【坤辰要完全打开海外市场,超充网络是关键。】
马不停蹄,翌日傍晚,周时亦抵达龙达。
他发短信给邵津安:【我在龙达,不知邵教授现在在哪?——坤辰周时亦】
邵津安颇感意外,季繁星跟他说过,在他自驾期间,坤辰高层打算和他聊合作,不会耽误他任何行程。他以为会是坤辰海外负责人来找他,毕竟离得近。
没想到和他见面的是周时亦,而且先他一步到龙达等着他。
向季繁星确认了此号码确实是周时亦的,他添加了微信。
【周总你比我快,我还在去龙达的路上,明天才到。】
周时亦:【不着急。】
第二天中午,邵津安到了龙达。
两人约在一家咖啡厅见面。
巧的是,邵津安驾驶的也是坤辰新能源越野车,与周时亦那辆不仅同款,还同色。
周时亦坐在靠窗座位,看见一个身穿黑色T恤和黑色运动长裤的男人从车里下来。
无需再自我介绍,握手简单寒暄。
邵津安笑说:“不然早到了,路上充电耽误了点时间。”
周时亦闻言淡淡一笑:“争取你下次再来时,坤辰在这里的超充网络已覆盖。”
邵津安点了杯冰美式。他从不摆姿态,也不喜欢兜圈子:“周总,此行是出差,还是专程找我聊合作?”
周时亦抿了口拿铁:“专程找你谈合作。你行程不便,我这边有时间。”
邵津安直言:“特地飞这么远,还提前一天在我途径的地方等着。说实话,我受宠若惊。”
周时亦道:“你之前那么用心测试坤辰高端车,值得我飞这一趟。”
第六十四章
话说到这份上, 诚意也给足,邵津安难以拒绝。
况且,他也想跟钟忆和闫亭林这样的团队合作。
他端起咖啡杯略一示意:“月底回去我去坤辰, 到时详谈。”
提前结束两个多月的自驾计划, 是因为周时亦这个老板值得。
周时亦:“那就期待合作。”
“难怪你能让闫亭林回国。”
“闫亭林回来完全是我老婆的功劳,跟我没关系。”
邵津安道:“更期待与钟总合作了。”
之后, 两人聊起海外超充网络。
邵津安这些年几乎走遍欧美, 他的真实感受比数据更直观, 新能源车未来的核心竞争力是智驾系统与超充网络建设。
“智驾系统, 你们坤辰绝对领先,但超充网络建设迫在眉睫。”
周时亦:“到时你去坤辰,安排我们高管听你的课。难得跟北城大学的教授合作,必须得取经。”
邵津安笑:“周总谬赞。我只是理论上强一些,实操方面还得向杜总他们学习。”
不知不觉,一杯咖啡见底。
两人接下来各自有安排,就此道别。
“季繁星最近怎么样?”走出咖啡厅,邵津安问了句。
周时亦:“你指哪方面?”
邵津安笑了,这些大佬说话总是一针见血。
周时亦说:“她的感情状况我不清楚。很久没碰到了。”
邵津安:“我也很久没见到她了。”
只是两人的“很久”并不一样。
周时亦才三周没看到季繁星,而邵津安上次见季繁星是去年暑假。
一晃, 一年过去。
邵津安略沉吟:“等回北城,我去看看她。”
说话间,两人走到车前。
像刚见面时那样,彼此握了握手, 没再多言。
周时亦的行程还没结束, 次日,他和保镖飞往风车村。
在来的飞机上,确定了婚礼的大致时间, 明年的七月份或是八月初,那段时间户外适合穿婚纱。
钟忆对风车情有独钟,是因为她很小的时候,父母带她来过这里度假。
那时她太小,其他的全不记得,只记得妈妈在户外抱着她,爸爸给她们拍照。一转头,身后有好多旋转的风车。
记忆中,那是和妈妈唯一的旅行。
也是妈妈第一次在外面抱着她。
与其说她对风车情有独钟,不如说,是她潜意识里对一家三口出行的留恋。
然而至今,钟忆自己也说不清,怎么就那么喜欢风车。
甚至整个童年,她都在执着画风车。
可惜,一幅也没画出来。
周时亦在风车村待了两天,选定了婚礼举办场地。
离开风车村,他绕道去了布鲁塞尔,给钟忆买了些巧克力。
【这个地方选得不错,正适合小型婚礼。】
时梵音看了儿子发来的照片后,回复道。
她又问儿子:【还在风车村?】
周时亦:【在比利时,正往机场去,明天到家。】
时梵音:【去那边做什么?考察市场?】
周时亦:【不是。给钟忆买巧克力。】
时梵音笑说:【本来我还担心跟锐驰的价格战影响你办婚礼的心情,看来丝毫没影响。】
周时亦:【价格战我准备收尾了。】
时梵音一时没明白“收尾”是何意。
她了解儿子,不可能轻易妥协。
但锐驰即将在车展推出新车,业内和消费者都在期待,而坤辰已无任何底牌也是事实。
公司的决策,她从不干涉,便没多问。
直到七月一号,上海车展的前两天,坤辰官方宣布:为保证生态系统稳定,坤辰汽车退出价格战。
同时又宣布,将与邵津安教授及团队合作研发自动智驾系统。
最后,坤辰汽车宣布回购自家股票,回购金额不低于350亿。
消息一出,网上沸腾了。
钟忆从冰箱拿出一块巧克力,正要去芯片楼送给周时亦。
“新闻你看了吗?”宁缺款步走到她门口。
“什么新闻?”
钟忆忙到现在,还没顾上看手机。
“坤辰退出价格战了。”
“哪儿传出的小道消息?”
“坤辰官方号。周时亦和江董都转发了。”
“……”
钟忆三步并两步走到办公桌前,拿起手机点开。
如果只宣布退出价格战,股价是怎样一个走势,谁都说不准。结果坤辰同时宣布回购,不仅稳住股价,避免了震荡,更重建了市场信心。
她心头悬着的石头终于落地,剥开巧克力,自己咬了一口。
这几天她一直在担心,价格战这么耗下去,周时亦的很多工作无法推进,尤其是超充网络建设。可若退出,又等于将市场份额拱手让给锐驰。
进退维谷。
恰巧这时,邵津安团队加入。
同时回购股票,大概是退出价格战的最佳时机。
此时,锐驰大厦。
沈驰给自己煮了杯茶,周时亦那天来办公室喝茶的情景还历历在目。
当时他说坤辰没底牌了,周时亦只笑笑。
也确实是没了底牌,才选择退出。
但选这个时间利落抽身,反成了一张锋利的底牌。
他刚抿了口茶,敲门声响。
不等他应声,门从外面推开。
“你怎么来了?”
沈驰幽幽看着妻子,“来请我回主卧住?”
他仍住在隔壁次卧。
章诺许把包往沙发一丢,在他对面坐下,这回没有反唇相讥,顺着话道:“嗯,来测一下你的智商。合格今晚就能搬回去。”
沈驰嗤笑一声:“你要是拿奥林匹克数学竞赛题来测,等我七老八十怕也回不去。不过那时也没必要再回去。”
章诺许径自端了杯茶喝,“不用七老八十,四十岁你可能就自卑不想回来了。”
“……”
沈驰差点被热茶呛到。
他不至于四十岁就不行。
章诺许伸手:“我看看你有多少张卡。”
沈驰没动,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章诺许也不多解释,手仍伸着。
夫妻俩无声对视。
大半分钟过去,沈驰放下茶杯,起身去拿钱包。
章诺许望着他后背,他半晌才转身。
沈驰看向她:“替你数了,一共九张。放心,数数的智商还是有的,0-9不会数错。”
章诺许:“……”
沈驰岂会不知妻子问他要卡的目的,是想用他账户上的钱增持坤辰股票。
他将数额最多的一张储蓄卡递给她:“省着点,别一天就花完。”
章诺许一点不客气,直接收进包里。
“周时亦已经让步,你也该适可而止。早跟你说过,价格战打下去,两败俱伤,你根本不听。”
她扣上包,“周时亦如果在车展当天宣布退出,热度肯定盖过锐驰新车的风头,但他没这么做。”
顿了顿。
“上次他特意来看你,宣布退出价格战又选在车展前,避开你的新车推出。无论是当面表达歉意,还是实际补偿,他都做到了。应该说,他都替闫亭林做到位了。”
“换作你是闫亭林,你不想要这样的朋友?”
“反正我想。”
“不管你和周时亦之间有什么个人恩怨,到此该结束了。”
“我不断增持坤辰股票,周时亦个人能力只占一小部分。坤辰的管理团队,钟忆团队,闫亭林团队,还有刚加入的邵津安团队,才是我考量的主要因素。”
沈驰半晌才道:“就直说我今晚能不能搬回主卧?”
“……”
沈驰捞过手机,打给秘书:“锐驰也退出价格战,声明写好后我签字。”
“好的,沈总。”
挂了电话,他再次看向妻子。
章诺许喝完茶,拿上包起身:“搬回去吧,毕竟离四十岁也没几年了。”
“……”
他才三十,怎么就没几年了。
章诺许有言在先:“再说我半夜翻身影响你睡觉,就不是赶你到隔壁那么简单了,到时你去楼下睡,再另开个大门,别跟我走一个大门!”
沈驰觉得,今天才是他大喜的日子。
他发消息给闫亭林:【我原谅你了。】
闫亭林:【你还是别原谅了。】
和沈驰有矛盾的这段时间,他耳根从未如此清净。
他也终于明白,为何周时亦不想看见他。
放下手机,闫亭林去了实验室。
唐诺允说:“下周周会,又要有分歧。”
闫亭林:“模型量化后,精度损失了?”
唐诺允点头,给他看数据。
钟忆是不可能允许模型精度有丝毫损失。
但若不量化,续航无法保证,散热系统也将面临极大挑战。
闫亭林:“到周会不是还有几天?我来优化。”
唐诺允问:“下次周会,邵教授也参加?”
“嗯。”
三个团队一起交流后,需要解决的问题就更多了——
晚上十点半,钟忆才离开办公室。
她在酒店住了快三周,竟渐渐住出家的感觉。
回到房间,周时亦还没回来。
她放下包,带上手机和房卡又下楼。
去芯片楼的路上,钟忆给爸爸打了个电话。
江静渊见是女儿的号码,受宠若惊。
自从上次在京和食堂陪女儿吃了顿川菜,父女俩再没见过。
钟灼华和时梵音约着去了时装周,不愿带他和周云镰,家里只剩他一人。
妻子出发前不忘叮嘱他,别打扰女儿,电话也少打,女儿没时间接。
他只好隔两天打个电话问问,每次通话时长都控制在五分钟内。
五分钟对一个父亲而言,和五秒没区别。
“爸爸,睡没睡?”
“没,这才几点?你要再不打电话,爸爸都要担心你把我忘了。”
钟忆笑:“怎么会忘呢。忘了谁也不能忘了您呀。”
“净说好听话哄我。”江静渊想女儿了,“明天有时间吗,爸爸去看看你,陪你吃顿饭。”
“盒饭行,大餐没时间吃。”
江静渊要求不高,能陪女儿吃顿饭就行。
“跑步每天还坚持吗?”
钟忆:“……明天开始跑。”
这么高强度的工作,每天在电脑前至少坐12个小时,确实该增加运动量了。
电话结束,她也到了芯片楼。
进了电梯,钟忆摁电梯键,发现数字“9”与数字“10”旁边多了红色贴纸。凑近一看,9旁边是一个“吉”字,10旁边是一个小小的不干胶“囍”字。
大概是芯片团队的哪个人贴上去逗老板。
“吉”字像用贴纸的边角料自己剪的,而“囍”字是谁家宝宝满月喜蛋上贴的,揭下来再利用。
十楼临时办公室,周时亦刚结束视频会,看了眼手机,钟忆没给他发消息。
她每天早上起床时都说“我今天给你发消息”,说多了以后,连他都恍惚,她好像天天有跟他聊天。
其实一条没发过。
电脑刚关上,门外传来熟悉的声音:“周总?”
“没反锁,直接推。”
“你推,我推不动。”
周时亦翻文件的手一顿,这样温柔的撒娇声,他许久没听到了。
有时他回忆都回忆不起来。
放下文件,他起身去开门。
握着门把手,轻轻往下一压,门便开了。
钟忆嘴里含着糖,浅浅笑了笑:“接你下班。”
周时亦牵过她的左手,摩挲着她指尖:“推不动门,是发消息发太累了?”
钟忆哑然失笑,往前半步,脸埋进他怀中。
周时亦垂眸:“天天说要给我发消息,是不是说多了,你以为自己已经发了?”
钟忆笑得发颤。
“不许笑。”
钟忆双手紧箍住他的腰:“明天发。”
周时亦低头吻她:“不指望你能记住。”
她唇上有淡淡的甜味,“什么糖?”
“没注意,宁缺助理给我的。”她只含化了半块,剩下半块直接送他口中,“给你尝尝。”
周时亦接住,是蜜桃口味的糖果。
钟忆想起是在办公室,松开他。
“你忙完了吗?”
“快了,还有几份文件没看。”周时亦回到办公桌前。
钟忆随他进了办公室,关上门:“锐驰下午也宣布退出价格战,你们这是和解了?”
“公司竞争还在继续,没有和解之说。”
至于他和沈驰私人之间,“从头到尾,就他一人在闹矛盾。”
钟忆在对面的椅子坐下:“不过闫亭林和他的误会总算翻篇。”
周时亦在这件事上做出如此大的让步,把闫亭林都感动了。闫亭林还专门发消息给她,说改天请她和周时亦吃饭。
她托着下巴看他:“我以为你会继续跟沈驰耗下去。”
周时亦从文件里抬头:”以前确实打算耗到沈驰撑不住,后来改变了想法。价格战再耗下去,对坤辰汽车影响不大,但供应链上的许多供应商很可能撑不住。”
父亲的话,他大多不听,不过父亲那句“价格战再打下去影响整个生态链”,他放在了心上。
他继续对钟忆说道:“我得保证生态链各环节的企业,都能赚到钱。”
而不是只有坤辰一家赚钱。
坤辰目前最要紧的是保证生态链健康,推进超充网络建设。
短期内,会损失一定市场份额,但长远看,坤辰是赢的。
钟忆:“以前总以为你在竞争中不会妥协退让。”
周时亦看她一眼:“那是你不了解我。”
“现在了解了。”
“有多了解?”
“你正在想我明天会不会发消息给你。”
周时亦倏而笑了:“…这就算了解?”
钟忆点头:“我说是就是。”
只顾着说话,他的文件没看几页。
钟忆拿过他的水杯:“你看吧,不打扰你。”
她起身走向窗边,看园区的夜景。
下了一天雨,风也大,外面很凉快,她开窗吹风。
窗户刚推开一条缝,富有节奏的爵士乐从窗而入。
“闫亭林办公室的曲子?”
她转头问周时亦。
“嗯。”
“这首曲子不错。”
“曲子是不错,但他思路卡住了。”
钟忆笑:“你怎么知道?”
周时亦:“这首听得最多。”
闫亭林以为换个歌单他就不知道了。
第六十五章
担心爵士乐扰到周时亦看文件, 钟忆连风也不吹了,关上窗。
房间内瞬间安静下来,只有翻动文件的“哗啦”声。
钟忆环顾办公室, 没有她想要的凳子, 寻遍这一层,在会议室角落找到一个。
她把凳子搬到周时亦旁边:“你坐这个。”
转椅椅背太高, 她没法倚在他身上。
周时亦伸手:“坐我怀里。”
“不坐。”
他在看超充网络项目书, 她怕在怀中会分散他注意力。
周时亦起身, 坐到了凳子上。
钟忆倚在他背上, 看他身后的书柜。
有几本书的封面看着眼熟,离得远,看不清上面的小字,她拿手机拍下来放大看。
周时亦与她背对背,不知她在干什么。
“在看新闻?”他随口一问。
钟忆:“在看你书柜。我送你的几本书,你都带回来了?”
“嗯。”
钟忆想到波士顿家中书房的书柜里,有几排他自己买的专业书,分手时他没带走。
可能书太重,他就留在了那里。
不过把她买的都带走了。
等忙完项目再去波士顿,她也要把他的书都带回来。
“诶。”她扭头问他, “如果那天我下楼送你了,你还会离开吗?”
周时亦看到这页末行,却迟迟没有翻页。
“应该不会。”
沉默了几秒。
钟忆又问:“后来你住在哪?还是直接回国了?”
“在闫亭林那住了几天。”
但闫亭林太过关心他,没住几天他就搬走了。
钟忆看手机相册, 不再影响他加班。
这些旧照, 她只在江南小镇他刚传给她的那天全部看过。
后来忙项目,便想不起来翻。
相册最后一张是她和他的牵手照,没拍全身, 只拍了两人的手。
那是他们恋爱的第一天。
是她主动牵他的手。
可能是太突然,或是太惊喜,周时亦当时忘了反应,怔怔看着她。
那天周末,她在实验室忙到下午三点,午饭还没吃。
从实验楼出来,他从路边车里下来。
“午饭还没吃吧?”
“没。”
“我也刚忙完,正好顺道来看看你。”
她知道,他并非顺道,而是专程来看她。
只是那时,他知道她无心恋爱,也不喜欢他,所以从不宣之于口。
他说自己还没吃午饭,问她有没有空陪他去吃饭。
其实,是他陪她去吃。
她说了句:“谢谢。”
周时亦淡笑看着她:“要谢也是我谢,你谢我做什么。”
她说:“你是我在学校里唯一的饭搭子。”
“我不是天天陪你吃饭。”
“那也算。”
顿了下,她说:“因为我没朋友。”
他没多问她为何不社交:“以后有空我就来陪你吃饭。”
“你不忙?”
“忙。但想看看你。”
后来她也没接话。
从车里下来,她走在他身侧,鬼使神差般牵住了他的手。
那一刻,只想跟他在一起。
没有那么多为什么。
钟忆回神,退出相册。
将近凌晨,两人离开芯片楼。
路过实验楼,一片通明。
钟忆想起在大学图书馆,周时亦陪她通宵的日子。
“吃不吃宵夜?”周时亦问。
“不吃。早点回去好好看看你。”
“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
就是想好好看看他。
回到房间洗过澡,钟忆跨坐在他怀里,从他额头、眼睛、鼻梁,再到下颌,她用唇一一吻过。
周时亦环住她的腰将她圈在身前:“重逢后就没好好看过我?分开那么久,不想我?”
钟忆:“想。但一跟你对视,心跳就会加速。”
她解释,“刚领证那段时间,不是心虚才不看你。”
周时亦莫名踏实。
他问:“现在呢?”
钟忆坦诚:“你要一直看我,心跳还是会快。”
周时亦深吸一口气,手背青筋突起,抱紧她,钟忆只觉天旋地转。
等静下来,两人已换了位置。
他覆在上方,垂眸看她。
男人的目光深邃灼热,钟忆别开脸:“不准这么看我。”
“真要不这么看你,你怕是要不高兴了。”
他亲她脸颊,低声哄道:“转过来。”
钟忆转过头,他的吻落在她眼上。
周时亦腾出左手垫在枕头上,握住她的头,不许她乱动。
两人对视着。
他填满。
身心皆悸动,钟忆去吻他的唇,情不自禁喊他:“老公。”
周时亦回吻她:“以后还要不要这么看你?”
钟忆不说话,只点头。
她轻咬他的唇,“你说跟以前一样爱我,根本没有。”
周时亦:“怎么会没有?我心里想的,你不一定全知道。”
钟忆忽地紧绷。
到了底,她呼吸一滞。
周时亦的唇落在她耳垂上:“觉得哪儿不够爱你?是不是今晚没亲你?”
也只有今晚没埋头亲她。
“一会儿补上。”
钟忆缓了缓:“不是这个。”
周时亦从来只会多给:“不是这个原因一会儿也亲。”
他又问:“那是什么原因觉得我没以前爱你?”
钟忆:“复合之后,你再没喊过我。”
周时亦想了想没喊过她什么:“宝宝是吗?”
钟忆不说话,攀着他的脖子努力起身,去亲他的喉结和脖子。
项目启动时,两人说好要节制。
也就说的当晚稍加节制,后来谁都不记得说过这话。
虽不比当初刚恋爱时,那时两人二十出头的年纪,每天三四次还嫌少,不过如今依旧折腾到很晚。
床头柜上的盒子,从三枚装换成了十六枚装。
第二天清早,钟忆八点才醒来。
窗外,阳光炙烤灼人。
八点半有小组会,来不及再去跑步。
她简单洗漱,拿上周时亦准备的鲜奶和面包,去算法楼的路上解决了早饭。
等电梯时,钟忆才有空看手机。
季繁星一早不到七点发来消息:【邵津安昨晚来看我了,不过没聊什么。离开时,我说想谈恋爱了。他问我是不是有了合适的联姻对象,我说没有,想找个大学教授谈场恋爱。】
消息就到此。
钟忆:【然后呢?】
【这么短的剧本,你还分上下两部?】
季繁星笑:【这不是等你有空,想电话里告诉你么。】
钟忆看时间:【还有五分钟开会,够吗?】
季繁星直接打了电话过来,实在不够她可以长话短说。
钟忆进电梯:“邵教授怎么回的?”
“他没想到我会那么说,沉默了有半分钟。”
钟忆:“要不你先倒叙?”
季繁星笑:“必要的铺垫还是得有。”
钟忆听到电话那端的笑声,松了口气,能笑说明结果不错。
季繁星接着道:“邵津安说,如果想谈,可以跟他试试。”
邵津安还说,等哪天家里让她联姻,他会跟她和平分手。
有过一段就足够,不是非要到老。
邵津安个人能力优秀,父母都是医生,条件已相当不错。
但在她父亲眼里,显然门不当户不对。
钟忆先恭喜她:“那你接下来什么打算?”
季繁星:“学周时亦。”
“学周时亦?”
“嗯。时阿姨那么喜欢你,就因为周时亦经常跟她聊起你。连你高中拿数学竞赛金奖,时阿姨都清楚。”
钟忆颇为吃惊,周时亦从未跟她说过这些。
她以为,他在父母面前从不提她。
毕竟那时他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以为她来自江城小镇的一个普通家庭。
与他的家世悬殊太大,最后很难走到一起的。
季繁星:“我不打算瞒着我爸妈。”
只聊了三分钟,留两分钟给钟忆准备会议,季繁星挂断电话。
小组会上,钟忆询问宁缺,芯片那边有无反馈。
“暂时没有。闫亭林说下周周会一起讨论。”
钟忆有不好的预感,模型的精度恐怕要损失。
再结合昨晚周时亦说闫亭林卡思路了,预感越发强烈。
宁缺:“别太担心。目前的问题都好解决。”
他最担心的是在仿真平台与真实道路上的测试,那时出现的问题才最难解决。
研发初始阶段,现在只有他们和芯片两个团队,分歧相对容易解决。后续邵津安团队,坤辰技术团队都会陆续参与进来。
到时满桌大佬,他愁着该如何协调。
而这种日子少说要持续一年,多则没有封顶。
散会后,助理提醒宁缺,中午别忘了拍照。
宁缺点头:“行,我一会儿定闹铃。”
钟忆走在前面,转脸问:“拍什么照片?”
宁缺扯了个谎:“护照到期了。”
前两天周时亦通知他们,明年七八月在风车村举办婚礼,让提前办签证。
钟忆丝毫没怀疑宁缺的话,回到办公室便在电脑前坐下,直到中午江静渊的电话进来,她才从代码中回神。
江静渊在算法楼下等女儿期间,翻看女儿小时候的相片。
女儿的照片和视频占了他手机大部分内存,都说喜欢回忆是变老的征兆,自从女儿结婚,他一个人在家时,便常翻看二十年前的视频和照片。
女儿四岁那年,他们一家去了风车村。
当时钟灼华刚杀青了一部电影,因出戏困难,陷入角色情绪里出不来,她给自己放了一个长假。
那是她演艺生涯里唯一的一个长假,也是母女俩最快乐的一段时光。
在风车村没人认识钟灼华,她出门只需戴副墨镜。
周围没人时,连墨镜都不需要。
那两个月,女儿赖在她怀里不愿下来。
他正看着风车村的旧照,钟忆走近宾利。
后车窗开着,她探头:“在看什么?”
江静渊将手机递到她面前:“看你小时候照片。”
照片里,妈妈戴着墨镜抱着她,背景是一排磨坊风车。
钟忆瞬间被拉入遥远又模糊的回忆,她只记得妈妈的一句话:“宝贝,看镜头。”
其他再记不得。
她把爸爸相册里风车村的照片从头翻看到尾,总觉得记忆中的磨坊风车画面,不是照片里这些地方。
或许记忆有偏差,她心里喜欢的、想画却一直画不出的,只是她想象出来的一个地方,现实中并不存在。
她对爸爸说:“等有时间,还想再去趟风车村。周时亦说他没去过,下回带他一起。”
江静渊收起手机,不动声色道:“照片看得我也想故地重游。”
钟忆替爸爸打开车门:“那是你和妈妈感情最好的时候吧?”
“算是。刚在一起时也挺好,不过你妈妈喜欢风车村。”
江静渊下车,借机道:“等你忙完项目,我们一家四口去度假。”
钟忆关上车门:“好。”
为了让女儿没有任何疑心前往风车村参加婚礼,此前他还在考虑该怎么开口,没想到如此顺利。
钟忆挽着爸爸往食堂走:“当时我们在风车村住了多久?”
“两个月零几天。”
“这么久?”
“你妈妈给自己放了个长假。”
钟忆想起爸爸说过,他和妈妈办婚礼的地方由她来选。
风车村对妈妈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她琢磨着要不就把婚礼选在那儿。
到了食堂,周时亦在等他们。
他提前让后厨炒了几道菜,不耽误钟忆午休。
来的路上考虑了一路,钟忆说出想法:“爸爸,要不您和妈妈的婚礼就定在风车村?”
说着,她又转向周时亦,“你觉得呢?”
周时亦:“挺好。你和妈都喜欢那儿。”
江静渊没想到歪打正着,一口应下:“可以。到时你和时亦一起帮着布置场地,特别有意义。”
钟忆已经开始期待,自己用鲜花布置一个温馨浪漫的婚礼现场。
江静渊打算去港岛办婚礼,那是他和钟灼华相识的地方。
意义不亚于风车村。
周时亦问她:“具体想选什么样的场地?”
钟忆已经忘了风车村的样子:“就选妈妈抱着我拍照的地方吧。”
周时亦颔首:“可以。”
那个地方不是他选定的婚礼场地,她亲自布置的场地用来给她庆祝单身派对。如今她有了几个朋友,给她办一场婚前单身派对。
周时亦又问:“你打算选哪天?”
钟忆却看向江静渊:“爸爸你选。”
江静渊:“婚礼全权交给你负责了,当然你选。我选的日子,你妈妈不见得喜欢。”
“可我选的话,肯定是选我喜欢的日子。”
“那必须得你喜欢。”
钟忆认真想了想:“7月19号吧。”
江静渊:“好,那就19号。”
周时亦顺势道:“前一晚再办场婚前单身派对,仪式感不能少。”
钟忆:“好,我来安排。”
“再叫上季繁星和杨曦。”
“…要请杨曦?”
请季繁星没问题,她和妈妈是同一个圈子的。
可杨曦是她的朋友,和妈妈平常没任何交集。
周时亦这么解释:“爸妈这个年纪办婚礼,他们的朋友基本都已婚有孩子,没合适的伴娘,正好妈又特别喜欢杨曦。”
他们5月19号的婚礼上,杨曦坐在岳母身边,岳母全程陪着,两人相谈甚欢。
用这个理由,钟忆不会起疑。
钟忆差点忘记请伴娘,钟姐那么注重仪式感,喜欢热烈场面,必须多几个伴娘:“那我跟杨曦商量,看她有没有时间。”
周时亦早跟杨曦确定过,詹良正帮她办理签证。
钟忆担心地看着爸爸:“钟姐化妆后看上去也就三十多不到四十,杨曦和季繁星当伴娘不会有很强的年龄差,爸爸您怎么办?”
“……”
江静渊哭笑不得,“爸爸也没那么老吧?”
钟忆哄爸爸开心:“跟钟姐比肯定有点年龄差,但确实不老。”
周时亦接话:“爸,您挺年轻,以前我不是都喊您三哥。”
“你也开始替钟忆说违心话哄我了。”江静渊戳穿女婿,“你喊三哥是想抬自己辈分,别以为我不知道。”
周时亦失笑。
关于伴郎伴娘,他不打算请任何人。
上一场婚礼有的流程,这场不再重复。
请杨曦和季繁星只是打着伴娘的幌子,否则岳父岳母的‘婚礼’,请她的朋友参加,不合适。
他给她的那场婚礼,是想圆她多年的心愿。
第六十六章
和芯片团队开会的前一天, 时梵音从时装周回来。
当天傍晚,周时亦接到父亲电话,让他晚上带钟忆回家吃饭, 厨师已在备菜。
回家的车上, 钟忆拿出化妆镜补妆,问道:“爸也在家?”
“在。一直盼着你回去。家里要是有日历, 他能每天撕一张。”
画面感太强, 钟忆笑了:“妈还是不理会爸?”
“应该。”
周时亦没时间多问, 反正不会离婚。
结婚三十年, 要离早离了,何况父亲如今有悔改之意。
钟忆补了口红,收起镜子。
今天回家权当改善伙食,没有一丝一毫紧张感。
她很难想象,若是分手前见家长,那时她的身份还没公开,见面后公公会是什么态度。
“如果三年前见家长,爸不会同意我们在一起吧?”
周时亦侧目:“我都带回家了,他就不会再反对。”
因为到了那一步再反对,父子关系必然闹僵。以他的性格, 不会再有任何修复的可能。最后就会像江老爷子与江静渊那样,一辈子有隔阂。
有前车之鉴,父亲又见他那么坚决要和钟忆结婚,不敢轻易拆散他们。
这也是为何父亲明知他有女朋友, 却只勒令他回国相亲联姻, 并未打电话为难钟忆,强行拆散。
“就算三年前带你回来,你也不会受任何委屈。”
受委屈只有一种可能, 除非父亲不打算再认他这个儿子。
而这个可能又微乎其微。
毕竟他是父亲带大,父亲再强势,对他的感情还是比较深的。
钟忆说起那天早上和季繁星的聊天:“她说,你经常在爸妈面前提起我。”
两人对视。
周时亦没否认,颔了颔首。
钟忆侧身,托腮抵在扶手箱:“跟爸妈都说了些什么?”
周时亦:“什么都说。”
他略过和母亲那些琐碎的闲谈,说起父亲:“我过段时间就把你课题进展发给我爸,以防他不看,会让他点评几句。他一边生气一边看。”
钟忆笑问:“那跟妈说了什么?”
迈巴赫停在了院子里,时梵音迎出别墅。
钟忆说:“等有空讲给我听。”
周时亦应道:“好。”
婚礼后,时梵音就没见过两人,她打量钟忆:“怎么瘦了?”
周时亦说:“天天忙坤辰的项目,累的。”
钟忆接过话:“还好,不觉得累。”
这话并非违心,只觉得时间不够用,从不觉得多累。
她对婆婆说,可能最近天热吃得少。
时梵音牵着她进门:“想吃什么就告诉我,做好给你们送过去。你爸买了蛋糕,先吃一块。”
周时亦走在后面,手里提着一块给钟忆买的栗子蛋糕。
进了餐厅一看,父亲买的蛋糕足有20寸,够二三十人吃。
周云镰正切蛋糕,第一块给了钟忆。
周时亦看看那么大的蛋糕,转向父亲:“您怎么没把蛋糕店搬回家?”
“……”周云镰觑了儿子一眼,压低声音,“会不会说话?”
周时亦不理会,拆开自己带来的蛋糕。
周云镰瞅着巴掌大的蛋糕:“你就买这么小一块?”
周时亦:“我常买,不需要那么大。”
周云镰讪讪收回目光,切蛋糕的手顿了顿,也觉得自己买得太大了。
时梵音和钟忆洗了手走来,见儿子面前有精美的蛋糕盒:“你也买了蛋糕?”
“嗯。”周时亦把蛋糕叉递给钟忆,回道:“给钟忆买的。我早跟我爸说好各买各的。”
周云镰看一眼儿子,总算没白对他好,关键时刻知道帮腔。
闻言,时梵音瞧向丈夫。
原来这个蛋糕是专门给她买的。
只是这么大,她一天吃三顿也得吃几天。
感谢之后,她悠悠道:“怎么突然好心给我买蛋糕?”
周云镰不争辩,把蛋糕递给妻子:“对你好也不行!”
在儿媳面前,他得维持家庭和谐气氛,不然江静渊又得找他。
钟忆此刻终于明白,为何公公一直盼她来,其实是找个由头给婆婆买蛋糕。
如此平常的小事,到了公公那儿俨然成了一件十分盛大的事情。
长辈的感情,她不便掺和。
他们有他们间的相处之道。
晚餐以粤菜为主,一顿寻常的家常便饭。
周时亦不时给钟忆夹菜,这些年早已形成习惯。周云镰想学儿子,拿公筷夹起妻子爱吃的菜,最终又放进自己餐盘里。
周时亦全看在眼里,但这回没帮忙。
吃过饭,时梵音回楼上卧室。
几分钟后,抱着两盒礼物下来。
一盒是珠宝,另一个礼物盒里是几条丝巾。
“都是三年前买的,终于有机会送给你。”
听说是三年前,钟忆微怔,先接下礼物:“谢谢妈。”然后转脸看向周时亦。
他也看过来,但没作声。
高珠没有过时之说,那几条丝巾的花色也是经典款。
时梵音当初准备好了儿子带女朋友回家的礼物,但儿子后来分了手。
礼物贵重,又是精心挑选,她没舍得处理掉,一直收着。
钟忆晚上还要加班,没久留,带上两盒礼物和给闫亭林打包的蛋糕返回园区。
待两个孩子离开,周云镰自责:“你准备了那么贵重的礼物,怎么不跟我说一声?我以为他们只是回来吃顿饭。”
时梵音:“那你把钱双倍转我,就当一起送的。”
结婚至今,两人财务独立。
时梵音偶尔也会查他的账,不过都是为了儿子的利益而查他。
周云镰考虑许久,没转。
他和她能否冰释前嫌,夫妻关系能否缓和,绝不是靠买几次栗子蛋糕就能做到。
她喜欢钱,那就给她钱。
当然,几张卡根本不入她的眼,以前给过她,她眼皮都没抬。
思量之后,周云镰做了让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的决定:“以后家族办公室团队向你汇报,你有决定权。”
说完转身就要上楼,被时梵音一把抓住。
她压住激动:“你是认真的?周云镰,你最好别拿这种事开玩笑!”
因为她会当真。
周云镰:“谁拿这么严肃的事开玩笑?明天我让律师拟函发给办公室团队。”
那是他的私人财富管理团队,此前只向他一人汇报。
管理团队的核心成员被周时亦挖走两人,那是儿子接手坤辰汽车的条件之一。
儿子说接手坤辰后分身乏术,自己的公司以及私人团队人手不够,不熟悉的又难知对方水平,于是直接从他团队挖走两人。
詹良就是儿子的私人财富管理团队成员之一,随着儿子一起来了坤辰。
时梵音抓着他不放:“我怕你睡一夜头脑清醒,明早醒来又反悔了。现在就让律师拟函,正式下发!”
周云镰:“……夫妻三十年,我在你心里就没一点信任可言?”
“别问我,你该反思自己。”
时梵音声讨:“比起儿子你差远了!时亦恋爱时就和钟忆共用一个书房,他跟詹良无论打什么电话,从来不避着钟忆。你呢?”
共用书房对周时亦而言,意味着将所有个人隐私与商业机密都坦诚给了对方。
也许钟忆并不在意,但这样无条件的爱和信任,谁不想要。
不像她和丈夫,互不干涉。
说难听点,就是没有一点爱。
周云镰:“儿子这样,是我教得好。”
时梵音一脚踹上去。
“……”
周云镰一把扶住妻子:“别摔了。”
时梵音冷哼:“摔了你不是该高兴!”
刚才拖鞋一打滑,差点摔着。
周云镰为自己鸣不平:“儿子和钟忆是自由恋爱,感情深。你别忘了你和我结婚那天哭成什么样。再说,你又不是没查过我的账,我没拦着吧?”
时梵音紧盯丈夫:“你知道查账多没意思吗?但凡还有信任,谁想查账?”
周云镰沉默。
扶稳妻子便松手,上楼联系律师——
回到京和园区,周时亦先把几个礼品盒放回酒店房间,拎着蛋糕出门。
钟忆叫住他:“等等,一起下去。”
“不在房间加班?”
“不了,还是去办公室。”
办公室更有氛围。
周时亦牵着她,十指相扣去等电梯。
“杨曦回我了,说请假也要参加钟姐的婚礼。”
钟忆还在替爸爸的伴郎发愁:“想来想去没有合适人选。”
周时亦提议:“让闫亭林当伴郎。”
“他肯吗?”
“衬他年轻,这样的好事哪找。”
钟忆被逗笑:“实在不行,就让周加烨再当回伴郎。他不是想喊我爸三哥?给他个机会。”
周时亦:“可以让他们俩一起当,谁当得好允许谁喊三哥。一个伴郎容易不思进取。”
钟忆笑到办公室,坐到电脑前想起周时亦那句话,依旧忍俊不禁。
宁缺吃完宵夜回来,路过她办公室,问她笑什么。
钟忆说想到了周加烨,当时就周加烨一个伴郎,不仅不思进取,还临时反水。
宁缺通知她:“明天周会改十点了。”
“推迟了?”
“嗯,闫亭林说九点前来不及。”
闫亭林吃了两块栗子蛋糕,眯了三小时,定了闹铃叫醒自己,半夜去了实验室。
待到第二天早上九点半。
优化后,模型精度仍损失2%。
对于自动驾驶模型,别说2%,就算0.2%都可能导致无法预测的后果。
但现有工艺难再突破,材料受限,加之先进芯片设计软件被禁,一时将他困住。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闫亭林回休息间简单洗漱,换了件干净衬衫,十点准时到达算法楼会议室。
邵津安比他早十分钟到,正在了解模型的冗余设计。
两人久闻彼此,今天第一次见面,热情寒暄了几句。
闫亭林:“没想到有幸合作。”
邵津安:“得感谢周总,让我实现了跟您和钟总合作的愿望。”
落座后,直接切入正题。
邵津安看向钟忆:“冗余还得调整。”
钟忆先看向闫亭林。
闫亭林瞬间会意她的眼神,抱歉道:“精度还是损失了。”
钟忆这才回复邵津安:“再调,可用算力又得降。”
邵津安理解她的难处:“但不调,功能安全得不到保证,车无法上路。”
对钟忆来说,安全从来都是至上。
可调了,模型会延迟,同样影响安全。
调与不调,都是进退两难。
邵津安寻求闫亭林的帮助:“闫总这边呢?或许能从芯片设计解决这个难题。”
闫亭林:“我可能需要三四个月时间。”
邵津安:“前几天的技术禁令,对你们芯片团队影响不小吧?”
闫亭林笑了笑,没提困难,只道:“钟总当初邀我回来,不就是希望有天实现国内全产业链自主,不再受制于人么。”
困难是早就预料到的。
他承诺钟忆:“给我几个月时间,都会给你解决,包括损失的精度。”
昨晚周时亦给他送蛋糕,让他别再听那首曲子,音响都被听得发烫。
临走时,周时亦说:你想要的材料我来解决。
钟忆:“不急,几个月不行就一年。我继续优化参数。”
有一点她比较顾虑,“邵教授,我这边极端场景数据太少,模型泛化能力受限。”
邵津安:“没事,我解决。构建仿真环境时,给足你们极端场景的训练数据。”
会议室坐满了人,深知项目如今面临严峻的挑战,都静静听着,没人出声。
他们本以为今天的周会肯定分歧严重,各不相让,没想到三人一句争执没有,全在想着如何为对方团队解决难题。
开会前,唐诺允带了冰咖啡。
现在发觉完全用不上。
原本定一个半小时的会议,不到半小时结束。
闫亭林往椅背一靠,安抚下属别有压力:“天塌了不是还有我顶着么。”
“宁总,听说你们算法的福利最好,有冰西瓜吃吗?天太热,不吃怕走不到芯片楼。我们要是中暑,你们算法不得哭啊。”
众人笑。
宁缺:“冰西瓜管够。”
他让助理通知后勤,多送几个冰西瓜过来。
钟忆前段时间不想吃冰西瓜,在虞老师家吃伤了,最近又能吃上几片。
昨晚周时亦给她榨了杯西瓜汁,她也全部喝完。
会议室里每人面前一盘西瓜,只有宁缺喝着枸杞水,他感觉自己今年一年都不会再碰西瓜。
闫亭林瞅着他:“怎么不吃?你不吃也省不了多少钱。”
宁缺:“我前些日子吃伤了。”
钟忆失笑,想起宁缺上次吃火锅时,吃了很多西瓜和冰粉。
为了补偿,她打算再请宁缺吃一顿。
忽然想到什么,她拿过手机拍了张西瓜的照片给周时亦。
他天天说她不发消息,今天好歹记起。
【在吃西瓜。】
周时亦:【想起来给我发消息了?】
钟忆:【不发消息的时候,我也在想你。】
周时亦:【这样的话,以后可以多发给我。】
【今天不是周会,结束了?】
钟忆回:【刚结束,吃片西瓜缓缓。周会很顺利,有邵津安在,我心里有底了。】
正编辑消息,会议室一阵骚动。
随着一声声“闵总”,她倏地抬头望去,真是表哥来了。
宁缺起身招呼老板入座:“闵总,您来得正好。”
闵廷:“你们继续。”
他今天来实验室看看项目进展,听说几个团队在开协调会,打算过来旁听,没想到都在吃西瓜。
会议室里只有邵津安没见过闵廷,他放下西瓜,拿毛巾擦擦手站起来。
闵廷先伸手:“欢迎加入,钟忆的心总算踏实了。”
邵津安:“谢谢闵总和钟总的信任。”
寒暄两句,闵廷走向表妹那边。
钟忆拖了张椅子到身边,又将自己的西瓜推过去。
“哥,你今天怎么有空过来?”
闵廷:“我再不来,京和园区就要成周时亦的了。”
钟忆笑:“我替你看着。”
闵廷:“算了吧,你不偷家那就是我命好。”
一个亲妹一个表妹都是如此,都向着外人说话。
钟忆笑得说不出话。
闵廷言归正传:“别太拼命,三舅说你瘦太多了。项目慢慢来,周期长几个月就长几个月,京和不缺那点钱。坤辰也不缺。”
钟忆感动:“谢谢哥。”
闵廷看向闫亭林:“一会儿去你办公室坐坐。贾董前几天还跟我提,你们芯片楼条件一般,休息间更一般,你最近吃住都在办公室,日子过得苦。”
闫亭林被西瓜噎了下。
除了不知情的邵津安,其他人努力憋住笑。
有的实在憋不住,拿手扶额挡着,无声笑出来。
邵津安一头雾水,小声问身侧的人:“笑什么?”
“在笑我们老大过的是水深火热的苦日子。”
闫亭林忍笑回应老板:“谢谢闵总和贾董关心。闵总,不用去看,我现在过上好日子了。”
第六十七章
钟忆后来听说, 那天散会后,表哥还是去了闫亭林的办公室。
参观完,表哥说了句:是过上好日子了, 比我过得好。
表哥再次来京和园区是在两个月后, 那天她生日。
前几天下了场大雨,园区从盛夏进入了初秋。
爷爷念叨她生日也不休息, 让表哥送来蛋糕和礼物。爷爷说公开身份的第一个生日, 该好好庆祝。她曾经不是没盼过这样一天的到来, 有个热闹而盛大的生日派对, 请同学来家里玩。
不过那是十岁前的愿望。
到了今天反倒不想再花精力办派对,只觉得累人。
爷爷给她订了六层蛋糕,够几个团队吃。
六层,寓意她的项目顺顺利利。
模型量化后损失的精度,仍没有解决,吃蛋糕时她还在想着这事。
“钟总,生日快乐。”
“谢谢。”
钟忆拿水杯碰闫亭林的杯子。
闫亭林:“很遗憾,没能赶在你生日前给你惊喜。”
宁缺接话:“其实不能怪你,她如果当年没早产,等到十一二月份足月生, 你就能突破瓶颈了呢。”
闫亭林笑了:“别说,还真是。”
从前他觉得拿早产说事,很荒谬。
轮到自己身上,倒觉得这个理由特别合适。
钟忆边吃蛋糕边转向唐诺允:“我一会儿把测试需求发你, 得麻烦你们下午测试, 多晚都可以把结果传给我。”
唐诺允:“今天你生日,休息一晚吧。”
又问道,“你不和周总出去庆祝?”
周时亦今天在坤辰, 还没过来,但应该会陪她庆生。
钟忆:“他不忙我们就出去。”
中午和同事在食堂庆了生,晚上破天荒没加班,两人去外面过二人世界。
周时亦订了他们领证那天中午去的西餐厅,窗外的槐树叶已不似初夏时葱郁。
钟忆吃着香煎鲈鱼,想起半年前那天中午,在食堂吃黄鱼面被鱼刺卡到。
直到那刻,她还不知自己即将与周时亦重逢。
周时亦碰她的酒杯:“在想什么?”
钟忆放下餐叉端起杯子:“在想,知道跟你联姻那天中午,我卡了鱼刺要去医院,是不是就意味着否极泰来。”
周时亦抿了口红酒:“知道联姻的人是我,当时是什么心情?”
“很难形容。”
五味杂陈。
既庆幸,又难过,跟着是数不尽的委屈。
但无论是怎样的心情,当时只有一个念头,再也不想和他分开。
“这几年生日怎么庆祝的?”
“没什么特别的。那时还在京和总部,中午会去爷爷家吃顿饭。钟姐有时在剧组赶不回来,晚上就跟我爸再简单庆祝一下。”
钟忆望着他:“你呢?那天会想起我生日吗?”
周时亦:“你说会不会想起?以前你生日在我这是最重要的日子,比所有节日都重要。”
九点零五分的闹铃从没换过,又怎么会不记得。
除了3月22号那天,9月5号是他心里最不是滋味的一天。
因为那一天记得太牢,再忙也想得起来是什么日子。
钟忆啜了几口干白:“我今天喝了酒,你就当我喝多了,能不能说几句无理取闹的话?”
“可以。婚前不就说过,你再无理取闹我也会哄你。”
钟忆:“你发现我删了你,你不是有我邮箱?你可以发邮件问我,是不是真的和路程复合了。你却连问都不问清楚。”
周时亦没正面解释,举了个例子说:“假如,章诺许是我初恋女友,她是出道不久的新人,我妈妈是影后。”
“你追我的时候,我因为还喜欢着她而拒绝了你。之后觉得合适,我才和你在一起。后来,你在我电脑里发现了我和她曾经的合照。有矛盾后,提分手的人是我。”
“那个时候,你是不是也会怀疑,我到底爱没爱过你?”
“一年过去,你还是放不下,想回来找我的时候,发现我妈妈不惜降番提携章诺许,这些年让她的星途一帆风顺。而这个时候你发现我把你删了。”
“钟忆,你还会发邮件问我,有没有和章诺许复合吗?”
“因为复没复合已不重要。就算没复合,你也会觉得她在我心里从来都是如此重要,重要到让自己的母亲肯为她降番。”
“降番参演,有时利益交换都不一定交换得来。影后降番影响的是自己的咖位和演艺生涯,还会让自己遭受非议。”
钟忆怔怔听着,一时无法组织语言。
周时亦将她的餐盘拿过来,替她切鱼肉。
他不再举例子,说回他和她本身。
“那时我已经知道爸妈的关系,妈不需要利益交换。”
“钟忆,你说过我如果有前任,过去的事你不会在意。”
说着,他抬头。
钟忆没打断,静听他说。
周时亦:“是因为我没有,你无法想象,才不在意。”
“我从来不介意你和路程谈过。只是我和你感情经历不同,想法自然也不一样。对彼此的情绪,我们无法感同身受。”
鱼肉切好。
周时亦将餐盘放她面前:“分手的原因,我占了大半,不该口不择言。”
也是近来,他才幡然明白,恋爱时他对钟忆太好、太纵容,突然对她口不择言,导致她特别伤心,后来痛苦到不知该怎么跟他走下去。
在长久冷战后,她只好用分手来结束这种痛苦。
他拿起酒杯再次与她碰杯:“对不起。”
钟忆碰杯后,将半杯白葡萄酒一饮而尽。
在她生日这天,终于将过往所有心结彻彻底底打开来。
周时亦:“我从来不介意自己的另一半有前任。但如果迟迟放不下,那肯定会格外介意。”顿了下,“受我爸影响。”
钟忆再次解释:“我没有放不下。”
“现在我知道了,我是说以前。”周时亦没提路程,接着说父亲,“我爸几次帮他的前任,见面时都带上了我。那时我十来岁。”
钟忆惊诧,从没听他提过。
周时亦:“现在想来,我爸带上我只是证明自己不心虚,在我妈那里能说得清。但当时我小,哪能想那么多。”
有些事,或许自己觉得没受其影响。
然而潜意识里,已在不知不觉影响着自己。
说到公公,钟忆关心道:“爸妈最近怎么样?”
“感情方面不清楚,不过我妈掌握了家里的财政大权,你生日我妈做主把我爸名下海外的两栋楼送给我们,说租金给你买丝巾。手续比较复杂,还在办理。”
“那我得打个电话谢谢妈。”
“不急,办好手续回家当面谢。”
母亲如今找各种理由把父亲名下财产转到他名下,父亲说:我难不成还给外人?
母亲:万一你有私生子,我不亏大了!
父亲:你先别给时亦,免得他翅膀更硬。全转到你名下。
母亲不敢置信:你舍得?
父亲:夫妻三十年,给你我有什么不舍得?
父亲不仅变大方,还学会了买小块栗子蛋糕。
就在今天上午,大伯突然打电话给他,让他别光顾着忙项目,经常回坤辰看看。
他问大伯怎么了。
大伯说:“你爸最近可能有情况,打扮得花枝招展,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要孔雀开屏!你提醒着他点,这个年纪安安稳稳守着家,别被人骗财!”
不止他觉得父亲色衰,连大伯都不会将‘骗财骗色’连在一起说。
他让大伯放心,财骗不了,都在母亲手里管着。
父亲原本就特别注意形象,身为车队老板,追他的人从没断过。
近来比以前更在意装束,衬衫从不重样,发型一丝不苟。
大伯原先的健身房,如今成了父亲的专属。
周时亦拿过钟忆没吃完的半块蛋糕,又喂她一口。
钟忆摇头:“不吃了。”
中午蛋糕吃多了,晚上吃不下。
周时亦将剩下的蛋糕吃完,桌上的手机振动。
詹良:【周总,一切就绪。】
周时亦:【辛苦了。】
他看了眼时间,问钟忆:“吃过饭还想去哪?”
钟忆特别想回实验室,今天提交了模型测试需求,芯片团队正在测试,不知情况怎样,唐诺允还没回话。
但转念一想,今天是生日,他三年没能陪她过生日,不能扫兴。
“要不,今晚逛逛京和园区?搬来这么久,还没转遍呢。今晚正好凉快。”
不止凉快,雨后初晴的夜空也漂亮。
周时亦:“转着转着就转到实验楼是吧?”
钟忆笑着不承认:“别小人之心。”
周时亦笑笑:“那就回去逛园区。看看园区多大,让闵廷分点给我。”
九点半,两人从餐厅回到园区。
园区内依旧灯火通明。
钟忆抓着周时亦的手,两人沿着湖边慢慢逛。
“我们跑步吧?”七月份就答应爸爸要锻炼,结果一次也没起得来。
周时亦看看她身上的裙子,没答应。
钟忆说:“我肯定不会穿裙子跑,回去换衣服。”
周时亦仍不同意:“太晚,不跑了。”
换上运动服,到时跑得满头是汗,缺少了仪式感。
钟忆原本就不是很想跑,但得了便宜还卖乖:“你不是说会好好爱我,什么都顺着我?”
说着转身抱住他的腰,往后退着走。
周时亦垂眸看她:“今晚特殊,陪你走走。”
“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他岔开话题。
钟忆:“不知道。”
也许他们在一起的第一天,她就是喜欢他的。
“应该比你以为的早。”
周时亦低头在她唇上亲了亲:“记住今晚说的,别变来变去。”
钟忆笑:“我是那样的人?”
“不好说,你心里现在全是模型测试,说不定回去就不记得自己说过什么。”
“不会。”
两人沿湖边绕了一圈,又从东区往西区走。
实验楼在西区,周时亦特意牵着她往那边去。
走得慢,不知不觉一小时过去。
周时亦看腕表,十点二十九分,还有一分钟。
他示意钟忆:“今晚星星不少,看看。”
钟忆:“刚看了,没我小时候在镇上看到的星星多。”
话音刚落,夜空传来爵士乐声。
欢快的节奏响彻园区上方。
钟忆猛地抬头,只见上空布满璀璨的“星星”,星星渐次化作流星从夜空滑落。
几秒后她才反应过来,那是无人机烟花秀。
“怎么这时候烟花秀?”
“本来八点开始,但今晚留宿园区的大多数人不同意,就改了时间。”他们说九点不是在实验室就是在机房,想到看完还要加班,降低了幸福感。
于是将时间改到十点半。
选这首背景曲是闫亭林的要求,这是他开心时听的曲子,最近一直听卡思路的曲子听得快麻木,今天钟忆生日,跟着沾沾喜气。
当夜空出现虞老师作品《趣》的画面,钟忆才确定,这场无人机烟花秀是为自己庆生的。
“钟工程师,生日快乐!”
钟忆看着数千架无人机拼出的这句祝福,眼角湿润。
她最喜欢这个称呼。
烟花秀持续了近半小时,最后一辆带坤辰logo的越野车从空中驶过,表演完美落下帷幕。
那是她设计的智驾大模型未来将搭载的车型。
为了让它早日上路,他们几个团队夜以继日突破瓶颈。
“越野车”开远,夜空恢复宁静。
钟忆转身抱住周时亦,沙哑着声音:“谢谢。”
这几年生日的遗憾都被弥补。
周时亦揉揉她的短发,牵起她:“走吧,继续逛。”
将西区转遍,钟忆仍没收到唐诺允的消息。
应该还在测试,暂无反馈。
从西区回到东区,路过算法楼,今晚整栋楼的灯全熄了。
钟忆疑惑,平时多晚都有灯亮着。
“我们楼停电了?”
周时亦:“快十二点,应该都回去了。”
“再晚也该有应急灯亮着。”
钟忆拿出手机给宁缺发消息,问他是不是停电了。
他住在办公室,应该清楚。
宁缺没回。
身边的人也没动静。
她刚要转头,算法楼的灯从一楼逐层亮起。
瞬间将她周围照亮。
“办公楼电路出问题了。”钟忆转脸对周时亦说。
却见男人不知何时已单膝跪地,向她伸出手。
钟忆怔住,忘了握住。
周时亦握住她的手:“本来想在你生日求婚,那样你少个纪念日。”
此刻是6号零点零二分。
领证前,钟忆有过期盼,想要一些仪式。不过他没主动表示,还问她如果有讲究可以告诉他。
她最终没说,开口要来的仪式没意义。
况且他们那时心里有芥蒂,纯粹当联姻相处。
领证快半年,感情和好如初,她就不再去想求婚这种事。
想着他在婚礼上给了她证婚词,足够。
不曾想,他会在生日过后,她还沉浸在无人机烟花秀的惊喜中,向她求婚。
钟忆忽然反应过来,算法楼电路没出问题,团队的人大概都在楼上看着。
又转而想到,难怪唐诺允不回她,说不定芯片团队的人此刻也有不少在楼上见证求婚。
周时亦仰头望着她:“上次带你回家,你不是问我,我跟我妈说起你时都说些什么?这两个月太忙,忘了告诉你。”
“什么都说。说你和闫亭林一样痴迷自己的专业,常忙到下午两三点才吃午饭。说你很漂亮,就是画画不太好。说你喜欢丝巾,但舍不得买。说你喜欢吃鱼,喜欢吃甜食。说你爱吃港式早茶。说你喜欢定胜糕,喜欢坐船,说你家在小镇的院子里种了很多果树和花。还说你对我也好,和你在一起,我特别知足。”
“不管你是来自江城小镇,还是江静渊的女儿,在我心里都一样。只要你想和我结婚,家世悬殊再大,我也会娶你。”
他摘下她无名指的戒指,重新为她戴上:“无论是现在的你,还是曾经的你,我都一样爱着。”
第六十八章
从无人机烟花秀到求婚, 钟忆整晚都处在亢奋中,回到酒店才想起,求婚那一幕忘了录下来。
此刻她记得他求婚时说的每个字, 难保十年二十年后, 她还能如此清晰记得。
浴室流水声还没停,周时亦正在洗澡。
钟忆坐回桌前, 找了纸笔, 将求婚词记下来。
虞老师在她小时候常说, 好记性不如烂笔头。仗着记性好, 她从没听进去过。
可关系到求婚词,她突然担心有天会忘记。
两百多字的求婚词,洋洋洒洒写了半张纸。
周时亦从浴室出来,只见她在奋笔疾书。
“还不睡觉?写什么呢?”
钟忆正写他求婚词的最后一句,特意放大了字体。
“把求婚词记下来。当时惊喜傻了,忘了喊宁缺下楼帮忙录一下。”
周时亦:“不用记,无人机都录下来了。”
钟忆当时没注意周围有无人机,就算录了,收音也是问题。
她担心:“离得远,不一定能录清你说什么。”
周时亦说:“收音了。”
既然录了, 怎会不考虑收音。
“季繁星当时在楼上,她负责拍摄。”
“她也在?”
“嗯。”
他求完婚站起身时,楼上窗口挤满人,起哄声不断。
她抬头看了眼, 人太多, 分不清谁是谁。
没想到季繁星也在,让她意外又惊喜。
周时亦走到桌边,拿起她写好的求婚词。
她之前写《珠宝鉴定书》几个字时, 完全看不到他字迹的影子,两个多月过去,能明显看出她龙飞凤舞的字体间有他的笔锋。
“什么时候练的?”
钟忆把玩着钢笔盖:“忙累了休息的时候就照着你的字练几分钟。”她抬头看他,“不是和你说过,没发消息的时候,我也在想你。”
她伸手,“纸给我,还没写完。”
周时亦扫一眼最后一句:“没有了,我再说别的。”
“我还没回应你的求婚。”
钟忆从他手中抽过纸,在求婚词下面落笔。
我愿意。
没有求婚,我都是愿意的。
和你分手后,我告诉我爸不想结婚。爸爸说可以,只要我开心。有时我也会劝自己,要往前走,说不定就能遇到合适的人。
但心里清楚,很难往前走。
分开后你也试着往前走了,最后还是取消订婚,停留在了原地。
所以我常想,就算没有爸爸撮合,我们早晚也会遇到。
也许一年后。
也许三年后。
但总会遇到。
年初表哥婚礼,我也去了,没和家里人坐一起,坐在角落位子。
当时没忍住,还是四处看了看。
不为复合,只是想看看你,因为太久没看到了。
但宴会厅的人实在太多,没找到你。
钟姐总说我是倔种,什么事都闷在心里。
也许吧。
骨子里遗传的,很难改。
这几年,我不怕做噩梦,反正醒来就忘了。
但最怕梦见你,醒来后很多天都缓不过来。
无论是曾经在一起时,还是后来分开了,我想结婚的人,始终是你。
——钟忆
于九月六日凌晨一点三十六分
周时亦看着她一字一句写完,待她收笔,俯身将她打横抱抱起。
钟忆盖上钢笔帽,压在那张写着求婚词与告白的纸上。
灯熄了,蓝金色钢笔泛着隐隐碎光。
钟忆什么都看不清,男人炙热的体温让她恍惚,仿佛是天荒地老的尽头。
周时亦手心洇湿。
钟忆枕在他臂弯,他的吻铺天盖地落下来。
闵廷的婚礼在年初的一月九号,周时亦曾纠结要不要当伴郎。
群里不止一次聊到伴郎的事,最终他没接话。
因为年初时,钟灼华还点赞了路程筹备演唱会的博文。
这几年,除了路程在2月29号获奖感言上当众感谢钟灼华,两家工作室常为对方宣传,互动频繁。
路程成顶流后,只要钟灼华有电影上映,他必现身首映礼支持。
闵廷结婚如果他当伴郎,无异于主动凑到她面前。
当时的自尊心,不允许他这么做。
他吻着钟忆:“闵廷婚礼我去了。”
钟忆下意识想推开他另只手,没推动。
指尖摩挲,如清泉般沁出。
钟忆咬着他嘴唇,释放密密麻麻的悸动。
“你去了,那找没找我?”
周时亦:“一开始没找。”
后来还是没忍住。
借着找江琰风,目光扫过次主桌。
不得不承认,即便那时以为路程在她心里最重要,可他坐在婚宴现场的那一刻,还是想她。
看着婚礼舞台,当时想,如果没分开,他们应该早就结婚。
说不定孩子都能当闵廷婚礼的花童。
闵廷婚礼现场有个万家灯火的画面,那一瞬,是他最想她的时候。
她曾说过,每次下班回家,见灯亮着,就会无比安心。
婚礼上没见到,几天后,周加烨让他帮忙送份文件给江静渊。
他竟没拒绝堂哥,说是顺路送,实则需要绕路。
那天北城恰好下大雪,路上堵了很久。
到了别墅,只有江静渊一人在家。
依然没看到她。
婚后他也想过,即便没有岳父撮合,没有替他们定下婚期,他和她早晚会相遇。与章诺许的联姻取消后,他就没再想过要和别人结婚。
而爷爷和父亲经历过那次婚约取消,不敢再轻易替他做主联姻。
就如她说的,一年遇不到,三年总能遇到。
即使分开后他改变了一些习惯,不再煮红豆拿铁,她也因时间久了忘记他吃燕麦粥不加坚果碎,但并不影响他始终留着她所有照片和婚纱,连她送的几本书也保存完好。
同样,也不影响她一直保留着他送的所有礼物。
床头柜上那盒十六枚装的,原本计划用两周。
买来不到一周,今晚快见底。
项目启动时说好节制,于是她买了三枚装,打算两周用。
现在不仅小盒换成大盒,大盒的量也逐渐不够用。
分开的那三年,他似乎想全部补回来。
周时亦哄着故意紧绷不让他动的人,含着她耳垂,低声喊了句宝宝,“听话。”
钟忆乱了心跳,这才放松。
第二天早上周时亦冲澡时,忘了避开背上的抓痕,疼得倒吸口凉气。
后背有,腹肌也有。
脖子和锁骨上都是她嘬出来的吻痕。
以前她就这样。
昨晚也终于回到以前的样子。
腹部上前几个月的抓痕早淡下去,几乎看不见,昨晚睡前她亲了下。
他以为她只亲一下就算了。
哪曾想,她含了一口。
大约两三秒钟。
那一瞬,他险些失控。
冲完澡出来,床上的人还没醒。
今天没有早会,他关掉她的闹铃,让她多睡会儿。
昨夜他凌晨求婚,算法和芯片团队全员见证,将近十二点半才散。
宁缺与闫亭林商量后,决定今天上午推迟两小时上班。
她手写的求婚词还在桌上,周时亦拍下来,将这张纸收好。
求婚词下面有她的回应,比求婚视频更珍贵。
手机振动,母亲发来消息:【求婚视频给妈妈看看。】
周时亦:【季繁星还没传给我。应该没剪辑好。】
时梵音:【我和你岳母都没有求婚,钟忆总算有了。】
周时亦:【我岳母有。只有您一人没有。】
时梵音:“……”
周时亦:【我听钟忆说过,岳父求婚时,岳母当天没答应,直到第二天早上才勉强点头。】他又补了句,【岳父是在出海的游轮上求的婚。】
回复过,他顺手截屏发给父亲。
周云镰正在开会,儿子很少发消息给他,以为是项目书截图,便直接点开,看完眼前一黑。
这就是他一手带大的大孝子,恨不得再多给他这个爹补两刀。
周云镰:【你就不能替我圆个谎?】
周时亦:【我从不撒谎。上次买蛋糕替你说两句,因为是事实。】
周云镰:“……”
他拿家里财政大权好不容易挽回了一点,儿子简单几句话,让他们夫妻关系一夜回到解放前。
周时亦:【我妈最想要的从来不是钱,您为什么还不明白?】
周云镰:【那我总不能离婚,成全她和她初恋吧?】
周时亦:“……”
周云镰:【她初恋送的丝巾,现在还绑在她包带上。都三十年了,她也不嫌丝巾过时!】
周云镰:【算了,跟你说这些干嘛。】
周云镰:【下次回家,你仔细看看你妈包上的丝巾!】
周云镰:【我又不是没给她买,她从来没想过换!】
周云镰:【结婚时我想选28号,她非选29号!2月29号,正常人谁选那天结婚?】
周云镰:【我比她初恋差哪儿了!】
周云镰:【虽然生你是为完成任务,但周时亦,你扪心自问,我这个爸当得合不合格?】
看来父亲气糊涂了,上一条刚说不跟他说这些,下一条继续。
不仅继续,还如竹筒倒豆子般。
周时亦没回复,直接将和父亲的聊天记录截图发给母亲。
时梵音:【他倒委屈上了!】
时梵音:【他几次帮前任,考虑过我的感受吗?】
时梵音:【就算是联姻没感情,他那么做有丁点顾虑过我的面子吗?!】
时梵音:【他比我初恋,差了十万八千里!】
时梵音:【不用你截图,我自己发给他!】
周时亦:“……”
【您和我爸早该这么开诚布公聊了。】
他又看了一眼对话框,那句‘差了十万八千里’,足以让父亲破防。
果然,一分钟后,父亲发来:【知道我这些年过的什么日子了吧?】
周时亦:【那是我妈气头上的话,您还当真了?】
周云镰:【气话最伤人,不是吗?你和钟忆当年分手,不就是气话说多了?】
周时亦:【有我的前车之鉴,您别再口不择言。】
周云镰总觉得反了,别人家是父母教育孩子别重蹈自己的覆辙,他们家却是父母别重蹈孩子的覆辙。
周时亦:【你们的问题自己解决,我忙了。】
刚回完父亲,季繁星发来了昨晚庆生和他求婚的视频。
保存下来,他转发给钟忆。
闫亭林发消息给他:【你不好意思发动态,我替你发了。钟忆生日,我没礼物可送,这个就当礼物吧。】
周时亦点开朋友圈,两分钟前,闫亭林发了动态,是他的求婚视频。
配文:【婚礼没赶上,求婚赶上了!】
闫亭林正回复动态下的留言,唐诺允敲门进来。
“老大,今天还不测试?”
昨天钟忆发给他们的测试需求被搁置,老大没让测,所以她迟迟无法回复钟忆。
闫亭林抬头:“明天测。今天他们求婚的大喜日子,测了多半添堵。”
唐诺允点头:“好。”
如老板所料,第二天测试报告出来,模型需要调整。
钟忆收到报告,只低落了几分钟,便迅速投入工作。
宁缺先前玩笑说,如果她不是早产,等到十一二月份足月生,闫亭林就能突破瓶颈。
后来发现,别说足月等不到,就是再推迟两个月出生,还是等不到。
而此时已是一月初,北城正值深冬。
钟忆今早不到七点便起来,拉开窗帘,眼前一片银装素裹。
昨天夜里下雪了。
去年这个时候下雪她在公司加班,太晚了,没回去。
谁能想到就是那天,周时亦去了她家给爸爸送文件。
今天接入实车测试,匆匆吃过早饭,她直奔实验楼的调试中心。
邵津安也到了,早饭比她还简单,豆浆油条。
闫亭林最后到,昨晚四点才睡,早上闹铃响了数遍才挣扎着从床上起来。
“早饭还没吃吧?”邵津安问道。
不等闫亭林回答,将另一根油条给了他,“对付两口。”
测试场在江城,最近几天天气都不错。
视频接入,所有人开始准备。
钟忆双手抱臂,一瞬不瞬盯着大屏。
正常路况下,自动驾驶没有任何问题,但当左右方向有车突然冲出来时,系统响应出现明显延迟。
而这种延迟,极其致命。
闫亭林安抚她说:“没事,继续优化完全能解决。”
测试结果不尽如人意。
所有人忙到一天下来只吃了两顿饭。
钟忆全天没离开实验楼,晚上八点,还有夜间测试。
手机在包里,她一天没看。
周时亦知道今天她忙,没打电话,只中午时发了条消息,叮嘱她按时吃饭。
白天的测试不理想,晚间测试时,钟忆的心不由悬了起来。
结果还没开始测试,车辆刚一启动,系统直接宕机。
唐诺允说:“电源出问题了。”
忙到快十一点,问题依然没能解决。
闫亭林发话:“今晚都回去好好休息,不差这一天。”
钟忆:“你也回去吧。”
闫亭林笑说:“我肯定得回去休息,不然撑不住。”
钟忆到了楼下,一楼大厅坐着个熟悉的身影。
像回到学校那会儿,从实验楼出来就能看到他。
“等多久了?”
“没多久。”
周时亦接过她的帆布包,牵着她出门。
雪从傍晚又下起,洋洋洒洒,没有要停的意思。
刚扫过不久的路面很快又落了厚厚一层。
周时亦清楚今晚的测试结果,什么也没多问。
回到酒店洗过澡,他抱着她便关灯休息。
“睡吧。”他亲了亲她额头。
钟忆抱紧他:“晚安。”
她眯上眼,心里有事,即便是闻着他身上的气息也很难入睡。
不知过了多久,耳畔男人的呼吸声渐渐均匀。
他最近几个月一天没休,往返于江城与北城。
直到他熟睡,钟忆松开他,将他搭在她腰间的手拿开。
没开灯,她借着手机屏幕的微光摸索出卧室。
凌晨两点,钟忆穿上厚外套,拿上手机和车钥匙出门。
雪大,走去实验楼太慢,她开了闫亭林送的那辆越野车。
到了实验楼楼下,车刚停稳,又有辆车拐了进来。
邵津安开门下车,看清对方是谁,两人皆哑然失笑。
多余的话没讲,一起上楼。
调试中心有人,半小时前,闫亭林去而复返。
第六十九章
周时亦一觉醒来, 怀里是空的。
噩梦后遗症,恍惚中以为与钟忆重逢、结婚只是一个梦。
这一刻梦醒来,怀里空无一人。
分手后他做过一次类似的梦。梦里, 钟忆在波士顿家中正等他下班回来, 见到他直接扑进他怀里,问怎么这么晚才回。
他抱紧她, 说再也不会分开。
然后梦就醒了。
醒来是在上海的家中, 那时他很少回北城, 基本常驻上海。
梦里, 拥抱着她的感觉过于真实,以至于醒来后在露台坐了半小时都没走出那个梦。
露台对面,外滩夜景早已关闭,办公楼上依然有大片窗口亮着灯,犹如万家灯火。
那天,他第一次问管家借烟。
次日早上管家收拾烟灰缸时,多说了句:抽得有点多。
他说以后注意。
那是分手三年里,他唯一一次梦到她。
后来再想梦也梦不到。
今天梦醒来不同的是,床头还有两盒十六枚装的。
昨天新买的。
周时亦定了定神,确定不是梦。
他摸过手机看时间, 六点零二分。
拉开窗帘,冬天早上六点天还没亮,不过雪停了。
大雪应该下了一夜,眼前白茫茫一片, 楼下停车场完全看不见车顶, 一辆辆汽车全被大雪覆盖。
无需打电话给钟忆,他也能猜到她此刻在哪。
只是不知道她夜里几点起来去的调试中心。
六点半,周时亦洗漱过, 拿上大衣下楼。
食堂这个点已营业,他买了三份早餐前往实验楼。
调试中心静悄悄的,三人歪在椅子里睡着。
值夜班的人拿他们各自的外套,搭在他们身前。
半小时前几人才坐下来,一沾椅背,再没力气起来。
闫亭林说外面路上都是雪,歇会儿再回去。
一歇便睡着了。
周时亦没惊动他们,放下早餐,将钟忆从椅子上轻轻抱起来,让她靠在自己怀里睡。
一直睡到七点半,另两人因脖子酸痛难忍醒来。
虽脖子难受,但睡了一个多钟头,身体松快不少。
闫亭林睁眼,只见那对夫妻在虐单身狗。
他揉着脖子直起身:“几点了?”
周时亦看腕表:“七点三十五。”
钟忆睡得沉,说话声再大也吵不醒她。
闫亭林控诉:“你能不能有点道德心,天还没亮就来虐我跟邵教授。”
周时亦:“邵教授有女朋友。”
闫亭林惊讶:“什么时候的事?”
关于女朋友,邵津安笑而不答。
他跟季繁星在一起没几天,先见了家长才在一起。
顺序完全反了。
她说,这么做是想让他知道,她不会接受联姻。
邵津安:“追你的人那么多,怎么不考虑?”
闫亭林站起来舒展腰背,示意他看周时亦怀里的人,半开玩笑道:“有女朋友得那样哄着。我不仅哄不来,还想让别人哄我。你说哪个跟我恋爱的女生不得一脚把我踹开。”
邵津安笑,听出他对恋爱没兴趣,不再追问。
两人去值班室简单洗漱,坐下吃周时亦带来的早饭。
刚吃几口,唐诺允来了。
她猜到闫亭林会早来,但没想到他们三人通宵没回。
闫亭林看她拎着早餐:“在食堂吃了再来,着什么急。”
“我吃过了,给你们带的。”唐诺允把早餐放桌上。
她多带了两份,以防有同事来不及吃早饭。
“问题找出来了吗?”她关心道。
闫亭林边打开她带来的早餐边道:“找出来了,你们今天调整优化,明天继续测试。”
唐诺允:“好。您和钟总还有邵教授回去休息吧,交给我们。”
“吃过早饭就回。”
闫亭林打开餐盒,“这是什么点心?”
他转头问。
唐诺允正挂外套:“哪个?”
茶餐厅的早点各要了一份,打包好她直接拎来。
不等闫亭林形容,周时亦扫了眼:“咸口芋头酥。”
闫亭林好奇是什么味道,夹了一块尝:“芋头酥还有咸口的?”
唐诺允:“有。我一开始觉得不好吃,后来吃惯了,反觉得比甜口的耐吃。周总也觉得不错。是吧,周总?”
周时亦颔首:“确实不错。”
只不过后来因为钟忆介意,他不再吃。
唐诺允和男朋友都喜欢吃咸口芋头酥,他第一次和他们吃饭就是在港式茶餐厅。咸口的不是每家餐厅都有,当时他与闫亭林一样,好奇问了句才知是什么。
此时,怀里的人醒了,但没睁眼。
钟忆没想到醒来是在周时亦怀里,她侧坐在他腿上,被他用黑色大衣裹着。
在家这么亲昵就算了,关键现在还有另外几个同事在跟前。
她继续装睡,打算等他们离开再睁眼。
若不是唐诺允提起咸口芋头酥,她都快忘了这事。
现在想来,即便这道点心当初是章诺许推荐给周时亦,她也不会再介意。
只是一道点心而已,恰好合周时亦口味。
再无其他意义。
可那个时候她如此介意。
就像周时亦介意着路程一样,介意他的歌,介意他的广告。
因为那时她和周时亦都爱得小心翼翼又患得患失。
如今,她想到他那段联姻已毫无波澜。
而他每天往返坤辰与园区的路上,也想不起来去关注商场大屏上有路程的广告片。
直到这一刻,她才真正理解钟姐说的那句:我介意的从来不是杨加愿这个人。
介意的是爸爸对她的爱不够热烈。
现在爱足够了,爸爸的过往在钟姐那就渐渐褪了色。
很难再想起来。
即便偶尔想起,也只是想起,再无波澜。
前几天钟姐打电话,还问起她和唐诺允在工作上相处怎么样。
她让钟姐放心,一切正常。她时常会忘了唐诺允是杨加愿的女儿,只当是合作搭档。
“那就好。”
钟姐转而说起元旦回老宅吃饭,爸爸全程寸步不离牵着她。
奶奶开明,对爷爷说:老三第一次带人回家,你体谅着点,眼睛往别处看。
爷爷:我还能往哪看?不是牵手的,就是喂水果的,你说我往哪看?
牵手的除了爸爸和妈妈,肯定还有表哥表嫂。
喂水果的猜不准,或许是姑妈和姑父?
也可能是表姐表姐夫。
或哪个堂哥和女朋友。
幸好那天她和周时亦加班没去。
否则,爷爷的眼睛更无处可放。
这么想着,钟忆又困了,靠在周时亦怀里沉沉睡去。
醒来已在酒店床上,此刻是下午一点。
早上周时亦带她从调试中心回来,她隐约有印象,知道是他抱着自己,便安心继续睡。
钟忆起来泡了个热水澡,换上新买的衣服,整个人清爽又清醒。
不似早上时,昏昏沉沉。
吃过午饭,她赶去实验楼。
路上给周时亦发消息:【我起床了,饭吃过,你给我买的衣服今天也换上了。】
她半年没逛街,衣服是周时亦前阵子买的。
周时亦正在开视频会,只回了个:【OK】
夜间测试系统宕机,杜总得知后忧心忡忡:“怎么宕机了?别再是设计方向错了?”
他最担心设计方向出问题,意味着之前所有的努力白费。
周时亦:“问题找到了,在解决,明天正常测试。”
那就好,不过杜总依然不敢放松:“希望测试顺利。”
夜间测试顺利,那就代表翻越了数座大山中的第一座。
第一座最困难,翻越过去,后面的才有信心继续。
杜总喝了口茶:“你不知道我顶着多大压力。”
当初集团董事会完全不赞同全部引入外援,尤其是邵津安团队,成本太高。
董事会的意思,坤辰原技术团队人手不足可以再招聘,比引入邵津安团队能省一半成本。
但周时亦坚持邀请对方加入,他便力挺周时亦,顶住了董事会压力。
早上到公司听说夜间测试时,系统宕机,他的心骤然一沉。
周时亦:“自动驾驶必须保证安全,目前我只信得过邵教授团队。”
关于增加的成本,他顿了顿,提醒杜总:“还记得坤辰最初找京和合作的目的吗?”
杜总瞬间有些恍惚,原来快一年过去。
最开始找京和合作还是去年三月的事,那时周时亦还没同意接手坤辰,两家刚刚决定联姻。
为何与京和合作,他怎会不记得。
“将自动驾驶模型的训练能耗降低50%。”
那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目标。
坤辰虽提出是降低50%,实际签合同时将目标降到了30%。
就算能降到30%,对坤辰汽车来说,训练成本也能节省几十亿。
周时亦:“这几个月,钟忆在大模型训练上节省了35.13%的成本。”
他示意詹良将数据投屏,“红色是坤辰给他们的训练预算,绿色是实际训练成本。”
她天天加班到深夜,想方设法降低模型能耗。
杜总难以置信:“这个数据是真的?”
脱口而出后,他忙解释,“周总,我不是怀疑数据的真实性。”
“这个数据,钟忆和闫亭林都不满意,他们还在优化模型。”
周时亦接着道,“我和你顶着多大压力,不光钟忆知道,邵津安和闫亭林也都清楚。昨夜他们通宵找出宕机原因,不是就差那一夜的进度,是担心我跟你压力过大。”
杜总张张嘴,突然语塞。
他拧开保温杯盖子,连喝几口温水,才压下心底的触动。
职场三十多年,已经很难再有什么事能触动到他。
“我不懂技术,钟总是怎么做到降低了三十五点几的训练成本?”
周时亦:“很多方面,两个团队协同优化的结果。”
一些专业术语,即便说了,杜总未必听得懂。
他挑了个最简单的解释:“闫亭林构建了单元层,来支持钟忆的动态稀疏指令。”
杜总仍没听懂,但不妨碍他感叹两个团队的厉害。
他还记得两个团队第一次周会上的分歧,芯片团队无法满足算法团队的超大算力需求,不同意预留20%可编程部分,算法当然不同意。
闫亭林答应钟忆,所有问题都会给她解决。
项目启动半年多,当初的分歧已逐一解决。
周时亦最后说起邵津安:“邀请他们费用确实高,但高有高的道理。邵津安构建的仿真环境,大幅降低了实车测试数据采集成本。”
杜总看完相关数据分析,点了点头。
他拧上保温杯盖,看向周时亦:“关于超充网络建设,我无条件支持。”
周时亦难得在会议上笑了笑:“感谢杜总支持。”
这是近来最好的消息。
其实他完全可以一言堂推进超充建设,但最终还是选择尊重杜总的想法,给对方足够时间考虑要不要建设。
毕竟坤辰汽车能有今天的业绩,杜总功不可没,不能伤了元老的心。
杜总这半年走遍了欧美市场,正如周时亦所说,要打开海外市场,超充网络建设是关键。
周时亦:“那国内及海外的超充网络建设全权交给您负责。”
杜总笑着叹口气:“看来退休无望了。”
“五十多岁正年轻,退什么休。”
杜总哈哈笑,被夸年轻颇为受用。
结束视频会,周时亦才回复钟忆:【刚在开会。又去调试中心了?】
钟忆没回。
周时亦没去实验楼打扰,晚上约了季繁星吃饭。
本来订好市区的餐厅,季繁星说就在京和食堂吃,晚上她顺便等邵津安下班。
其他人都在实验楼忙着,抽不出空吃大餐,打包了几份送过去,只有他们两人在餐厅用餐。
周时亦说起七月份的风车村婚礼:“现场录像交给你了。”
“没问题。绝对拍出电影质感!”
“邵津安有空去吗?”
“必须去,七月他正好放暑假。”
季繁星聊起伴郎:“别提闫亭林多遗憾你这场婚礼不请伴郎,说想当伴郎都没机会。”
周时亦:“没什么遗憾的,让他去给沈驰当伴郎。”
“沈驰不办婚礼。”
“不办?”
“嗯,听说的。章诺许不想办,说她闺蜜团智商太高,万一接亲时沈驰连简单的题都答不上来,会成他一辈子心理阴影。”
“……”
季繁星猜想这只是借口,当初沈驰与章诺许的订婚宴十分盛大,章诺许大概觉得应付那么多人太累,不想再办。
“我觉得像你这样三四十人的小型婚礼特别好,有意义又不累。等我和邵津安结婚,就只请最好的朋友,其他不再请。”
周时亦问:“你们什么时候结婚?”
“我们早呢。”季繁星嘴角翘起,“刚恋爱,不着急。”
“烟彻底戒了?”
“当然。”
季繁星端起酒杯和他碰杯:“恭喜我们俩都戒烟成功。”
她突然好奇,“你手机屏幕给我看看。”
“屏幕有什么好看的?”
“瞅一眼就行。”
周时亦解锁递过去。
季繁星没接,只凑过去看了眼壁纸,没想到还是那张她曾看过的钟忆的照片。
时间仿佛过了一个轮回。
一切又回到原本的样子。
她没多聊壁纸,说起别的:“他们今晚还要测试?”
周时亦锁屏手机放桌上:“今晚不测,明天测。”
不过第二天的夜间测试,他依旧没去。
作为甲方老板,去了会给他们带来无形压力。
在钟忆准备夜间测试时,他回了趟岳父岳母家,陪他们吃顿饭。
这两天阴天,灌木丛的积雪还未融化。
【你今晚不来调试中心?】钟忆发消息给他。
周时亦的车抵达岳父家院子,他开门下去,边回:【不去了,有事。】
钟忆:【好,你忙。测试结束我打电话给你。】
根本没时间细想他在忙什么,她关了手机站到大屏前,已接入海城的夜间测试场。海城一年四季高温,选在今天测试,正因在下暴雨。
这是首次在恶劣天气且无照明道路上进行实车测试。
前晚的宕机阴影还在,汽车启动刹那,大屏前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前灯亮起,测试车缓缓驶出地库,钟忆终于松了口气。
暴雨中,测试车拐向既定道路。
除了车灯,四周是无际的黑暗。
此时系统发出提示,检测到前方有障碍物。
钟忆紧盯大屏,没有障碍物,那是路边的树影。
闫亭林道:“雨太大,误判难免。没事,测试完继续优化。”
测试车在百公里行驶过程中越过重重障碍,最后的测试考验,一辆黑色轿车从后方超上,雨大视线差,后车完全没注意到前方车辆,眼瞅着就要追尾撞上去。
测试车感应判断,向右猛打方向盘。
随着后车急刹、车轮胎与地面发出尖锐的摩擦声,测试车惊险避让开来。
测试结束。
结果远超预期。
难以言表的激动中,几人互相抱了抱。
闫亭林:“钟总,恭喜!”
钟忆笑:“同喜!”
她抬手拭眼角。
唐诺允长吁口气,擦擦眼泪。
已经记不清熬了多少个通宵,多少遍推倒重来。
也不记得,老板那首爵士乐循环过多少次。
测试结果显示:极端天气下,夜间检出率大于98.8%,误判率1%。
与邵津安构建的仿真平台的测试数据,几乎无差。
以前实验室检出率如果是98%,实车测试说不定只有88%,甚至更低。
但此次测试,实验室与实车测试的误差几乎缩小为零。
钟忆向邵津安伸出手:“邵教授,以后要更加辛苦了。”
测试场测试后,接下来便是真实道路测试。
邵津安笑道:“分内的事。”
与邵津安握手后,钟忆转向闫亭林。
闫亭林:“咱们就不必客气了。往后还要共事很久。”
模型还未进行真实道路测试,检出率和误判率尚未达标,芯片设计还需一次次优化调整,之后流片再到量产,要走的路还很长很长。
不过,项目最难的阶段总算跨过来。
钟忆稍作平复,拿着手机去了外面。
测试持续了近两小时。
周时亦已陪岳父岳母吃过晚饭,正商量着七月份的婚礼细节,手机这时振动,他立即接起。
“测试结束了?”
“嗯。还不错。”
听筒里,她的声音透着难以言表的喜悦。
周时亦笑了:“恭喜我们钟总。”
钟忆:“你在哪,我去找你。”
今晚要好好跟他庆祝,跨年夜她在机房没空跨年,他哪也没去,就在楼下车里等着她。
周时亦:“我来看爸妈,陪他们吃了顿饭。”
“你在我家?”
“嗯。你很久没回来了,我过来看看。”
“谢谢。”
“这句话应该我说。”
钟忆不跟他争这些,转而问:“有什么好吃的?给我带点。”
突然间,又困又累又饿。
“打包好了,爸让厨师做了定胜糕。”
周时亦没再久留,带上打包好的定胜糕,驱车回园区。
去年雪天离开岳父家时,没见到她,心底不免遗憾。
今年雪天离开,她正在等着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