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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7章

    经天眉眼含笑, 提步走向郑予妮,接过她手中的抹布,轻轻松松够到了挂画顶端。然后他问:“我要是不在, 你打算怎么办?”

    郑予妮双手抱胸,道:“你在我才打算擦的。”

    经天的动作一顿, 转头看向她。她似乎早料到他会转头,坦荡地迎接他的目光, 媚眼如丝地冲他笑。

    经天眉头一挑, 有点意外——她变了, 这阵子的冷淡,全都不见了。

    他继续擦画, 郑予妮学着他张扬的目光,也这么看着他, 突然就说:“我猜, 你的身高在185到857之间, 体重在148到152之间。”

    经天着实一愣,他嘴角先扯了扯,才看向她:“你是扫描仪吗?看这么准。”

    “所以是多少嘛?”

    “你猜啊。”

    郑予妮无语了,学他的语气:“你是复读机吗?就只会说你猜。”

    经天笑了, 终于老老实实说:“上次体检是855.4, 149.7斤。”

    郑予妮好骄傲:“都刚好是中位数, 所以我精准目测。”

    很快他擦好了, 郑予妮拿回抹布, 出门去冲洗。她回来时看到他还在, 没什么事, 就站在那里玩手机——当然是在等她啦。经天看向她,她也回应着他的目光, 他们爱极了这样安静地对视。郑予妮根本不想要找什么话题,她认为这件事应该交给他。

    然后她就听见他说:“下个月星座运势出了,你要不要看?”

    郑予妮有些无语,白了他一眼:“我不信星座。”

    “啊?”

    “彻底的唯物主义者,纯种工科生。”

    经天听笑了,说:“这我倒是很意外。”

    郑予妮说:“你会看这个,我也很意外。”

    经天当然不会告诉她,这是他现找的认为女生会喜欢看的东西。

    经天接着问:“你什么专业啊?”

    他实在太气定神闲了,就那么站着,没有多余的动作,目光沉着而直接。而她呢,不自在地打水,喝水,手上要是不拿着杯子,她都觉得失去了倚仗。

    郑予妮干脆坐回位子,不让自己看起来太局促,答他:“能源与动力工程。”

    经天笑了:“怎么报这个专业?”

    “分低呗,擦线录取,就只能填冷门专业咯。”

    “你在哪里上学啊?”

    “湾工。”

    经天眉头一挑:“就在湾州啊。”

    郑予妮冲他一笑:“对啊,不然考这里干嘛。”

    他在了解她也。郑予妮暗自偷笑。

    经天又说:“我也有湾工的同学,关系还不错,他现在在菊厂。”

    郑予妮好笑地说:“你还能有同学来我们学校?”

    “我们985率也不是百分之百嘛,倒数几名还是去了普通一本的。”

    “哦,我谢谢你。”

    经天决定再补她一刀:“我同学好像是通信专业的。”

    果然,郑予妮膝盖更痛了:“哦,我谢谢你,那应该是我们学校最高分录进来的,也就比我多个50分吧。”

    经天恶作剧得逞般笑了,然后才好心安慰她一下:“没关系,你工资跟他差不多,但是过得比他舒服,他头发都快掉没了。”

    郑予妮很怀疑:“菊厂有那么低?”

    “他本科嘛,定级低一点,不过听说涨得比较快。”

    “那你说个鬼,我们不涨啊。”郑予妮无语地看着他,而后又变得贼兮兮的:“你多少?”

    经天知道她在问工资,说:“应该跟你差不多。”

    “不会吧,我是本科,你四主肯定比我高啊。”

    “但是我是市级的,没有区级补贴,然后你街道又多一点。”

    两人神秘兮兮地对视着,最终对了个数——果然是差不多的。

    郑予妮美滋滋地抖了抖脑袋:“不错,有安慰到我。”

    说话间,经天已来到她近处,似乎被她可爱到了,忍不住伸手推了推她的脑袋。郑予妮很烦地哼唧了一声,但听起来,很甜。

    过了会儿,经天又说:“我们好像是同一年进的。”

    “对啊。”郑予妮脱口而出。这件事她早就想到了,他怎么现在才想。

    “省考?”

    “嗯。”

    “我也考了。”

    “因为那时候选调还没面试吗?”郑予妮还有些许记忆。

    “对,”经天在笑,“选调面试之后,省考也进了,就放弃掉,恭喜第四喜提递补。”

    “你可真是清汤大老爷呢。”郑予妮用嗲软的语气恭维他,而后她突然意识到,这是她和他这辈子唯一一场相同试卷的考试。他们出生在不同省份,从小到大所经历的考试都是不同的,居然有这样一场考试让他们做了相同的卷子。她突然往他的方向一趴,像只小狗一样趴在座椅扶手上,殷切地望着他,问:“你省考多少分?”

    人生中的那么几个高光时刻,这么重要的分数,当然是不会忘的。经天看着她扑闪的大眼睛,浅笑着说:“行测91,申论72。”

    郑予妮龇着的大牙瞬间收了回去:“你疯了吧?”

    经天双手插兜,耸了耸肩,郑予妮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了那种黄毛小子的得意臭屁。

    轮到他问了:“你多少?”

    郑予妮转身回去:“我不想说了。”

    “怎么这样,”经天伸出手,像个教导主任一样点点她的肩头,“赶紧说。”

    郑予妮怏怏道:“行测73,申论78。”

    “申论这么强,应该让你去办公室写材料啊。”

    郑予妮吓得黑了脸:“别,我什么都没说,你什么都不知道。”

    “哈哈哈哈……”经天开怀大笑,“确实,好恶心,别去。”

    郑予妮白了他一眼,回过头来喝水。这时经天接了个电话,语气客客气气的,不是什么私事,但为不打扰她,他还是走回了自己的办公室。

    为了掩饰紧张,郑予妮喝了太多的水,很快她去了趟卫生间,回来时,听到经天已经打完了电话,正在位子上坐着。成年人需要有一点自己的时间,就算他俩已经是恋人了,都还要有自己的空间呢。刚才说了太久的话,郑予妮也打算自己待一会儿。

    但他人在近处,她自然静不下心看书,《毛选》捧在手里却每每走神,看不进几行字。

    不知什么时候,她余光中又瞥见他的身影闪进了门口,一抬头,经天一脸很无聊的样子,往日炯炯有神的眼睛都黯淡了些。郑予妮扑哧一笑:“你走路真是一点声音也没有。”

    经天打了个哈欠:“好累,明明没工作也觉得很累。”

    “只要时间不由自己支配,就会很累,”郑予妮温柔地看着他,“更何况今天本该是自己的时间。”

    经天又打了个哈欠,走过来看到她手里的《毛选》,眉头一挑:“不错,喜欢哪章?”

    “《反对本本主义》。”郑予妮想也不想就说。

    “你很务实啊,不愧是郑科。”

    “都是经处指导的好。”

    两人说完,都被对方逗笑了。

    经天遛到窗边玩手机,郑予妮忽然问他:“你家狗叫什么名字?”

    经天还在看手机:“kiki。”

    “男孩女孩啊?”“公的。”

    “几岁?”“九岁了。”

    “哇,那是从你……”郑予妮眼珠子转了转,“高中的时候开始养的。”

    “对,”经天抬起头来,提步走近她,“给你看。”

    “嗯?”郑予妮回头,经天把手机递到她面前,屏幕上一只黑背白肚、掺了些黄毛的正八脸狗狗正在草坪上撒欢。伯恩山犬是大型犬,但草坪上没有参照物,郑予妮还看不出来,接着经天滑到了下一张,kiki身后出现了一个小孩子,这么一对比,kiki整个变成了庞然巨兽。她笑了:“哇,真的好大一只。”

    “这是五岁的时候了,那时候精力还很旺盛。”经天在笑。

    郑予妮在经天的声音里听到了眷念。她也是那天听他说了才去了解的,都说伯恩山犬寿命不长,十来岁都算少见的高寿,如今kiki九岁了,想必他很担心。她问:“他好点没?”

    经天没什么表情:“肠胃不好,一直都这样,老了就更严重了,本来这种狗寿命也不长,就想办法让他能过得好一点。”

    “老了是不是就不爱动了?”

    “对,叫他反应也很慢了。”经天又在手机里翻找什么,没一会儿他又欠身过来,屏幕递到郑予妮面前,郑予妮一看,竟是他家的监控。

    还真的是别墅……监控显示的是客厅位置,挑高六米的大落地窗收纳了大片阳光,沙发是本地人钟爱的大红木,这客厅宽敞得,端庄大气的红木家具放置其中极其相得益彰。

    kiki趴在落地窗前。经天说:“他喜欢在这里晒太阳,这里可以看到大门,所以他可以看到有人回来。”

    郑予妮笑了:“真乖呀。”

    经天开了音频,对着屏幕喊道:“kiki?”

    虽说传输稍有延迟,但kiki的反应明显变慢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熟悉地锁定声音来源,努力支撑着自己爬起来,缓缓朝监控走来。

    “天啊……”郑予妮捂住嘴,有些哽咽。

    经天又叫了他几声,让kiki更肯定他的存在。kiki循声过来,对着监控嗅一嗅,舔一舔,这是他对经天隔空打招呼的方式。然后经天笑着说:“晚上回去看你。”

    kiki听到了,心满意足地摇起了尾巴。

    郑予妮的声音里有哭腔:“天啊,要我的话,也会每天都回去的。”

    “毕竟之前有六七年的时间都不在家,”经天低沉的声线里满是愧疚,“等我回来的时候他都已经不爱玩了。”

    “不出门了吗?”

    “会带他到小区里走一走。”

    “那你还是多回家吧,油钱烧就烧吧。”

    经天终于被她逗笑了。他收回手机,退到屏幕时看了眼时间,已近十二点。他开口就说:“出去吃饭吧。”

    郑予妮的心扑通一震——天呀,他在叫她一起吃饭诶。她傻傻地问:“吃什么?”

    他当然要过问她的意见:“你想吃什么?”

    “螺蛳粉你吃不吃?”她兴冲冲地望着他,却见到他迟疑的眼神,“你不喜欢重口味的是吧?”

    经天还是提了自己的意见:“那个流沙肠粉,还不错。”

    “好嘛。”她顺从地说。

    和上次他俩差点撞车的争执一样,郑予妮又一次确定了经天是一个很有自己想法的男人——甚至是太有自己的想法,不会像很多男生那样当女朋友的跟屁虫。

    怎么办好呢,她好像更喜欢什么都听女朋友的哥哥呢。虽然有点委屈,但她还是屁颠屁颠地跟上了他的脚步。

    郑予妮中午出去吃饭向来是穿那件全身防晒衣,但今天有经天,她才不要在他身边丑丑地人畜不分。所以她拿了把阳伞,走到大门时递给经天,他也顺从地撑开,高举过两人的头顶,与她并肩走进阳光里。

    走进福园村的巷子里,郑予妮一抬头,就看见了那天那个天台。她突然想关珍莉了,此时是八月,她应该和两年前的郑予妮一样,迷茫地待在家里,情伤未愈,前途未卜。郑予妮由衷地希望她能好起来,能闪光熠熠地回到湾州,不是为了给谁看,是为了与自己达成和解。

    到了店里,和上次一样,两人相对而坐,只是这一次变成了单独两个人。这感觉太妙了,就像在约会一样,虽然没有打扮,也没去什么华丽的地方,但,真的好棒。郑予妮想。

    他俩吃饭都很快,郑予妮也早就发现了。她每天午饭都是女生桌里最早吃完的,没一会儿她就看见经天也吃完了,起身去放餐盘。

    郑予妮对他说:“这次我请哦。”

    经天一笑,由她去了。

    付了钱,郑予妮兴冲冲地说:“我想去买奶茶。”

    “好啊。”他轻轻答应。

    ——天呀,她都开始有恋爱的错觉了。冷静,郑予妮,你不能输,一定不能输。

    买奶茶的地方要再走远一点,在街道另一头对面的商场。还是经天撑伞,两人之间的距离不再那么谨慎了,至少不像上次下雨那样绷着尽量避免碰到彼此,碰了便碰了,又和上次雨天明显的灼热感不同,在这烈日炎炎之下,人体体温便被淡化了。

    郑予妮问:“你喝吗?”

    经天说:“看一下有什么。”

    “你还挑啊。”

    “有些奶茶不好喝啊。”

    郑予妮有些好笑。他真的和她见过的很多男生不同,她印象中的男生对吃喝没什么讲究,对奶茶更是兴趣平平,别说挑剔,喝都没喝过几回。她又问:“那你喜欢喝哪家。”

    经天想也不想就说:“一点点。”

    “啊!有的!”她兴奋地望向他,“太好了,都没有人喜欢喝一点点,我每次点一杯都不够起送。”

    经天一脸的“他们都不识相”,说:“你以后可以找我凑单。”

    郑予妮照惯例点抹茶无糖去冰,经天点了乌龙奶茶五分糖加波霸。由于是现场点单,俩人各自扫码选自己的,便也各自付了。拿到的时候,经天看着她那一大杯绿油油,眉头一皱:“你这个……不会全是色素吗?”

    “不会啊,抹茶就是茶叶磨成的粉啦。”

    “噢。”

    才回到五楼走廊,郑予妮就打了个哈欠。两人先走到经服办,经天把伞递给郑予妮就要进门,她突然把脖子往里一伸,问:“你怎么午休?”

    “我有床啊。”他的床就放在门后,顺手一敲。

    她追问,也不顾合不合适:“摆哪?”

    经天看了她一眼,决定告诉她,伸手往墙下指了过去。

    郑予妮愣住,更进一步确认:“你每天都在办公室午休吗?”

    “对啊。”

    郑予妮愣住——这么说,她跟他,每天都睡在一墙之隔的地方咯。

    “哦。”她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成功掩饰开心。

    郑予妮回到办公室,关上门,关了灯,拿出毯子和枕头,走到沙发坐下。想到经天就在与她一墙之隔的身后,躺着,她浑身一个激灵——天呀,她怎么才知道?

    她傻笑着躺下,完全控制不住自己上扬的嘴角。然后她就听见经天咳嗽了一声,更是一惊——声音听得这么清楚?那她每天中午在这里吵吵闹闹的,他不是全听见了?

    郑予妮心底泛起一阵涟漪,她试探地伸出手,勇敢地说服了自己,恶作剧一般在墙上敲了敲。

    她心跳飞升,正紧张得不知所以,就听见墙后传来了回应——他也往上敲了两声。

    ——啊啊啊天哪!郑予妮捂住嘴,把脸埋进毯子里,没让自己尖叫出来。心跳快得疯狂,她好想打滚两圈啊,却又怕被他发现。

    ——他在陪她玩这种小孩子的游戏耶。是不是过于暧昧了呢。

    ——可是这种感觉,真的太好太好了。

    郑予妮保持着上扬的嘴角,傻笑着闭上了眼睛。办公室的沙发仿佛有魔力,让一向睡眠不好的她也能倒头就睡。工作日的闹钟一向是2点,值班可以多睡一会儿,闹钟响的时候,郑予妮反手摁掉继续睡去。

    再然后,经天的敲门声把她吵醒了。他在外头敲门,劲儿可不小,决心要把她轰醒似的:“你还不起床?”

    郑予妮一个激灵醒了,先看了眼时间,14:17。接着他又敲了第二遍:“快起快起。”

    郑予妮眉头紧皱,突然讨厌他了。被人吵醒最讨厌了,是经天也不行,吴彦祖来了也不行,天王老子来了都不行。她烦躁地“唔——”了声,外头就没了动静。

    等郑予妮开了门,第一个冲到他那边去,一屁股在沙发坐下,斜着眼睨他。经天成功欺负了她一般,笑得好得意。然后他说:“我家里有点事,要早点走,你帮我看着点,有事打我电话。”

    “喔。”郑予妮平静应承,心却猛地收紧,这明明是一个加微信的绝佳机会,他为什么不开口?难道他也不想借工作为由加她吗?她不敢这么猜——这听起来是一个很甜蜜的猜想。

    看出她不高兴,经天轻轻一笑:“下次请你喝奶茶。”

    她倒也没多高兴,但只好说:“那可以。”

    郑予妮懒得强颜欢笑,面无表情地回了办公室。经天没有再来,下一次见到他,就是三点刚过,他过来道别了。

    郑予妮窝在靠椅上,见他过来,只抬了抬眼皮。经天走到她身边,有些不好意思:“我走了。”

    郑予妮没说话,抬手挥了挥。经天伸手在她肩头敲了敲,道:“拜拜。”然后他转身出去,到了门口,回头看了一眼,这是郑予妮在余光中瞥见的。

    经天一走,郑予妮就给段溪芮打电话,怏怏道:“他走了,说家里有事。”

    “这么不高兴,你也太粘人了。”段溪芮要取笑她了。

    “这不是重点……”郑予妮反应很快,“重点是,虽然可能他家里真的有事,但要我的话,我肯定会优先陪他的,我肯定会觉得很舍不得,因为如果家里有事,他肯定早就调班了不会来的。”

    她说得在理,段溪芮也没反驳:“毕竟也只是试探阶段,他肯定不是恋爱脑,真有别的事就去咯,反正一周七天有五天都会见你。”

    “我知道,”郑予妮闷闷不乐,“我就是气我自己,比他先喜欢他,现在他肯定没我喜欢他那么喜欢我——甚至就只是好感而已。”

    “这种男人,不会那么容易交出自己的感情的,请你稳住。”

    是啊,稳住,郑予妮。切记,敌不动,我不动。

    他有事,你就不能也有事?

    郑予妮给妈妈打了个视频电话,今天周末,田女士难得没去闺蜜茶话会,在家跟郑先生看电视。聊了半小时,田女士又跟她提起学车的事,来来回回那几句:“你爸年纪大了,开车开不了太久,你不学车,春节出去自驾游的时候你爸很累的。还有啊,我们回老家总要喝点酒,你不学车,谁开回来?”

    郑予妮以前纯粹是偷懒,南方的暑假是在是热得可怕,一起床将近40度的天,她根本说服不了自己去暴晒的地方练车。到了寒假,减去过年前后,时间又不够了。

    “行嘛,我找一下驾校,”郑予妮近日也确有此意,“不过夏天太忙了,又热,我打算十月十一月再去,刚好那时候也不忙了。”

    说话间一个劲催她,真答应了又开始心疼,父母总是这样的。田女士说:“你上班学车得早起去练车哦,晚上得早点睡,不然早起就睡不够了。”

    一直在旁边不做声的郑先生突然开口了:“我最近看新闻,说湾州房价降了呢。”

    郑予妮好笑道:“降了能降多少,杯水车薪,反正现在买不起。”

    “你去看一下嘛,看看有没有合适的。”

    中国式父母总是这样,觉得孩子工作稳定了,就要开始考虑房子的事,要稳稳当当地落地生根。他们每一阶段都要把一件孩子的事当成自己的目标,不帮孩子操心,自己的生活就好像少了什么奔头和乐趣。

    郑予妮无奈地说:“爸爸,家里房价七千,我这附近七万都不止,我刚拿转正工资,去年攒的都不起一个平米。”

    “你就非要买单位附近吗?再往外看看便宜点的,以后你开车上班呗,”郑先生想了一计,又想一计,“或者买个小点的,够你和我跟你妈住就行。”

    郑予妮天天跑外勤走街窜巷,河心街道的房价她心里有数,要便宜点确实也不是没有:“再小也得有六十平吧,那不还是三百六十万,首付怎么也要有一百万。”

    郑先生呼了声气儿,似乎有些惊喜:“那还可以啊,要是有五万左右的房子,我们还可以再买大一点。”

    郑予妮一惊,这可真是她第一次听父母说。她决定问个明白:“那你是打算能给我多少嘛?”

    算账这回事,还得妈妈来,田女士慢悠悠地说:“我们攒了有四十万,借出去在叔叔他们手里的有二十多万,我跟你爸的公积金前两年起老家的房子提了一点,现在加起来也还有五十多万。”

    郑予妮心里做了个加法——好家伙,还真有一百万。但她很快冷静下来,分条缕析:“叔叔他们不一定都能马上还吧,其实手上直接能拿的就是九十万,那肯定不够啊,而且付三成做三十年利息太高了,我不想背那么快。”

    田女士又开口,是对着郑先生说:“省城的房子,现在能不能卖?反正她也不回来了,留着也没用。”

    郑予妮一上大学,他俩就盘算着她以后回省城工作,趁着新开发区刚起步房价便宜,给她买了一套。六七年过去,新区变商区,房价也涨了有两倍,要是能卖掉,拿出湾州的首付也就绰绰有余了。

    “可以倒是可以……”郑先生话里像有不舍,“那套也还有三十多万的贷款,得提前去还了才能卖。”

    好不容易有本事在省城买个房,说出去怎么都有面子,本地人对在省城有房,可比对在湾州有房执着多了。郑予妮理解爸爸,但也得认真给他分析:“其实省城房价就前几年暴涨,这两年基本都不变了,现在经济又不好,二线城市都很难涨,银行又一直在降利率,说明刺激效果不好,现在挂出去,说不定都很难卖呢。”

    田女士很认同:“阿妹说得有道理,现在挂跟过两年挂,差别不会很大的,说不定要等很久才卖出去。”

    郑先生在那边沉思,两头都安静了一会儿,郑予妮也交代了实话:“我其实还是想买近的,怎么也得三公里左右吧,通勤时间短的幸福感真的太强了,附近的话五万的房楼龄肯定是比较老,而且老房子户型也比较大。新盘都在七八万以上啦,我想的也是买个小点的两房,总价在四百万左右,你们要是能给我一百,那我也得再攒几年。”

    郑先生这次很快接话:“肯定是尽量首付多帮你一点,最好不要做三十年。”

    买房子是中国人一生中的头等大事之一,更何况是一线城市几百万的房子。这通电话也没聊定些什么,只是增进了她和父母间的想法交流。

    郑予妮确实不想那么快背房贷,寒窗苦读十余年,拿着两千块生活费捉襟见肘的学生生活刚结束,刚拿上属于自己的阔绰工资,就要全部贴给银行,她才不乐意呢。她现在多滋润,租着个五十平的一室一厅,每天闲暇的乐趣就是逛淘宝买裙子,每天都买新裙子,不必考虑在吃穿用度上省钱,偶尔还能买个奢牌鞋包。

    这么自由惬意的生活,一旦背上房贷,一切都会戛然而止。到时候就连中午去对面村子吃饭她都得斟酌一二,还得是吃食堂省钱。

    一想到经天的监控里他家那摆满红木家私的大别野,郑予妮觉得自己跟他真真切切是两个世界的人。她想要的,是一个各方面配置都跟自己差不多——至少在同一阶层的人,双方父母各自拿出一百万,他俩就可以在湾州过得相当滋润了。

    ——经天为什么不能是这样的呢?郑予妮无数次地懊恼着。

    “他确实不能……”挂了电话不知道多久,郑予妮窝在那里喃喃自语。

    人是所有社会关系的总和。今天的郑予妮集结了她成长中的所有因素,经天亦是如此。如果不是这样的家世和父母,经天不会是这样的性格和气质,不会是傲慢的经天,危险的经天,游刃有余的经天。

    那么也许,也不会是让郑予妮一见倾心的经天了。

    经天活动多,郑予妮也不闲着。她每周都有声乐课、钢琴课、普拉提轮着上,其余时间保持自己在家健身,约她的朋友也不少,可大学玩了四年,她已经不是那么热衷于出去玩了。她只能接受周末出门一天,另一天在家修复元气准备上班。如果两天都出去玩,就等于这周没休息。

    过去一年的周一早晨都是最痛苦的时候,可因为有了经天,郑予妮变得无比期待周一早晨的到来——她想她一定是疯了。

    往时关了闹钟还要再睡十分钟,可今天郑予妮一睁眼就清醒了——她好想他啊,明明才一天不见而已。她一个翻身起来,打算提早去吃食堂。

    郑予妮一眼就看见了经天,早餐他习惯坐在那个位置,背对着她,一进门就能看见。更棒的是,他俩今天又是情侣装——他穿了藏蓝色立领衫和白色长裤,她穿了学院风白上衣和藏蓝色半裙。

    郑予妮发现经天吃饭的时候不怎么看手机——这和她一样,这说明他更多地是在进行自我思考,而不是争分夺秒地联系外界,被太多外界的事物所吸引和牵绊。这也是郑予妮的一大优点,考研考公的时候,总有人觉得手机是自己最大的绊脚石,但对于郑予妮来说,她确实觉得手机没什么好玩的。

    这就是吸引力法则吗?人难免会喜欢上和自己相似的人,她感到由衷开心。

    两人都吃到踩点,便在放餐盘时碰见了,但一旁有其他同事,两人相视一眼,默契地没有说话,看起来根本不熟似的。

    出去时碰到一个带女儿的姐,正值暑假,很多同事的孩子没人带,偶尔会跟着来上班。经天和郑予妮依次跟姐打了招呼,又跟小朋友打了招呼,姐也教女儿回礼:“叫哥哥姐姐好,你看,一个帅,一个漂亮。”

    小女孩看起来八.九岁,正是树立审美的年龄——郑予妮的侄子侄女就是从八.九岁开始会夸她漂亮的,她抬头一见着经天和郑予妮,惊艳地瞪圆了眼睛:“哇!哥哥姐姐好配啊!”

    经天和郑予妮皆是一笑,还好走廊没旁的人,不然可真是大型社死现场——机关单位真的没有人愿意在大庭广众之下被点鸳鸯。

    走到电梯间,那里已经站了几个说笑的领导。郑予妮自然得找个靠后的地方远离,最好别跟领导同一批上电梯。她穿过人群找了个边角站着,一回头,看到经天也跟着走了过来,站到她身边。

    哇哦,他好像没有在避嫌也。不论他是否也想避开领导,他都在偌大的电梯间里,诸位同事之中,跟着她站到了一起。郑予妮希望自己没有偷笑出来。

    从五楼电梯出来,往右拐进走廊,终于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一路了。

    经天先开了口:“值班到几点?”

    郑予妮说:“五点多走了。”

    “下次大概多久轮到值班啊?”

    “两三个月吧。”

    “那还好。”

    走到经服办门口,经天说了声“拜拜”,郑予妮还是挥了挥手,没说话。她有点生气,“拜拜”也太客气了,她就是生气。

    郑予妮知道,这样的生闷气,得持续到经天像她那么喜欢他一样喜欢她。

    一到办公室,先是一边忙活洗杯子,擦桌子,整理文件,一边三个女生叽叽喳喳交流周末生活。王佳音基本都是出去玩,冯歆忙的事五花八门,但基本不提老公孩子——新时代女性楷模,围绕自己生活。

    郑予妮刚把椅子坐热,梳理了今日工作,经天就出现了。他径直走到她身边,温平而谦雅地说:“有个征求意见也要你们回,程主任点给你了,上午得报给我。”

    这好像是他第一次当众找她说公事,原来是这个语气啊——有点装。

    郑予妮望着他,好大一个莫名其妙:“谁家好人周一上午就要回件啊?”

    经天露出尴尬的笑:“市发改。”

    郑予妮冲他翻白眼的时候,冯歆和王佳音在一边爆笑。郑予妮也嚷了起来:“那你回不就完了,我们能有什么意见?”

    “哎呀,你看一下,快点,”他又拍拍她的肩,转身走了,“快点报我啊。”

    经天走了,冯歆和王佳音还在笑:“我要笑死,以后发改的件让他自己回算了,让他体验一下发改有多烦。”“就是就是。”

    郑予妮已经在登OA了,在收件栏里看了几遍都没找到,她左手抄过座机听筒,第一次按下背了很久却没打过的“775”。几声嘟嘟后,电话里传来经天沉厚的声音:“喂?”

    郑予妮直接就说:“是哪个嘛,我没找到。”

    经天也没问她是谁,说:“你搜安全节能。”

    “安全节能……我怎么记得这个之前是市工信的呢?”

    “互踢呗,我也经常在市府会上把事情踢给工信。”

    “……请你们原地结婚。”

    经天笑了:“民政局也这么说,而且我们跟工信在市里同一层楼。”

    “请原地锁死。”郑予妮说完,挂了电话。

    郑予妮点开文件,程主任的批示写着:请予妮阅处。市里还是那个尿性,周五发的件,周一就要回,他们以为基层周末不休息还是咋的?发出来是平件,到她手里就变成了加急。

    经服办牵头收集,苏主任点给了经天——冯歆说的没错,发改的件就该全丢给他,让他知道自己以前有多烦。

    郑予妮大致浏览一遍,着重看分工单位,产业集群落地本就是经服的事,就沾了安全二字的边综合办就丢过来了,屁事没有。

    郑予妮去隔壁找程主任,汇报道:“主任,有个发改安全节能产业的件,经服办牵头,我准备报无意见。”

    程厚正忙着,头也不抬:“报。”

    郑予妮转身出去,直接多走两步进了经服办,一眼看见姚湘云在茶几边剥柚子,而经天正敲键盘。郑予妮直接走向姚湘云,隔空对他双手一摊:“没意见。”

    经天有模有样地应了声:“好。”

    姚湘云笑了:“以后发改的件都经天办了,我们舒服了很多。”

    郑予妮也笑:“歆姐也是这么说的。”

    “来吃柚子呀。”

    “这么快就有柚子了。”

    经天正噼里啪啦敲键盘,姚湘云瞥了他一眼,凑近郑予妮说:“让他剥个柚子说不会,一看就是家里娇生惯养,以后不要嫁这种老公。”

    第18章

    郑予妮好笑地看向那边的经天, 他好像忙得没听见她们在说什么,然后她说:“谁在家不是娇生惯养啊,我在家的时候, 都是我妈把水果削好递到我嘴边,我才吃的, 其实他就是懒,能有什么不会的。”

    姚湘云撕下两瓣柚子递给她:“你是独生吗?”

    “对。”

    “噢, 那跟经天一样。”

    郑予妮回办公室的时候, 姚湘云正招呼经天吃柚子。姐姐都给剥好了, 他总不好还让人家送到自己面前,便过去拿了。郑予妮出门时, 刚好听到姚湘云说:“予妮说你就是懒找的借口……”

    上午一来就接经天的急件忙到现在,郑予妮还没完成每日必须的带薪拉屎。她回办公室抄上手机, 转身就去了卫生间。

    路过经服办时, 她看到经天竟然在剥柚子!

    郑予妮心尖一颤——他不会是听姚湘云说她吐槽他懒, 才去剥的吧?又或者,他听到了那句:以后不要嫁这种老公……

    郑予妮到了卫生间,蹲下来,闷头在掌心里傻笑。

    ——经天啊经天, 如果你真的在乎我, 可不可以再明确一点让我知道, 不要那么若即若离, 似有若无。

    暧昧的拉扯甜蜜却也折磨, 她似乎有些享受起了这样的游戏, 却又更希望早点结束。

    午休的时候, 王佳音看起了餐厅推荐,问郑予妮有没有去过。郑予妮一听, 揶揄道:“晚上吃这么隆重,什么日子啊?”

    王佳音不咸不淡地道:“四周年呗。”

    郑予妮好笑道:“你四周年纪念日怎么说得一点都不期待。”

    冯歆也说:“是啊,说得跟日常吃饭一样。”

    王佳音笑了笑,就当配合她们了:“每年不就都那样嘛,一年那么多节日,都差不多。”

    王佳音有个从本科起就在谈的男朋友,两人一同考研,她上了岸,男友落榜后转战公考,成功上岸湾州税务。两人分隔两年,天各一方,感情却也保持稳定。两年后她硕士毕业,不得不追随他来到湾州,走两年前他走过的公考路。

    王佳音去年国考市考两度进面,然而攻擂败北。到了今年,内卷程度更甚,连笔试都没过。毕业已有一年,她在湾州的开销全由男朋友供养,虽然他很乐意,但全职备考隔绝外界却是徒增焦虑,所以她就出来打工了。

    也许是傻人有傻福,王佳音心思单纯,对待感情看起来平淡,日子却也过得小确幸。而郑予妮呢,自认聪明绝顶,感情却一言难尽——包括遇到这么个会下迷魂阵的经天,她都觉得是老天在捉弄她。

    郑予妮一度很羡慕王佳音:“你男朋友真不错。”

    王佳音不否认,但也很无奈:“那他也是让我没办法,我们俩家里又没钱,我本来就没想来一线城市,回老家多舒服啊,那他都先考上了我能怎么办。”

    王佳音选定了餐厅:“就他了,不贵,也不远。”

    看她穿着平常,也没化妆,郑予妮问:“你就这么去,还是下班再回去收拾一下?”

    “吃个饭还要打扮,多烦啊,明天还要上班。”

    “佳音真的是钢铁直女,”冯歆笑话她,话头一转又到了郑予妮身上,“予妮应该很注重仪式吧?”

    “是啊,我超有仪式感,浪漫制造机。”郑予妮说完了,才猛然意识到,经天或许能听见。

    冯歆又说:“感觉予妮谈恋爱就是那种甜甜的。”

    “是的!”郑予妮故意提了些音量,“我超甜!”

    郑予妮刚来的时候,是跟冯歆说过温彦的。眼下提到谈恋爱,又有一个王佳音在旁类比,冯歆自然联想到了什么,脱口问道:“你那个前男友,后来没有找你吗?他知不知道你考上了啊?”

    郑予妮心头一跌,这会儿她反倒希望这墙隔音能给点力了。情史这种事,总该还是两个人之间开诚布公地谈,她不希望经天以这种形式从旁听闻,换位思考,她也不想从谁那里听说经天的过去,她要知道,就得是他亲口告诉她。

    郑予妮压低了声音,淡漠地说:“没有,不知道他,没任何联系方式,他比我大一届,本来也没什么共同好友。”

    刚来的时候,她很热衷于吐槽前任,到了现在,连提起来都嫌晦气。

    王佳音说:“应该告诉他呀,让他后悔。”

    郑予妮很是漫不经心:“无所谓,不想再有任何联系。”

    由于专业太冷,郑予妮的机会太有限,国考市考皆无好岗,省考给了她唯一的希望。她全力以赴,保住了笔试第三进入面试,备战面试的一个月暴瘦十斤,常常一个人身心俱疲地在深夜流泪。

    面试前夜她彻夜无眠,第二天一早化了个干净的妆面去报道。如此不巧,温彦上班的公司大楼就在考点附近,她一抬头就能看见他们企业总部大厦巨大的logo,仿佛一双充满警示与嘲讽的眼睛。

    ——行,刺激她是吧,这一把她不气场大开怎么对得起他所有的冷漠和伤害?

    她雄赳赳气昂昂地踏进了考场,唇枪舌战,妙语连珠,破冰推进从容自若,无领导四次发言,拿下全场最高分,综合成绩险胜笔试第一名0.3分,成功翻盘。

    虽然是工科专业,但笔试前三名两女一男,第一名是个可爱的女生。她强忍着泪水恭祝郑予妮:“你太强了,这个成绩是你应得的。”

    郑予妮也鼓励她:“你也很强,笔试那么高,下次一定能上的。”

    碰到郑予妮这样的无敌面霸,对他人来说,确实倒霉。

    也许没有那幢大厦上那双警醒的眼睛,她不会跟开了外挂般斗志雄雄,超常发挥,这么说来,她还得感谢温彦了。

    也许从那一天起,她就开始跟过往和解了。

    玩手机玩到快一点,郑予妮倒头就睡。可惜郑予妮不知道,经天一中午都不在办公室,白费她喊那么大声,也白担心他听到后来了。

    午后起来,郑予妮路过经服办时看到经天不在,只有姚湘云一个人,便走进去醉翁之意不在酒地问:“姐怎么就你在?”

    姚湘云也不知所以:“我刚来的,来的时候办公室都没人。”

    郑予妮这才知道,经天中午不在。

    刚好王佳音上完厕所回来,也进来坐坐。经服办的沙发配了茶几,茶几上总有些小零食,大家路过都喜欢过来坐坐找些吃的。

    这时走廊传来由远及近的说话声,是两个男生,其中有经天,和另一个人嘻嘻哈哈相比,他听起来很是沉稳。转眼他们就出现了,几双眼睛相对,经天主动介绍:“我市发改的同事,跟领导过来调研,下午我跟苏主任也要一起去。”

    姚湘云恭维道:“哎哟,原来帅哥都在市里了。”

    “没有没有,”同事谦虚一笑,往郑予妮那边看了一眼,“那美女都在你们街道了,市里都没有。”

    姚湘云又在趁机嗑CP:“所以找个机会联姻一下也不错。”

    “哈哈哈哈……”同事大笑起来,经天浅浅陪着,没笑出声。

    郑予妮也陪笑两声,拉着王佳音回了办公室。刚好姚湘云也去卫生间,办公室只剩俩男的,同事要开始放屁了:“那两个女生不是你们办公室的吗?”

    经天说:“不是,隔壁的。”

    “不跟你一个部门啊?”

    “隔壁是应急。”

    “哦,她有对象了吗?”

    经天明知故问:“谁?”

    同事锤他:“废他妈话,漂亮的。”

    经天不说话。

    天天跟着领导屁股看脸色,市里的人察言观色能力素来一流,同事秒懂了:“对不起哥,我是不是冒犯我嫂子了。”

    经天睨了他一眼,眼底隐含笑意。

    “我操,经天,”同事暴躁起来,“大老板给你介绍你说不用,刚来街道才多久就给盘上手了!经处啊经处,你是来基层锻炼的,不是来泡妞的!”

    “你小点声,”经天严肃正告他,“还不是。”

    俊男靓女的八卦搁谁不来劲儿,同事兴冲冲地趴在他桌上,撅着屁股问:“什么意思?她说还不是,还是你说?”

    经天没看他,语气里有种与生俱来的轻世傲物:“她也挺倔的。”

    同事像看了出好戏般惊叹:“强啊妹妹,让我经哥遇到对手了。”

    没一会儿苏主任就来了,同事收起翘屁股,站直了正儿八经地问好。快到了接市领导的时间,苏主任和两位男生一同出门,刚好又碰到郑予妮从走廊回去。

    同事压低声告诉经天:“好家伙,你俩都穿上情侣装了。”

    经天面无波澜,眼底藏着难以捕捉的笑意——他与郑予妮配色喜好趋同这一点,他早就发现了。

    下午郑予妮听到走廊里杜慧玲渐走渐近的声音,她跟谁都乐呵呵的,看起来真是个和蔼健谈的大姐。然后她碰到了程厚,两人在走廊上聊起了工作,没一会儿经服办杨姐也加入了。

    听方位大约就在经服办门口,杨姐说最近市里调研多,苏主任和经天一同出去接待了一批领导,杨姐手上还有另一波领导的调研材料要改。

    程厚说:“老高最近也忙调研材料,市里释放了信号,区领导也积极响应,交代了很多任务下来。”

    杜慧玲笑呵呵道:“要不说我们少爷是福星呢,他一来,市里都重视起望归了。”

    她嗓门大,又离得近,郑予妮听得一清二楚,翻了个好大的白眼——杜慧玲真是说什么都能拍上经天的马屁,说什么都能扯上我们少爷,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她儿子还是女婿呢。

    ——等等。郑予妮不知哪根神经接通了,现在才想到这方面来。杜慧玲对经天如此热情,要不是上赶着巴结积攒人脉,有没有可能想把他介绍给她什么亲戚呢?

    杨姐浅笑两声,说:“市里年年有选调生下来的呀,应该是市里重视起我们产业不平衡的问题,要给我们机会发展了,才选这么优秀的人才下来锻炼,你看市里不是还空降了几个人下来当区领导当局长的,市里想多了解望归,这是好事。”

    杨姐一语中的,措辞却是很客气。明明是显而易见的道理,杜慧玲非要因果倒置好往经天脸上贴金,郑予妮就奇了怪了——她到底是多喜欢经天?

    经天出去之后没再回来,毕竟老领导和老同事大老远来一趟,怎么也得请人家吃个饭。

    下班之后,郑予妮正准备直接去上普拉提课,行到半路她接到李昭昭电话,说她今早骑车上班翻车摔骨折了,这会儿正在医院。

    “——啊?”郑予妮惊诧得一个刹车,“这么严重啊?哪里骨折了?”

    “脚腕啊,已经打上石膏了,要住院几天。”李昭昭听起来倒是很精神。

    “那我去看你吧,你吃晚饭了吗?想吃什么?”

    “这才是重点!”李昭昭突然嚷了起来, “我吃过了,点了外卖,我妈明天来,你不用操心,我是想说——救命,我今天发了朋友圈,潘煜看到了,他说他要来看我,我好尴尬,就说予妮也要来,问你俩要不要一起,他就说那改天,怕打扰我们聊天……”

    郑予妮即刻领会她的意思,潘煜这样的社恐男,和李昭昭之前又没什么交情,突然这么勇于突破自我献殷勤,多半是另有他意。郑予妮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尴尬什么,他也挺好的吧。”

    “别说!别说!别说!”李昭昭似乎很不愿意面对。

    郑予妮还是决定去看看她。她先去了水果店,拎了一篮水果去了医院。

    李昭昭瘫在床上动弹不得,郑予妮忍不住笑了:“你也太严重了吧?怎么撞的?”

    “怪我怪我,”李昭昭追悔莫及,“可能没睡醒,脑子糊涂了,看到人也没刹车,快撞上的时候往旁边一歪,就摔了呗。”

    “真的得当心呀,”郑予妮戏谑地挑眉,“潘煜怎么说?就突然说要来看你?”

    李昭昭脸色突变,扭捏着才说出口:“就……也不突然,上次打完麻将,他就偶尔找我聊天,你懂的就那种很尬聊……”

    “哈哈哈哈……”郑予妮笑得扑倒在床,“完了我有画面了。”

    “对啊就很尬啊。”李昭昭一脸不知所措。【看小说 公 众 号:这本小 说也太好看了】

    “那你怎么想的?”

    “我还能想什么啊?”李昭昭的表情瞬息万变,总的没一个好脸色,“我们早就认识了,这么多年就这样,他不可能突然觉得我有多好,无非就是看到我也考上了望归,各方面好像也比较合适,所以开始考虑呗。”

    郑予妮总结道:“所以你觉得他只是觉得合适而已。”

    “明显就是啊。”

    她们今年不过二十五岁,年纪轻轻的,条件又不是拿不出手,谁不盼着怦然心动的爱情降临呢?像潘煜这样早早就不想等待心动,通过条件适配度来筛选合适的对象,才是令李昭昭匪夷所思的。

    作为同事,郑予妮也得公道地说两句:“其实潘煜挺好的,做事踏实靠谱,在我们单位口碑人缘超好,虽然看起来有点傻傻的,但老实点也是优点啊。”

    李昭昭很有主见:“可是你觉得他有问题,之后就怎么都不会有想法了,而且确实到现在他还是符合我开始的印象啊。”

    “哎,你说的也是。”

    这一头信誓旦旦地不妥协,另一头,李昭昭也开始愁:“哎,上岸的空气并不香,也并没有遇到好男人,遇到喜欢的人太难了。”

    她一语戳破郑予妮心防,本来是来看戏呢,结果跟着她一块愁起来:“遇到了可能也……不合适。”

    李昭昭嗅到了八卦的味道:“你什么情况?”

    郑予妮并不介意分享,谁不喜欢把自己的心上人奔走相告呢:“我现在有喜欢的人啊。”

    “什么?谁谁谁?你们单位的吗?”李昭昭发问三连,急得下意识想从床上坐起来,“哎哟我的脚……”

    “你冷静点,”郑予妮主动靠近她,免她乱动,“他……现在是。”

    “什么叫现在是?”李昭昭琢磨着这古怪的说法,聪明的脑瓜很快联想到了答案,“经天吗?市发改来的那个?”

    郑予妮不得不佩服:“姐妹你脑子转得是有点快了哈。”

    “卧槽——”李昭昭又想从床上蹦起来,“他很帅吗?”

    现在,郑予妮终于可以有底气地回答这个问题了:“很帅,我没见过世面,他真的是我这辈子见过最帅的男人。”

    如此高度评价,令李昭昭目瞪口呆:“那你俩不是绝了——有没有照片?”

    “没有,我没他微信。”

    “什么鬼,还没微信,那你俩什么情况啊?”

    什么情况,不清不楚的,郑予妮还真说不上来。暧昧是无形的磁场,根本无法言说,形容不当还会让别人觉得你自作多情,要她怎么说呢。

    可郑予妮也不甘于将自己形容成一个单向的暗恋者,她都开始埋怨他了,若不是他勾引诱惑,她怎么可能这么快心动沦陷——没错,他就是在勾引她。

    郑予妮一时无言:“说不清楚。”

    “好家伙,暧昧期。”还好李昭昭聪明,也因为她根本不相信大美女会单相思。

    提到微信,郑予妮突然想起来什么:“我突然想起来今天办公室让给街道投票,把经天拉进了微信群,那会儿我忙着没注意……”

    她说着拿出手机,打开微信群,最新加入群聊的便是经天,他的微信名就是“JINGTIAN”,所以她一眼辨识了。她顺手点了他的名字,弹出他的名片——她最先注意他的头像,是一个黑白简笔画,极简,像小学生在草稿纸上胡画的几笔,一个圆形的头,眼睛嘴巴三个弯,脑袋上多画了几笔跟炸毛一样,有点像早期日漫男主角的发型。

    两秒后加载完毕,朋友圈弹出一排照片,郑予妮惊喜地发现:“——他朋友圈好像陌生人可见十张诶。”

    李昭昭比郑予妮还激动:“快看有没有他照片!”

    第19章

    还真有, 第一张就是。

    郑予妮点了进去,是经天去当婚礼伴郎的照片,他西装革履, 短发利落,额前没有一丝遮拦, 露出整张英俊硬朗的脸。左手腕上黑色鳄鱼纹表带的手表表盘极薄,乍一看毫不起眼, 真应了低调奢华有内涵。

    他朋友圈半年可见, 除了这组照片有他, 其他发的都是kiki。

    郑予妮暗自发笑。经天还真是给她长脸啊,唯一能找到的照片, 就这么仪表堂堂气度不凡,她反手就是一个保存, 以后发给姐妹看就发这张。

    郑予妮放心地把手机递给了李昭昭, 她才看了一眼便惊叫:“卧槽?这么帅?原来我过去一年每天聊天打电话的网友是个大帅哥?”

    “你还跟他打过电话啊?”

    “对啊我不是跟你说过市里有个男生声音巨好听吗, 我说我都快听醉了。”

    郑予妮怔住,原来李昭昭这么早就跟她说过经天,她却是没有在意。她发愣,李昭昭恍觉不妥, 赶紧自证:“姐妹我错了, 我可没打他半点主意!”

    “没有啦, ”郑予妮笑起来, “我只是刚想起来你确实说过。”

    李昭昭滑过去看其他的合照, 一排西装革履的男生里, 经天真是一眼瞩目, 给李昭昭都看质疑了:“他本人真有这么帅吗?太突出了跟网红似的。”

    郑予妮抱着自己的膝盖,笑得娇羞:“上次就叫你有空来我们街道了。”

    “哎哟气死我了!”李昭昭一拍大腿, “好家伙,这下我起码两三个月后才能去了。”

    郑予妮眼皮微垂,怏怏道:“但愿两三个月后我们会有结果吧。”

    李昭昭终于又问回关键:“没微信能怎么暧昧啊?大庭广众暧昧?你办公室没别人?”

    “你这么一说,我和他好像还真的几乎没有在别人面前说过话,都是单独在一起的时候说的,”郑予妮好笑道,“大概同事们以为我跟他根本不熟吧。”

    “妈呀,偷偷摸摸,暗度陈仓,太会了太会了。”

    所以,这算不算他对她特别的一个证据呢?郑予妮留心观察过,经天对其他同龄的女生都是一贯的礼貌微笑,对年长的更是会说笑几句,唯独到了她这——不熟,根本不熟。

    郑予妮认真说:“其实之前有机会加微信的,好几次了,但我们都巧妙地没提,感觉在刻意回避这种借口一样的方式吧。我觉得一旦加了微信,那就是明面上直接的暧昧了,就像潘煜一给你发消息,你就知道他什么意思,我和他目前都还不到这么明白的程度。”

    李昭昭言简意赅:“姐妹,他在钓你。”

    “我知道,”郑予妮淡定一笑,“所以我也在钓他。”

    “这是什么俊男靓女极限拉扯小说照进现实啊!我恨!为什么我这个时候骨折!”

    李昭昭一言倒提醒了郑予妮,经天步步出招,她是时候该想点主意反击了。

    第二天一早郑予妮照惯例踩点上班,却意外在院子里碰到了刚到的经天。她就站着等他过来,甜软的声线在盛夏闷热的上午显得格外轻柔:“今天不来吃早餐啊?”

    经天一笑:“昨晚熬夜,就起晚了。”

    “你干嘛?”

    “看球,直播,所以有时差。”

    郑予妮的注意力还在早餐上:“那你吃什么?”

    “还不知道。”

    “那我给你泡燕麦。”

    经天立刻看了她一眼,犹豫了一瞬才说:“不用了,我九点半跟主任去区府开会。”

    郑予妮轻轻一笑,不勉强。

    到了办公室,郑予妮还是拿了盒牛奶过去找他,跟他说:“这是我家那边的牌子,我从小喝到大的,超好喝,你要不要?”

    经天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清脆地“哦”了一声,收下了。

    郑予妮吃完燕麦牛奶大约是十分钟后,她端着碗去卫生间清洗,没一会儿经天的身影就闪了过来。瞥见到她,他刹住脚,虽说洗手台在外面,但总归他不好靠近女卫生间,便压低声说:“去区府了。”

    “啊?”郑予妮没听清,走两步靠近他。

    他个头太高,便微微欠身近她,声线低沉得宛如贴在她耳畔:“开会。”

    “……哦。”

    经天轻轻一笑,走了。

    郑予妮没敢去看他的背影,龟缩回洗手台洗她的碗。

    她才轻轻出手一下,他就反击这么狠——直接给了她恋爱的错觉。

    ——救命啊!去开会有必要特意停下来,凑近她,专门跟她汇报吗?她又不是他女朋友!你想汇报,你倒是跟女朋友汇报啊!

    郑予妮给段溪芮汇报进展,不免自我怀疑:“姐妹,这把高端局,我怕我死得很惨。”

    段溪芮依旧看戏:“斗吧你就,静静看你俩斗法。”

    上午在那坐着坐着,郑予妮隐约察觉到小腹不对劲,掐指一算,今天正是第25天——怎么一眨眼又到了姨妈的日子。

    似乎有了经天之后,日子像上了发条,她的生活进入了见到他和等待见到他的循环。基层工作本就是枯燥乏味的,过去这一年她都说不上来自己忙了些什么,日复一复,千篇一律,常常分不清时间过去了多久,这件事过去了多久。

    可自从他出现了以后,她的日子便有了划分,昨天和他说了什么,前天又说了什么,上周和他发生了什么事……然后她才恍然意识到,她和他,的确是有进展的。

    如果说那个湿透的暴雨夜两人都还维持着谨慎的矜持,那么共同值班的那个周六,她和他就已经开始了心照不宣的试探。而今天,他们终于开始了明目张胆的拉扯。

    她并不热衷于这样危险惊心的爱情游戏,但若对方是他,她愿意赴险,孤注一掷。

    吃了布洛芬,郑予妮往后一靠,进入待机状态。冯歆忙着写材料,王佳音见她不舒服便安静了,更妙的是,一上午都没有电话和人来烦扰她。

    到了午休时间,郑予妮依旧不舒服,便不去吃饭了,等她俩出去了便关门睡觉,想着下午起来再点个什么外卖吃。

    一觉起来,郑予妮觉得好多了。她刚起来喝了点热水,整理精神准备赶赶上午落下的工作,经天就出现在了门口。

    没等郑予妮反应过来,经天就径直走到了冯歆旁边,说:“歆姐,过来我们办公室吃下午茶。”

    冯歆喜笑颜开:“哎哟,这么好,哪位老板请客啊?”

    经天浅笑着,没作答,一路出去又招呼她们仨:“都来啊。”

    王佳音最积极蹦起来,拉上郑予妮一块过去。经服办已经站了些人,都是前后几个办公室的,加起来不超过二十人,个别领导不喜欢凑热闹吃零食也没有来。

    桌上最显眼的是几张大披萨,炸鸡、烤肉等各种小吃琳琅满目,还有各种口味的山姆蛋糕,大果盘里五彩缤纷,再远一些还有没拆的保温袋,不知是什么。道道美食香味扑鼻,垂涎欲滴。

    同事们纷纷惊叹:“这么阔绰啊,哪位老板请客啊?”

    姚湘云主动说明了:“这么大方还得我们经处呗。”

    “哇——今天什么日子啊经处,遇上什么好事了?”

    经天随口找了个理由:“股票涨了。”

    同事们又是一片哄笑。

    大家纷纷开始大快朵颐,冯歆好奇地去拆那些保温袋,往里一看,惊喜地看向郑予妮:“予妮,这里有你喜欢喝的那个糖水,还是热的!”

    经天这才告诉大家:“可乐和果汁是给男生的,那边有热糖水,女生可以喝。”

    激起一片惊呼:“哇——好贴心呀!”

    王佳音尖锐的声音尤为明显:“太巧了吧,予妮刚好来姨妈,她每次都点这个。”

    王佳音这一言,点醒了郑予妮。她越过人群隔空望向经天,他也在看她,没什么表情,却莫名显得温柔。

    郑予妮的心怦怦直跳——他整个上午都不在,又没看到她不舒服,怎么知道她今天来姨妈的?不可能会有女生多嘴去告诉一个男的这种事啊。

    郑予妮突然想起来,上个月她痛经那天请假回家,在电梯口碰见他了,她手里便拎着这家店的糖水,而后,她又告诉前来的女生,说自己周期25天……

    郑予妮心头收紧,拿落败的眼神看着他。经天已经转头跟别人闲聊去了。

    郑予妮没来由地一股火,霎时没了胃口,穿过人群,特意在经天面前走了一道,离开了他的办公室。

    她没忘记中间的墙隔音太差,钻进楼梯间给段溪芮打电话。一接通段溪芮就说:“又是什么紧急情况?”

    近来经天成了她的生活重心,段溪芮都习惯了。郑予妮告诉了她下午茶的事,段溪芮也颇为惊诧:“哇哦,如果真的是,那他真的很细心也,而且那么早就开始……”

    郑予妮几乎是怒不可遏地说:“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他明明就很在乎我啊,为什么要这样啊,为什么就不能说呢?”

    “你知道的啦,他就是想逼你先说。”

    “……”郑予妮就要被气哭,“一天天的跟有病似的!”

    段溪芮大笑起来:“谁让你爱上傲慢少爷。”

    “他傲慢,我就没脾气?我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段溪芮在那边笑得肚子疼,这种戏码别说现实生活了,小说电视剧也没见过几回,郑予妮越气,她越是觉得好笑。段溪芮十分配合:“惹到你,他算是踢铁板啦!”

    郑予妮把脸都气肿了:“斗吧他就,看谁沉得住气。”

    “我看这样子,你怕是撑不了太久,”段溪芮想也不想就说,“你已经开始恃宠而骄了你没发现吗?”

    第20章

    若不是仗着心知肚明的偏爱, 她又怎么会有底气在他面前怒气冲冲。

    “我……”郑予妮一时语塞,不得不承认,“好嘛, 我是故意生气的,但是真的很生气啊。”

    段溪芮也很故意:“所以你撑不了多久就要破大防了。”

    “……”郑予妮一拳砸在自己腿上, 几乎是咬牙切齿,“我绝对不会!”

    ——稳住, 能赢, 郑予妮。

    她挂了电话, 气呼呼地回到办公室,看到经天一个人站在那里, 冯歆和王佳音都还在隔壁吃东西。四目相对,她没好气地问了句:“干嘛?”

    经天漫不经心地一晃手机, 答:“打个电话。”

    她也懒得管他是已经打了还是没打, 又或者纯粹是找的借口, 往工位一坐,拿小毯子盖住自己。经天立刻跟了过来:“你怎么了?不舒服啊?脸色怎么这么苍白。”

    郑予妮在他的脸上看到了明显的急切,先前心底的暴躁又熄了几分,变得和他一般漫不经心了——哦该死, 段溪芮说得没错, 她就是恃宠而骄, 捕捉到一丝他的在乎, 她就得意得不行。

    郑予妮就这么看着他, 不说话。经天以为她难受得没力气说话, 更急了:“你怎么没拿糖水?”

    郑予妮不知哪来的勇气, 直接就说:“那你去拿啊。”

    “还想吃什么?”

    中午没吃饭,她确实饿了。郑予妮终于露出笑意, 撒娇一样望着他:“榴莲披萨,抹茶蛋糕。”

    “好。”经天转身出了门。

    看着他消失在墙后,郑予妮心下一颤,后知后觉——她真就直接这么说了啊?

    隔壁办公室里,大家伙儿还在其乐融融地吃喝聊天,经天默不作声地穿过人堆,先找了个空包装盒,再往里捡披萨和蛋糕。

    姚湘云注意到了,问:“拿给谁啊?”

    经天答:“予妮说她不舒服。”

    说完,经天才意识到,这是他第一次念她的名字,还不是在她面前。

    姚湘云眉头一挑,心领神会。杨姐也在听着他们说话,主动从那堆糖水里递了一袋过来给他:“给她拿一个热糖水呀。”

    “好。”经天接过来,转身出去了。

    杨姐和姚湘云交换了一个眼神,心照不宣。而CP另一方的“亲属”冯歆和王佳音,正边吃边聊不亦乐乎,浑然不觉。

    经天把食物放到郑予妮面前,俩人默不作声地对视,郑予妮眼底隐现着得意,经天倒显得冷峻了些。他似乎终于觉察出自己哪里不对劲了,什么也没说,转身走了。

    ——谁说是她一个人着急呢?谁说只有她一个人破大防?

    等冯歆和王佳音回来,完全没察觉郑予妮和经天一前一后跟着消失,更没盯着经天来回进出,看到郑予妮还在吃,直接就说了句:“你就拿这两块啊,别的也很好吃呢。”

    郑予妮扑哧一笑,没有多说。

    经天来到河心街道的第四个月,台风终于离开全省境内,沿海北上了。悬在应急办头顶的警报暂时解除,他们终于喘了口气,工作进入常规阶段。

    学校陆续开学,九月的部分工作重心转移到了孩子们身上,街道配合教育局开展校舍安全检查,各类应急演练也跟着开展。郑予妮还挺喜欢跑学校的,毕竟老师和孩子还算比较听话,也不像部分企业那样不耐烦不待见他们。

    跟教育局的人约了上午十点,郑予妮和周子浩出门时,在走廊碰见了经天。

    经天抬头打招呼——自然是跟周子浩说的:“出去啊?”

    “去我母校,”周子浩很乐意告诉他,“望归小学。”

    “这样啊,”经天笑起来,“我一二年级也在望归小学,后来才转学去市里的。”

    紫微星居然曾经在望归区生活,这还是经天第一次说起。郑予妮和周子浩都停下了脚步,周子浩问:“你小时候住望归?”

    经天也很乐意分享:“那时候我爸在省里没调回来,我跟我外婆住,他们分的职工房在望归,所以我在这边住了几年,三年级的时候我爸回来,就转学了。”

    周子浩锤向他的肩:“可以啊,原来少爷也算我们半个望归人。”

    两路人分道扬镳,周子浩和郑予妮继续下楼。

    她心里却是翻涌起伏。和“市里”的概念一样,“省里”狭义指省政府,广义指整个省会城市,如果经天意指前者,那么他爸爸必定是厅以上高官了。

    郑予妮虔诚祈祷是后者。

    与郑予妮的避之不及不同的是,周子浩可没什么避讳的,可他也没顺着问,说明他早就知道了。原来所有人都知道,答案围绕着她满天乱飞,只要她一张嘴,一睁眼,就能知道真相。

    周子浩驱车前往,郑予妮坐在副驾给段溪芮发了长长一串感叹号:“我现在就希望他爸随便在省会打什么工都行,只要是个打工的就行,千万别是省领导求求了求求了我真的求求了!”

    段溪芮不得不客观地说:“这还真不好说,从省里调回来,基本就是任市主要领导了,你可以去看看现在市领导的简历,都是有省里工作经验的。”

    郑予妮如遭雷击,脊背僵直,一动不动。她还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就又看到段溪芮说:“你可以去官网看看市领导人的简介啊,经姓那么特别,如果有一个,那绝对没错了。”

    郑予妮仿佛兵临城下,丢盔弃甲而逃:“我不去!我不去!我不去!我不想知道!”

    事情到了这份上,成功让段溪芮充满好奇:“我去。”

    郑予妮吓得虎躯一震,疯狂敲打键盘,面上还得强装冷静不让周子浩发现,她几乎要崩溃了:“你真去啊?你别去!”“我靠段溪芮你回来!”“看到了也别告诉我求求了!”

    “要真是那还叫什么少爷,直接叫太子算了!”

    对话框里填满了她的绿色字条,段溪芮都还没回来。在这石沉大海的十多分钟里,郑予妮仿佛掉入了真空之境,任她疯狂呐喊,也听不到一点声响,任凭惊恐和绝望将自己一点点吞噬。

    望归小学到了。周子浩提醒了她两遍,她才惊醒回神,开门下了车。

    仿佛老天可怜她战战兢兢,总算是让段溪芮给她带了个好消息回来:“看完了,没有姓经的。”

    郑予妮如释重负,长长地松了口气。

    段溪芮又客观地发来一段话,不算安慰她:“不过如果是省领导,大概率不会让他在湾州上学,还是在望归,肯定接到省里去上学啦,省里教育比湾州好多了。”

    郑予妮如梦初醒——段溪芮说的可太有道理了!太子怎么可能在望归小学上学!

    所以,在教育局的人眼中,郑科一见到他们就开始止不住地傻笑,跟犯了癔症一样停不下来。周子浩困惑地看着她:“你发什么颠?”

    “没有,”郑予妮背着双手望向四周,“就是觉得望归小学好,望归小学真好。”

    和教育局正式接洽之后,郑予妮一秒变脸,认真正经起来——当然,也有赖于段溪芮带回来的好消息让她冷静下来。

    望归小学是全望归区最好的小学,排在全市自然也是不差的,但无论如何也不会是达官贵人的选择。别说文兰书记的孩子在市里上学,就算是程厚的孩子也在市里,父母之爱子女则为之计深远,他们掏空钱包倾尽全力,也要买市里十几万一平老破小的学区房,更何况是家境更为殷实的经天呢。

    小学一二年级在望归上学,主要是还是考虑有外婆的照顾和陪伴吧。

    今天下午的任务是普查这一学区,望归小学之后还有其他学校,大概会用掉整个下午。快到六点的时候,郑予妮突然想起来自己今天答应了要把抽奖抽到的玩具券给姚湘云,她今晚正好带孩子去兑的。

    可眼下,她并没有姚湘云的电话和微信。

    郑予妮心头一动,有了主意——好嘛,他上次那么明显在乎她痛经,那么她就还他一次,也让他知道,她在乎他。

    整个经服办,郑予妮只记住了经天的座机全号。她拿出手机拨下那八位数字,心跳还没开始加速,电话那头就传来了他沉稳的声音:“喂?”

    即便是用手机,她也没自报家门,直接说:“我找湘云姐。”

    “……哦。”经天迟了片刻,才朝另一头喊人:“湘云姐,电话。”

    姚湘云问道:“谁啊?”

    经天有一瞬的犹豫:“……不知道,她没说,手机打来的。”

    郑予妮在这头翻了个好大的白眼。

    姚湘云接起来:“喂?”

    郑予妮说:“湘云姐,我是予妮。”

    “噢,予妮啊,”姚湘云看了经天一眼,后者在低头玩手机,全然不在意,“怎么啦?”

    “我在外面可能没回去那么快,那个券我放在我办公桌上了,就在电脑下面,你去拿一下吧。”

    “好呀,谢谢啦。”

    挂了电话,姚湘云特意告诉经天:“是予妮。”

    “哦。”他面无表情。

    坐在不远处的杨姐心如明镜,特意提醒:“她怎么打你座机?”

    姚湘云完美配合:“应该是不知道我的电话吧。”

    不知道别人的电话,只知道他的。

    经天坐了回去,背对着两位大姐,没让她们看见自己的表情。

    还好郑予妮出去了,今天是周五,他有个发小要过生日,租了一幢海边别墅,说是车位有限,能顺路一起的就一起去。所以,他们另一个发小顺路过来接经天,两人开一辆车过去——这位发小,是女生。

    周五大家都想早点回家,有孩子的就更想了。六点刚过,经服办几位姐姐就陆续走了,而经天一刻钟前才收到吕新雅的语音,她说路上太堵,大概还得半个钟才能到。他回复道:不急,我刚好加点班。

    大小姐吕新雅喜欢让人防不胜防的闪亮登场,喜是她自己的,惊留给别人。她把自己的冰激凌粉帕拉梅拉趾高气扬地开进河心街道的小破院子,擦肩而过的人无一不回了头,透过车窗依稀能看见一张被墨镜遮了大半的俏丽脸蛋。

    路人中包括周子浩和郑予妮,他俩刚从学校回来,就看到自家的破院子来了位贵客。

    周子浩也瞪眼:“谁啊?这么嚣张,来办事的?这都几点了。”

    郑予妮关注点不同:“是个美女,戴墨镜也能看出来很漂亮。”

    下班时间腾出了不少车位,吕新雅把车停进车棚,拎包走进了街道办大楼。一进门她就看见正在等电梯的周子浩和郑予妮,俩人不知在说什么,接着改道走进了楼梯间。

    所以,吕新雅没能和郑予妮坐同一个电梯。她从五楼出来,一路好奇地左右张望,直到走到经服办,先探个头进去,一眼看见了正敲键盘的经天。

    “哎呦,”吕新雅走近他,“这么卖力呢,真是让我这种无业游民无地自容哈。”

    经天瞥了她一眼,说:“怎么找到的?”

    “问呗,经天在哪个办公室,第一个人说在五楼,第二个人就说了门牌号。”吕新雅在他办公室里走了一圈,随便靠在了一处桌沿,摘掉墨镜,漂亮的脸蛋浮出一丝戏谑:“我刚才看到你那个妹妹了。”

    经天一听,停下手中的动作,探向她:“你怎么知道是她?”他没有郑予妮微信,她也不开陌生人可见十张,他手上自然是没有任何她照片的。

    吕新雅扑哧一声笑,一脸的对他了如指掌,道:“你看上的什么水平我能不知道?”

    的确,经天是没有对郑予妮的外貌作过任何描述形容的,甚至他的朋友也根本没问过,所有人就这样默认了他的标准。

    经天轻轻挑眉,故意道:“万一你审美有误呢?”

    “喂你什么意思?”吕新雅双手抱胸,斜眼瞪他,“要不要我直接把人拎来这里告诉她?”

    弱点被她踩中,经天无言以对,不敢再惹她。他这一沉默,倒是让吕新雅炸毛了:“我靠经天你不得了,你长这么大没几次吵架让我的。”

    经天不咸不淡地说:“谁跟你吵架,我那是跟你讲道理。”

    “你这张贱嘴,什么都能让你说成道理!”吕新雅挤眉弄眼道,“你跟你的臭妹妹说话也这样?”

    经天没有很快说话,似乎是在回忆,他迟迟地笑了一下——是的,他记着呢,他跟郑予妮说话也没怎么让着她。

    经天把屏幕一关,站起身来:“行了走吧。”

    老天安排得好啊,经天和吕新雅下了电梯,到二楼时电梯停下,门一打开,迎头撞见刚从食堂出来的郑予妮和周子浩。

    周子浩看了眼吕新雅,冲经天“哎哟”了一声。经天提醒道:“这是下。”

    电梯下行,外面的两人要上去,所以不必进门。

    直到电梯门关上,经天和郑予妮都没有再对视一眼。

    但她的世界里,天崩地裂,世界末日。

    只剩下了两人,吕新雅切了粤语,看戏般提醒他:“你妹妹脸色不好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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