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天面无波澜, 似乎没有听见,又或者,没有放在心上。
两人出了电梯往外走, 吕新雅双手抱胸,一语道破他:“经天, 别犯贱了,你就是想逼她破防, 别以后你两个好了, 她恨我, 你别害我。”
经天嘴角一扯,有种被戳穿的窘迫, 但转瞬又理直气壮起来:“我反击而已。”
“什么鬼?”
“她也故意让我以为她跟别人有点什么啊,”经天好笑地说, “就她旁边的男生, 我试着问的时候, 她故意不说话,所以后来有一次聊到我们跟企业买梦里床垫可以打折,他们也套话问我是不是有女朋友,我也不说话。”
吕新雅的重点已经偏了:“什么?你买梦里床垫可以打折?帮我也买一个行不行?”
经天瞪了她一眼。
“哈哈哈哈……”吕新雅笑倒在他肩头, “小妹妹挺能斗啊。”
经天跟告状一样继续说, 就差用“家人们谁懂啊”开头了:“还有她跟一个男同事出去打麻将, 还特意来我面前说, 关键单位里确实有人在撮合他们两个。”
“你这账记得好清楚啊, ”吕新雅挤着眉毛, 看不出来他一点情绪波动, “都不是对手是吧,一点危机感都没有。”
经天嗤之以鼻:“那两个人不是她喜欢的类型。”
“她喜欢什么类型?”
“我这种。”
“……”吕新雅真是够无语的。
下一秒, 轮到经天无语了。他远远地看见吕新雅醒目的粉车停在了车棚里,惊愕道:“你……你就停那了?”
吕新雅懵得傻头傻脑:“怎么了?”
“那是领导位……处级以上停的……”
“你不是经处吗?”
“经你个头!”经天已经不打算陪她走过去了,他嫌丢人,“你去开过来,我在门口等你。”
“行啊你经天,考了个公务员这么规矩了,”吕新雅越发觉得好笑了,“那你车停哪啊?”
经天往远处一指,光天化日的停车场边上窝着一辆银灰色的宝马,他说:“来得早可以抢到树下的位置,不然就得暴晒了。”
吕新雅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大小姐和她的爱车哪吃过这种苦,向来是从一个地下停车场进入另一个地下停车场。吕新雅好心提醒他:“哥,你车比我的贵。”
经天无言以对。
等吕新雅把车开过来,经天钻进了她的副驾,她的车载香氛过于呛鼻,他一连打了几个喷嚏。
吕新雅看了经天一眼,自从他上班以来,每逢工作日见他,他都千篇一律这副打扮——永远不换的月相大师和德训鞋,几个颜色的POLO衫来回换,丢到人堆里她都快找不到他了。吕新雅忍不住说:“哥你是不是有点过于朴素了呢?”
经天淡淡道:“也没有很朴素吧,这衣服五千。”
“……失敬,当我没说。”
经天的胳膊肘碰到了她的包,顺手往后排一丢,说:“跟你相比确实。”
吕新雅震惊地看着他的动作:“那你也不用这样丢我的香奈儿,你知道那个皮多娇气吗?我上回寄回去修复一次花了快半年。”
说到这个,经天想起来问她:“礼物呢?”
朋友过生日,选礼物这种事,经天当然丢给吕新雅。吕新雅朝后一指,说:“在后面,跟我的一起放着——两万七记得转我。”
经天根本不好奇她选了什么礼物,直接掏出手机给她转账。吕新雅还在那边记恨着:“要我的包破皮了,你就等着给我买个新的吧——我告诉你你还得给我去二奢店淘,我就要挑一个最难买到的。”
经天眼皮都没抬:“行。”
吕新雅突然想起了什么,摇了摇头:“不行不行,你跟你那个妹妹确定之前你不能给别的女生送这么贵重的礼物了。”
提到郑予妮,经天才抬头看向她:“为什么?”
“女孩子就这样啊,她要是知道你跟她暧昧期间送别的女生那么贵重的礼物,都还没给她送过,就是会生气的。”
经天似乎不太理解,但尊重:“哦。”
“赶紧确定吧……”吕新雅拖长尾音,话锋一转,“我是为了我的香奈儿。”
经天没做声,安静地盯着一处发呆。
为了香奈儿,吕新雅也是不遗余力,看热闹不嫌事大地说:“你不是想逼她么,趁这次她看见了,你就继续故意呗,把你那个黑不溜秋的头像改成蓝色,让她以为换了情头——一般都是男的用蓝色,女的用粉色,再发点出去玩的照片。”
经天一时没搭话,似乎觉得是个好主意,但是:“我没她微信。”
吕新雅诧异得五官扭成了一团:“哥你真是有耐心啊。不过呢,如果她真的在意你,她肯定会去找跟你有关的东西,总会发现你的头像的。”
经天想起来什么:“我朋友圈好像陌生人可见十张。”
“那正好了!”
另一头,郑予妮正在办公室里破大防。
经天和吕新雅一走,周子浩就来了句:“原来是来找经天啊,果然是少爷的世界我不懂,原来他喜欢这种风格。”
吕新雅一身吊带包臀裙,从耳环到拖鞋到包包都带着香奈儿的巨大LOGO——是的,粤圈就算是千金公主也穿着大拖鞋。长相明艳大气,妥妥的人间富贵花。虽说论身材长相郑予妮绝对不输,但那种在一线城市富了两代人的举手投足间的松弛气质,是来自边远小城的郑予妮无论如何都没有的。
似乎是之前从未有过对比,直到今天真真切切地看见了,才让郑予妮如此清醒地明白,跟经天处在同一个世界的女孩,该是什么样。
才让她又一次震撼地感受到了她与他之间巨大的阶级差距。
他的外婆分有望归区的职工房,那么最早在四十年前,他的祖辈就已经在湾州站稳了脚。他的祖辈在这里站稳了脚,才能把他的父亲送去省里;他的父亲站稳了脚,所以才足够把他送去首都,送去海外最顶尖的院校,足够让他在湾州一世无忧。
而她呢,她的祖辈和大多数普通百姓一样,一生都待在内地的乡村里,全靠她的父母自己努力,从村子一步步走到城市,三十年来吃苦耐劳,省吃俭用,才让她成为那座小城市里较为体面和幸运的孩子。他们有能力把她送来湾州,帮她在湾州立足,也是这三十年积攒出来的全部身家。
她和他之间相差的四十年,是整个社会发展的四十年,也是东部沿海地区和内地相差的四十年。
郑予妮第一次感受到了莫大的无助与迷茫,她一个人瘫在偌大的办公室里,不住喃喃自语:“郑予妮,你到底在干什么……”
这一次的电话,是段溪芮给她打来的。段溪芮本想兴冲冲地跟她计划一下周末,一接通就听出了她的失魂落魄。
即便是隔空十里,段溪芮也是她肚子里的蛔虫:“你不会又在破防吧?居然不给我打电话?”
“累。”郑予妮只说了一个字,便真的累得久久无言。
“因为工作?”
“……”郑予妮有点无厘头了,“段溪芮,其实我跟你也不是一个阶级的,只是我们刚好读了一个大学,让我产生了我和你是一个阶级的错觉。”
“……什么鬼?”
“对不起啊,”郑予妮意识到自己失态了,“我最近好像总给你负能量,你本来想等我周末开开心心去玩,但是我一来就全是因为臭男人的负能量——我真的很讨厌自己这样,谈恋爱不就是为了开心幸福吗?既然他给我这么多的苦恼,那么他就不是那个对的人。”
“大彻大悟了啊,”段溪芮很认真看戏,“这回真被伤到了。”
郑予妮再次陷入沉默。段溪芮笑了笑,说:“你也没怎么负能量啦,我还觉得你们这剧情跌宕起伏的挺有意思的,毕竟你少爷这种品质的男人很少见,可真有意思。”
“要是一辈子都没碰到就好了。”郑予妮由衷如此希望。
她终于还是好好地说了今天碰到了一个开着帕拉梅拉、全身香奈儿的美女来找经天,又碰见他们一同出去的事。她最后说:“最破防的是周子浩那句,原来经天喜欢这种风格……”
段溪芮的闺蜜滤镜有十层厚,嗤之以鼻道:“什么风格嘛,她比你漂亮?身材比你好?”
“倒也没有。”郑予妮很客观。
“那种裙子你又不是没有,我们甜心辣妹是白叫的吗?知不知道湾州杨颖什么水平啊?”
“哈哈哈哈……”段溪芮成功把郑予妮逗笑了。
其实段溪芮心里很清楚,这些外在的东西不是郑予妮的重点,她这么说,是为了放大郑予妮的优点,好提醒她——她自己真的也很棒。七年挚友,段溪芮真的完完全全懂她。
“所以更气了,”郑予妮的情绪回缓了许多,已经开始吵吵嚷嚷了,“这破班一天天上的我一股子班味儿,天啊你都不知道我看到那个女生的那种冲击,小红书网红美女走进现实。就——我也是那种风格,我也喜欢穿成那样,但是我上班就是不行啊,而且他又没我微信,他根本看不到——你懂吗!”
段溪芮趁机诱惑她出门:“所以你周末得来找我,我帮你拍照。”
“还有一个重点,”郑予妮又严肃起来,“我开始细思极恐,有没有可能,他一直回避跟我在人前说话,就是不想让别人知道,因为他就是有女朋友,这样到时候说起来,他并没有在外面乱搞,我没有任何证据,我们之间没有任何实质的行为,全都可以说是我一个人的自作多情。”
“……”段溪芮不得不佩服她,“这可真是细思极恐了姐妹。”
“你看,现在周子浩已经默认那是他女朋友了,没有人知道他撩我,我们之间的一切没人知道,我说出去可能也没人信,因为没有证据。”郑予妮冷静得可怕。
段溪芮也一时沉默了。她不得不承认,郑予妮这一番推理还算严密合理,但她总归还是旁观者清:“我觉得首先,你现在有点先入为主了,你已经把那个女生定为他的女朋友,才反推他之前的行为的。第二,我虽然没有公务员滤镜,但还是得说,经天他知道自己已经够受瞩目了,无论是家境还是身份,我觉得他不会想在这里把自己名声搞臭的,他又拿不准你是什么样的人,如果你揭穿他乱撩,就算他否认,那对他也是不好的——你应该知道选调生很在乎前途,他一定是想往上走的,他不会让自己有这种把柄的。还有,你不是说了吗,他办公室姐姐已经看出来你俩有事了,他没否认,也没避嫌啊。”
段溪芮这一番话,层层递进,剥茧抽丝,由浅入深,简直是标准结构化模板。郑予妮跟下水道堵塞一样郁结的心,终于被她这强力疏通剂给通了。
“对哦卧槽,”郑予妮仿佛垂死病中惊坐起,“你说得很对呀!”
段溪芮陷入无语,比之前更认真了些:“可是我觉得你有一句话说得很对,谈恋爱就是为了开心幸福,既然他让你这么不开心,那么他就不是那个对的人。我承认我是觉得这么优秀的人错过了很可惜,但如果他对你不好,再优秀也没用,我想你明白的。”
——她怎么会不明白,一个温彦给了她太惨痛的教训。
段溪芮作了结语:“如果一定要看到他是渣男你才肯甘心,那你就继续这么想吧,就把他当成确实有女朋友还乱撩的渣男,慢慢说服自己远离。”
郑予妮快哭了:“段溪芮,没有你我可怎么活——我明天陪你出去吧,我保证我不提经天。”
段溪芮扑哧一笑,信了她的鬼话。
打脸来得不要太快,郑予妮大概也没想到,老天一天之内能给她这么多过山车般的“惊喜”。
吕新雅当然说得对,女孩子在意一个人,自然是要翻箱倒柜般搜寻他的信息的。夜里郑予妮辗转反侧,没来由地又想去看经天微信了——她想好好研判一下那有没有可能是情头。
谁知她一点开,加载之后头像更新,那个草稿般的黑色简笔画变成了蓝色,朋友圈最新照片也从他的伴郎照变成了另外的照片。
郑予妮胆战心惊地点开——竟然是经天自己的照片,就在海边的别墅里,有露天泳池,有网红秋千,有精美摆设……有浪漫的一切。
郑予妮浑身剧烈颤抖,理智全然被吞噬殆尽,脑海里只剩下了几个词语——女友视角,二人世界,甜蜜周末……
而那个头像,大概率也是女朋友画的,给他换了蓝色,不出意外的话,她一定是粉色。
郑予妮不知道的是,在经天面对着的镜头前面,站了一群他的发小,有男有女。但吕新雅就是故意:“哎呀,那肯定要让她以为你二人世界啊,发了大家的合照不就知道你是跟朋友了,就放心了。”
殊途同归。女孩子什么心思,什么思路,吕新雅怎么会不明白。
但她的的确确害惨了郑予妮。这个破碎的黑夜里,掺杂了郑予妮流不完的眼泪。
第二天周六,郑予妮还是强撑着陪段溪芮出门了,也如她所言,没提经天半个字,反倒是让段溪芮匪夷所思起来。
说实话,郑予妮已经发自肺腑地不想再提了,她觉得丢人。就像做了一场甜蜜的梦,到头来是这个样子。
如段溪芮所言,郑予妮进入了说服自己经天是渣男的阶段。只有彻底说服自己,她才能甘心接受,才能让自己毫不遗憾,毫不可惜。
即便三个晚上几乎无眠,郑予妮周一还是醒得很早,足够她去食堂好好吃早饭。
到了单位,等电梯时,余光中瞥见到经天的身影——他今天穿了墨绿色上衣和卡其色长裤,还有那双永远不变的德训鞋。每天都穿,却也一尘不染,她开始怀疑他买了几双一模一样的。
经天站到她身边,先开了口:“早啊。”
郑予妮一言不发地盯着前方,仿若未闻。经天有些困惑,稍稍欠身过来,笑道:“看都不看啊?”
郑予妮犹豫了片刻,说:“你觉得我是认不出你的身影,还是听不出你的声音?”
第22章
——她不高兴。难道吕新雅说对了, 她这么快就注意到他的头像和照片了?
经天嘴角一扯,语气无所谓得很欠揍:“那倒也是。”
刚好来了别的同事,两人就此无话。
郑予妮想给自己一巴——她得承认, 她还是在故意生气,就像那天段溪芮所说的恃宠而骄, 可现在——恃什么宠?人家有女朋友!她真为自己恶心。
可要她当做什么都没发现一样,把经天还原成一个普普通通交情尚浅的同事, 她做不到。她本就不是隐忍的性格, 他傲慢, 她也刚烈,都欺负到她头上了, 她怎么也得摆明自己的态度——我知道了一切,我在跟你划清界限。
在之后的三天里, 经天一共碰见了郑予妮两次, 两次跟她打招呼, 她都没有理。
中国人很喜欢以三划分事物,比如,事不过三。所以,到了第三次的时候, 经天不再主动说话, 学着她那样, 无言地与她擦肩而过。与她不同的是, 经天每次都会看她的脸, 而郑予妮直接把他当空气——她说过了, 她怎么会认不得他的身影, 知道他在那里,自然是不必看过去了。
郑予妮也很快发现, 经天也不理她了——只有她能发现,在所有同事眼中,他们两个人本来就不怎么说话。
嚯,少爷怎么可能一次次贴一个关系不清不楚的人的冷屁股,她第一次痛经时在电梯口碰见他,她就已经体验过了。
“太傲慢了……”独处时,郑予妮几度忍不住说出口,“你真是我这辈子见过最傲慢的人类。”
没有为了她卸下他的傲慢,说到底,还是不够偏爱吧。
那么那个女孩呢?他有没有为她放下架子,拆掉傲慢,彻底成为她的裙下之臣?
别的不知道,郑予妮是彻彻底底陷入了无边无际的精神内耗。
斗呗,一个斗一个不吱声,傲慢与刚烈撞个头破血流。
一眨眼便是两周过去,来到了国庆假期前夕。
国庆中秋连着一放,回来便是十天之后。这么难得的漫长节假日,他会陪女朋友去旅游的吧,甜蜜的十天之后,他就会彻底忘记她是谁了。
——是的,郑予妮还在精神内耗,胡思乱想,自我折磨。
回家要耗费五个小时的高铁行程,郑予妮提前请了一天假,一共是十一天的假期。
她几乎是逃跑般登上了回家的列车,远离纷繁喧闹的大城市,远离经天,回到那个能让她暂时逃避一切的家乡,回到父母温暖溺爱的怀抱。只要回家,她就不是一个成年人,不是公务员,不是打工人,爱情、工作、前途、财产,通通全都不存在,她就只是一个无忧无虑的爹宝妈宝而已。
澄州站不是这趟列车的终点,但到站时行程已过半,郑予妮跟着其他形形色色的年轻人下车之后,列车就空了大半。产业薄弱,发展低迷,像她一样外出读了大学的孩子大多都留在了外头,从此家乡只剩春节国庆,再无夏至秋分。
十月澄州的底色还是炎炎夏日,没有一点要唱罢谢幕的意味,就当是家乡将夏天延长,好让游子们也算沾染到了家乡的四季。
郑冕成带着妻子田焕云驱车前往火车站接女儿。这些年高铁兴建,诸多城市都将火车站一分为二,老站跑慢车,新站跑动车。可澄州三面环山,所幸老天垂怜独留一道河谷通往外界,所有的交通基建自然都只能在河谷一侧修建。车站稍加扩建翻新,新旧铁路就能用同一座车站了,本就财政吃紧的小城也算迈入了高速新时代。
正因拥有河谷带,农耕时代起,澄州便农业发达,瓜果丰硕,在以水运为主的古代社会得以贯通外界,融通文明。因此,澄州两千年来一直处在中原王朝的统辖之下,与再往西南去群山环绕阻断发展的地区相比,澄州算是幸运的。
也正是有赖于这条河谷的存在,澄州是全省最早开通高铁的地级市之一——所以澄州人早早就能方便外出到发达地区打工了。
迈入信息时代的澄州,像个有些不知所措的老农民,没有显赫的矿产文旅资源,发展二三产业便是无源之水,力不从心,只能仰仗着老祖宗留下的肥沃土地吃饱喝足。
澄州并不发达,也不太落后,她只是中西部地区千百个普通小城市的缩影,她们的孩子终其一生都想往外走向更好的地方,却又在大城市里的无数个深夜梦回眷恋着家乡街头的乡音、父母端到嘴边的饭菜。
郑冕成和田焕云很快接到了只背着双肩包的郑予妮。她穿了件露腰小吊带搭高腰短裤,总之把能省的布料都省了,一走出来,还是被奔袭而来的热浪压制得难受。“好热啊,”郑予妮烦躁极了,“家里怎么九月底还能这么热。”
田焕云要笑话她了:“一直都这样,你又不是不知道。”
上了车,郑予妮坐副驾,田焕云坐后排,郑冕成掌舵。父母正商量着过几天自驾游的时间,中秋毕竟还有诸多习俗要忙,一家三口打算过了中秋再出发。
看着车窗外十年不变的街景,郑予妮莫名就想说:“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像我们这种很早就通了高速和高铁,还有机场和水运的小城市交通也算很优秀了,没几个地方水陆空这么全面的,可我们为什么是高铁沿线最穷的城市呢?”
父母虽说都任有公职,但并无官职在身,说到底也只是普通上班的老百姓,在其位谋其事,这样宏观复杂的问题,他们从不代领导操心。郑冕成算是应付她一句:“哪有那么容易的,交通也不能决定一切。”
“可是高铁沿线的其他城市确实都起来了呀,比我们更偏的城市发展得都比我们好,本来我们GDP是差不多的,这两年他们的增速都比我们高了,”郑予妮有理有据,“领导班子有没有横向比较过,有没有去他们那里调研呢,光去大城市走马观花真的没什么意义,大城市的经验和做法基本是没有参考价值的。”
本来也就是一家人私下闲聊,就当是吐槽,没人想真的要问出点什么来。可缺乏幽默感的田女士冷不丁来了句:“不要去了大城市回来,就说我们领导班子不行了。”
“田女士,您可真是澄州市政府办忠实的狗腿子,”郑予妮懒得跟她较真,但又忍不住说,“您知不知道,弱小和无知不是生存的障碍,傲慢才是。”
田女士自然是参悟不了这么高深的道理的,也没兴趣参悟。
漫长的假期开始了。郑予妮离开湾州时高铁站挤得水泄不通,一回到家里,这里永远这么平静安逸,对逢年过节人山人海的基本国情是一点参与感都没有。这就是小城市呀,悠闲清静的小城市。
所以,之后的几天里,郑予妮的的确确没有再想起经天,没有再想起湾州的一切,甚至她每次在家待久了,都有一种自己从未长大,从未去过外面的错觉。她白天在家睡大觉,起来约个同学骑电驴去从小吃到大的老店吃东西,晚上一杯奶茶一顿烧烤一桌麻将,玩到凌晨一两点才回家,一觉醒来到中午,如此循环。
中秋之后一家三口出发自驾游,跟父母出去自然是游山玩水,古镇遗迹。郑先生和田女士也不扫兴,女儿想吃什么便吃了,要是贵了,吐槽两句真贵,该吃还是吃——毕竟是女儿买单。
把钱花在父母身上,郑予妮真是万分乐意,但要是花在给银行送利息上——所以郑冕成再跟她提起买房,她直接装傻不听了。
郑予妮知道自己足够幸运,独生,小康,漂亮,这三个词组合在一起,已经是很珍贵的福气了。她也觉得郑先生和田女士已经很棒了,他们俩在他们从小到大的同学中,可都是混得相当不错的,别人常常有事求到他们头上,要她横向比较,她还不如郑先生和田女士呢——毕竟她在高中班里只排中游。
所以郑先生不是谁的父亲,他是郑冕成,一位尽职的党员干部,一生平庸,但老实本分,全靠自己的努力买车买房,还有笔不少的积蓄。田女士也不是谁的母亲,她是田焕云,热衷时髦,爱买裙子,就是不大幽默,她一直在工作中积极兢业,有能力支持自己的一切兴趣爱好,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并且在用钱上颇受丈夫支持。
这样的人,谁说他们不是六七十年代的成功者优秀者呢。
所以,要掏空他们二人的钱包为自己换取一个一线城市的房产,郑予妮是打心底不愿意的。那是他们的钱,是他们奋斗一辈子的结晶,这钱在他们手上,他们可以过得更好,而不必为了子女倾囊而出,自我牺牲。
她现在的存款足够买一个香奈儿包包,可那不叫买得起。父母用所有的积蓄给她付了房子的首付,那也不叫买得起。
真正能够无所顾虑不计花费的人,诸如,经天。所以他自由,随性,松弛,他不疾不徐,他轻世傲物。
这要郑予妮怎么不担心,如此悬殊的差距,就算他们在一起,将来会不会产生更多的观念差异,最终不欢而散。
——好吧,他没亲口说,她也没亲眼看见,所以她无法真正说服自己那是他女朋友。
郑予妮又开始陷入精神内耗了,因为,她踏上了返程回湾州的列车。郑予妮掐指一算,自己距离退休还有二十九年——这简直是全世界最恐怖的事。
长假返工的第一个工作日,整个办公楼死气沉沉。
郑予妮本来困得迷糊,杜慧玲在走廊里一声尖锐的“经天——”把她给震醒了。杜慧玲找他向来不是什么公事,闲聊罢了。果不其然,很快她就听见他俩在说笑了。
经天这个人啊,真是够真诚的,像杜慧玲这种没什么往来的领导,郑予妮一众小年轻基本就是客气两句就跑避免尬聊,哎,他不,他聊得不亦乐乎,什么都能扯两句。
实在太困,郑予妮打算去经服办拿点零食吃。她出去时,经天已经不在走廊里了,也不在办公室——整个经服办空无一人。
所以,郑予妮肆意看向了他的工位,一眼看见他放在边柜上的纸袋——白底绿边,正中写着“蜜意之宿”。
郑予妮心中警铃大作。她想起来了,这是一家海边民宿,段溪芮和于琛周年庆的时候去过,就是那种精美浪漫的网红民宿,每个房间有独立泳池——正是经天照片里的那样。
郑予妮浑身发凉,迅速过去拍了一张纸袋的照片,人还没走出经服办就给段溪芮发:他肯定有女朋友。
郑予妮正要出去,经天从外头回来了,两人在逼仄的门框里相遇,猝不及防四目相对,似乎是有些尴尬,经天下意识先说:“找谁?”
刚刚偷拍他的东西,她也心虚,竟忘了与他冷战已久,答:“……湘云姐。”
“她去开会了。”
“哦。”
郑予妮逃回了办公室,一看手机,段溪芮已经回复:……这真有点锤了,我们当时去这个除了好看,还因为店名叫蜜意……
郑予妮在竭力冷静:女生可能会和女生一起去,但男生绝不可能,只会跟女朋友去。
段溪芮:是……
郑予妮在说给自己听:果然帅哥都是渣男,真不错,一个又红又专的海王。
段溪芮也一时无言,发了个表情包安慰她。可惜,就连段溪芮也不知道,那个蜜意之宿,是有轰趴别墅的。她和于琛当时选定了两人间,界面上便没有显示其余房型。
换蓝色头像,发女友视角的独照,去这种浪漫的海边民宿……郑予妮,你还要什么证据,你还要怎么说服自己?
已经有99%的概率了,剩下1%,是她在祈求上天垂怜。
——郑予妮,你从来不这么拧巴的,你素来是拒绝精神内耗,有事当场发疯的。
所以,郑予妮告诉段溪芮:我去问他吧,直面真相。
段溪芮:好,打算怎么问?
郑予妮:我说有朋友想去,问他觉得怎么样?
段溪芮:可以,为求真实,你就说是我,他之前是记得我的。
郑予妮:好。
郑予妮一动不动地坐着,双手不住颤抖。
——今天一定要问,没有比今天更好的机会了,万一他明天把袋子拿回去了她便没了由头,谁知什么时候还有没有机会?难道她还要陷入更漫长的精神内耗?
郑予妮一鼓作气,猛地一下站起来,去了经服办。
老天派了周子浩来帮腔似的,他正好在里面和经天说话,也好,这样显得郑予妮不会太突兀。她走进去,佯装去茶几找零食,接着无聊地四处看看,“不经意”就发现了放在那边的纸袋。
“诶?”郑予妮一声惊呼,经天和周子浩看了过来,她眉头冲那边挑,笑问道,“你去海边了呀。”
经天往回一看,明白她所指,嘴角扯着笑意,说:“对啊。”
“怎么样?跟网图有差吗?我朋友也想去。”
“还不错的,风景很好,送了很多小礼物。”
郑予妮心头狂颤,还好周子浩开口缓冲:“什么啊?”
经天告诉他:“一家民宿。”
郑予妮积极地打开手机,过去给周子浩看:“你看,是不是很好看?”
男人当然最懂男人,周子浩一眼便明白男人去这种地方是什么性质。他眉头一挑,揶揄道:“少爷真够浪漫的,生活丰富啊。”
但,正是因为男生这一锤,令郑予妮更加心如死灰了。
并且,经天也没有否认。
俩男的又开始商业互吹,郑予妮拖着行尸走肉般的身体出去了,前脚才出门,她胸中作呕,整个身体翻江倒海,她毫不犹豫地冲向卫生间,倒头干呕。
人在面对巨大的悲伤时会犯呕,这是悲伤具象化的一种表征。她和经天还没在一起,甚至根本都没什么,她就已经这么喜欢他了吗?
又或者,是因为觉得自己受到了莫大的欺骗和羞辱呢。
……为什么会这样。
郑予妮把脸洗干净才出去,路过经服办时,里面已经安静了,只有经天一人。她失神地经过他,回到办公室,瘫坐下来,仿佛耗尽气力。
——不对,这事还没完,一定有哪里不对。明明段溪芮的分析都是合理的,他堂堂一个备受瞩目的选调生,竟如此张狂地乱搞男女关系吗?这就是湾州的天降紫微星?这就是湾州未来的中流砥柱?
——这一定哪里不对。
眼下,他办公室没有别人,王佳音节后请假未归,冯歆也去开会了,她这里同样别无他人——这一定是天意。
郑予妮不知哪里来的冲劲儿,左手干脆利落地抓起座机,直接按下“775”三个数字。几秒钟后,她听见隔壁的电话响了起来。
经天一瞥来电显示的“777”,嘴角一弯,他已然熟悉了这是谁的短号。他接起来:“喂?”
他的语气竟如此轻快?郑予妮竭力镇定,说:“你来一下,我有话问你。”
“哦,好。”
第23章
郑予妮揣着天花乱坠的心跳, 盯着门口,就这么看着经天眼含笑意走了进来。可她此时心乱如麻,根本无心辩出他笑里的捉弄与得意。
经天走到她跟前的几秒钟里, 郑予妮灵感爆发,改了主意。她双手抱胸, 直视着他,一字一句问:“你对象……到底是男是女啊?”
“什么对象?什么男女?”经天竟被她问得一愣, 随即暴跳起来, “——我靠, 你什么意思?”
这还是郑予妮第一次亲耳听到经天爆粗口,也是她第一次亲眼见到他乱了方寸。沉默的直视是最好的逼供, 郑予妮就这么盯着他,没一会儿, 经天忍不住跟冲锋枪似的开了口:“我没对象啊, 什么是男是女?你怀疑我是gay?我跟我朋友去的, 他过生日,请了很多人。”
好家伙,郑予妮活了。
——他是不是有点过于老实了呢?怎么这才开头一句话呢就给交代清楚了。
郑予妮竭力憋住笑意,还不知道要说什么, 经天就又加了一句:“男生女生都有啊, 都是朋友, 真的。”
郑予妮实在憋不住, 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天啊, 他搞什么啊, 搞得好像做错事的男朋友在跟女朋友解释一样……
郑予妮大脑宕机, 吐了三个字:“我不信。”
她自然是还有其他证据等着质问他,可她没想到, 经天二话不说掏出了手机,说:“我给你看聊天记录。”
……哥哥你倒也不必如此破防着急呢,我觉得我好像还没有权利看你的聊天记录。
郑予妮持续宕机之时,经天的手机递了过来——是一个微信群聊,大部分人都发的粤语汉字,郑予妮都能看懂,总之都在说聚会的事,还各自发了照片。
郑予妮拿挤兑的眼神睨他,强制重启大脑,找回一点思路:“嚯,那……也不是没可能几对情侣一起去啊。”
“你是说那天电梯里的女生啊?”经天无缝衔接她的话,“我发小……大家都是发小,里面没人是情侣。”
郑予妮望着他,不说话,眼神已有示弱——毕竟真没见过少爷这么诚实啊!她还以为得跟他打上几轮太极弯弯绕绕,她还在鼓励自己见招拆招随机应变,她还以为他会一如既往地贱兮兮地春秋笔法惹她猜测!
可落在经天眼里,他以为她彻底怀疑他了。他接着又去找聊天记录:“真是发小,不是女朋友。”
经天再次把手机递过来的时候,郑予妮整个人傻掉了。她只看了一眼对方的名字,吕新雅,再也无心细看他们说了什么——天哪,他刚才的语气实在是太乖太乖了,乖得快要哭出来。
郑予妮缩成一团,根本冷静不下来,随口就说:“我脑子里有很多问号……”
“你说啊,”经天看起来比她还急,他就站在她身边,往她胳膊一锤,“赶紧说。”
被他这么一逼,她脑子里更是一团乱麻,理不出一点头绪。郑予妮胡乱扯了句话出来:“那个女生那么漂亮,没点戏啊?”
“你这现在是重点吗?”经天似乎很失望她半天憋了个屁出来,更生气她避重就轻,“你居然怀疑我是gay?你、很、离、谱——”
他越急躁,她反而渐渐冷静了,大约人与人之间的相处模式永远互补。郑予妮看戏般不紧不慢地说:“可能你还没发现自己的内心。”
经天气到无语凝噎,差点漏了嘴——我们俩什么情况你心里没点数?难道你想跟我做姐妹?
即便没漏嘴,他也自曝得差不多了:“我直不直,你最好真的不知道。”
郑予妮虎躯一震,她试探地看向他——经天你今天被我逼破防了?那你说啊,你倒是说啊!
可他气得住了嘴,就那么站着瞪她。
郑予妮猛然想起了什么,说:“你头像不对劲,之前是黑色的,突然换蓝色了。”
这相当于,她也承认了,她承认自己悄摸摸去看他微信了——如果她是刚才看他手机才知道的,怎么会知道之前是黑色?
可经天更无语了——他当然不能承认这就是吕新雅给他支的招故意钓她的啊!
还好,郑予妮接着又说:“而且,谁家好男人把自己头发画那么长啊?”
这道题经天会答,所以他脱口而出:“我以前是长头发。”
“……”郑予妮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真的,头像我自己画的,就是长头发的时候画的,用了很久了。”
……郑予妮真的要开始怀疑他的性取向了,这比迄今为止的所有危机都要可怕。她试探道:“我要看照片。”
经天老实巴交地开始翻手机,翻了有一会儿,才递过来。是一张球队的合影,似乎是足球,又或者是橄榄球,经天的长发过耳,束在脑后,即便是这样超出郑予妮审美范围的造型,也难掩他的英俊。
她注意到,他身边的男生都是外国人,便问:“是留学的时候吗?”
他说:“对。”
郑予妮笑起来,大概明白了:“好像国外剪头发很贵。”
“是啊,”经天大吐苦水一般说,“超级贵,所以我才留长头发的,回来就剪了。”
——天呀,少爷还有这么简朴的时候呢。所谓国外剪头发贵,也就几百块钱吧,他可是公派留学,学费大头已经省掉了,就连剪头发都舍不得吗。
她被他可爱到了。
经天收回手机,郑予妮仰起脖子看他,现在的他短发利落,干净清爽,与照片里简直判若两人。她笑道:“好像艺术家啊……你以前学音乐吗?”
“对,”经天的眼底终于浮现笑意,“我以前学钢琴。”
郑予妮倒吸一口冷气,经天察觉到了,立刻说:“你也是,对不对?”
“我不是我没有!”她只是业余乱弹,怎么敢在心上人面前班门弄斧啊……
不知道他哪来那么大肯定:“骗人,你就是。”
郑予妮顾不上解释了,又看向他:“我看看你的手!”
经天将手递了过来,手指自然张开,骨节分明,修长好看。
“天哪……”郑予妮不是第一次知道他的手好看,“真的诶,怪不得你的手……”她没让自己直接夸出口。
经天很严谨:“你还有什么问题?”
郑予妮冷静了大半,已经能分出心思调戏他了,语气也绵软下来:“我不信,那为什么突然换颜色,肯定是情头,谁家好男生聚会只发自己的照片啊?”
“……”这两件事,经天确实解释不了,无言以对。所以,他决定转移矛盾,把脏水泼回去,他言辞激切地道:“我也怀疑你有男朋友。”
“我……”郑予妮震惊地看着他,这反击说来就来的?
经天来劲儿了:“怎么了你能怀疑我,我不能怀疑你?你肯定有。”
“……哦?我是有证据才问你的,你证据呢?”
“你不是准备也要去那个民宿吗?肯定是跟男朋友去,”经天学着她刚才毫无根据的质问,甚至都有点凶她了,“是不是潘煜?”
郑予妮张大嘴巴看着他,声道完全被封了,说不出一个字——这家伙反应也太快了吧?泼脏水泼得这么一环扣一环的?
见她不说话,经天又催问:“是不是?”
“是你个头啊我跟他根本不熟。”她根本来不及思考,就这么原原本本明明白白地告诉了他。
经天心满意足,也不说话了。
这建模世界又设置了一道电话铃声来缓冲两人间的紧张局势——经天的座机响了,他转身回了办公室。
郑予妮长长地松了口气,一看时间,他竟然跟她在这否认三连外加泼脏水掰扯了将近半小时,她的神经也高度绷紧了半小时。
郑予妮飞速复盘着刚才的一切,自己有没有漏了什么没说的,还有什么可疑的被自己忽视了,她刚才表现得还行吧?有没有很宕机?有没有被他一眼看穿……
可明明,刚才比她更自曝的,是他吧。
现在,她是不是已经可以确定一件事了——他很在乎她。
“天啊……”郑予妮难以置信地捂住了心脏,生怕它控制不住蹦出来。
是啊,被偏爱的有恃无恐,被偏爱的恃宠而骄。既然知道他在乎,那么她可要耍无赖了。
不久后,郑予妮听经天挂了电话,起身朝他走去。经天坐在那里,见她进来,目光变得紧张起来。郑予妮背着双手,一蹦一跳走近他,无赖地说:“我不信。”
经天睨着她,很无语。郑予妮接着又说:“你肯定是没发现自己的内心。”
——哦他妈的,她还在说这个。经天像被点燃的炮仗一样,一怒而起:“你真的很离谱。”
郑予妮好欠揍:“除非你明天把女朋友牵来,原地结婚,我就信了。”
经天想也不想就说:“我跟谁结?”
四目相对,郑予妮打赌,他想说:跟你结?
但经天刹住了。直到此刻,他似乎才彻底意识到,自己今天完完全全在她面前失控自曝了。
也许,是十一天的假期太漫长了,漫长到让思念无可救药地加剧,推翻了所有的勾心斗角,拉扯设计。
他想过很多种她破防的场面,他想过很多种她旁敲侧击的方式,独独没有想到是这样——她竟然怀疑他的性取向?对不起这真的很让他破防。
别人就算了,兄弟好友间调侃时说就算了,唯独她,不可以。
经天深邃的目光里满是克制,生怕说一个字再伤了她。郑予妮没有那么强的读心术,只是觉得,此刻的他过分温柔了。
他们再多看一秒,眼神就要拉丝了。所以,老天安排姐姐们回来了,走廊里传来她们的声音,将空气中弥漫的暧昧一冲即散。
郑予妮没再开口,转身回了办公室。
天意如此之妙,郑予妮才回来,冯歆也回来了,正正好好给她和经天留足了开诚布公的时间,留足了看清彼此的机会。
之后的时间里,郑予妮没听清冯歆说的任何一个字,建模世界在此时给她下发了一堆工作任务,让她得以有借口独自看着电脑发呆——她怎么还可能有心工作。
什么时候下班啊……文字已经无法表达她的心情,她一定要给段溪芮打电话。
还差几分钟到六点,郑予妮就开始收拾东西了。她把电脑屏幕灭掉时,瞥见到经天走了进来,径直走到她身边。她弱弱地看着他,带着不加遮掩的羞怯。
他开口时,温柔与他的冷乌木香一同扑向了她:“我是不是还没有加你微信?”
第24章
他就那么直白地说了出来, 不带任何借口,不加任何掩饰。快下班了,他终于意识到, 离开这间办公室,这幢大楼, 他就找不到她了。他终于意识到,是时候了。
郑予妮得偿所愿, 他没借工作之便, 也没制造契机, 就这么赤.裸昭彰地摆在了她的面前。她心花怒放,难忍笑意, 但是嘛,总得装一下:“先不加了吧。”
经天的脸上难得出现了一丝窘迫, 话已出口, 他断不能空手而归。他人堵到她工位前, 手机已经掏了出来:“赶紧,我扫你。”
他摆出一副不答应就不放她走的架势,没再给她拒绝的机会。三秒之后,郑予妮的微信通讯录出现了小红点, 她点进去, 经天的蓝色手绘头就在那里。
郑予妮不自觉地夹了起来:“真的不换啊?”
经天说:“我不知道换什么。”
“换kiki。”
她在冲他笑, 可他面无表情, 似乎是才意识到自己今天太纵容她了。经天没做声, 转身离开了她的办公室。
郑予妮本就要下班, 她紧跟着关灯关门出去, 看到经天还坐在办公室,也懒得问了。她一路往外走, 抬头挺胸地走着,没看一眼手机。他的好友请求还躺在那里,她好像临阵脱逃似的,不敢看,不敢碰,生怕是潘多拉的魔盒。
郑予妮突然真心觉得,或许她不该在这个时候加他了。他们现在这样不是挺好的吗,这五个多月来,她和他全是用面对面的眼神与交谈感知对方的一切,每一次对视间的心悸,每一句对话里的拉扯,都毫不延迟,分秒不差,不折不扣地交给了彼此。
在这个手机代替一切的年代,隔着网络的暧昧是字斟句酌的考量,甚至在对方最初要加微信的时候彼此便已心知肚明。可她和经天没有,他们就这么面对面站着,之间的一切都是“公开透明”的,却又是隔着人心和皮肉的猜测试探,就好像手机里的暧昧是一种文字艺术,而她和他之间,是电影般的镜头美学。
这一路回家,郑予妮看树是经天,看云也是经天,等到了那日相撞的路口,自然还是经天。
总也不能真的不加,他会觉得莫名其妙的。
上楼的时候,郑予妮终于点了通过。下一个动作自然是点进朋友圈。可……倒也没区别,他本来就不爱发,半年可见的那些她都看过了,这微信加得真是毫无价值。
唯一不同的是,他那组海边别墅的照片不见了。郑予妮心头一紧,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被他分组了——很多人会这么干,太私人的照片会屏蔽掉“同事”分组的人,较为公开的,比如去给朋友婚礼当伴郎,自然是随便公开,没什么可避讳的。
哦,所以,她不过是同事而已咯。
郑予妮不打算今晚自我内耗,她决定明天当面问他——性取向和女朋友都问了,她还能有什么不敢问的?
——郑予妮,你得承认,你越发恃宠而骄了。
从经天的朋友圈退回来,郑予妮看到他给她发了句话,十分规矩的同事开场:经服办经天,135XXXXXXXX。
135开头的手机,起码得用了超过十年吧。郑予妮不打算回复他,装也不要装,她就是没有把他当普通同事嘛,她才不要回这么客客气气的话。
今晚郑予妮有钢琴课,她先回家跳了一小时舞,洗了澡再去上课。其实真不是她谦虚,钢琴她小时候只学了些皮毛,都还没去考级,本来她也就三分钟脑热,以至于到现在也是兴趣广泛但学艺不精,什么都有所涉猎,但称不上擅长。
成年人的业余兴趣,半路出家的水平,她也就挑自己喜欢的流行乐弹弹,在经天那种年少扎扎实实出身古典曲目的人面前,属实是班门弄斧了——他没说,她自己猜的,并且99%确信。他那双修长硬朗的手,分明就是一双行云流水的钢琴之手。
老师应她所求,今晚教她《蒲公英的约定》间奏。谱子很简单,要弹得富有层次却不容易,郑予妮的弱点一直很明显,上肢肌肉薄弱,导致触键的强弱控制有所欠缺,弹出来的曲子就略显干瘪了。
音乐和舞蹈是相通的,由于上肢肌肉薄弱,她跳舞时的控制卡点也差了些。加强上肢锻炼、增加肌肉力量能够改善这一点,可她的审美又希望自己的上身看起来单薄些,胸大肢细,所以一直不愿意在上肢锻炼下功夫。
不愿舍弃和牺牲,自然也就无法提升化境,她对自己半路出家的定位是极清醒的。
这段间奏旋律反复循环,谱不难记,弹了半小时便也通顺了。老师过来看她,顺嘴问了句:“你怎么不学《路小雨》呢,我觉得那个连着这段间奏也很好听。”
郑予妮说:“有点印象,但不太记得了。”
老师笑着坐下来:“蛮好听的,很多人拿来当婚礼开场。”
郑予妮一怔:“真的吗?”
“对啊,我有几个学员就用了,而且这首可以双人弹奏,要是老公也会弹钢琴,结婚的时候还可以选这个一起弹。”
郑予妮的兴趣瞬间被拉到了极值。
老师一人弹奏,自然弹的双手版。开始先上了左手,低沉轻悠的旋律缓缓流淌而出,简单往复的旋律,带出了娓娓道来的故事。
恍惚间,郑予妮的脑海里浮现出了经天弹这首曲子的模样,他低眉垂目,英俊的面庞无比沉静柔和,修长的手指有力地穿梭在黑白琴键间,耐心地等待着他故事里的女主角出现。
老师的右手抚上了琴键,就像她终于姗姗来迟。右手弹出的旋律清脆愉悦,就像她如精灵般闯入他的丛林,在他心尖舞蹈雀跃。
一段突然攀升的节奏,将浪漫的故事推到了高潮前奏,郑予妮心头跟着一颤,紧接着,间奏一出,仿佛热恋达到了顶峰,将全世界点亮。
郑予妮原以为自己喜欢经天一米八,喜欢他低音炮,喜欢他会打篮球,喜欢他沉稳从容,喜欢他开怀而笑。可在她知道他会弹钢琴的那一刻,她对他的钟情达到了巅峰。
——经天,总有一天你要知道,在我知道你会弹钢琴的那一刻,我连我们婚礼上四手联弹的曲子都想好了。
为了这醋,想包盘饺子了。因为现在租着房子,郑予妮只买了一架电钢琴,天知道她现在多么想拥有自己的房子,拥有一架真正的钢琴。
——她甚至还查了施坦威钢琴的租赁价格,她是说,租一天,婚礼那天。
——郑予妮,你可真是太能想了。
第二天上午很忙,郑予妮的屁股沾上工位后就没起来过,忙得连尿都在憋着。快十一点的时候,她看到经天悠悠地走进了她对面的办公室——周子浩前阵子搬到这了,之后他俩就天天相互串门,郑予妮每天至少看到经天进去一次。
他也没待太久,几分钟就走了。可这一出,他径直朝前,走进了郑予妮的办公室——前所未有。
第一个位子空着,王佳音在冯歆那跟她分享双十一购物车。经天路过郑予妮时,两人对视了一秒钟,郑予妮便没空再理他。然后他便走到冯歆和王佳音身边,听她们讨论双十一买什么——鬼知道他到底是不是在听。
没一会儿他就走开了,来到郑予妮近处,似乎是看她在忙,便没好说什么。郑予妮主动把目光从电脑上移开,给他这个机会开口。
然后他说:“你有做医美吗?”
郑予妮眉毛一挤:“干嘛?”
“好奇。”
“没有,”她撑着下巴看他,十分臭屁,“天生丽质,还能再撑几年。”
经天眼底有笑意,但克制住了。接着换郑予妮问他:“你做啊?”
郑予妮纯粹是顺着说的,就好像别人问你“吃饭了吗”,你回“吃了你呢”那么自然。可她没想到,经天说:“我发小说我抬头纹很重,所以带我去打了针。”
郑予妮还不知道要拿什么表情作反应,身后的冯歆就替她说了出来:“哈?男生也去做医美啊?”
经天要替自己辩解了:“我抬头纹是蛮重的。”
接着冯歆跟他聊起了医美,郑予妮在这头给段溪芮发微信:他说他去打了抬头纹针,救命!
段溪芮完全懂她:笑死,他真的知道自己很帅。
聊了有一会儿,经天该走了。他过来时,郑予妮转头看向他——好嘛,她当然是想看看他的。然后他停下了脚步,终于找到了机会一般,说了出口:“下午喝奶茶吧,我请。”
好像也不是什么私密的话嘛,怎么在这兜了好几圈才说啊。郑予妮好笑地看着他,轻轻应:“好啊。”
目的达成,经天转身出去了。
午饭后,郑予妮和王佳音一块上楼。路过经服办时,她意外看见了经天——这个点他一向在三楼喝茶的。郑予妮转道进了经服办,王佳音没跟着。
她直接问:“今天回来这么早?”
“困,”经天在低头看手机,明知是她,先答了话,才抬起头,“想早点睡。”
郑予妮明知故问:“喝什么奶茶?”
“那还用说。”他音调有些歪,总之不正经。
所以,她的音调也歪得不像话:“可是我朋友今天给我发了喜茶新出的联名,很可爱也,你看。”
经天坐在工位上,郑予妮蹲到他身边,像之前他几次给她看他的手机一样,把手机凑到他面前。经天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道:“喜茶不好喝,喝一点点。”
郑予妮的嗲精台湾腔都出来了:“喜茶是不好喝,可是这个很可爱也。”
“你都说了不好喝,喝一点点。”
“……”郑予妮哼哼唧唧,很有意见,但没话讲了。
——真倔,他是真一点不让她啊。
等郑予妮在沙发躺下汇报给段溪芮的时候,段溪芮要替经天辩解了:人家多务实,可爱有什么用!喝好喝的!
倒也有道理。
经天记着这事,下午起床没多久,他人就出现在了郑予妮面前。但他没直接找她,先去了冯歆那,说:“歆姐,喝奶茶。”
郑予妮听见冯歆说:“你请啊?”
“我请,点吧。”
“哎呦这么好!”
蹭吃蹭喝这种事王佳音很积极,自个儿主动蹿了过去,她俩便一块点好了。接着经天走到郑予妮身边,两人相视一眼,经天说:“你是不是要点那个绿绿的。”
郑予妮实在忍不住,很故意:“哪个绿绿的?”
经天在手机里划拉两下,把屏幕摆到她面前——是的,抹茶,很绿。郑予妮甜蜜地望着他:“去冰无糖。”
经天收了手机,走了。
下午郑予妮忙着改整改材料,她把改好的一版发给程厚,人也立刻跑了过去,就在程厚跟前听他指教。
她一待就是半个多小时,等她回去时,看到王佳音和冯歆已经人手一杯奶茶了。冯歆赶紧招呼她:“奶茶到了,我们不知道哪杯是你的,你去拿吧。”
她们不知道,可经天知道呀。郑予妮偷偷一笑,转身去了隔壁。
经天已经喝上了,姚湘云和杨姐也人手一杯,台面上还剩两杯,其中一杯绿的,另一杯应该是给苏主任的。一见到郑予妮,姚湘云就笑着说:“经天说托你的福,我们今天才有奶茶喝,什么情况?”
“他最好真的是。”郑予妮一笑,拿上奶茶,头也不回地走了。
郑予妮敢打赌,经天没在冯歆和王佳音面前说这句话。倒也不是他刻意回避,还是冯歆和王佳音的八卦嗅觉太低了。比如现在,隔壁两位姐姐都已经开始旁敲侧击试探了,不然怎么追问出经天突然请客的原因的?而郑予妮这两位姐妹,就傻呵呵地知道有奶茶喝了。
郑予妮回到工位,拿起手机,才发现经天给她发了条微信:来拿奶茶啊。
所以,他正式给她发的第一句话是——来拿奶茶啊。
看到微信,她终于想起来什么了。郑予妮立时起身,又去了他那里——忙了一天,她都快忘了昨晚说什么来着。
两位姐姐都在,但好在他们办公室足够宽,她们与他隔着足够的距离。郑予妮径直走到经天身边,他抬头,她直截了当:“你朋友圈给我分组啊?”
第25章
经天一愣, 但答得很快:“没有啊。”
郑予妮抿着嘴,小脸鼓成一团,没说话。经天便抓过来手机, 点开她的名片界面给她看——确实没有分组,也没备注, 反正她的微信名就叫YUNI。
郑予妮语气里有抱怨:“那就是可见分组了。”
经天终于听懂她在扭扭捏捏什么了。但他无语,这个他的确得考虑要不要说——他确实是不想说的, 可她眼神逼供诶!他沉了口气, 有些无奈:“我删了。”
“哦, ”再问下去有点得寸进尺了,可她忍不住, “为什么?”
“……”经天的眼神变冷了些,似乎有点烦她了, “想删就删了。”
她听出他在烦了, 没好气地睨了他一眼, 转身走掉。
……他总不能承认目的达成了不想留着这么骚的照片啊,并且这阵子有太多人问他是不是有女朋友了,怎么突然这么骚,底下的评论区也全是:女友视角。女生的评论还算客气, 男生的评论清一色虎狼之词, 不堪入眼。
五点过半, 程主任拿着材料去跟委员汇报, 郑予妮估摸着他六点前回不来, 果然如此。从大领导那回来总要派发任务, 怎么也得等着看情况, 她便先去食堂吃点东西。
郑予妮在电梯间遇到了经天,就她和他两个人。经天扫了她一眼, 便说:“加班啊?”
男生和女生不一样,男生一般不拿包,兜里揣上手机就能走人,你也不知道他是暂时走了还是彻底走。但女生向来是拎着包的,所以很好辨认。郑予妮淡淡道:“对啊。”
“干嘛?”
“想加就加咯。”
她的语气故意得很,经天听懂了,一声哼笑,没多说。
电梯来了。下班高峰人不少,他们没再说话。
吃完饭回来没多久,郑予妮就听见了程主任打着电话回来的声音,他在给家人交代今晚加班。郑予妮主动过去问汇报情况,程厚淡淡说了句:“没事,我改吧。”
郑予妮立时明了,颔首出去了。冯歆也在加班,见她回来,有些意外:“这么快?”
“主任说他自己来。”郑予妮给了冯歆一个眼神。
“噢,行,那你不用管了。”冯歆也明白。
事情倒也不复杂,上一轮安全生产检查发现个别企业不符合要求,责令限期整改,如今期限已至,却发现企业并未整改到位,下一步就该讨论处罚了。到了这时,各路牛鬼蛇神都会冒出来各显本事,打通人情,疏通关系,把损失降到最低。
街道办俗称人情社会,不是空穴来风。街道办是城市行政管理的执行末梢,与群众利益直接面对面、手握手,任何事情都需要你亲力亲为去做,再无下线可托。
要想不走到最后一步,从你到你的上线都是发力点。小事你可以自己决定处理与否,大点的事你做不了主,可以从你领导处切断,再大点的事,便要从你领导的领导那里想办法。所以,街道办浩浩荡荡上千人,编制职级又较为复杂,每一层都有各自的利益牵扯,有了利益牵扯,便有了势力纷争,处在其中很难完全独善其身。
程厚既然揽了这事,说明领导们已经说定了,自是不必她再操心,可以下班回家了。
郑予妮很相信程厚,他能解决的事,那就不是什么坏事。
第二天一早,郑予妮给自己点了杯冰美式。街道的外卖集中放在一楼的外卖架子,她出门时,碰上了也从门里出来的经天。
他又是那么直接地看定她,一开口就那么熟稔:“昨晚加班啊?”
“也没多久啦,”郑予妮软趴趴地说,“不到七点就走了,本来以为主任从委员那里回来还要改材料,结果主任说他自己改。”
经天一笑:“程主任这么好。”
“主要也是我插手不了的。”
“怎么说?”
郑予妮转头看向他,眼神略有为难。经天看出来了,但也没表示作罢,一来他确实想了解她的工作,二来,他在赌她对他的信任。
他当然是会赌赢的,被爱的人本就是赢家。郑予妮思考着该从何开口,他们就已走到了电梯口,本以为要分道扬镳,却看到彼此一同拐了进去。郑予妮先问:“去哪?”
经天说:“拿早餐。”
“今早没起来啊?”
“下雨了,路上有点堵。”他说完,轮到他问:“你去哪?”
郑予妮一笑,没作答。既然还有很长的同路,那么她便放心娓娓道来了:“街道工作就是很复杂啊,很多人在这里势力根深,受各种掣肘。就从最基础的人说,比如信.访,听群众困难是你听,挨群众唾骂也是你挨;比如执法办的,拆群众违建是你拆,挨群众动粗也是你挨。但是呢,去跟领导汇报的时候,你当然只汇报群众诉求啊,不会说自己挨骂挨打。”
“啊?真的会挨打吗?”经天担心地看着她。
“执法办的同事还是挨了不少的,”郑予妮冲他眨眨眼,“程主任比较铁腕,我们街道的企业都很好,我们没什么事。”
经天松了口气。电梯门开了,他让她先进去,两人处在只有彼此的封闭空间里,郑予妮的语气也轻松了几分:“总之会有很多难处,所以很多人为了摆平问题,就要去找领导,街道不像区直市直,权力是实实在在,立竿见影的。”
经天眼帘微垂,扯了扯嘴角:“确实,反而我在市里感受不到。”
这些细枝末梢的复杂纠葛,是经天这样处在顶层设计的人所感受不到的。他所处的位置过于宏观,就像是涓涓细流汇成的大湖,细流的水稍一变化便会被察觉,大湖即便是持续一阵的干旱多雨仍能看起来四季常青。
他工作中的每一个动作,都不会造成任何实质性的改变,任何具有意义的决定,都需要经过太多人的共同作用。直白说,翘掉一个人,没屁用,自然他也就安全无虞了。
“这就是你需要来到基层,体察基层难处的意义。”郑予妮故意抑扬顿挫,用最搞笑的语气说最正经的话。本来也就是跟他闲聊嘛,认真,却不必正经。
果然,经天笑了,接着问:“所以有人找程主任?”
一楼到了,从电梯到外卖架一路无人,仿佛全世界为他们制造独处的氛围。
这会儿郑予妮该正经了:“安全生产跟其他领域不同,安全生产主要是企业行为,是有社会影响的,会牵扯到人身财产安全,所以我们的规定和要求最严苛,其他办公室都比不了——所以我觉得,程主任真的很适合这个位子,他很铁腕,很不好说话。”
经天浅浅一笑:“看他平时挺亲切的。”
“那是对我们亲切呀,”郑予妮发自内心,“程主任从来不吃酒不吃席,非必要不跟企业私联,给联系方式都十分慎重,他们都说,要找他,比找委员和书记还要困难,哈哈哈哈……”
经天跟着她一起笑,又说:“那他在街道应该挺……特别的。”
他用词谨慎,郑予妮很明白。他比她聪明,必然是能看出来哪些领导有别于这样的作风。郑予妮很骄傲:“所以,他在任三年,河心街道基本没事,没出过什么需要报到上级的岔子。所以一般来说呢,他能答应处理的事,都不会严重的,顶多就是处罚松一点,或者期限再宽容一点咯,都是可以商量的。”
“领导好,你也会过得比较好。”经天看着她说。
这时两人都走到了外卖架子前,一同停下脚步,却都并未着急去取,甚至都快忘了是来取外卖的。相视之间,郑予妮不知道自己有没有遮掩住心悸,但此刻经天过分温柔的眼神,让她觉得他没有遮掩——原来兜兜转转,他怎么会是想听领导八卦,最终不过是想知道于她的影响罢了。
所以,郑予妮真心实意告诉他:“来应急办,别人都觉得很辛苦,其实我觉得我很幸运。大树枝叶繁茂,就能遮住我这棵草,大树要是被剪掉枝干了,我也会跟着受风吹雨打。”
经天接着帮她说:“所以,程主任是一棵大树,稳坐钓鱼台。”
“对啊,你不觉得我和歆姐他们每天的笑声都是最大的吗?”
“那确实是。”
两人一同笑了。
对视的时间有些长了,经天仍旧能沉静地看着她,像个顶级捕猎者盯着猎物般从容,这一点郑予妮真的很佩服他。她做不到,她害羞,她紧张,她远远没有他那般自信张扬,傲视一切。
所以她先去拿咖啡了。经天看到了,又说:“一大早喝咖啡啊。”
郑予妮委屈巴巴的:“困。”
“睡很晚?”
“刷抖音刷的,实在是太好笑了,哈哈哈哈……”她傻呵呵地笑起来,没等他说什么,她就看见他拿过了麦当劳的袋子,惊叫道:“啊!豆浆!”
经天直接递了过来:“你要喝吗?”
“你够吃吗?”
“我这个汉堡很大,还有薯饼。”
郑予妮放心地一把夺了过来。其实他们在这里站了有一会儿了,两人都默契地想把话说完,怕一路走着,还没说完就回到了办公室。
等回到办公室,郑予妮又给经天送去了一盒牛奶,她从小爱喝的那个。
过去时,杨姐在哀怨地说:“这周连上七天班,明天才是周一,我的天哪……”
郑予妮听到了,有些吃惊:“啊?明天才周一吗?我们才上班两天?”
“是呀妹妹,前天周六,昨天周天。”
郑予妮走到经天面前,两人看着彼此心照不宣。
居然才两天吗……怎么她觉得过去了很久呢?好像是的,十一收假回来第一天,她就将他喊到面前质问,整个对话不超过半小时,却每一句都信息量爆炸,然后快下班时,他就加了她的微信。接着第二天,他就请她们喝奶茶,又遭她质问是不是给她微信分组了。
的的确确,就是两天。这两天里他跟她说了太多太多话,信息太密集太密集,都快赶上过去他们一个月说的话了。这两天里,他们从长假前的误解冷战,变成了破防自曝,显眼昭彰。
所以,郑予妮就默默地把牛奶放下,没说话,经天也默默地把牛奶收了。
“我的天哪——”郑予妮转身去搭杨姐的话,她看起来好假——能不假吗?这满屋子她最期待上班了现在,“我们才上两天班?”
一旁的姚湘云顺嘴就问:“你周末都干嘛?去玩吗?”
郑予妮说:“一般不主动出门,基本就是在家看书跳舞弹琴。”
姚湘云嗤之以鼻:“噫,我才不信呢。”
郑予妮一怔,有些无语——她凭啥不信啊?
这姐大概是嗑CP上头了,接着就问问经天对比一下:“经天周末干嘛?”
经天在喝她的牛奶,吞了一大口才说:“各种杂事吧,没人找就待家里,看书看剧弹琴遛狗。”
姚湘云没意见了:“这样呀。”
郑予妮更无语了。
哦——合着他高考第35名,他看书看剧弹琴就很适合,她快两万名看书跳舞弹琴就显得很装逼了?
第26章
还是杨姐抓到了重点:“你们两个都会弹琴啊, 钢琴吗?”
经天应了声“对”,郑予妮一笑而过,觉得有点郁闷, 怏怏地回了办公室。
风水轮流转,今天经天忙得头也不抬, 刚才边跟她们说话还在边看材料,而郑予妮事情少了一些。把该写的写了, 该报的报了, 该推的进度推出去, 等待别人反馈——很多工作不是由一个人完成的,进度也就由不得一个人控制。
清理完手头的工作, 她开始逛淘宝,看看双十一买点什么。昨天王佳音和冯歆讨论买家电的时候她没有参与——她俩都是家庭组, 她一个孤家寡人需要买什么家电?
王佳音原本和男朋友住在税务局的宿舍里, 一个三十平米的开间, 租金不到两千,很是便宜。她今年考试失利,情绪低落了一阵子,男朋友想给她创造一个更好的学习环境, 决定从宿舍里搬出去, 找一个大点的房子。
他单位在市中心, 附近五十平左右的小户型租金也要五六千。冯歆在望归区待了快十年, 一听这价格就被吓到:“这么贵啊!一年不是要七万!”
王佳音解释说:“我也觉得好贵, 想租个四千左右的一室一厅, 但是他还是想租两房, 他打游戏嘛,就说搞个小书房, 我学习的时候不打扰我。”
她说男朋友入职已有三年,吃饭都在单位吃,吃穿用度都很简单,唯一的爱好就是打游戏,买了一套很好的电脑和耳机,其他没什么开销,钱还是攒下了不少的,足够支撑这笔房租。
郑予妮听了,更多的是羡慕:“你男朋友可真是打败了99%的男人了,好得很稀有。”
关于这一点,王佳音很骄傲,所以她并没有消沉太久,也没有过度焦虑,每天傻乐呵呵,按部就班地学习工作。活在爱里的人,当然有恃无恐。所以,他俩准备搬家,她就得看看添置一些新家电了。
冯歆八月的时候刚刚搬到新家——她儿子今年上小学,他们夫妻俩算准了时间,在开学前搬到新家,也好让孩子在这个他俩三年前就选定好的学区房顺利入学。
父母之爱子女则为之计深远,望归小学的配置实力全区居首,入学门槛也跟着水涨船高,不仅要有学区房,还要累计产权时长积分,冯歆购房三年有余,才勉强压了线。现在搬家还没多久,家电也没细化配齐,她就等着双十一,已经琢磨了好几天了。
听到冯歆又在琢磨家电,郑予妮突然想了解一下周边房产了,便问:“姐,你那个房是八万多吗?多少平啊?”
“对啊,我们买了那个学区最贵的,其他楼龄都太老了,”冯歆撇撇嘴,“所以就只能买小的了,50多平两房,还要还二十七年贷款,天哪……”
王佳音也听到了,说:“三房的户型是不是就大很多,很贵啊?”
“是的,附近还有两个盘有三房,要么95平米的快十万,要么108平米的8万多,都一样是九百多万,根本买不起。”冯歆叹气道。
冯歆说过,她夫妻俩一共付了50%的首付,那么也还有将近三百万的贷款。她是双公家庭,夫妻俩用五年时间攒了一部分,父母出一部分,共同凑出了首付,这个条件已经超越了许多人。
郑予妮心算着,道:“其实姐差不多也是做了最佳选择了,他们首付算整数300万的话,如果拿去买190万的房子,付三成,贷款500多万,那月供算下来太可怕了,完全就没有了自己的生活。现在房子小了点,但是比较新,又是最好的学区房,保证了孩子的教育,他们俩自己剩的钱过得也很不错。”
冯歆像是遇到了知音般欣慰:“对呀对呀,我们就是这么想的,小一点其实也没关系,反正我们爸妈都不来,偶尔来的话,孩子就跟我们挤一下,没什么的。放弃这个学校,我们又不愿意;买老房子,我们也不愿意,只能这样了。”
王佳音嘟囔着:“我才不要为了孩子牺牲自己呢。”
冯歆笑了:“你话不要说太早,你男朋友在市里上班,说不定你以后也考了市里,就算不是什么好学区房也贵得要死。”
一提这个王佳音就来气:“我真是醉了,那会他报名国考也没跟我说,不然我肯定不让他选市中心啊!这不绑架我呢!”
“哈哈哈哈……”她们笑起来,郑予妮又说:“每个人需求不同嘛,我也不是很在乎学区房,我是需要大一点的房子,可以在家锻炼弹琴,我爸妈也可以来住,所以我不会买那么贵的。”
冯歆被她们说得都后悔了:“生孩子生早了我。”
冯歆是91年的,19年左右虽然和95后只隔了几年,整个社会的发展却在这几年间天翻地覆,几何级数跃迁。因此,隔着这几年出生的人,看似是一代人,实则观念天差地别,以这个角度划分,80和19后是一代人,95和00后才是一代人。
刚开始和冯歆认识的时候,郑予妮明显觉得她是大姐姐,后来又知道她和姚湘云那些85后姐姐玩得好,更是觉得她们果然是一代人。可慢慢地,大约是和臭妹妹们混久了,冯歆的想法和言谈也被传染了,郑予妮现在觉得冯歆也就比自己大两三岁的样子。
王佳音突然问:“予妮你要自己先买吗?”
郑予妮羡慕地看向她:“这就是毕业没对象的处境咯,我要有男朋友我肯定也是跟他一起商量的。”
冯歆随口打趣她:“找个本地的,不用买了。”
“我觉得这样反而更要买了,”郑予妮立刻就说,“那纯纯就是他爸妈家,万一吵架他可以回家,那我去哪?”
“你说得很对,”冯歆又大笑起来,“我跟我老公现在吵架都是考虑到这是一起买的房子,谁也不能叫谁滚,所以很快就不吵了,哈哈哈哈……”
似乎是她们笑得太大声了,经天冷不丁地出现在了门口。三个女生各自在工位,他直接路过王佳音,径直盯着郑予妮,但没说话。
见他进来,冯歆纯粹顺着刚才的话题问他:“经天你家在哪啊?”
经天礼貌地走到她身边,才说:“在市里。”
王佳音转头搭了句:“5。”
郑予妮记得,经天家住在市里这件事,王佳音在场至少说过两次了,其中一次还是调侃他家是不是大别野,可她似乎没记住——所以其实听者有意的只有郑予妮一个人吗,只有她一个人装作毫不在意,又只有她一个人专心听完了每一个字。
“哇,”冯歆揶揄地看着他,“那不是上班很近?”
经天笑了:“现在不近。”
郑予妮听着不太对。就是……他跟别人说的话,好像没有跟她说的那么具体。明明这些情况她都知道,并且他告诉她的时候,是更详细的。到了别人这,就只剩寥寥几字概括了。
冯歆又说:“那你还准备买吗?”
经天说:“没必要吧。”
王佳音说:“那一直跟爸妈住吗?”
经天好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当然有漂亮体面的话可以圆,但他觉得没什么必要。一直不作声的郑予妮开了口:“要我的话,肯定也想一直跟爸爸妈妈在一起啊。”
经天看向她一笑,走了过去:“你们在讨论买房啊?”
冯歆并没听出来这句话是跟郑予妮说的,便答:“在讨论买家电,我刚搬家要买的好多。”
这时,王佳音从座位上蹿起来,冲向冯歆:“姐,你看你上次说的是不是这个牌子……”
她俩在后面说话,郑予妮在前面看着经天,问:“那你在干嘛?”
别人都只答他的话,只有她想知道他的情况。经天看见她手机屏幕上显示着淘宝界面,要抱怨了,他伸手戳了戳她的胳膊:“我在那边忙得要死,你在这里玩。”
郑予妮斜了他一眼,蜜意却满得溢出了嘴角。
兜了一圈,说了那么多话,却是在等这一句做收尾。经天说完,转身就回去了。
他过来的时候已近午休,没一会儿周子浩就过来找她们吃饭了。他们说好了今天出去吃螺蛳粉,周子浩本想去叫经天,但郑予妮说:“他不吃螺蛳粉。”
他不吃是一回事,人也已经不在了——这家伙再怎么忙都不能妨碍他准点吃饭。
出去吃饭总是会闲聊久些,回来时已过十二点半。郑予妮独自去取了快递再上楼,走过经服办时看到经天已经回来了,所以她就那么理所当然地走了进去,没做任何准备,没找任何借口。
经天坐在工位上玩手机,抬头看见是她,眼底浮出预料之中却又意外之喜的笑意。郑予妮直接把当下的念头说了出来:“你会不会贴手机膜?帮我贴。”
经天迟了迟才说:“可以啊,你有没有多一张?我也要换了。”
她笑了:“我刚好买了两张。”
她过去把快递给他,经天拆掉包装,看到标签上的型号,说:“你是13啊?”
“对啊,你是几?”
“我12,”他拿起手机比对,没看出什么区别,“好像可以用。”
郑予妮蹲在他身边,音量只有他能听见:“那你用。”
经天开始整活了:“那我先用我的手机试一下,万一给你贴不好。”
经天先拆掉他的旧膜,手机屏幕点亮时,郑予妮第一次看到了他的屏保——竟然是微信导入界面那个大地球。怎么说呢,就很直男。
他摆正手机,先用酒精棉擦拭干净,接着撕开新膜,眼睛也凑了过去,变得小心翼翼。这时姚湘云回来了,看着他俩姨母笑堆了满脸:“你们在干嘛?”
郑予妮答:“贴膜。”
姚湘云走了过来,见经天头也不抬,又说:“这么认真。”
郑予妮也凑近细看,挨他挨得很近。新膜已经贴上去了,经天在处理边角,郑予妮说:“那里白了,好像有气泡。”
姚湘云叹了声气,怪她不知足:“少爷肯帮你贴就不错了。”
这是郑予妮认识姚湘云以来第二次对她无语,并且两次集中在今天。似乎是之前隔着楼层闲聊不多,现在做了邻居,交流多了,才发现她说话竟是有些冒昧了。情商这种东西,真不是随着年龄长的,她和经天二十多岁,说话就远比她这个三十多岁的姐姐周到舒服多了。
郑予妮没好气地看了她一眼,说:“这是他自己的手机。”
姚湘云一愣:“哦,这样啊。”
经天把边角压平一圈,所有的白色部分都处理好了,他端起手机,很刻意地面无表情,简称装酷:“行不行?”
“真不错。”郑予妮说。
“拿来。”
郑予妮把手机递给他:“王子请贴。”
经天开始抠她的旧膜的时候,姚湘云在一边说:“你看,他不还是帮你贴了。”
经天和郑予妮都没说话,一起认真地盯着贴膜,跟做学术实验似的专心致志。姚湘云似乎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多余,转头出了门。
有了自己手机当试验品,他第二次弄得很快,没两分钟就让她的屏幕焕然一新了。他把手机递给她,不忘邀功:“怎么说?”
——怎么说。经典直男语录了属于是。郑予妮拿回手机,淡淡地夸:“真不错。”
经天起身就要出来,郑予妮给他让路,顺嘴就问:“去干嘛?”
“拉尿。”他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郑予妮迷惑地把脸皱成一团——他跟她说话已经这么随便了吗?她可没听哪个男同事这么说话的!
下午郑予妮在赶应急局要的材料,另一位应急局的同事突然又发了通知,今天四点前要报送一个月度常规数据——因为十一长假,所以延到今天才收。
“四点?开什么玩笑。”郑予妮拧着眉毛地摇了摇头。
其他街道或许能做到,但河心街道不行,这种加急的活儿河心街道就几乎没准时过——全区企业集中地,无论是规上企业还是龙头企业的数量都一骑绝尘,此等规模的数据收集工作是其他街道无可比拟的。再说了人家大厂自己事儿也很多,每天应付政府要这要那都烦死了,每次加急都得去求爹告奶的——说是四点,今天下班能给就算很不错了。
虽然有了心理预期,但郑予妮还是得好言好语地去求人家辛苦一下尽快给她——尤其是那几个大厂,她特意存了几个表情包专门跟这几位卖萌用,其他企业则是统一通知:请于四点前反馈,谢谢。
郑予妮发完通知,继续赶另一头的材料,却一直删删改改,怎么都觉得没些头绪。她干脆起来喝点水,休息休息。
然后她想他了。她寻思着找个理由过去看看他——她可不像他那么厚脸皮,没借口也明目张胆地来,到了跟前再原地思考。郑予妮从抽屉里找了块饼干,准备拿给经天。
可他不在。只有杨姐和姚湘云在。所以她进都没进去,上了个厕所就回来了。
时间已过三点,将近百分之八十的企业都已报送,而那家巨头祖宗——第一纳税大户,望归区政府全体人员都得喊声祖宗,也如郑予妮所料给了反馈:“四点不行,领导得看,他现在不在,可能得到六七点哦。”
郑予妮很理解:好的,辛苦啦!
她从微信切到湾政通,给应急局回复。一般搬出这位祖宗,他们也都是明白的,因为缺了这位祖宗的数据,等于没报。
可这位同事——她给郑予妮回复:那我报给领导也是缺河心?
郑予妮不是第一次见识到“威压姐”这套话术,她就爱欺弱怕硬,擅用权威压制:“这个某领导很重视!这是某领导要的!”她曾向田女士吐槽,田女士也说:“单位里最讨厌这种人了。”
之前忍了两次,可今天她正赶材料烦着呢,刚才去看心上人又落了空,烦上加烦,正撞枪口上了——事不过三,拒绝精神内耗,有事当场发疯。
郑予妮啪嗒啪嗒敲键盘,用力按了回车:你自己决定就好啦。
威压姐:什么叫我自己决定?每个街道都有自己的职责!
郑予妮:要不要跟领导这么说,你自己决定就好啦,不用征求我们意见的。
威压姐沉默了。
郑予妮立刻拿聊天记录去给冯歆看,冯歆笑得合不拢嘴。
郑予妮决定也拿去给经天看看,她也该让他更了解她了,他傲慢矜贵,她也不是什么好惹的绵羊。
——可经天还是不在。
郑予妮决定走进去问问,姚湘云抬头看她,她指着经天的位子就问:“他人呢?”
姚湘云说:“跟苏主任去企业了呀。”
“噢。”她好失望,又要一下午见不到了。
郑予妮转身要走,听到姚湘云说了句:“我怎么觉得你们俩关系大大的有。”
第27章
郑予妮没回答她, 转身之后却在暗自发笑。姚湘云很早就明里暗里地撮合他俩,郑予妮心知肚明,她想经天也是知道的。现在直接这么说, 是想确定一下自己嗑的CP是不是真的。
可惜,郑予妮还没能给她确切的答案——就连自己她都还给不了。
果然直到下班时间, 经天都没有回来,即便她加了会儿班, 他也没有回来。
这是郑予妮怀揣着思恋与甜蜜入睡的第三个夜晚, 也是十一收假的第三个夜晚。她决定从明天开始跟他玩一个小游戏——如果他上午来找她, 那么她下午就去找他;如果他不来,那么她也不去。
超长补班的七天工作日的第四天开始了。
经天仿佛知道了她睡前打定的游戏似的, 一大早就来她这报道。不巧郑予妮在擦粉,他走过王佳音, 就站在她办公桌旁, 有些惊讶:“化妆啊。”
郑予妮用废话的眼神睨了他一眼, 不说话。他又说:“今天干嘛化妆?”
后头的冯歆听到了,探出头来打趣他:“直男能看出来女生化妆啊?”
经天有些不好意思了:“也不是,她之前说过她平时不化妆。”答完冯歆的话,他看回郑予妮, 似乎还在等待她的回答。
郑予妮忙着擦粉, 没看他:“今天穿珠光的衣服, 有点显黑, 所以擦点脸。”
“哦。”
他乖乖地“哦”完, 还在那站着不动, 实在不怪他好奇, 这确实是他第一次见到郑予妮化妆。之前他还在三楼的时候,郑予妮大约化过两三次, 但那时碰面频率太低且距离很远,他也看不出来,这的确是他搬来五楼之后郑予妮第一次化妆——是的,半年的工作日化妆不超过五次,这就是当代青年对上班的态度。
余光中瞥见他看得认真,郑予妮有些羞赧,没好气地说:“不要在女生化妆的时候盯着。”
经天不好意思地一笑,转了身,但嘴硬:“路过。”
“路过”应急办,“路过”郑予妮办公桌,停下来看着她化妆,没说一句正事,现在要回去了。
郑予妮化完妆不久,姚湘云来了。她当然是来找冯歆的,一路走到了底:“哎呀,他们三个都出去了,今天我自己待着。”
“那你来坐会儿,”冯歆热情接待,“又开始走企业了。”
“一直要走的,看谁去而已,”姚湘云说,“开始不是让经天去熟悉一下嘛,后来发现他材料写得好,就让他写材料了。不过他自己跟领导说,自己在市里就写材料,到基层还是坐办公室写材料,那就没什么区别了,还是想多去走走。”
“哎呦,小伙子不错啊。”
“小伙子确实不错。”姚湘云看了郑予妮一眼。
郑予妮坐在前头,背着她们,心下一颤——他不会是知道自己马上要出去,上午不在,所以一大早就来看她的吧?
真烦。他不在,白稀得她化妆了,要不是有他,她哪在意什么显黑不显黑啊?
冯歆又说起点别的:“你最近想不想跳操?我国庆胡吃海喝胖了好多啊。”
姚湘云一拍即合:“好啊,我也胖了,裙子裤子好多都紧得穿不下了。”
郑予妮要好奇了:“去哪里跳?”
“丁敏姐她们都是在八楼活动室跳的,就去跟她们一起呗,”冯歆说,“你去不去?”
郑予妮笑了:“噢,我知道,她们跟的那个对我强度有点不够了,我还是回家跳吧。”
姚湘云眉头一挑:“你这么强?你跳什么?”
“有氧主要还是自己跳舞,比较快乐。”郑予妮说着,翻开了手机相册,看自己昨晚录的舞蹈练习。
酷辣的音乐突然炸开,虽然她外放音量很低,但她们还是听到了,一块凑了过来。王佳音只看了一眼就惊叫:“哇,牛啊!你自己录吗?发抖音?”
郑予妮说:“没有,就是要录下来才能看出来问题在哪里,只看镜子看不出来。”
冯歆也专注欣赏着:“你这个表情管理可以,很女团,原地出道。”
到了姚湘云,她要指教两句了:“可以,再连贯点就好了。”
郑予妮不动声色地郁闷了。国庆回来的第一周,姚湘云就让她郁闷了好几次。
下午两点半有个视频会议,各办公室都要派人参加,程主任安排了郑予妮过去。时间临近,郑予妮出门时,碰上了也从门里出来的经天。她心头一动,脱口而出:“回来了?”
经天点点头,见两人手里都拿着本子,他便确定一下:“开会啊?”
她也点点头。于是两人一同往会议室走。
“好困,中午没睡。”经天的声音迷迷糊糊。
郑予妮听得一怔,他的声线和语气都太慵懒,听起来跟居家似的,总之……不像是在上班时间跟同事说的话。所以,她也嗲嗲软软的,像在家里那样问他:“中午回来很晚吗?”
“聊到十二点多,去吃了个饭,回来就快两点了。”他说着打了个哈欠。
小会议室在二楼,两人走进电梯间。似乎是为了给自己提提精神,经天在电梯间里来回踱步,轻轻地哼起了歌——很不认真地瞎哼哼,听不出太出来什么调,感觉就像是在家发癫的状态。
郑予妮斜眼睨他,他看见了,更无所谓地晃起了脑袋。
然后,走廊上传来脚步声,他突然就闭了嘴,老老实实地挺直腰板,赫然变得生人勿进。郑予妮背对着他,偷偷在笑,她忽然觉得他在她面前,好像更像一个小孩子。
会场是半圆包围圆桌的布景,圆桌是领导位,各办公室排列在其后的半圆。名牌所摆之处人已来了过半,经服办向来是第一位,应急办排第三,也就是说,经天和郑予妮之间隔了一个人。
两人找到位子坐下,郑予妮抬眼一扫参会人员,来的都是普通科员,说明也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会。
可快到点时,门口出现了姗姗来迟的杜慧玲。郑予妮一怔,她自然是不可能坐圆桌位的,可这种会她一个主任干嘛亲自出马?
杜慧玲一直往半圆前段走,在经天和郑予妮之间坐了下来——这确实是公共服务办公室的座位。她没看郑予妮,直接面朝经天,打了招呼:“你来开会啊。”
经天微笑颔首:“杜主任。”
经天和郑予妮交换了一个眼神,她在他眼中看到了同样的困惑。
之后的时间里,杜慧玲时不时地在和经天聊天。视频里发言音量很大,她便凑过去近了些,郑予妮离得就远了些,偶尔听到的片段,不是工作中的琐事,就是闲聊日常。
经天没敷衍也没排斥,她说什么他都能有来有往,这家伙真的很能自如地应对这种场面,根本不存在尬聊这回事。
但郑予妮可不开心。她一直记着杜慧玲嘀咕他们下班早的事——只需一件事便能立鉴人品,所以跟她说话非常谨慎,非必要不闲聊。
一个半小时后散会,郑予妮和别的女生一道往外走,先一步回到了五楼。进门前她看到对面的周子浩在吃苏打饼干,便过去跟他讨了一包。
等郑予妮出去时,看到经天已经从经服办放了本子出来了,他跟着她进了应急办,姚湘云正在跟冯歆说话,他便说:“我说怎么回来一个人都没有。”
姚湘云对他说:“苏主任跟杨姐去找领导了。”
郑予妮在一旁撕开饼干包装,刚咬下第一口,就听见姚湘云说:“你不是说你不吃零食的吗?”
郑予妮确实说过,也确实不爱吃零食,但是:“这个助消化的,我肠胃不好。”
姚湘云的脸上又出现了那种令郑予妮反感了无数次的质疑:“噫。”
经天.朝郑予妮伸了手:“给我一片,我肠胃也不好。”
郑予妮看向他,他在只有她看得见的方向轻轻挑眉,将她心底的愁云一举驱散了。郑予妮把饼干分给他,还想看看姚湘云怎么说呢——她还能说什么,少爷盖章的事,她就只会心服口服,哪敢对别人似的指指点点。
冯歆正改材料改得烦躁,碰上今天天气闷热,她受了刺激般抱怨:“好热啊,怎么十月中旬了还这么热,空调都开24度了还热!”
经天一边吃饼干,一边发挥他那老少通吃的闲聊技能:“绑头发会不会好一点?像予妮一样,你们女生的头发散在脖子后面,不会觉得烦吗?”
冯歆笑了笑,还不知道要怎么说。郑予妮倒是奇怪了,他又不是没体验过,怎么说得事不关己了。她开口:“你以前不是长头发吗?”
此言一出,冯歆和姚湘云先作反应了:“——啊?你以前长头发?”
“对,”经天很坦然,朝郑予妮使了个眼色,“她看过照片。”
姚湘云已经嗑上了,冯歆却关注着:“帅不帅?”
经天还算谦虚:“一般吧。”
突然地,一直安静坐在最前头的王佳音猛地倒吸一口冷气:“——卧槽!国考出公告了!今年这么早!”
冯歆很为她高兴:“刚出啊?快看看有没有岗位!”
郑予妮也笑了:“你看看你男朋友多机智,赶在出公告前搬家让你好好学习。”
王佳音却没多少期待:“我专业基本只有税务,往年都是千人岗。”
经天鼓励道:“那也不用怕嘛,反正总有人上,干嘛不是你。”
王佳音鄙夷地看向他:“你以为我是你啊?”
“不要理他,”郑予妮帮她说,“他是行测91分的变态。”
王佳音的嘴张大得快能吞下大象了,冯歆也听见了,震惊道:“天哪——91分!”
一直暗自嗑CP的姚湘云一眼发现盲点:“怎么予妮什么都知道啊?又是长头发又是行测91分的?”
郑予妮和经天又是默默相视一眼,都没做声。所幸她两位姐妹人本来就傻,现在一个被考试所烦恼,一个被分数所震惊,都没细究这句话的意味。
不过,姚湘云倒是提醒了郑予妮——她好像真的知道他不少别人不知道的事诶?
郑予妮现在对姚湘云的感情好复杂,她很明显在嗑他俩,也在好心撮合,偶尔当个旁白的NPC助推氛围,确实有让她甜到。可她那张嘴……实在是让郑予妮不敢苟同。
晚上郑予妮有普拉提课,要先回家换衣服,便准时下班了。没想到经天比她还快,她到电梯间时,看到他已经站在那里了。
她刚想问他是不是要回市里,就看见他龇着牙,笑得无比灿烂地喊她:“姐。”
郑予妮结结实实愣住,直接问:“你叫我什么?”
第28章
经天刻意无视郑予妮的错愕, 又说:“姐,走了啊。”
郑予妮诧异得说不出一个字——不是他有病吧?
郑予妮直接别过了脸,一言不发地站着。经天跟个窜天猴一样, 走近她,还在嬉皮笑脸:“姐你怎么了, 看起来有心事。”
要不是电梯门正好打开,郑予妮就要转身走楼梯下去了——她不介意明明白白地发火, 她对别人尚且敢直言不讳, 更何况是他。
电梯里有人, 一直到两人分开,他俩都没再说话。
这一声“姐”叫得郑予妮神经错乱, 夜里睡到一半,都从梦中惊坐而起大叫道:“不是他有病吧!”
仔细想来, 经天的确是不知道她的年龄的, 这说明, 他也没跟别人打听过,别人也没主动跟他说过——“别人”再具体点,经服办的姐,或者周子浩。打听女孩子年龄这种事, 男生一眼就能看穿他的目的, 她猜经天不会这么直接去找周子浩暴露自己。而杨姐或姚湘云, 似乎确实也是不知道的。
可是——他要是不知道, 他可以问啊!为什么直接喊姐啊?她万万不能接受心上人喊自己姐这件事!
所以, 郑予妮再次从梦中惊坐起:“不是他有病吧!”
郑予妮打定主意明天不理他了。
十一后的第五个工作日, 郑予妮一上午忙得没出过办公室, 也没看到经天过来或者去找对面的周子浩。之后她找冯歆探讨工作问题,冯歆琢磨着, 忽然说:“这个经服应该更了解,你去找经天问问。”
“我才不去呢,”郑予妮脸色一沉,翻了个白眼,“我不跟他说话。”
冯歆好笑道:“干嘛呀?”
“他喊我姐。”
“哈哈哈哈……他比你大吗?”
就连冯歆也是不知道的,原来从一开始,方璇真的只告诉了郑予妮一个人。郑予妮说:“他比我大两岁啊,我们同一年考的,他是应届硕士,美国商科最多也是两年,我本科毕业第二年嘛。”
这些情况,自然冯歆也是不知道的:“这样啊,那确实是。不过他不知道也要先问嘛。”
“对啊!”郑予妮很欣慰冯歆明白重点,“瞎叫个什么劲。”
午饭时没看到经天,郑予妮才知道他上午不在。午后一过,他跟打卡一般如约出现在了应急办。
却不是来找她的。他从郑予妮身边经过,她也没看他,然后听见他说:“歆姐,你看一下我发给你的那个,里面有个问题。”
他们还没讲两句,冯歆就说:“这个之前是予妮去的。”
郑予妮听见了,直接回答了他的问题,为表礼貌,她稍稍朝外偏头,却没回头看他。经天已往前两步来到她近处,她也没抬头。
——工作问题是不能影响的,但生气也还是要生气的。
她说完了,经天明了地应了声:“好,谢谢郑科。”
他语气里明显的戏谑,就算没抬头,郑予妮也能想到他那张龇着牙的嬉皮笑脸。果然她就听到了冯歆的打趣:“郑科,真是有礼貌啊经处。”
经天笑了,一碗水端平:“谢谢冯科。”
经天在冯歆的笑声中走了,他刚过墙后,冯歆又说:“真不理啊,还怄气上了。”
郑予妮很干脆:“不理。”
“哎哟,同事而已嘛,搞得跟小……”冯歆似乎觉得话有不妥,没继续说完。
——跟小情侣闹别扭似的。
——是的,姐,就是在闹别扭,还不是小情侣,但也不是同事而已。
从这里郑予妮看出来,姚湘云绝对没私下跟冯歆八卦他俩。冯歆本来就不爱点鸳鸯,她从始至终没参与过对经天和郑予妮的调戏,之前也不过是暗示她潘煜还单身,从来没像姚湘云这样明里暗里积极促成。
冯歆这样的同事,是更受大家欢迎的。如姚湘云这般,如果对方不是正好是经天,郑予妮也会觉得困扰。她有一种直觉,经天似乎跟姚湘云不太亲近,他比她聪明,跟姚湘云日常交流也更多,他一定比她早发现了姚湘云的碎嘴。
之后冯歆有事出去,王佳音也刚好不在,经天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他那双宝石般醒目而明亮的眼睛里满是笑意,郑予妮还没看见他的脸,就听到了他的低音炮:“你们这里怎么有一种甜甜的味道。”
语法是疑问句,却故意得很,眼下只有她在,他又不是不懂香水的笨蛋直男——这还能说给谁听?
郑予妮在整理抽屉的材料,没抬头,没说话。余光中她瞥见那双白色德训鞋靠近了,听到他说:“你又喝这个绿绿的。”
——原来他也会观察她的桌面,看看她有什么东西,就像她一样。
郑予妮很干脆:“我不跟你说话。”
“为什么?”他好淡定,就跟问她在干嘛一样。
没等郑予妮作答,冯歆突然回来了。经天看向她,笑盈盈道:“姐。”
冯歆本来要应的,她忽然才想起郑予妮正为这声“姐”郁闷呢,便调侃道:“你喊谁?”
经天当然要说:“你。”
冯歆走过郑予妮时,提醒他:“你看人家都气了一天了。”
经天这会真有点愣怔了:“为什么?”见郑予妮不搭话,他稍稍欠身凑近她:“姐你不开心啊?”
郑予妮忍无可忍地瞪向他:“你有病啊?”
冯歆一边找文件,一边笑话他:“干嘛乱喊人家姐,人家比你小。”
经天一听,眼底生出了豁然开朗的舒坦,但语气仍显漫不经心:“是吗?”
冯歆要数落他了,她拿上找到的文件,一边往外走一边说:“你不知道啊?那你还乱喊。”
冯歆走了,办公室里又只剩了她跟他两个人。
郑予妮听见他说:“我不知道,所以我一直都……拿不准。”
——拿不准什么?
郑予妮终于抬头看他:“你不会算啊?”
经天难得有些无措:“我算了,但是……我好像不知道你是不是毕业就考的。”
果然,问题出在了这里。
郑予妮的脸很臭:“所以你就乱喊。”
可经天却像是恶作剧得逞般恣意,他现在看起来,很像中学时那种偏爱欺负自己喜欢的女生的黄毛小子。他声压一沉,明显变成了只对她一个人说的调戏:“那喊什么——妹妹?”
郑予妮浑身一个激灵,每一根汗毛都颤了颤,她用研判的眼神直视他:“这更不能乱喊。”
“为什么?”
“我只接受一种身份这么叫我。”此言一出,郑予妮自己也吓了一跳——她完全没有考虑,就这么不经大脑地说了。
她敢肯定,经天听懂了,但装傻是他的绝技:“哦,你有亲哥哥啊?”
这一瞬间,郑予妮明白了,至少现在,他不会做那个主动的人。他一定要这么傲慢,不遮不掩地展示对她的偏爱与特别,但,什么也不会说。
——现在这些都不是重点。郑予妮很认真地看着他:“经天,你昨天对我伤害很大,其他事都无所谓,但这件事对我伤害很大。”
经天立刻就说:“我错了。”
“……”他认错速度太快,把她搞懵了。她只好说:“哦,那我们现在是正常同事了——你好,经天。”
“哦。”他在笑,但没像她那样回应她。
快下班的时候,专淋打工人的雨如约而至——郑予妮现在觉得是专淋穷人的,下雨于经天这样的有车一族根本无所畏惧。她今天要加会儿班,出门去卫生间时,看到经天的背影在走廊拐角一闪而逝,看来他是要回去了。
正好他的办公室空无一人,那里的窗户可以看到停车场的方向,那是他的必经之路。郑予妮毫不犹豫地走了进去,倚到窗前,等待着他。
她没记住他的车牌号——不是背不住,是不想背。她知道自己要是背住了,免不了每天多一项找他车的活动,她真的不想把自己搞得看什么都是他——至少在他们有结果之前不想。
如果他们现在已经是恋人了,那么她会把他放在第一位,把他当成全宇宙第一重要。可他还不是的时候,什么都应该比他重要。
冷不丁地,郑予妮听到身后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你在干嘛?”
郑予妮一愣,回头,经天刚走进来,好笑地看着她。她有些心虚,声音都卡了:“你……还不走?”
“忘了拿伞。”经天说着,提步走向她。
郑予妮站的地方,是一处一人宽的窄道,右边是墙柜,左边是桌子。所以,她看着经天.朝这里过来时,心瞬间收紧,脑子一片空白。
而他,张扬肆意,不疾不徐,人一走进来,便堵死了整个窄道。相视之间,她懵怔惊慌,他盛气凌人,高大的身影步步迫近她。
两人之间只剩一步了,郑予妮的心跳疯狂,几乎忘记了呼吸。经天故意在她面前停驻了片刻,才缓缓抬手,从她身旁抓过了一把伞。
……哦,原来伞在这里。
经天缓缓退后,冲她一笑,语气轻巧而洒脱,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走了拜拜。”
郑予妮没说话,看着他消失在了墙后。
——她知道自己被他耍了。他很故意,十分明显的故意!
晚上,郑予妮抓狂地给段溪芮打电话,一阵上蹿下跳地疯喊,段溪芮一言道破:“你现在这样,就是他想要的效果。”
“我忍,我就忍,”郑予妮第无数次地说,“看谁沉得住气,想逼我破防?做他妈的春秋大梦!”
段溪芮不忘问她正经事:“你打算周五来还是周六来?于琛周五值夜班。”
“那就周五去吧,一起吃饭。”段溪芮的婚礼将至,郑予妮答应了过去帮她打包伴手礼。
“好。”
第六个工作日,老天没给郑予妮游戏胜利的机会。经天上午又出去了,下午才回来,可按照游戏规则——她不能去找他。
冯歆几乎整个下午都不在,她资历更深,经验更丰富,承担的工作就更重些,一下午不是找领导,就是在其他办公室谈工作。而王佳音则闷头在那做题——程主任也很照顾她,没给她派什么重活儿,她现在只处理一些边角琐事,很快就能做完,其余时间都可以自习。
其实郑予妮并不介意经天在有人的时候来找她,她已经很确信这两位姐妹根本没把她和经天当回事了,哪怕她和经天在说话,她们也不会细听——这种同事真的很令人舒服。
所以,他就这么来了。
经天仍是略过王佳音,没看她在干什么,招呼也没打,就走到郑予妮身边,说:“我发现这个膜会堵住我的听筒,我打电话听语音的时候听不清。”
“这样吗?”郑予妮朝他伸手,他把手机递给了她。
她把两人的手机捧到眼前对比,虽然型号不同,可乍一眼却没看出区别。经天又说:“就是这个膜不是通用的。”
郑予妮笑了,把手机还给他:“那你拆了吧。”
“我是要拆的。”经天说完,揣着手机走了。
——哦,拆她的膜,所以专程过来跟她说一声。
——拆就拆呗,我又看不出来。她甜蜜地嘀咕着。
好了,既然他来找她了,那么下班之前,她可以去看他了。
五点开始,郑予妮就抓紧把各项工作收尾,至少做到一个显眼的断点,好让明天接着做的时候算是新的开始,以防断了思路。
快六点时她去上卫生间,顺便去看看他。一进门就看见经天在吃什么,她目的明确地走到他身边,看着包装袋里五颜六色的糖,问:“这是什么?”
“益生菌糖,调理肠胃的。”经天主动从里头捞了一把,往她手里放。
——所以他到底是乐于分享,还是记住了她肠胃也不好?
郑予妮撕开一颗包装,突然想试探一下,便转头对姚湘云说:“湘云姐你要不要一颗,对肠胃好的。”
姚湘云笑着摇摇头,没说什么——果然哈,经天的东西她可就不再质疑了。
她边吃边问:“你加班吗?”
经天说:“加一会儿吧,要写报告。”
“哦,那我走了。”
所以,她是专程来道别的。经天听出来了,冲她一笑:“哦。”
明天是节后超长补班周的最后一个工作日,入睡时,郑予妮却是有些失落——怎么这么快就到周末了呀。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周末不再变成她的期待,反而她在周末郁郁不乐,到了工作日元气满满——她一定是疯了,发网上会被笑死的。
这是郑予妮工作以来,能够回忆得最为清晰的一个星期。
自从第一天她质问他之后,他就变得无所顾忌、明目张胆地来找她了。不知道会不会有人觉得奇怪,这两个人之前从来没说过话,还以为根本不熟,一夜之间,他就跟打卡似的天天去她那报道。
他都不找理由,没有借口,想去就去了,到了她面前,想到要说什么再说,实在没什么可说的,就故意欺负她,喊她姐,看她炸毛。
黑夜里,郑予妮把脸埋进被子,咧着嘴在床上打滚。
“该换个目标了,”她信誓旦旦地告诉自己,“你得想点办法,逼他表白了。”
第29章
“出息了姐妹。”段溪芮正在给她的手写感谢信戳上封蜡, “真的,你要是能让这哥主动表白,你真的要封神了。”
此刻她们正在段溪芮和于琛的婚房客厅里, 伴手礼盒摆了满满一地,郑予妮和段溪芮正把礼品一一往里装盒, 最后再放上感谢信,这样才能一眼分辨分属来宾。
客厅大片的落地窗迎接开阔蔚蓝的海景, 海风拂来, 温柔过耳, 整个屋子的空气都变得清透干净了许多。
这个于琛大一时父母就给他选定的房子,当时是觉着离学校不远, 填海之后城建发展迅速,未来也较有潜力, 便快准狠地下了手。如今, 这里一跃成为湾州最金贵的地段之一, 当年不足十万一平米,现在已翻了将近一番——这就是有钱人财富长青、良性循环的原因吧,他们总能精准地嗅到商机,做出极具远见的正确选择。
最妙的是, 这里离于琛上班的口岸不远, 他每天开车十五分钟就能到达单位。在外人眼中, 于琛品学兼优, 家境富裕, 妻美情深, 一毕业就考到海关, 简直是天选彩票,羡煞旁人, 上辈子一定是个行善积德的大好人。
从前于琛对郑予妮而言是“一个深爱闺蜜的好男人”,她并无过多评价,可现在,有了一个情况相似的经天横向对比,她开始发自肺腑地觉得——于琛真是个好男人。
——让他主动表白,你真的要封神了。
郑予妮无可否认,她自己也这么认为,可话从旁人嘴里说出,她就要沮丧了:“你觉得他一般是什么情况呢?”
“很显然他从来不追女生,要么女生倒贴,要么他先看上了勾引一下,女生就过去了吧,”段溪芮纯粹是客观陈述,“长得帅的都这样啦,帅哥比美女稀有多了,女追男隔层纱,大家都懂。”
段溪芮几乎是把郑予妮的内心原原本本用语言表述出来罢了,这些她怎么可能想不到?若经天只是一个与她无关的别人,她必然也是这么看待他的。
可现在,他是她的意中人,她无数次地怨念——他能不能不要这么帅这么有钱啊?
郑予妮停下手中的动作,歇一会儿。她目光落到茶几上,那里摆着一只婚戒礼盒,1.8克拉,将近五十万,当段溪芮兴冲冲地告诉于琛自己日蹲夜守终于抢在合适的汇率和税点下手省了好几万时,于琛直夸她聪明,没有半点意见。
他真的很爱她,从始至终明明白白地爱她。
郑予妮忽然说:“你有没有刷到过说,好男人是不流通的,他们一般在学校就谈好了,毕业工作定了,差不多就可以结婚了。”
段溪芮已经猜到她要说什么了,所以不打算附和。郑予妮主动说了下去:“他要真是好男人,为什么没像于琛一样在学校就找好对象了呢?”
段溪芮要笑话她了:“不是谁都能遇到喜欢又合适的吧,你不也遇不到。”
“关键是他……”郑予妮在犹豫自己的措辞,“……于琛追你的时候可是大大方方的,他也是个一米八大帅哥啊又不是没有别的女生喜欢他,可他就很着急很上心啊。”
“那确实就是性格不同嘛,要是哪哪都一样,这个世界不就真的建模了。”
是啊,人和人不一样,这似乎为这个世界并非建模增添了一点证据。
郑予妮继续去装礼物,沉默着不知道在想什么——当然是想男人。看她郁闷的样子,段溪芮无情奚落道:“你真是太分裂了,上班的时候见到他天天甜得要死,周末一见不到就开始想东想西。”
郑予妮忍不住笑了,在笑话自己:“甜的时候肯定是冲昏头了啊,跟你在一起才会清醒一点认真思考。”
既然她自己这么说,段溪芮可要跟她说点实话了:“宝贝,实话是像经天这种条件的本地人也很稀有,有钱就算了还帅,真就是现成的唐僧肉。湾州的外来人口源源不断,包括我们也是外来人口,每个人都想留下来,这里面有太多太多又优秀又漂亮的女孩子,她们要是能遇到经天这样的本地人,你觉得她们不会主动吗?——我说实话我会的。”
郑予妮回答得很利索:“确实,她们会,我不会——要我爸妈再有点官职,我应该也会吧。”
她把门当户对看得太重,经天这样跨越阶层的人从来不在她的考虑范围,她所求的不过是小确幸而已,怎么偏偏让他闯进她的世界啊。
“所以啊,”段溪芮继续说,“我们认识的其他土著,包括一些北京上海的,说实话都差不多,现在优秀漂亮的女生太多了,他们真的就是可以到处挑。所以我希望你——既然喜欢他,也想好了努力看看,那就自信一点,也要自然一点。”
郑予妮当然明白她在说什么:“不必太过怀抱期待,以免将来失望,行就行,不行算了。”
“是的。”
郑予妮突然想知道经天的过去了,她是说,感情经历。她突然很想知道,他会不会对什么人偏爱,偏爱起来是个什么样子,又偏爱到了什么程度。
可她又害怕,她害怕自己最终得不到那样的偏爱,自己会嫉妒得发狂,会痛彻心扉。
接下去的日子,经天还是每天都会到郑予妮面前晃一晃,可似乎他开始找起了遮掩。
他总是先到对面周子浩那去溜一圈,完了再过来,来了也先看看王佳音,偶尔跟她聊一句考试,更多的时候就看看。接着他去冯歆那,瞎掰扯两句,有两次冯歆都要笑话他了:“你很无聊吗?”
最后,他才来到郑予妮身边。
有一天,郑予妮对他说:“我送你个外号吧。”
经天笑着等她:“什么?”
“端水大师。”
“可以。”他欣然接受。
可他心里的天平偏向哪里,只有他自己知道。
没话可说的时候,他会给她分享一些他的事,给她看监控里的kiki,他带kiki散步的视频,甚至是他跟别人聊的一些有趣的聊天记录——当面看,就在她身边。所以,她也会跑到他身边,给他看她刷到的好笑抖音视频。
他开始跟她分享他的生活了,堂而皇之、理所当然地分享,可就是打死也不在微信找她,让她摸不透他到底是上班无聊拿她打发时间,下班有了别的乐趣便想不起她,还是……真的想跟她分享生活。
分享欲是心动的开始,这一点他很明白,更是在利用这一点拨撩她的心绪。
——经天,你真的是个王八蛋。
11月10日,天气预报显示,这是今年可以穿短袖的最后一天,明天开始断崖式降温。
这一天,他俩又穿了情侣装,经天穿的黑色polo和卡其色长裤,郑予妮穿了卡其色上衣和黑色短裙。
她不知道经天有没有发现这一点,但每当她跟他穿相同配色的衣服时,他来她身边她都会特别特别开心。那样会让她生出一种错觉,她跟他真的很般配。
所以,看到经天出现在办公室门口的那一刻,她的心河便荡起了涟漪,即便知道他还要先装装样子去找冯歆,她也忍不住低头偷笑了。
但今天他没有,经天直接走到了郑予妮身边,用十分熟稔的语气对她说:“给你看一个博主,一个湾州的大网红。”
经天把手机递到她面前,上面是一个男生的抖音主页,粉丝过百万,就是那种网感很强,发型着装都很精致的网红。
经天大方地把手机给她,想让她自己点进去看,可郑予妮毫无兴趣——她怎么还可能对别的男人感兴趣嘛真是的。她装模作样地划拉两下,经天又问:“你觉得他帅不帅?”
郑予妮面无表情地说:“我对男的没有审美,评价就是个男的。”
经天略有失望,终于说了重点:“他想找我搞gay。”
这真是重点,惊得郑予妮猛然抬头看他,但她装得云淡风轻:“哦,所以你是网红吗?”
“我不是,”经天拿回手机,切到微信给她看聊天记录,“你看,老找我说这些。”
郑予妮顺着他划拉的手指一看,对方一开始还算明里暗里地勾引诱惑,到后来便是明目昭彰的虎狼之词了。
冯歆不在,王佳音认真自习,两耳不闻窗外事,不然这么劲爆的话题,路过的狗都得停下来听两句。
郑予妮很不吝啬于摆黑脸:“那你干嘛要理他?”
经天无辜又委屈:“那没办法啊,总有一些共同朋友嘛,又不能太难看,而且又不想显得我很反感,总得表示尊重吧。”
“您还真是端水大师呢,”她明显阴阳怪气,“我早就说了,你还没发现自己的内心。”
这下经天要恼火了,她戳哪不好戳这档子事,知不知道那是他雷区啊?谁都能调侃他这个,就她郑予妮不可以。
经天决定故意气她:“是又怎么样,现在社会这么开明,是也很正常。”
见他生气,郑予妮更是觉得莫名其妙:“哦,所以你就特意来告诉我你是?”
王佳音正好起身出去了——她一定不是知道要避嫌,纯粹是去卫生间或者干嘛。
经天当即变了脸色,往日招牌式的灿烂微笑变得阴云密布,明显得郑予妮都稍稍吓到。他也要学她阴阳怪气了:“你这么关心我是不是,那不得来给你报喜啊。”
“真不错,”她笑起来,往他手机使个眼色,“就他呗,你不是觉得很帅吗?”
经天自讨没趣,狠狠地灭掉手机屏幕,提步出去了。
他一走,郑予妮就觉得自己说错话了。不是因为他生气,而是认真反思认为,她确实话有不妥。首先他说得没错,既然有共同朋友,那么他表现得反感便会失礼,她换位思考,若她遇到这种事——她还真遇到过追她的女生,她也没有直接表示自己是直女,还是很尊重对方的。
其次,这事确实过去了,那时候经天就很生气,她也看出来他是因为她才生气,可今天她还拿这个气他。
郑予妮起了身,决定去找他道歉。
可经天并不在办公室,苏主任和杨姐也不在,只有姚湘云在。既然来了,她便过去打声招呼:“姐。”
姚湘云一看到她便笑起来,说:“你看,经天都要住在你那里不回来了,要不你俩搬一个办公室吧。”
郑予妮竭力遏制住上翘的嘴角——行,今天姚湘云是她可敬可爱的姐。这就是CP粉的能力吗?怎么那么会说她爱听的话啊?
从周子浩冯歆这些人的视角来看,经天只是到此一游,说笑两句便走了,也不知道他去往何处。可在经服办姐姐的视角里,可是明明白白知道他出去是为了找谁的。
这一个月以来,她和他愈发明显张扬,姚湘云已经默认了他俩心意相通,只是没公开官宣罢了,所以言语上更是无所顾忌了:“经天说他是会闪婚的那种哦,会不会突然有一天你跟经天就闪婚了大家都不知道。”
第30章
郑予妮没说话, 没否认,没解释。她在心底叹气,似乎老天又给了她一个他们不合适的佐证——她可不喜欢闪婚, 她要的是确切的,慎重的, 一生一世的爱。
身后传来簌簌的脚步声,郑予妮不必回头, 就知道是经天回来了。她都没想到, 自己竟对他的脚步声都熟悉到了闻声辨人的程度。
郑予妮有些窘迫, 想着再闲扯两句,便提起单位里的新晋情侣:“你知道城建办的小秦和综合办的婷婷在一起了吗?”
姚湘云说:“知道呀。”
“我昨天问婷婷, 小秦是哪里人,她居然说不知道诶, 我以为这是最基本要问的呢。”
姚湘云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就接:“那你知道经天是哪里人吗?”
“……”郑予妮着实愣住, 她真没想到姚湘云满脑子是她和经天。她只好装:“不知道。”
姚湘云说:“那不就完了。”
经天可是在后头听着呢。
——她怎么可能不知道啊?这就是最基本的问题嘛, 他老早就先问她是哪里人了,所以她当然也问他了啊。
这时候苏婕回来了,她大概是去带薪拉屎了,回来时捧着手机, 抖音轻声外放, 匪夷所思地道:“这也太夸张了吧, 有个网红说自己身上要超过八位数才肯出门——八位数?千万啊?”
郑予妮看向她, 打趣地接了话:“一套宝格丽或者萧邦就行了啊。”
苏婕惊诧地瞪大眼睛:“天哟, 不懂不懂, 贫穷限制了我的想象。”
郑予妮笑了:“一套就够上千万了, 要是不够的话,再加个百达裴丽吧。”
坐在工位的经天忽然开了口:“百达裴丽三问系列就够了, 还有九位数的。”
郑予妮看向他,借机寻他开心:“那是你该了解的,我来不及把零数完就吓跑了。”
姚湘云真是个彻彻底底的CP粉脑,脱口而出:“听见没,她叫你了解。”
苏婕听懂了,大笑着坐了回去,留下郑予妮和经天沉默不言。
前一秒姚湘云还是可敬可爱的姐,后一秒,她又精准踩了雷——郑予妮知道她是想调戏小情侣之间送礼物,可她也不看看这什么情况啊?亿万价位的珠宝,说出来倒像是郑予妮拜金虚荣管他要东西了。
经天似乎还在生气,并没有打算帮郑予妮解围。老天跟惩罚她似的,换她来这自讨没趣,原地尴尬,她只好怏怏地走了。
这一整天他们都没有机会再说话——他不来找她,当然没有机会。经天在办公室坐了一下午,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很忙,但确确实实坐了整个下午。
今天是周五,明天就要隔着周末两天,郑予妮可不想让置气留过夜——那她周末不得难过死了?
没有机会,那就强行制造机会——眼下冯歆和王佳音都不在,谁说不是在给她机会?
郑予妮扯开嗓子就喊:“经天——”
隔壁传来他的应答,她听见他挪开椅子,该是走过来了,转眼间便出现在她的视线里——到底是不是有滤镜啊,他真的好帅啊,他一出现全世界都亮了。
郑予妮望着他,媚眼如丝,含羞而笑。而他看起来……像是在憋笑。
这是郑予妮第一次这样明目张胆地喊他。一般来说,这一片只有程厚和苏婕会这么喊,把隔壁的下属叫过来说工作。既然姚湘云她们都在设想她和经天闪婚了,她喊他一嘴应该也不会有人觉得诡异了吧。
直到经天走到她的桌前,她都没想好要怎么开口,可就在她注意到他身上的黑色polo衫时,她忽然间意识到,下周一他们见面时,他们就不再穿夏装了。
所以她说:“下周降温哦。”
经天轻轻地“哦”了一声。
开场白结束了,郑予妮直接就说:“作为同事,我并不八卦别人的性取向。”
经天一怔,但仍能扯出一个从容恣意的笑:“哦,那干嘛这么关注我。”
他又在用疑问句的语法说出陈述句,他根本不需要知道答案。
郑予妮真是给自己挖了个大坑——她早该想到的!这个人脑子转得太快了,瞬间就能琢磨出一句绝妙的话术反制她。
见他整个人又张狂臭屁起来,郑予妮也就放心了,眼神看起来快烦死他了:“我说完了,你可以走了。”
看着她烦躁的脸色,让他更是惬意,他转身时含笑看她,看起来很像那种往垃圾篓里扔垃圾还要作势投篮的臭屁男大学生,随口就是一句:“周末愉快,老铁。”
经天如愿看到郑予妮错愕的表情,头也不回地走了,没再给她诘问的机会。
——老铁?!不是他有病吧?
可惜段溪芮的婚礼不足两周,她忙得头脚倒悬天昏地暗,已经没时间陪闺蜜闲聊了。她的婚礼定在下下周六,郑予妮周五就得过去跟她彩排,一直待在那里陪她进行伴娘的一切准备工作。
时间已至十一月,公考备考的白热化阶段,还没到六点王佳音就收拾东西准备冲刺了。她现在为了节省时间晚上学习,晚饭都在食堂解决,她男朋友工作较忙时常加班,也在单位解决晚饭,不用她操心。
还差三分钟到六点时,郑予妮听到她猛地倒吸一口凉气——她甚少这么哗众取宠,上一次还是国考发布公告的时候。所以这一次,王佳音惊叫道:“卧槽有病吧,快下班了发市考公告!”
“来了啊,”郑予妮为她高兴,“周五下班发,周末不上班就不用接咨询电话了呗。”
王佳音一激动,整个动作幅度都放大了,乒铃乓啷地收拾东西:“不行我得走了,回去再看,拜拜!”
王佳音一过墙后,就听见她又火急火燎地说:“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接着是经天的声音:“没事。”几秒钟后,他出现在了门框里,笑意盎然地说:“周五了你们怎么不积极下班?”
“我还真得早点走,”冯歆开始陆续关掉文档,“今晚得送我儿子去打球。”
经天走近冯歆,问:“歆姐你儿子多大?”
“刚上一年级。”
之前他已经问过冯歆的年龄了,便盘算了一下:“那差不多是25岁就有了。”
“对呀,”冯歆冲他挑眉,“有没有什么想法?”
他轻轻一笑:“你厉害,我赶不上了。”
“你今年25是吧?”
“对。”
冯歆热切鼓励道:“今年努力一把,十个月后你也还算赶得上的,哈哈哈哈……”
经天跟着她一起笑,又说:“那也不是我说了算的。”
他这话说得模棱两可,坐在前头的郑予妮听得心头一震,冯歆也听出来了,问:“哎呦,谁说了算?有女朋友了?”
“没有啊。”他答得很干脆,郑予妮听出来他在笑。
冯歆奚落道:“那你在这起什么劲儿,赶紧先把女朋友搞定了。”
“哦。”
经天刚“哦”完,人就到了郑予妮这边。她抬头看他,他仍在龇牙咧嘴,一脸的“我听姐的来搞定女朋友了”。但郑予妮可还没忘,她淡淡地说:“我是老铁。”
经天十分得意地喊她:“老铁。”
“……”她有一天死了就是被他气死的。
冯歆可没注意他俩在说什么——她从来就没注意过,捧着手机念出了一条推送:“真的诶市考刚刚发布,我那会儿好像也是十一月发的。”
郑予妮懒得理他,转头问道:“姐你当时报了多少人。”
冯歆笑了:“肯定跟你们现在比不了,我那时候不到一百人,我六十多分就上了——你也是市考吗?”
冯歆确实没问过,郑予妮答:“不是,我是省考,市考太难了,我不行。”
“经天呢?是市考吗——哦你是选调是吧?”冯歆在工作上一丝不苟,但在人际信息上就迷迷糊糊了。
经天也转向她:“对,市考本来也要报的,但是跟央选面试撞了,就没去。”
以他的实力似乎不该意外,可冯歆还是震惊道:“你还去央选啊?过了吗?”
“过了。”
“那怎么没去?”
经天在笑,没有很快作答。这的确是郑予妮第一次听他说起,可原因她也能摸个七七八八了,便替他说:“他回湾州肯定是比在中央好的,那边高手太多了。”
经天又是一笑,与前一次的笑有所不同,前一次在考虑怎么说,而这一次则是默认。
虽然她还未真正知晓他的家庭背景,但到目前看来,显然他的父母在地方是有一方权势的,他回到湾州,他的父母尚能有所庇护。并且,他的履历放在湾州乃至全省都算人中龙凤,又是湾州土生土长的孩子,怎么都能得几分偏爱。
但要是到了天子脚下的京城,全国精英荟萃之地,那就很难说了。
也不知道冯歆到底听懂了没有,她应和了几声,便拎上包走了。
郑予妮也在收拾东西,问他:“你还不走?”
经天说:“约了个朋友吃饭,他要晚点到,我等一下吧。”
有时候郑予妮在想,中文要是能像英文那样区分男女之“TA”的发音,那该多好。她轻轻“哦”了一声,还没想好怎么套他的话,就又听见他问:“周末干嘛?”
送上门的机会,郑予妮当然要好好利用:“约朋友吃饭咯。”
经天听出来了,浅浅一笑,没多说。
经天先一步走出办公室,郑予妮关了门,他还站在边上,她经过他身边,学着他那样轻轻敲点他的肩头,愉快地道:“再见,大兄弟。”
郑予妮走了,在她看不见的身后,经天默默地皱起了眉。
郑予妮主动问段溪芮需不需要过去帮忙,可她说家里乌泱泱一片亲戚,人多事杂,先不用她了,下周五她按时过去就行。
晚上回到家里,郑予妮收到了关珍莉的微信:予妮,市考来了,我看到我能报你们街道!
上一条和她的聊天记录还停留在五月,一眨眼,半年过去了。其实郑予妮一直惦记着她,只是她想,突兀的关心也许会更让她困扰,她一定是不想被可怜的,尤其是像郑予妮这样的人——活在阴暗里的人,最害怕来自光明的怜悯。
所以,不如给她时间自己疗伤,自己振作。她当然还有更依赖的朋友——她的朋友圈里记录的都是和朋友的快乐;她当然还会有更美好的未来——她很漂亮,不然第一次碰面郑予妮也不会注意到她,当时她和她男朋友站在一起,郑予妮的评价是:女生好美,男的也是个男的。
——行吧,段溪芮也是这么评价郑予妮和温彦的。
郑予妮欣然回复:欢迎!我们单位的人很好的!
关珍莉:但是是限两个专业大类的,我还有两个区直可以报,限几个小专业,不知道河心街道会不会人很多。
郑予妮:不急,先看看人数吧,不过一般都会优先考虑区直,不一定街道人就多。
关珍莉:是啊,我去年报区直,人就超级多。
的确如此,无论是从工作内容、工作强度还是接触群体来看,街道都讨人嫌,在晋升和福利上更是跟打入冷宫似的——入职一年半了郑予妮的人才房现在还没排上呢。得亏她是在应急办,主要对接企业而非群众,要不她这当场发疯的脾气,那投诉信早都堆成小山了。
过了五年服务期限的同事,基本都在想方设法调走,找关系的找关系,备考遴选的备考遴选——冯歆正是在准备着遴选考试。
所以,郑予妮真心实意地劝:区直肯定是比街道好的,如果人数不是差太多,还是报区直吧,少走一个弯路。
这世界是一个巨大的围城,即便关珍莉信她,可以她现在溺在水里的处境,她哪敢奢求。她说:嗯,我看看人数,选一个稳的。
郑予妮最后说:冲,等你。
周末果然断崖式降温了,天气预报没有骗人。郑予妮在家把秋装和夏装对调,把衬衫和外套挂满衣架。厚被子从衣柜里搬出来铺展的时候,一股压箱底的闷气随之敞开,她愿称之为,秋冬的味道。
周一到了单位,果然大家都穿上了长袖外套,路过经服办时,郑予妮看到经天的位子还空着。她走进办公室,冯歆已经坐在那里了,招呼道:“早呀。”
“早哦。”冯歆慵懒地回应,周一上午谁都倦怠。
等郑予妮回到座位,却是一惊——椅子方向打歪,边柜的每一个抽屉都打开了。
她心头一震,冷静地转动脑袋。这不是她第一次发现自己的椅子不在原位了,她本以为是冯歆或王佳音过来找东西,便没在意。可今天——竟连抽屉都打开了,且还不是放置公文的书桌抽屉,是堆满她私人物品的边柜!
郑予妮很肯定,周五自己走的时候,绝对没有打开抽屉——把抽屉全都打开再走,这是什么诡异行为?
郑予妮镇定地说:“姐,我座位好像被人翻了。”
“——啊?”冯歆震惊地走过来,“为什么?怎么了?”
“椅子是乱的,抽屉也全都打开了。”
“……好奇怪啊,为什么抽屉会打开啊?”
果然,最诡异的地方在抽屉。
郑予妮想起来周五最后和她在一起的人是经天,便转身去找他。一出门,她抬头便看见经天从走廊尽处走来,白色的圆领T恤外加浅蓝条纹衬衫,搭配灰色长裤,整个人笔直颀长,英气俊逸。不得不说他真的很有衣品,穿搭完全可以发小红书当指南,难怪有同性寻上门来。
郑予妮就站定着等他,经天渐走渐近,瞧见她脸色不好,开口便问:“怎么了?”
郑予妮委屈地告诉他:“我抽屉好像被人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