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两天, 巫萤晚都没有见到蔺寒时。
那晚与族长聊过后，他便离开了，再也没有回来过。
她也联系不上他。
巫萤晚去问骨凌刀, 那天怎么是和蔺寒时一起回来的。
骨凌刀沉吟一瞬，才坦白告诉她：他们俩是去找周四了。
因为蒙晋在机械纤维上动了手脚, 新人类军全部陷入沉眠状态，丧失作战能力。
眼下亚母林城战况危殆。
陈玑和周四一直呆在实验舱，想方设法唤醒新人类军，可惜什么进展都没有。
是骨凌刀主动提起要帮蔺寒时的。
毕竟他也是智能人，体内也有机械纤维，或许能上什么忙。
骨凌刀说到一半, 面露犹豫，才接着说：“中途, 蔺寒时将我支开，单独跟周四聊了点什么。”
巫萤晚露出困惑的眼神。
蔺寒时和周四之间, 能有什么秘密？
可骨凌刀真的没听到：“抱歉, 我不知道。只隐约听到什么……时间单元？时间能力？”
他按照逻辑推测：“或许是向周四请教时间晶核的问题吧。”
巫萤晚很快就意识到他在说什么。
——应该之前他们约定好要并肩作战，让蔺寒时在她升级精神力时, 用时间晶核替她延缓时间流速的事。
这个办法需要蔺寒时先用赤隐蝶存储一定量的时间单元，等她因升级精神力开始失血, 他就将时间单元全部释放，延缓她的失血速度。
只要体内能量生成的速度, 超过失血的速度，她就不会有危险。
巫萤晚听完, 那种惴惴不安的感觉却并没有减轻。
她心中隐隐生出一个不好的预感。
都到这时候了，没有特别紧急的情况，蔺寒时不可能不陪在她身边。
“我想去找他。”
她只能求助骨凌刀：“凌刀哥哥, 你能带我去吗？”
骨凌刀皱眉，意外的沉默了。
其实蔺寒时这两天有联系他，叮嘱他千万不要带巫萤晚过来。
他没有多嘴过问蔺寒时的决定，总之，他相信蔺寒时不会伤害巫萤晚。
“你是不是知道什么？”巫萤晚看出他的迟疑。
“我……”骨凌刀看到她担忧焦急的神情，又想起蔺寒时的嘱咐，他左右为难，不知该不该说。
就在这时——
蔺寒时居然回来了！
巫萤晚又惊又喜地小跑过去，靠近了她才发现，他怀里居然还搂着个小小的粉色襁褓。
她什么都没多想，张开手臂就要去抱他。
谁知却被蔺寒时戳着脑门一顶，直接格开了她的熊抱。
“你干嘛……”
“别挤到小锁。”蔺寒时的声音淡淡的，又好气又略带宠溺地微瞪着她，耳尖却莫名其妙漫起一圈红。
巫萤晚还被他戳着脑门，脖子梗着不能动，嘟嘟囔囔说：“什么小……”锁？
话没说完，她倏然瞪圆双眸，彻底反应过来：“啊！！！”
他搂着的，居然是她的宝宝？！
小锁，是宝宝的小名。
还是她起的呢。
巫萤晚的第一反应，是去摸蔺寒时的腹部。
他原本微微鼓起的孕肚，现在已经恢复平坦，摸起来的手感甚至比以前还要单薄。
甚至她还能摸到剖腹的伤口，被包扎起来的痕迹。
蔺寒时的掌心还按在她的脑门上。
她都没心思去挪开他的手，就着这个姿势，便急切地去看他怀里的粉色襁褓。
蔺寒时便顺势抚两下她的头发，这也是一个代表宠爱的下意识动作。
然后将小锁抱低一点，给她看。
巫萤晚皱着眉，好像欲言又止，只问：“宝宝怎么不睁眼看我？”
“才刚出生，一整天几乎都在睡觉呢。”蔺寒时嗓音始终压得低低的。
小锁很乖，躺在爸爸怀里不哭也不闹。
就算妈妈一惊一乍那么吵，她也还是安安静静在睡觉。
巫萤晚心底既欢喜、又好奇，目不转睛地观察襁褓里的小锁。
才那么点大的一个小鼻嘎，跟个玩具似的。
虽然皮肤白白嫩嫩的，但五官都皱在一起，还没多少头发，一点都看不出自己或者蔺寒时的轮廓影子。
完了。
她心想，有点丑怎么办。
但巫萤晚转念一想，反正自己也快要死了，很快就见不到小锁丑丑的样子了。
她顿时松了口气，如释重负。
蔺寒时不知道她这些复杂的心理活动，还以为她看得那么认真，是对刚见上面的宝宝万般不舍。
他顿时也有些怅然，笑意凝在唇边。
“老婆，你很累么？”巫萤晚敏锐觉察到了他的异样。
“……嗯。”蔺寒时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他眼下有两团乌青，勉强维持的笑意，根本遮掩不住满脸的疲容。
巫萤晚盯着他的眼睛看，还能发现他眼底轻微的红血丝，显然是这两天都没怎么休息。
骨凌刀看到他抱着孩子回来，就默默离开了。
现在这里只有他们两个。
蔺寒时单臂揽住她，低头贴了贴她的唇，然后故意将一半力道卸到她身上，就那样轻松地倚着她。
怀里还紧紧搂着粉色的襁褓。
重死了。
巫萤晚接住他，咬牙支撑着他的重量。
刚刚究竟是谁说不要挤到宝宝？
现在又是谁抱着宝宝就挤到她身上来？
蔺寒时贴着她的耳朵，在她看不见的视角下坏心眼一笑。
他低声说：“我想好好睡一觉。”
他是真的累了。
巫萤晚轻抚他的背脊，眼眶又热又涩，说：“好，我们上楼睡觉。”
其实，她什么都猜到了。
……
蔺寒时连澡都没洗，直接栽倒在床上。
他将巫萤晚调整成一个更适合抱着自己的姿势——是让她，来抱着自己。
便很快沉沉睡过去。
巫萤晚躺在床中间，一边是蔺寒时，另一边是小锁。
小锁中途醒了一下，睁着眼睛，好奇地打量躺在身旁的妈妈和爸爸。
明明还是个刚出生的小宝宝，小锁现在已经没人抱着了。
离她最近的妈妈，跟她还隔着三四十公分的距离。
正把后背对着她，毫无母爱地抱着另一侧的爸爸睡觉，两个人几乎是四肢交缠地搂在一起睡觉。
小锁的小眼睛转了转，最后决定闭上。
继续睡她自己的。
蔺寒时再醒过来时，天已经黑了，屋内被暖色调的灯光浸透。
气氛尤为静谧和温暖。
他微微转了下视线，便看到巫萤晚一瞬不瞬盯着自己的眸子。
她像是已经盯了他许久，一见他看过来，眼神便不由自主地变亮。
蔺寒时浅笑，“怎么偷看我睡觉？”
可巫萤晚咬了咬唇，屏气凝神与他对视两秒，这才答非所问说：“阿时，你辛苦了。”
蔺寒时本不觉得辛苦。
可从她的眼神里读出在意和心疼的意思，他忽然便当真觉得委屈起来，目光有一瞬的涣散。
他一本正经叮嘱她：“那你以后要更爱我，知道么？”
说完他又凑过去，抱住她，也不管她难不难受，将脸枕在她的肩上。
这是一个代表依赖和眷恋的姿势。
巫萤晚没推开他。
“……好。”
蔺寒时又说：“怎么不问我，突然就把孩子生出来了？”
他猜巫萤晚应该也想到了，索性便自己主动交代：“你要升级精神力，不是需要很多时间单元来延缓时间流速么？我让赤隐蝶吸食了我的时间单元。宝宝，自然而然就生出来了。”
巫萤晚没有说话，目光失神地落在天花板上。
蔺寒时继续说：“明天，就是最后一天了。我想让……让你亲眼见见小锁。不要，有什么遗憾。”
他说得很慢，明明语气是那样平静，可一句话停停说说，听起来，却格外有种淡淡的哀愁感。
明天，就是巫萤晚升级精神力的日子。
也是她开辟异空间的时候。
巫萤晚静默了很久，才用笑着的声音，说：“好啊，我很高兴。谢谢你，想得这么周全。”
“你喜欢就好。”
两人还没说上几句，一旁的小锁，突然哼唧哭了两声，很快又停下。
似乎只是在提醒爸爸妈妈关心一下自己。
蔺寒时起身，熟练地检查了一下小锁的小裤子。
他很淡定：“拉了。”
“啊？”巫萤晚怔住，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
蔺寒时虽然还是新手爸爸，但一直有在学习如何照顾宝宝，所以现在做这些已是驾轻就熟。
他很快就把小锁收拾干净，又看了眼时间，说：“该喂奶了。”
巫萤晚听完脸色一僵，动作比脑子还快一步。
下一秒，她毛茸茸的脑袋就已经凑到蔺寒时胸膛前，先把自己的东西保护好。
蔺寒时只是微微愣了下，就反应过来她是什么意思，顿时有些无奈地笑：“都说了，我是男人，没那个功能。”
巫萤晚瞥眼看到他手上拿了个可爱的奶瓶。
她这才稍微安心了点，把脑袋挪开。
给小锁喂奶时，蔺寒时让她也在一旁盯着，后半程还让她自己上手练习。
巫萤晚学得很快。
小锁也很配合，乖乖窝在她的臂弯里，没多久又吃饱喝足地睡过去。
她低头亲亲小锁丑丑的小脸，才恋恋不舍地将她放下。
真糟糕。
才相处这么短时间，她好像就开始对小锁舍不得了。
蔺寒时看穿她的心思，从背后轻轻拥住她。
他想安慰巫萤晚，可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
其实他连自己都安慰不了。他做不到。
“真的决定好了吗？”他顿了顿，调整好自己的情绪才接着说下去，“明天，你就要去杀朝微了吗？”
巫萤晚点头，“你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可以不去么？”
“不。”她答得很小声，却很坚决。
蔺寒时呼吸一窒，好似有只手拧住他的心脏，还狠狠扭了一圈。
他全副理智都被这具象的疼痛所吞噬。
然后失控一般，又或许是潜意识早就预谋已久，他开始对她和盘托出：“其实，我就是命契的第三位主人。”
巫萤晚先是明显一怔，蔺寒时环着她的背脊都有些微僵硬。
他等了小半晌，她才双眸木然地看过来，双唇翕动两下，才找回声音：“你现在告诉我，是想？”
蔺寒时很坦白：“朝微来找过我，给我出了个主意——她劝我和你结成新的命契。这样，你就不用死了，我们也可以永远在一起。”
巫萤晚闻言，脸色立马从惊愕、茫然，转为略带急切的愤恨模样：“这不是明摆着是个圈套？”
“我知道啊。可是，我想装一次糊涂……”她刚要说什么，便被蔺寒时抢先一步堵住后话。
蔺寒时怎么会想不到？
朝微哪有那么好心，当真替他着想？
她不过是想利用自己，彻底解开与巫萤晚之间同生共死的诅咒。
然后——再一口气吞噬了她。
他只不过是不想眼睁睁看巫萤晚死去，才心甘情愿被朝微蒙骗。
压根是自欺欺人罢了。
巫萤晚从他怀里挣脱出来，面对着他，也不说话，只仔仔细细盯着他的眉眼看。
像在观察他的表情，又像是在认真记住他的轮廓。
到最后，她仍是一言未发。
她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抹不平蔺寒时心底的伤痕。说得越多，只会让他越舍不得放手。
索性无言缄默。
可蔺寒时今晚似乎铁了心，要将所有秘密都告诉她：“那天，族长大人单独见了我。他教我如何用时间晶核，进行时间循环和时间复制。”
“什么意思？”
“当你的异空间开辟出来后，我就可以为异空间赋予时间，让你的异空间成为一个完整的镜像世界。”
“族长大人也不想看着你死去。他让我将你和朝微送进异空间，那样的话……”
巫萤晚接过他的话茬：“那样，我就可以在自己创造的异空间里活下去，是吗？”
蔺寒时眼神微微闪烁，还是答：“是。”
在浩渺无垠的异空间里，只有无尽的时间与空间，是真实的。其他一切都是不存在的。
“在里面，睁开眼时，面对的都是泡沫幻影。也许是最惦记的人，也许是最恐惧的事，也许……也许什么都没有，只有漠漠黄沙、苍茫大雪、深邃宇宙，只剩下被孤独包裹的绝望感。”
“当闭上眼了，便只剩一片沉沉的、无边无际的黑暗。人也许有意识，也许没有。我不知道。”
“异空间里的时间，是不断循环着的。我要维持这个异空间的存在，就要让时间永恒，那就只能是时间循环。”
“到时候我会设置一个起点，一个终点，时间便在这两个点之间永远流动，周而复始，循环不息。”
“所以那些快乐的、或者痛苦的泡沫幻影，会一遍遍重复，一遍遍洗沥灵魂。那记忆会重复吗？我也不知道。”
蔺寒时逐字逐句向她解释这些。
本该是痛彻心扉的字句，他的表情却变得越来越平静、麻木。
——仿佛这些苦难指向的人，根本不是巫萤晚。
忽然，他反问她：“你怎么不问我，我为什么会知道这些？”
巫萤晚愣了下，“为什么？”
蔺寒时陷入回忆，目光不自觉变得分散：“因为在生小锁时，也就是我体内的时间单元在飞逝流逝的时候——我的脑海中，出现了一些古怪的记忆。”
他娓娓道来，将自己看到的一切，都如实相告。
在祭祀场那次他便发现，自己只要被赤隐蝶吸食时间单元，脑海中便会多出一些记忆——他也因此得以预知一部分未来画面。
这次他被吸食了大量时间单元，多出的记忆，可不止一星半点。
这一次，蔺寒时见到了未来的【韩时】。
未来的韩时，因为过度透支时间能力，早已是个白发苍苍的老者。
巫萤晚不解：“他是因为什么，才变成这样？”
她对韩时这个名字没有印象。
蔺寒时仿佛骤然从回忆里清醒过来，眼神变得锐利，看向她。
语气却温柔：“因为现在这个世界，处在一个更大的时间循环里。而韩时，就是这个大循环的创造者。”
巫萤晚再次被震撼到说不出话来。
“难道你从来没觉得奇怪么？族长大人明明没有时间能力，却可以把你从三百年前带到这个世界？”
蔺寒时用那种像在与她开玩笑的淡然口吻，说：“因为你来到这里的那一刻，就是这个时间大循环的起点。”
时间循环，需要一个起点，和一个终点。
而现在这个世界的终点，就是巫萤晚死去的那一刻。
只要巫萤晚死去，时间就会回到起点。
时间力量的本体，是无法进入时间循环内的。
韩时只能将过去的时间不断循环，期待着另一个自己，去拯救她。
蔺寒时所预知到的所有【未来画面】，都是韩时特意让他见到的。
所有人都没有巫萤晚死后的记忆，包括穿越回来的骨凌刀。
那是因为——
韩时的时间，永远停在了她死去的那一刻。
蔺寒时脑中浮现出未来韩时的模样。
明明他们的记忆并不互通，可以说是完全独立的两个人，可这一瞬，他却清晰地感受到了同样同频的心痛。
未来的韩时想救她。
现在的蔺寒时，也想不顾一切挽救她。
可巫萤晚却忽然用力抱上来，双臂重重打在他的身上。
用撞击的疼痛感让他明白，她是真实的、具自我意识的人。是不能被他的渴望轻易改变的、一个独立的人。
蔺寒时听到她说：
“所以明天，我和朝微一同进入异空间，我就可以在那里活下来了。”
“既可以解决朝微，也可以让这个世界的时间，继续前进。这样不是很好么？”
她根本早就看穿了他阴暗的心思，所以用这样的方式向他证明，她的决定是最好的办法。
最好的办法？
蔺寒时面无表情地盯着她，眼神却格外的冷。
许久，他阴沉沉地说：“明天，无论如何，我都会阻止你。”
巫萤晚知道，他不是在说气话。
她也不生气。
甚至还踮起脚，主动凑过去吻了吻他。
然后认真地回答他：“那我会先把你困住。”
“怎么个困法？”
“就是……我有一个，只有我能进去的空间。我可以把你拉进去，然后把你困在里面。”
蔺寒时愣了下，脑中电光火石闪过一个念头。
他将猜测问出口：“是那个有很多纸星星的房间？”
那些纸星星，每一颗都是巫萤晚的记忆。
巫萤晚不由地语气一滞，眼神惊愕地看过来，久久才说：“……不是。”
可她的表情早就出卖了她。
蔺寒时笑了下，没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缠。
“哇……”本来睡得好好的小锁，突然哭闹起来，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蔺寒时赶紧抱起小锁，她立马就不哭了。
巫萤晚趴在一旁。
她点了下小家伙的小脸，气呼呼说：“小坏蛋，故意不让爸爸妈妈说话是吧？”
小锁根本都不带睁眼看妈妈。
对，她就是这个意思。
蔺寒时听出巫萤晚的言外之意。
他知道，这个沉重话题，是时候该结束了。
他放下怀里的小锁，转而去抱巫萤晚。
又将彼此恢复成原来的、他从背后拥住她的姿势。
她刚想说，怎么这个姿势怎么有点熟悉？
下一刻便听到蔺寒时贴着她的耳畔，嗓音沙哑地与她道别：“再见了。巫萤晚，我爱你。”
巫萤晚微微皱眉，隐约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
不是应该她来道别么？
现在这样，怎么好像他们角色互换了似的？
可还不等她说什么，周围的场景忽然变得扭曲，被剧烈压缩成了一个点。
——蔺寒时让时间倒流回半小时前。
巫萤晚失去了意识。
她再清醒过来时，回到了上一个时间节点。
刚刚谈话的记忆，在她脑海中消散全无。
“真的决定好了吗？”蔺寒时在她背后说话，热气从肩上传过来，“明天，你就要去杀朝微了吗？”
巫萤晚还是和上一次一样，点头说：“你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可以不去么？”
“不。”她答得仍旧坚决。
蔺寒时只是了然般淡淡一笑，松开了巫萤晚。
这次，他说：“好。”
……
次日。巫萤晚精神力升级很顺利。
她也凭借SSS级精神力，开辟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异空间。
怪物朝微，彻底从这个世界消失了，被吞噬进了巫萤晚创造的异空间内。
可与她一起被吞噬进去的人，不是巫萤晚。
而是蔺寒时。
作为命契第三位主人，他并没有选择与巫萤晚结成新的命契。
而是替代她，与朝微结成了命契。
——也将巫萤晚的死局，转移到了自己身上。
韩时创造的时间大循环，结束了。
亚母林城，也再次存活了下来。
在最后关头，骨凌刀带领新人类军赶到。
他用掠夺晶核，掠夺了他们体内机械纤维上的错误，成功唤醒了这支仅听命于巫萤晚的最强战队。
等待所有帝国子民的，是长达一年的反击战。
第二年的夏末。
这片末日大陆的守卫者们，迎来了战争的最终胜利。
这一年里，巫萤晚都带着小锁住在族长那里。
毕竟光靠她一个人，是绝对没法保证把小锁全须全尾带大的。
彻底结束战争的那一天，她终于卸下了心中巨石，如释重负。
那一刻，巫萤晚最大的感受并不是感慨动容。
而是很想找个地方蜷缩进去，躲起来。
她来到这个世界的使命，终于完成了。
可这却也意味着，她与这个世界失去了最大的联结。
巫萤晚忽然想回家了。
回家。
贫民窟已经被蔺寒时一把火烧了，巫萤晚便回到了之前与他一起住过的复式公寓。
当初自从她走后，蔺寒时便一个人住在那里。
……
公寓门口。
这一年里，巫萤晚从未踏足过这里。
甚至包括蔺寒时，她也很少想起他来。
所有人都有意不提起这个名字。
这个被吞噬到异空间的人，仿佛从来没在这个世界出现过。
异空间被设置了起点和终点，形成了另一个新的时间循环。
不过那是异空间的事，不会影响到这个世界的正常运行。
为了防止怪物朝微从异空间逃脱，蔺寒时利用吞噬晶核，吞噬了终点——他和朝微结成命契后，也拥有了她的能力。
至于他的时间能力——
时间力量的本体，是无法进入时间循环内的。
所以，蔺寒时为了进入异空间，也为了不让朝微拥有时间能力。
他将时间晶核毁掉。
亲手斩断了离开异空间的最后一丝希望。
族长大人反复查看了所有搜集到的【记忆】，终于找到了唯一一个能将蔺寒时带出来的办法。
——找到时间循环的起点。
并且必须在同样的磁场环境下，通过时间之隙，去起点找到蔺寒时。
有且仅有一次机会。
可谁又能知道，蔺寒时将起点设置在了哪里？
同样的磁场环境，又如何才能形成？
时间之隙，这是时间晶核的能力，可时间晶核已被毁，又该如何开启时间之隙？
更何况，这一切仅有一次机会。
活人只能进入异空间一次。
就连一向乐观的越星殿下，也觉得找回蔺寒时的概率微乎其微。
所有人便默契地不在巫萤晚面前提起这个名字。
她也从没主动提过要去寻找蔺寒时，全副心思都投在战斗上，将有史以来从未拥有过实权的血族一系，渗透进了帝国权力中心。
帝国神女，不再是有名无实的吉祥物。
巫萤晚也不再是一枝被画框框住的玫瑰，只能做高贵、纯洁的代名词。
曾经那些被框在画框之外的东西——她脚下肮脏的泥土、头顶肆虐的风雨、长满荆棘的枝蔓，甚至终有一死的枯萎，如今，都成了她浓艳鲜活的一部分。
她可以放弃任何优雅的伪装，不必迎合任何人的喜好。
没有人敢对她多嘴半个字。
再次回到属于蔺寒时的家里，巫萤晚莫名涌起一阵近乡情怯的感觉。
这里每周都有人来打扫，是她安排的。
也是她叮嘱佣人，千万不要改动这里的任何一个细节，就算是他翻开看到一半的书，也要原模原样摆在那里。
开门前，巫萤晚做了很久心理准备。
她猜，这一年多没有动过的房子，一定还留存着小孤女生活过的痕迹。
蔺寒时不可能把她的存在全部抹去。
可当真开门进去后，巫萤晚却惊讶地发现，还真被抹除了个干干净净。
其实她一点都不失望，可眼圈却瞬间发烫发红。
这是这一年以来，巫萤晚最真切一次感受到——蔺寒时是真的走了。
他把他们之间所联结的最后一点回忆，都抹除掉了。
巫萤晚瞬间身体瘫软，浑身仿佛被抽空了力气，她直接跪倒在地毯上。
一个只有圆形脑袋的AI，突然滚落到她脚边。
或许是无意间触碰到了什么开关，AI开始自动投出一道光幕。
巫萤晚面前，猝不及防便出现了蔺寒时的虚拟身影。
他笑着对她说：“欢迎回家。”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巫萤晚几乎忘了呼吸，一动不动大睁着眼。
一滴热泪，瞬时从她眼角跌落到地毯上。
虚拟影像中的蔺寒时，穿着家居服，一手轻轻搭着腹部，显然是还在孕期，应该是在去亚母林城之前拍摄下的。
他练习了许久，但表情还有些局促和不自然，生硬地说：
“不知道怎么和你说怀孕的事，我就只好用这样的方式了。我想，如果你愿意主动回到这里，那应该就代表，你已经重新接受我了……”
巫萤晚知道他性格内敛，能想出这样的法子与她说话，也不稀奇。
她擦掉眼泪，也不起来，索性就这样坐在地上，抬头看着“他”。
“我把曾经你用过的东西，都收起来了。你现在不记得我，这也好，免得你老是想起不快乐的经历。”
“巫萤晚，我想和你重新开始。可不可以……再给我一个机会？”
巫萤晚听到这里，忍不住扬起嘴角。
她大声回复：“可以啊。”
可是，再也不会有人回应她。
虚拟影像里的蔺寒时，连表情都没有变，仍在自顾自说着自己的话：“算算时间，我们的宝宝，应该会在冬天出生。”
但事实上，小锁提前出世了。
在去年夏末，便迫不及待来见爸爸妈妈。
或者换个说法，是爸爸迫不及待，在离开前想看她一眼。
“蔺寒时”还在自言自语：“你记得吗？我们也是在冬天相遇的，一个大雪皑皑的日子。那是我活了两辈子，最幸运的一天。”
话落，他又略显腼腆地一笑，给自己找补：“但在这个世界，下雪的日子，本就代表一种幸运。”
在这个末日后时代，气温偏高，雪天是很难得的。
在帝都，好几年才能碰上一场大雪。
奴隶蔺寒时当初捡到她的那天，雪虐风饕，大雪茫茫，是个很难得的幸运日。
“蔺寒时”提议：“如果宝宝出生时，也在下雪，不如就给宝宝的名字里起一个雪字？你喜欢么？”
巫萤晚对着一片虚拟影像用力点头，“好……”
不知不觉间，泪水漫满了她的眼眶。
眼前水雾朦胧，她连“他”的轮廓都看不清。
“巫萤晚。”
听到“他”叫自己，她下意识应声：“我在呢！”
然后赶紧擦掉自己的眼泪，好将“他”的模样看得更清楚些。
“蔺寒时”望着她，眼神热切：“你可以来找我吗？”
倏然间，巫萤晚哽咽到说不出话来。
整颗心都像被人攥在手里，又酸又痛又无力。
“他”继续补充：“以后的每个周末、节假日、或者你不开心的时候，不对，开心的时候也要来。或者，你想我的时候。”
说到最后，“他”的语气似乎染上了一丝怅然，茫然地问她：“所以，你有想过我吗？”
有想过他吗？
这个问题，仿佛是异空间的蔺寒时透过AI在对她说话。
巫萤晚再也掩饰不了真实的内心，她坐在地上，抱着双臂潸然泪下。
到这里，AI倏然关闭。
“蔺寒时”消失了。
整栋房子，只回荡着巫萤晚压抑的抽泣声。
……
从这天后，巫萤晚像变了个人，开始疯狂寻找进入异空间的途径。
她推测，时间循环的起点，就在——他们相遇的那个雪天。
这是她最有把握的一个推断。
可要创造与当时完全相同的磁场环境，最难的一点就是，要等一场大雪。
在这个几年才能遇到一场雪的世界。
至于时间之隙。
巫萤晚本来没有头绪，她便求着族长大人，将所有蔺寒时的【记忆】都给她看一遍。
她不再逃避面对蔺寒时的离去，族长也说不上这是好事还是坏事，但也依着她照办了。
巫萤晚在【记忆】里，终于看到了两次被蔺寒时时间倒流所抹去的记忆。
一次是在祭祀场内，她开辟一个新空间，躲进了储满记忆星星的房间里。
蔺寒时通过时间之隙，终于找到了她。
另一次就是在他们分离前夜，那些并不刺耳却鲜血淋漓的对话。
也就是说——蔺寒时知道，时间之隙可以进入她那个“房间”。
这样说来，她的“房间”，会不会就是时间与空间的交叉点？
或许她去到那里，就可以打开时间之隙了。
巫萤晚的推测，听起来都很有道理，但根本没有任何依据可以证明那就是正确的。
更何况，她只有一次机会！
但凡她找错了起点，她也会被永远留在异空间。
族长大人不愿意她冒这么大风险去找蔺寒时。
几乎所有人都在劝她，最起码，要等小锁再长大一些。
但巫萤晚执意要去。
唯一一个支持她的人，是骨凌刀。
他不是不担心巫萤晚。
只是有很强烈的预感，她选定的起点，一定是正确的。
骨凌刀确信，她能将蔺寒时带回来。
……
在蔺寒时离开后的第三年冬天，帝都终于等到了一场弥天大雪。
巫萤晚只裹着薄毯，甚至还赤着脚，站在落地窗前，激动到双目通红。
小锁这时已经两岁多了，已经可以说些简单的日常用语了。
小家伙抓着她的衣角，对着窗外空中的飘雪兴奋地喊：“爸爸、爸爸。”
这当然是巫萤晚教的。
她后来给小锁起了正式的大名：巫雪茴。
她蹲下身，亲亲女儿的小脸蛋，说：“小锁，妈妈这次，要去接爸爸回来了。”
……
巫萤晚借由自己的“房间”，真的找到了时间之隙。
她顺利进入异空间，来到了早已选定的“起点”。
这里位于贫民窟附近，和他们当初相遇时的情形一模一样。
天寒地冻，天地间白雪皑皑，苍茫一片，任何生命体仿佛都活不过今天。
可蔺寒时，已经在这个起点等了三年。
他就像当初从雪地里捡回来的小孤女那样，奄奄一息般，躺在那间漏风的破房子的木板床上。
巫萤晚推门进去时，他只是眼神麻木地微微瞥过来一眼，身子一动未动。
看到她的脸，他既不惊喜，也不悲愤。
然后又徐徐转了回去。
蔺寒时知道，这里的一切都是幻影而已。看得见，摸不着。
在这里最痛苦的，是他意识清醒，拥有所有的记忆。
可最令他觉得庆幸和温暖的，也是这个。
巫萤晚几乎是在看到他的第一眼，便情不自禁落下泪来。
自从精神力升级后，又或者说，自此蔺寒时离开后，她便彻底拥有了流泪的能力。
她走过去，坐到他床边，流着泪去握他的手。
感受到真实可触的体温，蔺寒时麻木、僵冷的目光，这才逐渐变得鲜活起来。
他挣扎着坐起来，苍白的脸上，因为激动终于泛起了一些正常的红。
真实的蔺寒时，并没有像AI那样反问她：你有想过我吗？
他红着眼，极其认真告诉她：“我、好、想、你。”
因为太久没说过话，他的声音听起来和砂砾一样粗哑，说话时也只能一个字一个字往外送。
巫萤晚再也忍不住，抱着他，几近嚎啕大哭：“我也好想你……”
最后还是蔺寒时给她擦的眼泪，生涩地哄着她别哭了。
巫萤晚后知后觉有些窘，索性用力抱紧他，把脸埋在他肩窝里。
然后闷声闷气说：“阿时，我们回家吧。”
“好。”
——
正文完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