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很烫。
秦芷想到烧红的炭火,每一根作为木头的纹理都被烧透。她身体里的水分被烤干,干焦得一触即燃。
“先站稳。”
陈砚南握着她另一只手臂让她站定。
“南瓜,坐下。”他发出指令。
活蹦乱跳的南瓜哼唧两声后,不甘心地坐下来。
秦芷站稳后拉开距离,手臂从他手里抽出来,灼热感稍微减轻。
陈砚南在冷静过后说:“你要对它凶一点,对它太好它只会欺负你。”
秦芷轻嗯一声。
她对南瓜狠不下心,它太懂得拿捏人心,做错事就会用无辜的小狗眼睛看她,然后转眼甩甩尾巴又开始捣乱。
“我刚在厨房窗户看了,应该是集体停电。”回来时他们没注意,楼道里应该是备用电。
秦芷说:“家里好像没蜡烛,我有手电。”
陈砚南举起手机,照出的光映
照出两个人的脸,秦芷略微不自然移开视线。
“走吧。”
陈砚南送她进房间。
拿到小手电后,秦芷去关上防盗门,转过身时,陈砚南举着手机站在走道的一侧,两个人视线再一次对上时,她愣过两秒后抿唇笑了下。
“笑什么?”陈砚南问。
秦芷解释:“你知道深海里有一种鱼,脑袋上顶着灯笼游来游去。”
“鮟鱇鱼?”
“是。”
陈砚南感觉自己从人类退化成呲着尖牙的丑鱼,他招手:“哦,那现在请你游过来。”
秦芷心脏漏跳一拍,她垂眼,掩饰着不该有的情绪。
停电带来诸多的不方便,写不了卷子是其次,连日常洗漱都变得麻烦,手机跟手电的电量有限,留给他们时间不多。
为省电,同时只留着一个照明工具。
“你先洗,我在门口陪着你。”陈砚南倚着门框。
秦芷拿着漱口杯摇头:“不用,我不怕黑。”
她经常被一个人留在家里,老小区也总是会停电,她早已经习惯。
陈砚南面不改色:“我怕。”
秦芷:“……”
“会被歧视吗?”陈砚南见她反应这样大,语气里掺杂某种无奈。
秦芷再次摇摇头,她挤上牙膏,快速刷牙,姿势标准,上上下下,张嘴,刷牙齿内侧……是让牙医看到后会欣慰微笑的认真程度。
陈砚南抱着手臂,眼睫下的目光温和。
第一次完整看人刷牙。
秦芷低下身,并拢的手掌接过清水后浇在脸上冲走洗面奶泡沫,鬓边的碎发被沾湿,服帖地贴着脸,冲洗过后,她拿过挂起的毛巾,过水拧干后擦干净脸。
“我好了。”
她放回毛巾转身,脸上有刚洗过的湿润感,白皙红润,像是吸饱水的花瓣,柔和的,生动的。
陈砚南喉头紧了下:“好。”
在他洗漱过程中,秦芷蹲下身,跟挤在门口的南瓜玩,她拿了一小把狗粮,训练它握手。
秦芷伸出手:“南瓜,握手。”
南瓜趴在那,吐着舌头,看着她的手似乎知道她的意图,但是不太想太简单得满足她,等她重复两遍,快要放下手时才慢吞吞地伸出爪子。
“诶,真乖。”秦芷拿出一粒狗粮作为奖赏。
南瓜快速吃掉。
如此反复。
南瓜在介于学会跟没学会之间,直到吃完那小把狗粮。
陈砚南嘴里含着牙膏沫,眸底浮着浅浅的笑意,在洗漱中看完全过程,分不清到底是人在训练狗,还是小狗在训练人。
秦芷仰头看他,语气惊喜地说:“南瓜学会握手了。”
陈砚南单手撑着洗手池,垂着长睫,一副愿闻其详的样子。
他看着她如一朵小蘑菇,伸出她的手掌,第一反应是觉得笑,然后想到它曾撑在自己的胸口上,柔软的仿佛没骨头。
“握手,南瓜。”
南瓜慢吞吞地伸出前爪。
“好狗狗。”秦芷握着它的手,友好地晃了晃。
陈砚南也仿佛意动似卷曲着手指,唇边是松散的笑意,在小蘑菇仰头抬眉问他怎么样时,他扯唇,说:“厉害。”
秦芷心满意足,摸它脑袋:“我们小南瓜真聪明。”
南瓜分得出夸奖还是批评它的语气,仰头傲娇地汪汪。
秦芷笑:“送你上大学好不好?”
南瓜:“?”
陈砚南:“?”
他扣紧洗手池边,在转过身后,在黑暗中无声笑出来,到底是怎么用那么温柔的语气,说出这么魔鬼的话。
洗漱完毕,秦芷跟着站起来。
她感觉自己举着手电,好像是熄灯后检查宿舍的宿管阿姨:“那,我睡了?”
“好。”
秦芷送他到房间门口,想到他怕黑,她在认真思考后试探性地说:“你要是害怕的话,可以把南瓜抱进去陪你。”
南瓜支着耳朵,蹭着他的脚边,显然很愿意效劳。
陈砚南咳嗽一声:“……不用。”
“晚安。”秦芷点下头,举着自己的小手电回房间。
陈砚南同时关上房间门,眼睛已经适应黑暗,不至于什么也看不见,他上了床,没完全躺下去,而是半靠着床头。
他认真回想几个画面。
同一张脸,不同的角度,表情,以及一些或笨拙小心或不经意的话。
窗户照进微弱的月光,如薄纱笼在空气中,他仰头,下颌线清晰如薄刃,脖颈的线条被绷得紧紧的,突出的喉结在颤动,他忍不住的笑意在泛滥,到最后不可抑制,手指刮过眉骨,他偏头缓了缓,望向倾斜进的光。
唇边,仍然保持着愉悦的弧度。
—
早上六点,秦芷试探性地打开房间的灯,灯光在白日里苍白无力,她才关上灯,猜测应该是半夜恢复供电。
她以为自己已经起得够早,到洗手间门边听见水声才知道陈砚南也已经起了,正在洗澡。
他应该有一点洁癖,昨晚停电没洗澡让他难受,所以一大早就起床洗了。
秦芷想了想,回房间套上运动服的外套,拿旧报纸,牵上南瓜,暂时接替陈爷爷的任务,带它出去上厕所。
南瓜难得能出来,精力充沛地带着她跑了一圈小公园,然后选好位置,完成今日份的任务。
秦芷拿报纸裹上,丢进垃圾桶后在公共卫生间里洗干净手。
回去的路上买了两份早餐。
开门时,陈砚南从阳台出来,头发刚洗过,没完全吹干,半湿状态下越发的黑,他随手拨弄两下头发,碎发下的目光扫过来。
“这么早,辛苦你了。”
“还好,我买了两份早餐。”她在餐桌上放下早餐,解开南瓜脖子上的牵引绳。
陈砚南走过来,身上带着清新好闻的水汽。
秦芷还没洗漱,跟他擦肩而过地进入卫生间洗漱,等出门时,他没碰她带回来早餐,在餐桌边开一盒牛奶在喝。
他一直不习惯吃早餐。
秦芷余光瞥到他上下滚动的喉结,好奇他这么高,皮肤这么白都是因为爱喝牛奶吗?
陈砚南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他昨晚没睡好,整个人有些倦态,再加上前几天为篮球比赛训练太累,这会儿耷着眉,只想休息。
但也不想浪费假期。
“去看电影吗?”嗓音也是哑的,他想到今天早上的混乱,眉头跟着拧紧。
秦芷拿着自己买的还热乎的素菜包,剥下塑料袋小口吃着,听到陈砚南的提议抬头,嘴里还有刚要进去的包子。
陈砚南一手扣着牛奶盒,搁置在桌边,语气随意:“最近有几场电影还不错。”
秦芷有跟叶奕然看过几次,跟异性,从来没有。
之前,叶奕然会跟赵启鹏看电影。
在咀嚼吞咽后,秦芷拒绝的声音很轻也很不坚定:“可是,我作业没做完。”
“作业会有做完的那天吗?”陈砚南反问。
这话没错,上高中后,没完没了新印的试卷,各种习题册跟英语阅读理解……极具分量地堆高书桌。
秦芷想了想,问:“宋淮也去吗?”
陈砚南喝牛奶的动作顿了下,在意识到在自己提出看电影时根本没有想到宋淮,指腹下的纸盒脆弱不堪,轻易被捏皱,他说:“他也去。”
秦芷继续问:“那我可以把奕然叫上吗?”
“……可以。”
秦芷拿手机联系叶奕然。
同样的,宋淮在知道要去看电影,跟着叫几个朋友,一来二去,看电影的队伍变成七个人。
另外三个秦芷在昨天吃饭时见过,她稍显拘谨地跟人打招呼。
他们一致决定看的是一部动画电影。
乐观坚韧的兔子跟狡猾狐狸。
“喝什么?”陈砚南站在柜台前,将其中一桶爆米花塞进秦芷怀里。
秦芷:“可乐吧。”
“我也喝可乐。”叶奕然说。
宋淮在后面:“砚哥,你知道我的,我喝美连达。”
“……”
差不多到放映时间,七个人又一前一后进电影院。宋淮在秦芷身后,他提前在网上看过物料,说这部电影口碑非常棒,即搞笑又温情。
进放映厅时脖子一紧,陈砚南勾着
他的衣领,半阖着眸子:“你很吵。”
顺势一钩,他整个人受力往后退一步,陈砚南从他的身边擦过,走在前面去了。
宋淮:“?”
电影没开始放,他说一句话都不行?
他不甘心凑上前,叽叽喳喳,陈砚南虽然没怎么应他,但也再说他聒噪。
秦芷坐下来时才意识到身边的人换成陈砚南,他坐下来,肩膀距离她的只有手掌宽的距离。
叶奕然举着可乐杯,杯子上印着兔子警官,秦芷的也是,两个人举着杯子拍照合影留念。
拍完照,秦芷放下可乐。
在刚才她瞥过陈砚南的杯子,是狡猾的狐狸先生。
她极细微地抿起唇角。
放映厅的灯光瞬时熄灭,昏暗光线里,秦芷的目光明亮。
电影也如宋淮所说,可爱又搞笑,厅里是此起彼伏的笑声,叶奕然脑袋靠在她的肩膀上,笑起来时,带着她的肩膀跟着颤抖。
秦芷弯着唇,已经好久没这么放松过。
电影放到尾声,秦芷在所有人盯着屏幕时偏移下脑袋,却跟同时看过来的宋淮视线撞上,他示意她看她身边的陈砚南,脸上挂着极度无语的表情。
秦芷才发现陈砚南抱着手臂,闭着眼,不知道什么时候睡了过去。
宋淮颇有些“媚眼抛给瞎子”的嫌弃,他认为这部电影在九分以上,有些人却看到无聊睡着。
没品,极度没品。
秦芷失笑。
重新看向银幕时,眼前仍然浮着陈砚南睡着的模样,一只腿曲着,另一只则斜放着,抿着薄唇,睡得并不算好,眼睑处是长睫投递的一小片阴影,银幕的场景在变,光也在变,变化莫测地打在那张好看的脸上。
提出看电影的人睡得很沉。
电影结束,放映厅的灯重新亮起。
秦芷想去叫醒身边的人,她刚转身,陈砚南睁开眼,困倦地半睁着眼望着她。
他扯唇,声音是刚睡醒的哑:“放完了?”
“嗯,结束了。”秦芷咬下唇,她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太容易被蛊惑。
陈砚南将醒未醒的,看向她的视线专注又慵懒,就好像,整个厅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直到宋淮阴阳怪气地轻啧一声:“您老睡好了?”
“还行。”陈砚南平淡地回应。
宋淮再次轻啧一声。
厅里的人陆续出去,陈砚南坐直,随手拿过手边的杯子,手指压上兔子警官的耳朵,在送入口中时,听到旁边的很轻的声音。
“嗯……那是我的。”
陈砚南垂眼,还真是:“抱歉。”
递给她的同时拿过另一杯。
“没事。”
出影院的路上,宋淮一直致力于给陈砚南补齐他漏看的剧情。
他问:“你看到哪睡的?”
陈砚南支着薄白的眼皮,似在回忆:“一只想要当警察的兔子。”
宋淮跟着问:“然后呢?”
“没了。”
宋淮气极反笑:“敢情您是从头睡到尾。”
陈砚南不置可否。
宋淮抱着手臂,傲娇地表示:“陈砚南,我是不会陪你再看一次的。”
陈砚南余光淡淡扫他一眼:“想得挺美。”
几个人走挺近,清楚地听到他们的对话,叶奕然抱着秦芷的手臂快笑抽过去,秦芷揉下脸,她今天笑得过多,以至于脸上的肌肉泛酸。
看完电影,他们直接回学校。
宋淮路上跟叶奕然争论后巷哪一家麻辣烫最好吃,叶奕然贬低他没吃过好的,宋淮反唇相讥说她吃不了细糠,两人下车后一直追赶打闹。
另外三个是其他班的,他们班因为早自习迟到人数过多,班主任直接将晚自习时间提前五分钟,所以打完招呼先走了。
秦芷跟陈砚南走在后。
“电影好看吗?”陈砚南突然开口,目光平直看着前方。
秦芷点头:“好看,后面还挺感动的。”
“哦。”拉成的尾音里也没什么遗憾的意味,整个人都透着惫懒劲,他问:“是好看到二刷的程度吗?”
“嗯?”
这点秦芷没想过,电影票不便宜,再好看的电影她都没想过再花一次钱。
但如果只是用来评判好看程度的话,她认真地说:“是的。”
“那下次再去看。”
陈砚南目光落在前面的身影,一个死命奔跑,一个抡着手臂要劈人,扯动下唇说:“不带宋淮。”
“太吵了。”
3班教室里,秦芷托着脸,看着空白黑板,想的是陈砚南最后几句话。
她不该说是可以二刷的程度。
自己已经浪费一个周末,不能再浪费第二个。
秦芷叹气,再次低头,回到英文阅读理解上。
叶奕然听到她叹气声凑过来,小声抱怨说:“芷宝,你也觉得这篇阅读理解太难了?好多单词我都没见过,超纲了吧。”
秦芷哑然,说:“嗯,是挺难的。”
“对吧,简直变态。”叶奕然坐正,咬着笔头,在想不出答案时,果断选择C。
学校生活按部就班地进行着。
期中考如期而至,一周后考试成绩下来,陈砚南仍然是年级第一,这次甩开第二名三十分,秦芷在年级第七也是班级第一,纪敏佳低她七分,排在第八,叶奕然有进步,进入班级前二十。
这次班里考得不错,老胡脸上挂着笑,在晚自习时间分析班上成绩。
提到秦芷跟纪敏佳,老胡说:“其实你们两个成绩已经很接近,秦芷在英语语文的作文比纪敏佳多几分,两个人都很不错,再接再厉。”
隔日,纪敏佳的书桌上多出两本历年高考作文高分范例。
考试一结束,学生跟着放松。
秦芷摘录错题时,桌上多出一封淡粉色信封,又用心地盖上火漆,漆上印着时间。
“九月一号,是我喜欢上他的时间。”林书瑶指尖低着那封信,慢慢往前推,盖住她刚抄下的题干。
秦芷抬头,表情有些无奈。
“小芷,你能不能帮我把这个转交给陈砚南。”林书瑶搓着手,做拜托状:“你知道的,我喜欢他很久了。”
当时也是她,推着秦芷去看陈砚南有多好看。
林书瑶从陈砚南转校那天就喜欢他,她的喜欢向来毫不掩饰。
秦芷为难地道:“这种东西还是你自己给他比较好。”
“我要是有那个胆子我早就给了,求求你了,这次回去你遇到他帮我给他吧。”林书瑶握住她的手,说:“其实不止我,她们也想让你帮忙转交一下。”
秦芷才注意到窗台边围着的女生们,跟林书瑶一样手里都捏着一封信。
林书瑶说:“你不要有负担,我们都知道希望渺茫,但是青春无悔,至少得表达一次吧。”
至少有那么一次吧。
几秒后,秦芷点下头。
五六个信封被她整齐地叠好放进书包夹层里,叶奕然看着她慎重的样子,揶揄道:“小信鸽又重新上岗啦。”
对于上次黑历史一般的恋爱经历她已经彻底走出来,有时候甚至都不记得还有赵启鹏这号人。
秦芷倒真希望自己只是信鸽,飞到窗台,什么都不用说,对方只需要拿走它挂在脚边的信,什么也不用说,翅膀撑开,她沿路返回。
出校时,秦芷觉得这次书包比以往都要重。
陈爷爷旅游回来,带回旅途中买的礼物,秦芷也有一份,是寺庙里买来的小叶紫檀的手串,可以舒经活血,对久坐学生身体有好处,还有些其他小玩意。
她戴在手腕上,气味很淡,衬得皮肤更白。
“谢谢爷爷。”
陈砚南也有一份手串,同样的小叶紫檀,只是珠子更大。
爷爷戴着出游买的顶草帽,文雅里带着份俏皮感,他摆手:“不用谢。”
晚饭已经做好端上桌,他牵着南瓜,出去找老友下棋去了。
秦芷跟陈砚南位置相对,她低头握着筷子,比平时更沉默,她在想怎么更为自然地将情书转交给他。
“你好,这是我同学让我转交给你
的情书。“嗯,很蠢。
“陈砚南,我这有给你的情书。”太过自然随意,她说不出口。
“……”
“在想什么?”陈砚南瞥见她脸快埋进碗里,冷不丁地出声问。
秦芷抬头,正视他:“我待会有东西要给你。”
“给我?”
“嗯。”语气笃定。
陈砚南觉得新鲜。
吃过饭,秦芷回房间拿她放好的信,然后一言不发地递给陈砚南,她看着他诧异地抬下眉。
陈砚南从粉色就基本猜到是什么东西,他收到太多,早就麻木,他看到信封上右下角写着的名字——林书瑶。
其他几封,写着别的名字。
在抬头时,陈砚南表情明显要冷淡得多。
秦芷已经完成任务,想折回房间,在门口时被叫住。
“什么意思?”
声音冷透,像最近的天气。
秦芷回头,指着信解释:“她们以为我们是邻居,所以请我帮忙转交。”
陈砚南:“你倒挺热心的。”
这话落在秦芷耳朵里,是嫌她多事,她咬下唇,像是做错事地道歉:“下次不会了。”
陈砚南心底刚生出的那点气,在听到她道歉时彻底消散,语气跟着一软:“倒没这么夸张。”
明明宋淮也经常干这种事,那时他为什么没这么烦?
“我还有张卷子……”
“等下。”
秦芷下意识以为他要回信。
陈砚南说不会,他想到什么,话音一转:“你回过吗?”
意思很清楚,是在问她收到情书时,还会回信?
秦芷漂亮成绩也好,从高一起就收到过男生塞来的信,不会像女生这样折叠好,小心收进信封里,大多潦草到有涂改痕迹,她也回复过。
她没说,因为在此刻,在他的目光下,她如果说是好像会显得很蠢。
但她的反应已经做了回答。
陈砚南心底无端又生出些躁意,他知道以她温吞的性格,是会回应别人的喜欢,甚至会因为拒绝而感到抱歉,担心伤害到别人。
他说:“下次如果再遇到这种情况,不知道怎么处理,可以交给我。”
秦芷没说话,但皱了下眉头。
那意思是在问为什么要交给他。
陈砚南突然走过来,身高原因,阴影照在她身上,带着天然的压迫感:“还记得吗?不许早恋。”
不可以。
想都不要想。
第14章 藏月哄他的吧
一板一眼讲这种话的时候,很像教导主任。
秦芷小声辩驳:“没有早恋。”
“只是回信拒绝。”
陈砚南说:“你这样只会给他们以为还有希望,抱着这种想法,一次又一次地接近你,既耽误对方,也给自己找不必要麻烦。”
他说的是事实,因为怕伤害对方,秦芷总是斟酌用语,说对方很好,她很感谢这份喜欢,但她的心思只在学习上,希望对方也一样,以后考一所好大学。
回信到别人手里,内容变成——我高中不会谈恋爱,等考到同一所大学后会认真考虑的。
之后的书桌上,时不时会多出奶茶、酸奶、小零食、圣诞节的苹果跟贺卡,以及包装漂亮的礼物盒。
秦芷深受其扰。
她今天才知道,一方面,也是她的纵容。
从陈砚南的角度,秦芷垂着眼睫,像是在反思。
他说:“这次就算了,下次再有人让你帮忙,你记得拒绝。”
“好。”
“你不知道怎么拒绝,就说上次你给我,被我痛骂了一顿。”陈砚南连借口都替她想好,他不想再看见,出自她的手递给自己。
秦芷摇头:“但你没有。”
她不会这么说的。
“你是个很好的人,不会骂人。”好到她想用她所知道的所有美好意象去形容他,而不能容许他有一丁点误点,并且是由自己抹上去的。
她声音很轻,有着近乎执拗的认真。
陈砚南眉心皱了下,胸腔里某处柔软地,像被狠狠击中,又像被羽毛轻轻擦过。
他往前,看着她后退直到贴上门板,再没退后的空间,他牢牢地站在她前面,圈出一方天地,近到仿佛只要低头,下颚就能碰触到她的发顶。
他玩味地问:“在你眼里,我这么好呢?”
秦芷嗯一声。
这句嗯让他很受用。
陈砚南想问她都哪里好,他做什么让她觉得自己好,到嘴边,又变成不轻不重的轻哼声:“在你眼里,有坏人吗?”
好一会没得到回答。
还真没有。
陈砚南:“……”
他被她诚实气笑,他摆手:“行了,做你的数学卷子去吧。”
话音刚落,秦芷已经闪进房间。
陈砚南拿着一叠情书在掌心中拍着,他还没被人当面说过是很好的人,明明看着胆子小,实际上什么话都敢说出口。
他略嫌弃地勾动唇角。
哄他的吧。
回到学校,林书瑶早在走廊里等她,秦芷刚出现,她迎上来,问怎么样,她说信转交了,除此之外就没有别的。
秦芷将手里酸奶递给她。
“嗳,你不用安慰我,我早就猜到了。”林书瑶抱着她手臂往教室走,她无所谓地说:“听说隔壁艺校有女生向他告白都被拒,我这种再正常不过。”
“你也很好。”秦芷望着她,轻声说。
林书瑶嘻嘻一笑:“我也觉得我很好,陈砚南拒绝我是他的损失。”
秦芷点头。
“哼,陈砚南眼光这么高,也不知道喜欢什么样的女生。”
秦芷有时候也会想,是啊,以后走在他身边,与他并肩前行的,到底是什么样的女生。
毋庸置疑的,一定是跟他一样的优秀。
通州的秋日总是短暂,出场与离场都太过突然,天空灰扑扑,气温骤降到几度,学生统一套上冬季校服,黑色的厚实大衣,行走起来像不会摆臂的企鹅。
学生在数着日子放寒假。
一半是被冻的。
期末考结束那天,住宿生往往需要父母来接,被子跟一些衣服都需要往回搬,宿舍潮湿,有人住时还好,就这么放个假期,会生霉菌。
叶奕然父母都过来,叶父开着车在找停车位,叶母先进来,替叶奕然收拾东西。
“叶奕然,你什么垃圾都往你床下塞,脏不脏?”叶母翻出半本杂志,随手翻两页就往床下丢:“每天都看这些,难怪成绩这么烂。”
“我那是拿着来垫床的,我们这宿舍潮得很,您摸我这棉被。”叶奕然辩解道。
叶母手探到棉被底下,冷得像铁,晚上得多受冻,心里心疼,嘴上却道:“那你没看过?”
叶奕然心虚笑笑:“不看白不看嘛。”
秦芷在下铺叠着被子。
前面两个星期,她已经将自己能带回去的衣服提前拿回去,她打开行李箱,想将被子塞进去。
叶奕然歪头冲秦芷道:“芷宝你待会坐我们车吧,我爸直接送你回去。”
“是啊小芷,你叶叔叔昨天晚上清空后备箱,你们俩的东西都能放下。”叶母也说,她本来还想帮忙的,但秦芷一个人已经利落地将被子收好。
秦芷扣上行李箱,扶正,说:“谢谢阿姨,我自己搭车就好。”
“外面堵得不行,车都不好打。”
“我坐公交。”
叶母还想说什么,秦芷已经挥手说再见,背影单薄地让当妈的人情不自禁拧眉,没有父母照料的孩子总要比同龄人成长更快,再看自己家手忙脚乱的孩子叹口气,算了,什么都不会反而是件好事。
秦芷是推着行李箱到楼梯口时看到的陈砚南。
在家长跟学生来回穿行肩,他立在楼道口,黑色羽绒服跟牛仔裤,因为冷,几乎半张脸藏在竖起的领口里,露出的一双眼,如探照灯似发现她。
他抬头,整张脸露出来。
“过来。”
秦芷鼻尖泛酸。
她坚持是因为天太冷,被冻得。
秦芷背着大包推着行李箱,箱子上堆着两个塑料袋,被重量压得直不起身,
怎么想只是觉得狼狈,陈砚南嘴上说让她过去,下一秒走过来。
他先拿走她的背包,然后是行李箱,他像是感受不到重量,随意轻松地像是来散步。
“你怎么会来?”秦芷问。
陈砚南余光瞥过身边穿行的人,无一例外,身边都有父母,或者哥哥姐姐什么的,他说:“都有人接啊。”
理应,她也该有。
胸腔的位置一再塌陷,秦芷带着鼻音问:“是爷爷叫你来的吗?”
陈砚南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他瞥她一眼:“如果是,你就不用谢谢我吗?”
“谢谢。”
无论是与不是。
话音未落,陈砚南提着行李箱下楼。
他提前约出租车,因为堵车就停在学校外,秦芷就跟着他穿行,亦步亦趋,但又会一次又一次地被人流冲掉,以至于陈砚南走一会,便要回头去找人。
陈砚南再一次等到她过来,看到那过分乖巧安静的脸,又无法让她其实可以没素质一点,不是每次,她都是避让的那个。
“手给我。”他说。
“嗯?”秦芷半信半疑,还是举起的左手。
陈砚南握住她的手,在她反应过来要如受惊要奔逃的鸟似的抽回来时,他打开她的手指,将书包垂下来的带子塞进她的手心里。
“抓紧,别放开,知道吗?”
秦芷的不去看他的眼睛,闷闷地点头。
她的手,还握在他手里,不算柔软的触感,是温热的。
陈砚南不怎么相信她真能做到,于是恐吓道:“这次再松开,我就只能抓着你的手。”
他感觉到秦芷瘦削肩膀颤抖了下。
真出息。
陈砚南放下她的手。
这次,秦芷没走掉,她牢牢地抓握住书包带子。
“行了,可以放开了。”到车停的位置,陈砚南斜瞥她一眼,他拉开车门,不确定是不是该夸她一句听话。
秦芷松开手指。
“你没有东西吗?”上车后,她才意识到除她的东西外,陈砚南什么行李都没有,连包也没有。
“需要什么东西?”陈砚南表情困惑。
秦芷想到在他房间没看到一本书,她果断闭嘴,他不是那种会老老实实做作业的人。
司机师傅好不容易从接学校的车流开出去,他感叹一放假学校这边是真堵,有条路都已经封路:“接学生可真不容易。”
陈砚南八风不动地坐着,随口接话:“是挺不容易的。”
秦芷抿下唇,有些愧疚。
师傅从车载镜里看后排一眼,说:“来接妹妹的啊。”
两个人都同时愣一下。
秦芷没想到这个称呼又一次冒出来,她下意识想要解释,却听到陈砚南不紧不慢地说是啊。
师傅笑:“愿意接妹妹放假,还真是个好哥哥。”
陈砚南欣然应下夸奖。
秦芷手撑在身体两侧,静静听着两人对话,车开到半途,她说:“等你什么时候有时间,我请你吃饭吧。”
毕竟不能总是口头上表达谢意。
陈砚南抬眉:“我现在有时间。”
“……”
这不在秦芷的设想里,在她设想里,至少也是一个星期后,或者更早,但绝不是现在。
“还是你只是客套一句,没想到兑现?”陈砚南跟着问。
“不是……”
陈砚南说:“先把东西放回去。”
他看眼手表的时间,挑剔地说:“现在吃饭时间还太早,你先陪我把那部电影看了,再去吃饭。”
看电影更不在秦芷设想里。
秦芷想了想,问:“你不是不喜欢那部电影吗?”不然也不会睡完一整部电影。
她真诚反问:“还是你想去补觉?”
后面这句声音要轻得多。
陈砚南手抵着窗户,手指剐蹭着眉骨,生平第一次感觉被人嘲讽还挺想笑的,他耐着性子解释:“上次睡觉是因为晚上没睡好,不是电影不好看。”
停电的那天吗?他们分明都被迫睡得很早。
秦芷:“为什么没睡好?”
想到原因,陈砚南不由皱眉,他那天早上睁开眼的狼狈不想再回想,他压下声音:“秦小芷,你今天问题很多。”
秦芷立刻闭嘴。
从那天之后,他总会这样叫她。
“还是你根本不想请我吃饭?”
“我没有这么想。”
陈砚南一锤定音:“就这样定了,是我要你陪我再看一次,所以电影票我买。”
第15章 藏月她不能逾越
秦芷没有拒绝的借口,请吃饭是她提的。
出租车开到楼下。
陈砚南拎起行李箱,因为用力,手背薄白皮肤下,血管分明,他三两步上二楼,秦芷拿出钥匙串开门。
这个时间,陈爷爷在下棋。
南瓜也被带出去,家里很安静。
放完行李再出来,刚好赶得上最近的电影场次。
陈砚南拿着两张票跟热奶茶,秦芷抱着爆米花桶,并肩走去检票口。这一次,没有宋淮,没有叶奕然,没有其他人。
“二号厅。”
秦芷跟随他脚步:“好。”
她穿着浅黄色的羽绒服,白色高领毛衣,因为怕冷,毛衣外还有件棉背心,但即便如此,她还是手脚冰凉。
看惯学校里沉闷的黑色棉服,突然穿明亮的颜色,像是一朵开在冬日里的黄色小花。
因为已经完整看过一次电影,秦芷清楚剧情,她将注意力更多放在画面跟配角上,喜欢面包圈的警官,慢吞吞的树懒先生,小小一只的耳廓狐……每一个角色都很可爱。
间隙里,秦芷会突然去看陈砚南。
像临时检查他有没有睡觉。
陈砚南心知肚明,目光平静与她对视,心里是想笑的,小姑娘像个小老太太,一旦抓到他闭上眼睛,会用眼神责备他在浪费钱。
连续几次,秦芷的小动作都被当场捕获。
一只手盖过来,撑开的手指轻易握住她的脑袋,强迫似的让她转头,低沉声音在她耳边响起:“请你来看电影,不是看我的,能不能认真一点?”
昏暗光线里,陈砚南看着她迟缓地点两下脑袋。
——能。
陈砚南放开手。
掌心处,残留着发丝的柔软。
手指僵硬,他反复舒张着,注意力反倒很难集中到电影里。
秦芷已经看不清银幕里在放映着什么,她闷闷的,感觉脑袋变成烧水的容器,水在沸腾,在喧哗,每一个细胞都变得滚烫。
后半场的电影,两个人都相对安静。
即便厅里的笑声不止,但都变得遥远,与他们无关。
一直到电影结束,症状缓和得多。
“你想吃什么?”秦芷望着他问,她平时不怎么用钱,银行卡里的一万交完学费后剩下的钱她也没用完。
陈砚南问:“你平时会吃什么?”
“我们吃的,你不一定喜欢吃。”而且大多很便宜,她觉得这样是在亏待他。
“我不挑食。”
最后,两个人去吃了麻辣烫。
陈砚南脸上表情没有任何不适,秦芷也放松下来,他往碗里倒着醋,这一点跟叶奕然很像。
单独相处,也没有比想象中难适应。
吃过饭后,临时起意去抓娃娃,陈砚南问她喜欢哪一个,秦芷随手指向放满白色毛绒小狗的机器。
“等着,我给你抓。”
“我很会抓。”
陈砚南去换币,到最后两个币耗尽,机器也没能吐出一只小狗。
秦芷很想忍住笑意,印象里,陈砚南就是天才,每一件事都有着令人嫉妒的天赋,学习也好,打篮球也好,他好像无所不能。
但今天,无所不能的人,在抓娃娃机面前遭遇滑铁卢。
“算了吧。”
秦芷拦下他。
一百块换下的币都已经用的差不多。
陈砚南嗯一声,没有赌徒心理非要抓到不可,他把剩下的币给秦芷:“你也来试试。”
秦芷说:“我不会抓。”
“没关系,玩玩而已。”
秦芷随手投进两个币,她控制着摇杆,滑到中间,在摇
摆不定地调整下位置后,按下抓取键,机器爪抓住小狗的屁股,摇摇晃晃地到出口,爪子松开,小狗掉下来。
“……”
一击即中。
秦芷整个人是懵的,怎么感觉比现象中简单。
“可能运气好。”她谦虚道。
陈砚南推开挡板,在他手掌里,小狗显得很迷你,他说:“送给我吧,反正你已经有一只了。”
他指的是她钥匙扣上的小金毛。
秦芷说好。
在来陈家之前,她其实对猫狗一般,大概是她自己都很艰难地在活,更别提再养一个小动物,后来南瓜主动亲近她,她开始收集跟狗狗有关的小物件。
游戏币没花完,陈砚南带她去电玩城。
那天,很快乐。
快乐到有种不真实感。
最后搭乘公交车回去,因为学生放假,公交车挤满人,没有空位。
陈砚南举起手臂,轻松拉住吊环,另一只手臂握住秦芷的小手手臂,几乎将她圈住,避免其他人的碰撞。
秦芷竭力将自己缩成一小团。
公交车晃晃悠悠,一开一停,她一次又一次撞击他坚实的胸口,在心虚间,仿佛能听到沉闷的撞击声。
“抱歉。”
“没关系。”
顺着他的手臂往上看,她仰着头,看到的是他的下颚,突出的喉结,肩颈线条干净漂亮。
她闻到他的气息,一种区别于车上混杂了汗渍香水味汽油味黏腻气味的清爽。
玻璃窗外流动着景物如电影在放映。
秦芷在动荡中,牵住他衣摆的衣角。
极轻的,没有用力地,她望着车窗外的月亮,抿唇无声笑下。
这是属于她一个人的秘密。
只有月亮知道。
放假两天后,陈砚南父母在早上到访。
秦芷像往常一样早起遛南瓜,她喜欢上跑步,南瓜在她身边,像是忠诚的守卫,他们同步地绕着公园跑一整圈,再慢慢地往回走。
她在楼下看到一辆并不常见的车,黑色的车身,每一根线条都闪耀着价格不菲的光泽。
秦芷走上楼,门是打开的。
“你们两个要回来怎么不提前说一声?”陈爷爷的声音。
跟着响起知性的女声:“这件事怪我,从伦敦出差回来路上想到小砚放假,便跟老陈商量回来看看,当时太晚知道您睡了,就没给您发消息。”
“那也不用这么赶,都没好好休息,人能扛得住吗?”
“还好,习惯了。”
秦芷踟蹰着,被南瓜带进去。
她首先看见的是陈砚南的妈妈,看起来并不像四十多岁的人,到下颌边的短发,身材匀称纤细,她脱下大衣,里面是打底衫跟皮质包臀裙,她很漂亮,不仅是外表,更是高知自信富有内涵的漂亮。
然后是陈砚南的爸爸,面部坚毅俊朗,身形高大,穿着西装,戴着无框眼镜。
陈爷爷跟陈砚南则坐在沙发上,与他们面对面。
同样的,他们也看到秦芷。
那一刻,她像是帮忙遛狗的小孩,现在任务完成,她也就该退场。
“汪汪!”
南瓜凑去陈爷爷的腿边。
陈爷爷说:“小芷回来了,给你介绍一下,这是阿砚的爸爸妈妈。”
“阿姨叔叔好。”
秦芷礼貌地打招呼。
周唯茵目光落在她脸上,笑容里带着长辈的宽和,主动跟秦芷搭话:“你是秦芷是吗?外面很冷吧,放假还能起这么早,小砚就不行,我们到他还在睡。”
“妈。”
陈砚南起身:“你坐这。”
“不用。”秦芷小声拒绝,“我先去洗下手。”
陈爷爷说:“小芷,待会跟我们一起去吃饭,已经订了饭店。”
秦芷局促地说:“我就不去了吧。”
虽然她住在这里,却清楚知道他们不是真的一家人,她不能逾越。
周唯茵说:“一起去,位置都已经订好,我知道你跟小砚是一个学校,还想跟你好好聊聊天。”
“你有什么想知道的可以直接问我。”陈砚南冷不丁地开口。
周唯茵:“我问你会说吗?”
“取决于你想问什么。”
母子俩的对话称不上和谐。
秦芷默默地走向卫生间,她拧开水龙头,水流冲刷着皮肤,刚开始水是冷的,如冰刺骨,慢慢地变成温水,这次洗手的时间比以往更长。
直到陈砚南叫她去吃饭。
“你要是不适应可以不说话,等吃完送你回来。”
秦芷眼神闪躲:“好。”
陈砚南父母订的饭店是通州最贵的,叶奕然曾经跟她说过里面人均四位数,也不知道小小的通州有谁能吃得起。
现在秦芷知道答案,却已丧失当时的好奇。
饭店的装潢极尽奢靡,金属色泽闪耀,富丽堂皇,不太像吃饭的地方,更像是剧场,侍者引着他们去包间,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画着栩栩如生白鹤的屏风,穿过屏风,极具重量的圆木桌。
与同行其余四人的闲适比,她局促拘谨的,实在有些小家子气。
秦芷心知肚明,当她几十块的淘来的胶鞋鞋底踩上干净如镜面的地板,她的窘迫也被一并印出来。
这顿饭其实并没她多少事,陈家出于礼貌跟教养,不会将她一个人落在家里,她只是可有可无的小配角。
大多时候,是周唯茵跟陈砚南爸爸陈烬在说话。
说起公司的运营,如今海外市场因政策等方面已经大不如以前,但好在,之前吃政策红利在短时间里快速扩张,初具规模,所以就算大环境不好,也能活下来,而且,还活得不错。
然后聊到陈砚南身上。
秦芷才知道他转学来通州是他一意孤行,但也只是借读,等高三后,他就该转回去,一直到高考结束。
周唯茵提到出国安排。
美国当然是首选,英国也可以,还有时间,他可以好好考虑。
他需要在明年抽空考完雅思。
……
好多名词,对于秦芷都是遥远的。
越听胸腔某个位置越空荡,她能做的只不过是埋头吃饭,食不知味地咀嚼吞咽,陈砚南在她临近的位置,但因为餐桌过大,他们人又很少,中间相隔的位置其实很宽。
她从未觉得他离自己这么远过。
陈砚南全程没什么耐心在听,余光落在某个位置,低着头,看不清她的脸,更看不到她的表情。
不该带她来的。
他知道她有多社恐,应付不来这种场面。
陈砚南又烦又躁,烦有些人像小傻子似的,只敢夹自己眼前的菜,于是他托着腮,两指并拢地抵着玻璃圆盘,转一道道菜到她的面前。
他一直想跟她说话。
但没有机会。她根本没看自己。
吃过饭,又回到家。
秦芷收到周唯茵送来的礼物,一大盒巧克力。
“谢谢阿姨。”
“不客气。”
秦芷拿着礼物回房间,将空间还给他们一家人。
她没有有意去偷听他们的聊天,但老房子并不隔音,以至于在周唯茵从洗手间出来时,向陈烬抱怨声穿过墙。
“你不觉得爸很离谱吗?为什么要让没有亲戚关系的小孩住进来?还是女生。”
“爸不是说过,这是他发小的孙女。”
“所以呢?青春期,你觉得合适吗?等高三,小砚必须转回去。”
“回酒店再说。”
房间里,秦芷拆开那一盒巧克力,拿过其中一块,拆开包装纸后放进嘴里,巧克力特有的浑厚苦味在唇齿蔓延。
她安静看着配料表,没有糖,85%的可可含量。
还真是,挺苦的。
周唯茵跟陈烬特意放假几天,留在通州,一方面带老爷子复查,另一方面是陪陪儿子。
家里只剩下秦芷跟南瓜。
临近年关,秦芷给秦振打去电话,刚叫声爸,听到那边问是不是钱不够用。
搁置在膝盖上的手握紧,秦芷说:“钱够用,只是想问你什么时候回来。”
秦振沉吟一声,含糊地说还没确定,其实心里知道他应该是不回去,房子都已经卖了,回去住哪里都是问
题。
他话音一转,问:“你跟你大姑联系没有?她前几天问起你了。”
秦芷眼神黯淡:“联系了。”
大姑问她放假没有,说她爸爸不在家,有时间可以去大姑家里,突然说起她的表弟,已经小学六年级,马上小升初,成绩一直提不上去急死人。
“还是你爸有福气,你从小成绩就好,一点没让他操心。马上就要过年,来大姑家吧,总在别人家不像个样子,顺便给你弟弟辅导下功课。”
秦振说:“过两天你就过去吧。”
秦芷:“你也会回来吗?”
“我这忙,还指不定什么时候能结束,到时候再说。”秦振声音里透着疲惫。
秦芷有很多话想说。
想要他回来,想要问能不能接她回去,想问能不能转校,她也想要在自己爸爸身边……这些,她都没说。
从记事起,她的诉求是被忽视的,过分的懂事让她一直是失语的状态,就算张着嘴巴,也不会有任何声音出来吧。
秦芷挺讨厌自己的。
她握紧手机,声音都在颤,她说自己的考试成绩,说她会照顾好自己,还会考上很好的大学。
话没说完,秦振以有事挂断电话。
秦芷对着已经挂掉的手机说拜拜。
她长久地坐在长椅上,冬日里呵出白雾遮掩住视线,胸腔里的血液也被冻住似的,艰难地流动着。
等坐够了,秦芷站起身,拍拍身上的尘土走回去。
这次过年周唯茵跟陈烬不打算在老家过,而是接老爷子回京市,等过完年再送他回来。
陈爷爷放心不下秦芷。
秦芷笑着说她去大姑家:“今天下午就过去,表姐他们都在。”
“这样啊,那他们什么时候来接你?”陈爷爷不放心地问。
“离这里不远,我打车过去就好。”
周唯茵说:“我送你过去。”
秦芷摇手:“真的不用,谢谢阿姨。”
陈砚南被叫去买纸巾,回来时听到里面的对话,他抬眼,对面的小姑娘正好移开视线,笑容甜美地说在他们出去的这段时间,她会定期打扫房子。
一如既往的贴心,善解人意。
秦芷再出来时,推着行李箱。
陈砚南早已换鞋,立在玄关处,他说:“我送你。”
秦芷:“……不用。”
然而陈砚南已经推门出去,她迟疑片刻后,跟长辈们告别后出去。
秦芷前脚刚出门,行李箱已经脱手,被陈砚南拿过去。
“你那个什么大姑什么意思?”
“嗯?”
陈砚南说:“之前没让你住他们家,放寒假叫你过去?”如果真的那么好,秦芷又怎么会走投无路地被送到老爷子这。
秦芷解释:“大姑家人多,住不下来。”
“现在能了?”
“挤几天是可以的。”
陈砚南嗯一声,瞥她一眼后道:“住过去不要什么都抢着做,人如果太好受欺负的就只会是你,家里的钥匙你有,如果他们对你不好,你搬回来住,过不了几天,我跟爷爷就回来了。”
旁边的人没声音。
他停下来:“你有没有在听?”
“在听。”秦芷认真点头。
巴掌大小的脸,白白净净,一双眸子如水洗过。
陈砚南感觉她人在这里,魂不在,他手臂撑着行李箱拉杆,垂着长睫:“那你重复一遍。”
秦芷迟疑片刻,但还是张嘴重复:“……住过去不要什么都……”
陈砚南打断她,目光紧紧盯着她:“等我回来。”
第16章 藏月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
陈砚南送秦芷上出租车。
秦芷从后视镜里看他,双手放在大衣的口袋,下颌的轮廓清晰立体,随着车开远,细节被模糊,轮廓反而在一遍遍描摹愈加深刻。
她趴在车窗边,心情糟糕得像是永远不会放晴的阴雨天。
秦芷上小学时在大姑家住过一个星期。
大姑有两个孩子,当时表姐高她一个年级,表弟三岁,还没上幼儿园。
那时候她五年级,父母吵得很严重,两个人都动了手,家里被砸的稀碎,秦振将她放在大姑的门口后离开,大姑父早上上班,开门看见她,神色一变,扭头扯长脖子叫大姑过来。
大姑见到门口像流浪猫似丢给她的秦芷,怒气冲天地给秦振打电话过去,得到的是廖明珠跑回娘家,孩子没人照顾,让她帮忙带几天,她还没来得及骂几句,那边已经挂了电话,再打过去是无人接听。
“混蛋!”
大姑一肚子火,瞪向她。
而现在,秦芷摁响门铃,大姑推开门,笑着招呼她进去:“快进来,本来想着去接你的,你姑父今天正好有事要用车。”
“没关系,两边很近。”秦芷推着行李箱进去。
客厅里的电视开着,放着动画片,表弟李一健靠着沙发坐在地毯上,目光专注地盯着电视屏幕,表姐李雯斜躺着玩手机。
“小健,小雯,小芷来了啊。”
“表姐。”秦芷先叫人。
李雯学习不好,没考上一中去了职高,马上要去外市上大专,她眼睛从手机里移开,视线在她脸上转一圈,抬抬下巴就算打招呼。
李一健张嘴笑着,显然并没有听到。
大姑领着秦芷推开一扇房间门:“本来是想要你跟小雯住一起的,但你表姐她不习惯跟人睡,家里房间又不够,就暂时把这里收拾出来。”
几平米的小房间,本来是个杂物间,杂物被靠墙堆着,放下一张单人床,就只有一个小过道。
一扇很久没打开过的小窗。
大姑说:“你弟弟就半年小升初,他现在考试都不及格,急死个人,你帮大姑好好给他辅导辅导。”
秦芷把放下来的书包搁置在行李箱上,她点下头:“我会尽量的。”
“你弟房间在这,我去把他叫过来。”
大姑指完房间,大步走向客厅,电视被强制关掉,表弟又哭又叫,被骂一顿后愤恨地走进房间,看秦芷的目光仿佛仇敌。
大姑在怀李一健之前,怀过两次,私底下偷偷做过检查,因为是女儿给流掉了,对于好不容易怀上的儿子,一直是溺爱骄纵的态度。
七八岁的小男孩狗都嫌。
更不用提,被从小宠到大的小学生。
李一健很难管,他根本不怕秦芷,知道她是爸妈都不要的可怜表姐,每当坐上书桌,他有多动症一样,拿小刀切橡皮,咬笔头,东摸摸西碰碰,半天写不出一个字。
秦芷提醒:“李一健,你认真一点。”
李一健挑衅做个鬼脸,知道她拿自己没办法而肆无忌惮。
秦芷没有逼他,她有的是耐心,他不做完她就陪着他坐在这,想看电视出去玩的不是她,该着急的也不会是她,每当他扯理由从书桌溜出来,秦芷只需喊大姑,李一健又灰溜溜地回来。
“讨厌死了。”
“没人要的丑女人!”
李一健拿笔尖戳草稿本。
秦芷平静说:“这道题你现在不想写没关系,还有明天,明天不想写还有后天,你有整个假期的时间。”
也就意味着他一个假期也别想看电视打游戏出去玩。
“你妈妈按小时给我钱,你拖越久我赚得越多。谢谢你,从你们家出去,我应该会赚很多钱。”
秦芷声调不高不低,她面无表情地翻过语法书。
李一健又急又气,恶劣地问:“你是乞丐吗?”
秦芷抿唇,恍若未闻。
两人无声对峙在熬到第二个晚上以李一健眼睛睁不开,摸着笔写完那页习题结束,他老老实实上课,好准时写完作业去看动画片。
李雯作息日夜颠倒。
偶尔晚上过来看一眼,见到自己弟弟竟然乖乖钉在书桌旁,她好笑地问:“你给他吃了什么药?”
她要出门,大衣里面套着短裙,露出穿着丝袜的腿。
“你要不要跟我出去玩?”
秦芷摇头:“我还有作业。”
给李一健补课占
据她一天大部分时间,除去偶尔帮忙做家务之外,她需要挤出时间,完成自己的学业。
李雯听到做作业都无聊,她问:“你没有朋友吗?”
“有。”秦芷说。
不用想肯定是跟她一样的书呆子,李雯看着她那张不用化妆就已经挺好看的脸,好奇地问:“有没有谈男朋友。”
“没有。”
“真没有假没有,你这看着可有点心虚,是不是有喜欢的人?”
这一次,秦芷没有否定也没有承认。
李雯对她这种问不出几句话的性格没有交谈欲望,她摆摆手,扭身出去。
秦芷拿着小学六年级的数学课本,全是涂鸦过的痕迹,少见的出神。
陈砚南出发回家的那天给她发过消息,附赠两张南瓜在车里照片,出发前既兴奋又精神,出发后耷拉着耳朵,皱着眉头,憔悴又可怜。
「傻狗。」
陈砚南冷酷地评价。
秦芷身处逼仄昏暗的房间里,她翻过身靠向墙,手机屏幕的光柔和打在她脸上,她凝视着那一小块屏幕,就像看着一个独属于她的小世界。
她说:「南瓜好可怜,你不要这样说它。」
听说狗狗也会晕车,症状不比人类好多少。
陈砚南说:「它上车后就在找你,甚至以为你藏在后备厢。」
秦芷笑笑,不枉费她只要放假,都会带它去小公园,还会给它买小零食加餐,小狗是有灵性的,谁对它好,它就亲热谁。
陈砚南:「提到你的名字,它会竖起耳朵。」
秦芷能想象到那个画面。
因为太冷,她整个人蜷缩在被子里,细心压住边角,不让冷风灌进来,但不敢蒙进被子里,会有潮湿的霉味。
她感觉没刚才那么冷。
秦芷也想让南瓜留下来,但她自己都是被收留的,又怎么配养一只小狗。
陈砚南:「它很想你。」
秦芷睫毛颤动,她默念着四个字,有什么念头在疯长,她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克制再克制。
她敲字的手指都在抖,分不清是冷的还是别的原因。
秦芷:「我也很想它。」
下一秒,陈砚南的消息弹出来。
「它听到了。」
“唰——”
秦芷熄灭了手机屏幕,她平躺着,目视黑暗,握着手机像攥紧一颗心脏。
春节将至,各家开始忙起来,秦芷早上跟着大姑去市场买菜,市场里不好停车,她双手挂满东西,走到市场门口,再塞进车里。
大姑说:“小芷,你还是比你表姐懂事多了,这死丫头天天不是睡就是出去玩,这时候是一点都指望不上。”
秦芷将手里的两条草鱼放上去。
掌心通红,冒着热气,是被重物勒的。
除夕夜吃团圆饭时,秦芷的身份就更为尴尬,她跟着李雯叫人,却深知他们其实没有任何关系,也不会头脑不清地真收下递来的红包。
吃过饭,秦芷默默收碗。
姑父跟其他大人上牌桌打麻将。
她从厨房出来,听到大人们聊到她妈妈廖明珠。
“肯定之前就有好上的,年轻又漂亮的,哪里找不到人,不然这些年为什么一直催着离婚?”
大姑嗑着瓜子:“当时他们结婚我就说了不行,看着就不是安生过日子的,后来怎么样嘛,天天吵天天吵,孩子谁都不管。”
“你侄女还挺像她妈妈的。”
“也就长得像,性格不像,像我弟。”
“……”
李雯过来倒饮料,打开冰箱门说道:“我还以为你还要洗个碗呢?你一天天地想讨人喜欢不累吗?”
秦芷擦干净手没说话。
倒完饮料,李雯面向她,纳闷地说:“我记得你以前小时候还挺可爱的,怎么现在变得这么死气沉沉了?”
从什么时候开始?
父母离婚,她成为他们离婚原因,房子被卖掉,她被迫寄人篱下。
或者更早。
罗马从来不是一天建成的。
秦芷回到杂物间,沉寂许久的号码突然来电,她整个人坐直,小心又难掩喜悦地开口:“妈妈?”
“小芷。”
熟悉的声音在手机里响起,她就很没出息地鼻尖泛酸。
廖明珠说:“妈妈看到你之前的消息,但因为妈妈最近太忙一直没空回你,你现在在哪里?有没有吃饭?”
“我在大姑家,刚吃过饭,妈妈你呢?”
廖明珠顿了下:“你爸把你带到你大姑家,他也真能做得出来。”
“妈妈,新年快乐。”秦芷认真说,在电话打来的那一刻她已经足够满足。
“新年快乐,小芷。”
廖明珠说了下近况,她过得很好,她找了份工作,可以覆盖掉开支,她之后会好好赚钱,供她上大学。
“你只管好好考试,学费的事情你不用担心。”
母女俩聊完天,廖明珠给秦芷银行卡打了一千块。
“这是妈妈给你的压岁钱,已经是大姑娘了,自己买点好看的衣服。”
秦芷眼眶温热,一件好事,可以抵消掉一百件坏事情带来的负面情绪,她开始拿起手机编辑新年快乐的信息。
第一条,是发给陈爷爷的。
然后第二条是叶奕然,班上一些关系还算近的同学,然后是宋淮……最后是陈砚南。
叶奕然:「啊啊啊啊啊,芷宝,新年快乐,我们俩又做了一年的好朋友,以后的每一年也都要哦,我根本离不开!!!」
秦芷唇角浮着笑意。
一如既往的夸张又热烈地回应。
“嘟”的一声,秦芷收到陈砚南发来的消息。
陈砚南:「我是第二个收到的?」
他当时人在客厅,父母在跟亲戚聊天打牌,老爷子雷打不动地要看春晚,他坐在沙发边,看到老爷子在手机响过后查看信息,他嗯一声,笑着说:“是小芷祝我新年快乐。”
陈砚南撩起眼皮。
“我还没给小芷压岁钱,手机上怎么发?”陈爷爷拿着手机问。
陈砚南看见那条信息,不是毫无新意的群发,而是用心编辑过的,一长串,细心又真挚地让爷爷注意身体,唇线牵扯了下,他手把手教爷爷发红包,输入金额时,爷爷说一千。
跟他收到的一样。
发完红包,陈砚南才收到属于她的消息。
只有四个字:新年快乐!
陈砚南盯着那四个字,再想到爷爷手机上的一长串,怎么都觉得自己是被敷衍了,所以他板着脸,回复那行字。
秦芷愣了下,她不敢说不是,其实他是最后一个。
她还没想好怎么回,被陈爷爷一千块的压岁钱吓到,她不敢收,陈爷爷说这是讨好兆头的,有寓意,不能不收。
秦芷只好硬着头皮收下,说很多个谢谢。
手指点开另一个对话框,她给一个很讨巧的回答:「排名不分先后。」
秦芷刚回复完毕,跟着两条消息跳出来。
「秦芷同学,新年快乐!」
「你是第一个。」
也是唯一一个。
陈砚南不会是那种四处给人发新年祝福的人,从来不是。
秦芷呼吸变快一些,她不得不深呼吸来缓解这种症状。
陈砚南:「方便打电话吗?」他走到玄关处,取下衣帽架上的大衣套上,南瓜腾地站起来,主动去咬来牵引绳,让他给自己套上。
周唯茵听到门口的动静,问:“这么冷的天你要去哪?”
“外面走走,”陈砚南套上牵引绳,起身:“南瓜想出去了。”
南瓜尾巴摇成螺旋桨,吐着舌头,眼睛里写满期待与兴奋。
周唯茵:“那也遛一会就回来,别冻感冒了。”
“好。”
秦芷在看到消息后迟疑片刻,回复方便两个字。
电话跟着打过来,她紧张地点了接听,记忆里,两个人通电话也只有他那天没带钥匙,他深夜打过来,让她帮忙开门。
“秦芷?”低沉的男音突然响起。
秦芷喉咙里发紧,她说:“我在。”
“通州有没有下雪?”陈砚南问,气息还有些不稳,像
是夹杂着冬日的冷风,听起来很遥远。
秦芷望着漆黑小窗,说:“没有。”
“我这里在下雪。”
“你现在在外面吗?”
“嗯。”
陈砚南说:“我想让你听。”
秦芷问:“听什么?”
手机那边没了声音,她举着手机等了好一会,她试探性地叫了下陈砚南的名字。
“陈砚南?”
没有回应。
下一刻,先是很轻微的声响,颗粒摩擦的沙沙声,跟着是沉闷的噗嗤声,一下跟着一下。
秦芷仿佛想象到白茫茫的一片厚雪,松软的雪粒闪着细碎的银光,偶尔有风,在低空卷起雾状的雪烟。
陈砚南行走在雪地间,靴底被雪吞没。
是踩雪的声音。
陈砚南拿回手机,问:“听到了吗?”
秦芷重重点头,声音很轻:“陈砚南。”
“我听到了。”
“你说什么,我没听到。”陈砚南握着手机贴向另一边。
秦芷只好重复,提高音量:“我听到了!”
陈砚南眯着眼,鼻息间发出声带笑轻哼:“我说上一句。”
第17章 藏月“她哥,有没有资格?”
“陈砚南。”
秦芷心底同时默念的名字:“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耳边还裹挟着风声,尾音越来越淡,像是吹远,然后她听到陈砚南说:“过来,跟姐姐说新年快乐。”
秦芷想象着他蹲下身叫南瓜过来,南瓜吐着舌头,一脸茫然。
“汪汪!”
“差两个字。”陈砚南循循善诱。
“汪汪,汪汪!”
陈砚南轻笑:“乖,等下让你吃骨头。”
秦芷心脏异常柔软。
“南瓜也祝你新年快乐,祝秦小芷新的一年,脾气坏一点,声音大一点,吃得多一点,长得壮一点,麻烦一点……”
她哑然失笑:“哪有这样的。”
最后一句,陈砚南说:“快乐一点。”
秦芷笑着眼尾溢出温热的液体:“谢谢。”
她想了想,还是说出她绝对说不出口,却想了很久的话:“陈砚南,我祝你永远拥有不被定义的自由。”
陈砚南只会是陈砚南。
不会是某个人。
“谢谢。”
外面响起大姑叫她的声音,是叫她去洗水果。
秦芷放下手机应答一声:“大姑叫我,我先挂电话了,拜拜。”
“好。”
秦芷走出去,走进厨房,拿出冰箱保鲜里的车厘子草莓泡上,然后给哈密瓜去皮切块,放进盘子后,顺手洗水果刀跟砧板。
她端出去,路过玩手机的李雯时她示意留下一盘,剩下的大姑接过去。
亲戚见状打趣:“你这跟自己的女儿有什么区别,又勤快,学习成绩又好,给小健补课连钱都省了。”
大姑余光瞥到单薄背影,笑着说:“本来就是亲女儿。”
除夕夜结束,年初几天亲戚互相走动,大姑家是做生意的,来往的人更不少,每天迎来送往一批人,她大多时间都待在李一健房间,给他补课,在他做题的时候,见缝插针地做自己作业。
李一健跟她相处几天,脾气也没有之前那么臭,他看着秦芷冷不丁地说:“你比我亲姐好,我妈也想要你当她女儿,你爸妈为什么不要你?”
秦芷蹙眉,纠正他的错误:“他们没有不要我。”
他们只是除她之外,也有自己的生活,不是她爸爸妈妈之前,他们叫秦振,廖明珠。
假期快结束,秦芷准备回陈爷爷家。
他们前一天通过电话,陈爷爷他们在这几天回来,她想提前回去打扫下卫生,虽然这段时间,她时不时就去看看。
大姑看着她收东西,倚在门边,抱着手臂说:“你别过去吧,就在大姑这住下,你那个房间我给你收拾出来,再放张书桌跟衣柜的,怎么样?”
秦芷摇头说这几天已经很麻烦了。
“那有什么办法,我是你亲大姑,那边跟你一点亲戚关系都没有。”
秦芷提起行李箱,走到门边,李雯坐在沙发上瞧着,李一健靠着门一言不发望着她,大姑跟过来。
“小芷,这几天我对你怎么样你清楚吧,我是真拿你当自己女儿才会这样说,你大姑父现在生意不好做,家里条件也就这样,为了要把你留下来,我跟你姑父还吵了一架。大姑走到这份上,已经很不错了吧?”
秦芷说:“大姑对我很好。”
大姑绷紧的神经稍稍放松,摸着她的头发说:“那就听大姑的,留在大姑这,我去跟你爸说。”
秦芷紧攥着拉杆:“大姑,高中学习紧张,我给小健补不了课。”
“高二不是还好吗?就补到小健考上初中,高三你怕被打扰要搬过去住也可以。”
尽管清楚答案,但对方亲口说出来又是另外一回事,她摇头说:“您想让我留下来,只是为免费补课老师,跟好使唤的丫头对吗?”
看着大姑脸色变差,她继续道:“请辅导老师需要钱,请阿姨也需要钱,我不用,平时住学校,只需要放假后提供点吃的跟住的。”
李雯错愕地停下刷手机的动作,只看到秦芷抿着唇线,清瘦的下颌线写满倔强。
她挑挑眉,今天吃错药?
大姑:“我没想到你是这么想,你这么大点小孩心思怎么那么重?我们都是亲戚……”
秦芷推开门,空气里裹挟着冷意扑面而来,她回头打断大姑的指责:“还有一点,大姑,我妈妈不是跟别的男人跑了。”
“请您以后别这样说她。”
“谢谢您这几天招待。”
秦芷低了下头,便推着行李箱走向电梯间,电梯的数字在跳跃,她心跳如擂,平生第一次做这种忤逆长辈的事。
大姑骂她像她妈妈一样白眼狼的声音还在回荡。
但是没关系,她已经走进电梯,门再打开,又是崭新的一天。
秦芷推着行李箱小跑起来,天空是灰蒙蒙的,像层薄烟笼罩,空气却反常的冰凉清新,她越往前,脚步越轻盈。
像是打了一场胜仗。
她想告诉陈砚南,如他所言,她脾气有变差一点。
两天后,陈爷爷跟陈砚南回来。
最先跳到秦芷眼前的是南瓜,它伸出前爪,整只狗扑在她身上,去舔她的手跟脸,她不得不双手抱着它,才不至于热情的冲击力推倒。
“你胖了!”秦芷快抱不起它。
“现在四十五斤。”陈砚南背着包推着行李箱进来,另一只手里拿着黑色的旅行包。
家里有阿姨,南瓜得到优待,不再只是吃狗粮,还有特意做的狗饭,所以短短十来天,它的体重飙升。
秦芷站直身。
陈砚南套着长款的黑色羽绒服,敞开着,露出里面的灰色卫衣,领口的位置有扯过的痕迹,能看见一点锁骨起伏线条,这样穿显得个子好高,比例无可挑剔,整个人气质慵懒又随性。
突如其来的冲击感,让秦芷不是很能适应,她悄然地移开视线。
一直盯着人看不礼貌。
陈爷爷在后面,他穿得更厚实些,戴着围巾跟手套,跟秦芷抱怨北方太冷,他这辈子都适应不了,他嘟嘟囔囔地说着,从旅行包里拿出吃的给秦芷。
“藏到你房间去,别给陈砚南吃。”
秦芷里怀里全是。
陈砚南从房间里出来,问:“到底是谁提的?”
陈爷爷没搭理他,一个劲地给秦芷投喂:“这也是,这个好吃,陈砚南爱吃肯定好吃。”
秦芷抬头,跟陈砚南的目光对上,无声地在问他是不是得罪了爷爷。
陈砚南想如果下棋赢老爷子三把也算是得罪的话,他的确是,他撑着桌面在喝水,说:“吃吧,我不重要。”
秦芷抿唇笑。
搬回来没多久,学校开学。
新的学期并没什么变化,秦芷的生活依然是两点一线,秦振打来八千块,说他生意没怎么赚就这么多,缺钱再跟他说,他来想办法。
高二需要将高中三年的课程全部学完,
以方便高三直接进入一轮复习,假期的时间被浓缩,老师加班加点赶进度。
漫长的冬日终于结束,春日短暂地来临过后,迎来蝉鸣夏日,时间在四季更替间过得飞快。
周唯茵下最后通知,让陈砚南在高三上学期转回去。
没有任何商量余地。
所有人心知肚明,只是真当这天到来时,突然面目可憎起来。
一中为新的高三学子举行誓师大会,陈砚南依然作为学生代表上台演讲,以达到振奋人心效果。
秦芷在人群中望着他,跟以前一样也不一样。
这一次,他审核过地照着稿子在念。
陈砚南微微低头靠近话筒,细碎头发下,眼廓深邃,像一片静海,低沉的嗓音在沉默片刻后掷地有声道:“那么,在此,我祝各位——”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
台下,掌声如潮水涌来。
他直起身,点头谢幕离场,身形挺拔。
年级主任上场,做总结陈词之类的话,最后遗憾地表示陈砚南即将回到之前的学校,离别在即,但走过的每一步都会成为来时路,在这里,祝贺陈砚南金榜题名。
来时轰动,离开也一样。
在他们学校,也只有陈砚南独一份的存在。
也许是早做好准备的原因,秦芷比想象中更平静,她心里清楚,陈砚南回去对他而言是百利无一害。
更心知肚明,这一年相处,不过是镜中花水中月,与她是黑白世界里浓墨重彩的一笔,与陈砚南而言,只是可有可无的闲笔。
即便如此,她希望他好。
无论,他的后来里,她会不会在。
因为陈砚南离校的消息,暗恋他很久的女生鼓起勇气告白,从教学楼追到操场,引起不小的轰动。
夏季的风很大,吹起女生宽大的衣摆,她就像是只发光的蝴蝶,义无反顾地飞上去。
走廊里,全是向下围观的人,看不清脸,也听不到在说什么,只看到女生给陈砚南递上信,她双手握拳,既勇敢又紧张。
秦芷垂眸,退到阴影处。
再抬眼时,跟纪明佳看过来的视线对上。
那次剪过短发后,纪明佳一直保持着这个发型,镜片下的目光是冰凉的,像X光剖开她胸腔般:“你喜欢他。”
秦芷错愕,她一直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连叶奕然都没发现,却被纪明佳轻易洞穿。
纪明佳说:“你看他不一样。”
她想不知道都难。
秦芷想问哪里不一样,却又觉得答案没大多意义,她苦笑地扯动下唇,算是默认。
纪明佳:“你知道的,我一直拿你当竞争对手。”
“我没这个资格。”秦芷这段时间的成绩有波动,原因她心知肚明,纪明佳已经三次分数比她高。
纪明佳意味深长看她一眼,说:“你现在这样子的确没资格。”
跟秦芷差不多,纪明佳原生家庭也好不了多少,她生在重男轻女的家庭,无论多优秀,听到的也只会是弟弟好棒会写自己名字了,吃饭不需要追着喂了,她从小就被奶奶骂,什么难听的话都有,她听得已经麻木。
“你知道我们这种家境的女孩,是输不起的。”
其他人会有家庭给他们托底。
她们没有,她们只有自己。
像陈砚南这种人,可以选择从大城市回来,也可以轻而易举地从小城市回去,跟玩一样。
他的人生有无数次试错成本。
纪明佳看着她,以一种既残酷又冷静的语气道:“但你没有。”
她们每一次机会都显得弥足珍贵。
秦芷微微颤栗,她压抑得太久,在这一刻尽数反馈,翻涌的情绪找寻到突破口,迫不及待地从她身体里溢出。
她一直知道的。
她怎么会不知道。
如果之前还有那么点不切实际的幻想,那么这些幻想,全都在陈砚南父母到来被打破,她还留在那家餐厅,光亮的地板清楚映照着她的格格不入。
所以前夜陈砚南问她有没有什么想说的,或者什么东西给他,她摇摇头说没有,希望他万事如意。
陈砚南整个人浸在暗处:“没别的了?”
秦芷:“没了。”
那天晚上,他们没再讲过话。
“谢谢。”
秦芷抬头正视她的目光,她说:“未来这一年,我也会把你当竞争对手。”
纪明佳抬眉:“我开始期待了。”
陈砚南在第二天走的。
等秦芷放假再回去时,他住的那间房已经没人住,但还保持着之前的陈设,就好像他只是外出打球,下一秒会推门进来,抱着篮球,脸上是浇过水留下的水珠,连睫毛都是湿漉的。
吃饭时,陈爷爷放下筷子说:“以前也没觉得他话多,他这一走,倒是冷清很多。”
秦芷便努力话多一点,填补那份空缺。
高三变成月假,一个月才能回来一次。
她换成走读,每天晚上回来,因为担心陈爷爷哪天晕倒没人会知道,每个月会替陈爷爷取药,分药,叮嘱他每天按时服药。
她保持着晨跑的习惯,跟跑的南瓜从小狗变成一只强壮的大狗狗,长成她已经抱不动的体重。
她的成绩在稳步提升,最高一次,在年级第三,依然与纪明佳争夺班级第一。
秦芷也会遇到宋淮,陈砚南走后,他说自己总觉得差点什么,大概是受虐狂,没人让他滚他难受,又说起陈砚南现在的生活,回去后还是第一,变态得令人作呕。
说他假期被父母安排出国一趟,去过几所高校,可能有去国外念书的打算。
“嫉妒,都不用高考了。”宋淮骂完又感叹:“还真是想他啊。”
陈砚南不在,学校更无聊。
起初,秦芷跟陈砚南在放假时会聊天,说爷爷跟南瓜怎么样,也会说学校的事,但繁重学业下,日子实在乏善可陈,渐渐地,也没什么可聊的。
秦芷很忙,总有刷不完的题。
有时候,她会在深夜里抬起头,有什么念头一闪而过,她会觉得遗憾,会觉得难受,但就像是每一笔颜料都会随着时间氧化变淡。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也一样。
等高考结束,陈砚南进入大学,她就变成一个借住过他爷爷家的女同学。
高三,在发泄的嘶吼欢呼声中,纷纷扬扬白雪飘荡的一页页纸张里落下帷幕。
秦芷对自己这次考试还算满意,她估过分数,比平时要高。
但她暂时还没想过报考哪个城市大学。
高考结束第二晚,班级组织散伙饭,班长用未用完的班费定了个露天场地。
秦芷本来不打算去的,叶奕然千叮咛万嘱咐:“你现在嫌烦,以后大家天南海北去上学,再想聚一起就难了。”
她被说动,点头答应。
未到盛夏,天气已经很炎热,到晚上热度依然不减,潮热热浪随风一波又一波推来。
他们班包下的场地是在草场,中间有着木板搭建的小舞台,老板请的民谣乐队在唱歌。
服务员陆续在上菜,啤酒桶搬上桌的那刻,还是给刚毕业的高中生一点震撼。
秦芷洗过澡,乌黑头发柔顺地披在两肩,穿着素白的长裙,脚下穿着细带的凉鞋,露出细长的胳膊,皮肤因为常年没怎么晒太阳,细腻白皙,她这两年在陈爷爷精心照料下,出落得越发漂亮,浓密的睫毛让眼睛看起来雾蒙蒙的。
脱下校服后,少了点学生气,模样乖静内敛。
叶奕然穿着公主袖T恤跟短裤,扎着丸子头,看起来甜美可爱。
陆续有男生向她告白,她睁着小鹿眼睛,懵懵懂懂的,连拒绝的话术都俏皮可爱,不会让人感到不舒服。
秦芷喝了两杯啤酒。
在这之前她没有碰过酒精,刚喝的时候她皱了下眉,心想是真的很难喝,但在气氛的怂恿下,她将第二杯喝到见底。
风一吹,脑袋沉甸甸的,她手臂撑着桌 ,缓解着酒劲。
“秦芷。”
叶奕然的位置坐下一个男生。
是他们班班长,顾文皓,身高一米八的清爽男生,他虽然成绩比秦芷跟纪明佳差一点,但因为性格开朗人缘好,当了三年的班长。
秦芷坐正,还以为有事:“班长。”
“都已经毕业就不用叫我班长,这一杯我敬你,我全干你随意就好。”顾文皓端着满杯啤酒,碰上秦芷新倒满的杯子。
杯壁撞出清脆声响。
秦芷捧着杯子喝了一口,她不太自在,两个人平时没什么交集。
顾文皓仰头,喉结上下滚动着,一口气将一整杯给喝下去,他抹去唇边的酒渍,脸颊上浮着红晕。
“我们班我一直挺佩服你的,真的,我从来没见过像你这样踏实学习的女生。”
秦芷说:“你也是我见过最负责任的班长。”
顾文皓笑着摆手:“都是大家给面子才让我当的,就我这成绩,不够资格。”
“没有人比你更有资格。”
“秦芷。”
顾文皓忽然又叫了她的名字,他双手放在膝盖,郑重又认真地道:“我喜欢你,喜欢你整整三年。”
秦芷一下僵住。
“我记得你当时穿着白色的毛衣,整个人好瘦,眼睛好漂亮。”
“因为不想打扰你学习,一直没敢跟你讲,忍到现在,终于有机会。”
顾文皓问:“秦芷,你能不能做我女朋友?”
目光干净又明亮。
秦芷紧紧握住酒杯,陷入一种想拒绝,但又不知道怎么措辞才能不伤害到他。
一道冰冷低沉的声音响起:“不能。”
熟悉又陌生的感觉如电流刺过,秦芷瞳孔骤缩,她缓慢地转过头,看到阴影里高大身影,如铅块被刻意描摹加深颜色。
陈砚南从阴影里走出来,脸逐渐清晰,神色称得上阴暗冰冷。
他们已经有快一年没见过了。
久到秦芷以为那抹颜色已经淡得看不见。
顾文皓认出他,皱眉:“你有什么资格替她回答?”
陈砚南眸光阴郁,声音更冷:“她哥,有没有资格?”
第18章 藏月“我在问你”
她哥。
两个字撞进胸腔里的深潭,涟漪一圈圈往外扩,久久不能平静。
哥哥妹妹的称呼,一直出自别人的口中,陈砚南只是默认,她第一次从他口中听到。
他们真的是哥哥妹妹的关系吗?
陈爷爷这样说,是因为善意,陈砚南是真的听进去,真当她是妹妹,所以对她有份责任感。
秦芷不是陈砚南,不知道正确答案。
她看着他突然出现,那缺席的一年仿佛被无限压缩,压缩成一个点,就好像他一直在这里。
但现实并不是。
顾文皓想起来,高二时班上有人说过他们有那么点亲戚关系,至于关系多近,没人知道。
他对陈砚南不熟悉,对他的认知只停留在他是5班的,只在一中借读一年半,一直稳居年级第一。
他神色渐暗,垂放的手紧握:“就算真是秦芷的哥哥,这也不关你的事,她已经成年,拥有被追求跟谈恋爱的权利。”
“她不会喜欢你。”陈砚南没看他。
他脸色实在算不上好,走过来,目光落在她手边没喝完的啤酒杯,眉头跟着拧起:“你喝酒了?”
秦芷抿下唇,唇舌间残留着酒精的味道,一点谷物的发酵的香味,她回答:“大家都有喝。”
散伙饭喝酒很正常,她补充:“爷爷说过可以喝。”
秦芷当时问可以喝酒吗。
陈爷爷笑:“爷爷又不是老古板,也年轻过,你都已经成年,可以碰一点,但不要喝醉。”
“喝多少?”陈砚南板着脸问。
秦芷:“……两杯。”
陈砚南的目光如尺,计算着两杯的量,而秦芷意识清醒,脸色是自然的,目光清明,没有喝多的样子。
“走吗?”
“等一下。”
秦芷看向顾文皓,拨开遮住眼边的碎发,目光如水洗般干净,她轻声道:“班长,你是一个很好的人,我一直很尊重也很敬佩你。”
“发好人卡是吗?”顾文皓笑意里有些苦涩。
秦芷认真地说:“祝你考上一个好大学,你会遇到跟你合拍的人。”
陈砚南面无表情看着,他松垮地站着,整个人都透着股生人勿近的躁意,他要极力克制,才能压住直接拉走她的念头。
他没有动,听着她在夸别的男生。
废话太多。
一句不喜欢就能解决的事,为什么要说那么多。
“谢谢你的喜欢。”秦芷主动端起酒杯:“这一杯我敬你。”
顾文皓笑,虽然被拒绝,有失落,但并不难堪,他重新接满杯:“秦芷,谢谢你。”
陈砚南:?
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喝酒?他感觉自己是个死人。
秦芷的唇碰上酒杯,刚被浸湿,一个黑影走上前,挡住她的大片视线,下一刻,手里的酒杯被拿走,不轻不重地砸在桌面上。
陈砚南垂着眸望她,问:“还需要我等多久?”
秦芷坐着,身高差距悬殊,她只能被迫地仰头,他背着光,轮廓被描摹一圈。
他们已经好久没见过。
“陈砚南,哥,都在找你,你跑这来了?”宋淮小跑过来,陈砚南人不见他第一反应是来3班的场地碰碰运气,真让他逮住。
秦芷跟陈砚南同时看过去。
宋淮举起手,笑容爽朗:“表妹,毕业快乐!”
这称呼在陈砚南走后也没改过来,已经叫习惯。
“毕业快乐!”秦芷挥挥手。
叶奕然在告白结束回来,她抱着手臂,在拒绝后男生问能不能抱一下,那么多人看着她尴尬地脚趾抓地。
她溜回来,看见秦芷身边的位置被占,一年不见的陈砚南突然出现在这里。
跟幻觉似的。
叶奕然揉下眼睛,人还在,长相更具冲击力,更重要的是,他跟秦芷站在一块,画面莫名和谐,她想到般配二字。
宋淮看着叶奕然走过来,他笑眯眯说:“这不是我们今晚的女主角奕然妹妹吗?你可真够受欢迎的,那些男的是没见过女的?”
“宋淮,你欠抽呢!”
叶奕然火气蹭一下上来,一巴掌拍上他的肩膀,宋淮摸着手臂龇牙咧嘴,嘴角没放下来。
陈砚南突然问:“这一年里,他们一直这么幼稚?”
这一年,缺失的不是只有她。
秦芷看着叶奕然跟宋淮打闹身影,目光眷恋:“嗯,比之前更幼稚。”
两个人什么都能吵起来,见面互呛是常事。
宋淮左躲右闪,避开叶奕然的进攻,闪到他们面前,扬扬胸前的相机:“表妹,一起拍照留个纪念吧。”
“去那边吧,那边光线好。”
身边人的存在无法忽视,秦芷扣在腿上的手指收紧,说好,没等她多想,叶奕然已经拉起她的手,往光亮的位置去。
“先给我跟芷宝拍吧。”
叶奕然带着秦芷做动作,从亲亲抱抱,最后到的亲脸颊,快门一次次按下,她们一起度过最难忘的高中三年。
拍得差不多,宋淮放下相机,让抱着手臂的陈砚南去。
“我不拍。”陈砚南没什么表情。
宋淮无语地闭下眼:“今天不装是不会影响你的拽哥人设的?”
余光里,秦芷抱着手臂,裙摆被风吹起,贴在纤细小腿边,陈砚南嗯一声,说:“我拍,你过去。”
宋淮诧异地睁开眼:“真的假的?”
陈砚南:“去。”
“好嘞。”
宋淮取下相机交给陈砚南,想问他会不会,被他撩起睫毛下的冷淡视线刺到,他毕恭毕敬地递上,带着讨好的笑意:“哥,帮我拍帅一点。”
陈砚南举起相机,对准光亮处,他看着秦芷抬眼望过来,眸底雾气弥漫,湿漉漉的又映着一点光。
他也不明白今天为什么一定要回来。
转回去之后,陈砚南还在5班群里,他看到群消息里通知散伙饭地点,以及宋淮那句“跟3班7班都在一块呢”。
在之后,陈砚南就已经站在这里。
他看着镜头里的人,拍下数张。
宋淮站在叶奕然的身
边,挺胸抬头:“可以拍了。”
“嗯。”
陈砚南调整镜头,拍了几张合照。
想要拍照的越来越多,有3班也有5班的人,宋淮不敢麻烦陈砚南一直拍,小跑过来拿相机,他还想劝陈砚南多少赏个脸,结果看着他抬步往人群走,最后在秦芷身边站定。
靠得很近,手臂碰触着。
陈砚南,微仰着脸,下颚线条绷紧,眼廓深邃,目光冷峻。
相反,秦芷像挂在树梢上的一朵有着淡淡光泽的橙花。
鬼使神差,镜头上移,放大,然后按动快门。
宋淮看着镜头里一张张青涩的脸,大声喊:“好好好,看我这里,睁开眼睛,开心一点。同学们,宋淮帅不帅?”
“……帅!”
“不帅”
参差不齐的声音响起,裹挟着笑意,久久没有消散。
散伙饭结束时,叶奕然哭得比谁都大声,她抱着秦芷的胳膊说舍不得,这一别再见面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呜呜呜,我还想要做你的同桌!”
宋淮挠挠头,说这么舍不得可以报考一个大学,换来叶奕然更大声地号啕,要是能跟秦芷上一个大学,她也不至于这么伤心。
陈砚南沉默中给秦芷递来纸巾。
秦芷不太会安慰人,她想了想,说:“小然,你知道下雨天的声音像什么吗?”
淅淅沥沥的。
叶奕然仰头,满脸的眼泪,秦芷捏着纸巾一点点给她擦,语调平缓:“像炸鸡的声音。”
“嗯?”
叶奕然皱起脸,困惑到忘记哭,细想过后,好像的确如此。
“篝火声像什么?”
秦芷道:“烤羊肉串的声音。”
“嗯?!”
叶奕然破涕为笑:“啊啊啊那我以后失眠,再怎么听这些助眠?”
半夜睡不着,然后给自己听饿了?
陈砚南跟宋淮对视一眼,相顾无言,比起一个有趣的笑话,一个不会说笑话的人开始讲起冷笑话更好笑。
她脑子里除了刷题,什么时候装的这些东西?
秦芷捏着纸巾温柔擦拭掉她眼角眼泪,摸下她的脑袋:“我们还会见的。”
“嗯嗯!”
快十二点,人差不多散了,想续摊的去新的场地,秦芷对唱歌没兴趣,跟叶奕然告别后准备回去。
这时候没有公交,需要步行几分钟到场地外打车。
两个人往外走,沉默许久。
刚才还有宋淮跟叶奕然在,有他们就不会缺话题,现在只剩下两个人,好像没什么可说的。
还是陈砚南先开口:“考得怎么样?”
秦芷说还可以,她没问陈砚南,他在这件事上似乎从来没烦恼过,她问:“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陈砚南:“今天下午的飞机。”
周唯茵不是很理解他为什么要回来,在她看来,京市的人跟事,才是他未来的圈子,通州不是。
他懒得听她的论述,去机场的路上订机票。
秦芷轻哦一声。
“没有别的话想跟我说?”陈砚南停下来,长睫下的眸光漆黑,泛着手术刀般的金属感。
秦芷避开他的视线,看向远处的路灯,孤零零的,她问:“没有。”
她其实对他了解不多。
而现在再见,这份了解就少得可怜,每次从宋淮嘴里知道他的动向,她是茫然的,对她而言那都太过遥远。
所以她根本不知道说什么,又从什么地方说起。
陈砚南扯动下唇线,不意外:“也对,否则也不会这一年连人也找不到。”
秦芷闻言皱眉,目光重新落在他脸上:“我一直在。”
陈砚南凝视着她:“所以你手机是坏了,收不到消息?”
“没坏,我收到了,也回复了。”秦芷认真说。
陈砚南问家里怎么样,她说过爷爷跟南瓜的近况,她很小心地编辑着文字,发过去时,得到的回复是还不错。
仅靠着手机,秦芷无法分析他的表情跟语气,不知道他会不会感到厌烦。
久而久之,文字变得冷冰冰。
两个人生活相隔几百公里,完全是两个世界,几乎很难有共同话题。
秦芷以为,他们默契地选择冷处理。
所以,她完全不知道,他在质问什么。
而在陈砚南视角,她很忙,眼里只有刷不完的题,她回复的每条消息都是寥寥几个字,他一再克制,想着什么事等高考结束。
而他减少发消息的频率后,她几乎就消失。
甚至连新年快乐也没有。
陈砚南咬紧下颚:“你一次也没有主动发过消息。”
“发过的。”秦芷反驳。
“如果是爷爷让你问我,有什么东西需要寄给我也算的话。”
秦芷睫毛微动:“那也算。”
除了这种事,她找不到可以找他的合理借口,在她被一轮又一轮的考试压得喘不过气时,她主动接过话,说她可以帮忙寄。
他不会知道,她那句“爷爷问你还有什么东西需要寄给你”,她反复编辑多少遍。
就像他永远不知道,她在草稿纸上,反复写过他的名字上百次。
她有多喜欢他啊。
喜欢到同时拥有自大与自卑。
陈砚南说的话跟行为,总会让秦芷产生错觉,好像她在他那里不一样。
比如今天,比如现在。
秦芷握紧手,在酒精的作用下,脑子里的神经在反复绷紧放松,她问:“你真的在意吗?还只是你只是习惯,习惯众星捧月。”
她梗着脖颈,抿着唇倔强又执拗。
让陈砚南想到她气势汹汹找赵启鹏对峙那次,带着某种决心。
陈砚南皱眉,问:“我什么时候习惯众星捧月?”
“你就是!”
秦芷两只手攥成拳,眼睛里看不到一点胆怯或者害怕:“你是陈砚南啊,就算你转回去之后一定有很多人给你发消息,你不在,学校里也总是能听到你的消息,你被宠坏了,所以天底下的人都要围着你转,我……”
剩下的话她没能说出口。
陈砚南靠过来,直接捏住她的嘴唇,不想这张嘴里冒出他不想听的,他低着头,鼻尖几乎碰触到她的额头,嗓音微哑地说:“我不知道,原来你对我有这么多怨气。”
秦芷只能茫然地睁大眼。
“我没有习惯被众星捧月,也没有要全天下围着我转。”
指腹下的触感柔软细腻,陈砚南感觉到焦渴:“我在问你。”
“你懂吗?”
第19章 藏月是不是有点乱/伦?
六月的夏日,夜风裹挟着潮热湿气。
陈砚南得不到回答。
秦芷无法出声,她睁大的眼睛里,更多是错愕,浓密睫毛下,满是水雾,像是冰镇汽水的玻璃杯璧。
这样一双眼睛,陈砚南见过。
像他这样的年纪的男高中生,都会有类似的经历,有些会更早,私底下会交换资源,他向来不感兴趣。也从不参与话题。
所以在第一次经历时,他更多是排斥。
梦里是没有自主人格的,他在自己的房间里,但不是一个人,另一个人在他床边半跪着,手臂撑在身体两侧,整个人是单薄的,白皙的,黑色长发柔顺地放在胸前,白雪在发丝间若隐若现。
面前笼着薄纱似的迷雾,看不清脸。
他的所有举动都是出于本能。
他摁住她的唇,不带任何迟疑地吻上去,那吻开始像吻一滴剔透露水,是温凉的,柔软的,几乎在他的唇边化开。
大脑是混沌的,滚烫的,他贪婪地攫取着唇下的清凉,填补某种空虚。
越是这样,他整个人越渴得要命。
他一次又一次撞上去,像沉船触礁。
陈砚南早上醒来,心情糟糕透顶。
他拿过干净的衣物起身去洗手间,而他甚至未完全得到疏解,他面无表情地站在花洒下,手臂的肌肉曲张收缩。
陈砚南单手抵着墙面,全身的肌肉线条都绷紧到发疼,他咬着牙,但最后还是从鼻腔里溢出声轻喘。
尽管梦已经模糊成几个片段。
他还是记得那双眼睛,像是被他欺负惨,如泣如诉地无声谴责他。
起初陈砚南不知道是谁,他只有隐约不肯承认的答案。
如果是的,他跟变态有什么区别?
后来几次,梦越来越
清晰,直到他清楚看见那张脸。
他还真是变态。
秦芷来陈家时,老爷子说她比他小,是妹妹,让他多照顾一些。
结果在他潜意识里,他想把人照顾到床上去。
沉默片刻,陈砚南放开手,秦芷抿紧唇,但指腹留下的烫意还在。
在他突然靠近时,她闻到薄荷,橘子汽水,柠檬……的气息,那样的热烈,就好像夏日无穷无尽,永远不会结束。
秦芷不着痕迹地移开距离,意识才清醒一些,她刚才说他被宠坏,众星捧月……她到底怎么说出口的?
果然还是不该沾酒的。
陈砚南没有指着她胸腔里乱跳的心脏,问她今晚是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她懊恼地咬紧唇。
好想死啊。
回去的路上,两个人都反常地没怎么说话。
一直到家里,客厅里亮着灯,陈爷爷靠坐在沙发上,已长成成年体格的南瓜在陈爷爷脚边,按照平时作息,陈爷爷早睡下了,他们在等他们。
“爷爷,我们回来了。”秦芷开口。
南瓜屁颠屁颠跑过来,它的体重已经不允许它像小时候一样扑上来,它克制地蹭着秦芷的腿,仰头接受摸摸,一脸的享受。
陈砚南在她身后换鞋,“南瓜,过来。”
喊两声,南瓜才走过去,试探性地先嗅嗅,认出是谁后才慢慢地摇起尾巴。
陈爷爷说:“这都一年没见,连南瓜都不认识你了。”
小狗是这样,人也一样。
陈砚南蹲着身,骨节分明的手指在它柔软毛发里穿梭:“重新熟悉起来就可以。”
秦芷换好鞋走过来。
陈爷爷按停电视,问:“跟同学玩得开心吗?”
“挺开心的,以前都在学校埋头学习,还是第一次有心情跟时间,都玩得很尽兴。”秦芷说。
“是这样,毕竟高考完,再见面就很难。”陈爷爷送过一届又一届的学生,永远有人年轻,但没有人永远年轻。
年少时的热烈,是仅此一次盛放。
陈砚南问:“您怎么不问我?”
“你还用得着问,都从那边跑回来了,你妈给我打几个电话,说你现在主意大,谁都管不了。”
陈砚南从玄关的阴影处走出来的,情绪很淡:“以前不管,现在倒什么都想管起来。”
说完停顿,笑:“我是您带大的,您管得了。”
陈爷爷被哄笑:“少跟我来这套,下次你妈再打电话你自己接。”
“没问题。”
秦芷准备往房间里走,听到陈爷爷说:“我煮了绿豆汤祛湿降火的,你们俩睡前喝一碗再睡。”
“好,那我先洗个澡。”她身上黏着汗渍,衣服里染上酒精跟烤串的味道。
陈爷爷:“去吧去吧。”
秦芷从房间拿睡衣,跟干净的贴身衣物,她打开花洒,热气弥漫开来,她皮肤薄,被蒸出粉色,当她站在镜子前,脸上是自然的红润。
目光在下一刻,忍不住停在唇上。
秦芷闭上眼,明明没有风,她的心被吹得摇摇晃晃。
她洗干净再出去时,陈爷爷已经去睡了,餐桌边只剩下陈砚南在喝绿豆汤,白瓷碗里只剩下小半碗。
秦芷忽然停步,不太想过去。
对她而言,那边是如同禁区的存在。
“不过来吃?”陈砚南往后靠,手里捏着白瓷勺,眉眼深邃:“还是不习惯我在?”
明明自己才是寄宿的,轮不到她习不习惯,她尽可能自然地走过去,拉开椅子:“没有,我只是有些饱。”
“吃不完可以拨我一半。”陈砚南将自己的碗推过来。
秦芷的眉心跳动,她还是将一把拨给他,小声说句谢谢。
绿豆沙甜度适中,冰镇过后,口感更清爽,她低着头小口喝着,听到陈砚南问:“想好去哪所学校吗?”
“还没有。”
“以你的成绩,报考京市大学完全没问题。”
秦芷的确想过,各种原因都有,她嗯一声,说等成绩下来之后再考虑。
她很快吃完半碗绿豆沙,端着空碗去洗碗池,随手洗干净,她擦拭着手上的水迹,开口:“我今天晚上说的那些话,都不是出自真心。”
“我只是……”
“喝了点酒,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身后,低沉的嗓音说:“没关系,你不用道歉。”
秦芷擦干净手,从厨房里出来,他两肩宽阔,手臂的有薄肌的肌肉线条,漂亮又不失力量感。
在她走到餐桌边,陈砚南不急不缓地说:“我说得出自真心的。”
“你没有联系我的这一年,我很在意。”
他看着秦芷顿住脚步,搭在椅子上的手指指尖透着粉意,没回头,只匆匆掠下一句“我先睡了”进房间。
陈砚南舀起出沙的绿豆汤,漆黑的眸子里,有一点熠亮的光。
他拿过手机,让宋淮将照片发给他。
宋淮到家就已经很晚,累得澡都懒得洗,看见陈砚南的消息后不情不愿地坐在电脑前,将相机里的照片导出来。
他拿着鼠标,一张一张往下翻,直到看到秦芷的单人照时,眯起的眼睛陡然睁大,他卧槽一声,因为清楚知道这照片不是他拍的,是陈砚南。
照片拍得很好,将秦芷的神态完美捕捉,绝非是随便拍的。
宋淮像是发现什么了不起的东西,激动地毫无睡意,他发秦芷单人照过去,讳莫如深地敲字:「咳咳,这不大对吧。」
陈砚南:「不对在哪?」
宋淮:「这……哥……这是不是有点乱/伦?」
他们可是兄妹啊!
哥哥怎么能喜欢妹妹呢。
陈砚南回个滚字。
宋淮揣摩这滚字到底是否认还是承认。
直到陈砚南新发来一条消息——「谁告诉你我们是兄妹?」
宋淮将那句不是你吗给吞咽进肚子里,看着这回复,一副“就算是兄妹怎么样”无所吊谓的语气,他回忆着以前相处时的蛛丝马迹,一切都变得合理起来。
卧槽!
他怎么以前没发现?一心沉醉他们的“兄妹情”上了。
今夜,他遭受的惊吓不轻。
—
生物钟原因,秦芷五点半醒来,天还没完全亮。
她照例牵南瓜外出晨跑,跑完坐在长椅上喝水,也倒一些在手心里,让南瓜喝一点。
高三结束后的假期很长,大部分的同学在考前已经约好旅行,叶奕然跟父母去三亚,她没计划去旅行,想找一份暑假工。
秦芷敏锐感觉到秦振生意做得不顺,虽然他不说,但每次通话他声音里透着疲倦与烦躁,与去之前的意气风发不同,给她的钱越来越少。
大学的学费不少,再加上生活费,她想要给父母减轻些负担。
她连续两天外出找工作,最后在陈爷爷的介绍下,找了一份书店的暑假工,薪酬按小时计算,时薪十六。
秦芷对这份工作很满意,每天的工作整理书架,替客人找书,搬书打包,打扫卫生什么的体力活,客人少的时候,还可以看书。
店长是个卷发的男生,富有责任心,人随和,其他的同事也好相处。
她每天早出晚归,时间跟陈砚南错开,碰见的次数很少。
“小芷,这里帮客人找下书。”
秦芷将最后一本书塞进书架,回应:“马上来。”
她快步过去,刚想问对方想找什么书时,看到转过来的脸时愣了下:“班长?”
顾文皓抱着两本书,也有些意外道:“我听到叫小芷的时候还在想不会这么巧吧,没想到真的是你,你在这里兼职?”
“是的。”
秦芷点头:“对了,你想找什么书?”
“《三体》,之前在学校里看了第一部,现在有时间想找二三部来看。”顾文皓道。
“在这边。”秦芷领着他过去。
其实位置很醒目,顾文皓挠头:“我怎么就没看到。”
秦芷说:“有时候漏掉很正常。”
顾
文皓拿过两本书,没有着急走,他问:“你应该才上班没两天,已经把这些书的位置都记住了吗?”
“上班第一天就有要求,不过我也没完全记住,只记得一些大概。”秦芷握着手臂,姿态大方:“你还需要什么吗?”
“暂时就这么多,谢谢你。”顾文皓看着她:“我还以为上次散伙饭之后再见面会尴尬,没想到还好。”
“以后就当朋友吧。”
顾文皓付完钱,拎着纸袋,对秦芷挥挥手。
“好。”
店长从书架里走出来,手里抱着一堆换下来的书,随口问:“是你同学?”
秦芷:“嗯嗯。”
“高考完还愿意来书店的学生可不多,他还挺爱学的。”店长意味深长道。
几天后,顾文皓再次出现。
秦芷惊讶于他看书的速度,尤其三体那本书她认为内容挺晦涩难懂的,她翻过,因为一知半解地只翻到一半。
书店明亮光线下,她穿着书店的员工服,格子短衫跟长裤,整个人是单薄的,印着书店logo的鸭舌帽下,头发规矩地梳起,只有鬓边一点卷曲的碎发,巴掌大小的脸,眼睛大而明亮。
就像初看不起眼,但会被她坚韧生命力惊艳到,而路边随处可见的马齿苋。
顾文皓神色自若,笑容清爽:“你说得对,我觉得脑子有点不够用,有没有一点内容轻松有趣的书推荐。”
“轻松一点的是吗?”秦芷认真思考起来。
顾文皓手撑在收银台说没关系慢慢想,他不着急,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天,更多是学校里的日子。
他以前被迫需要维持秩序,其他人或多或少都违纪过,只有秦芷没有,她好像无时无刻不在学习。
秦芷解释:“除学习外也没别的事。”
“很多啊,看杂志的,偷偷养仓鼠乌龟的,只是你当时没在意。”就像她也从来没注意过他,即便班里很多人都知道他喜欢她。
书店没什么人,除高三之外,其他学生还没放假,所以店里也只有她跟另一个轮值的店员。
秦芷想要找书时,店门口的风铃响起,有新的客人进店。
“这几本你看看?”
顾文皓低头,看到封面写着一只仰头笑的鹅,他轻念出声:“快乐就是哈哈哈……这本你看过吗?”
“表妹!”
宋淮的声音响起。
秦芷抬头,看见举起手臂的宋淮,以及他身后的陈砚南,穿着最简单的白色T恤跟浅色牛仔裤,他抿着唇,眼睫下的目光分辨不清情绪。
顾文皓拿着书,眉头皱起。
“知道你在这上班,我第一时间就来看看你,怎么样,上班还适应吗?”宋淮走过来,大咧咧地问。
秦芷:“还挺适应的,你们……”
“我们随便逛逛,晚上什么时候下班,一起吃饭?”宋淮打着呵欠,看见书就晕字,他没想到有生之年,他也会踏进书店。
接班的同事在七点来,但秦芷不想一起吃饭,她含糊不清,说没确定时间。
余光里,陈砚南随手从书架拿过一本书在看,垂着眼睫,高挺的鼻梁上有一点起伏的驼峰。意识到自己在出神,她迅速移开视线。
顾文皓抱着她推荐的书,笑容和煦:“谢谢你给我推荐的这几本书,我会认真看的,有时间线上再交流。”
秦芷说:“应该的,不客气。”
“秦同学,下次见。”顾文皓挥手,走时从陈砚南身边擦过,他目光平直,唇角还带着起伏的弧度。
宋淮认出对方是3班班长,他觉得对方挺装的,正经人谁高考完还看得进去书啊,他问秦芷漫画区在哪,得到指向后,往漫画区过去。
秦芷随手拿过毛巾擦拭收银台台面。
跟着,一只手搭过来,冷白色的皮肤下,能看见脉络分明的淡色青筋,一直延伸到骨节分明的手指,指尖修剪干净齐整。
他屈起食指,点了下台面。
低沉嗓音响起:“麻烦秦同学给我推荐几本书吧。”
秦芷低着头,有种无处可躲的无奈,她无意识挽过耳边碎发,手指下的皮肤白得晃眼:“……你别捣乱。”
声音压得很低。
气氛有点微妙。
陈砚南两只手搭过去,情绪不明地轻哦一声,说:“给他推不给我推。”
“我比他差吗?”
第20章 藏月“你喜欢谁?”
秦芷微微一顿,擦拭台面的动作停下来。
她折叠着毛巾,沉默一秒后还是抬起头,看向他的目光有那么点无奈,更像是无声在说“为什么不给你推你心里不清楚吗?”
“你从来不看书。”
房间干干净净,一本书也找不出来。
陈砚南点着桌面,平静与她对视:“现在突然挺想看的,我看书不挑,他看的不要。”
这个他指谁双方心知肚明。
秦芷:“……”
同事从书架穿出来,路过时瞥眼收银台的位置,高个的男人很吸睛,忍不住多看两眼,她下意识问:“是不是有什么书找不到?”
“没有,我马上找。”秦芷应答。
陈砚南垂着眼睫:“麻烦了。”
她双手放在桌面,握拳的动作更像积攒力气,下一刻,她呼出口气:“我给你找。”
秦芷走出柜台,朝着宋淮的方向,在漫画区停下,陈砚南在她身后,漫不经心地,跟放下漫画书的宋淮对视。
宋淮一乐:“还是表妹懂你,我们就适合看点漫画,字儿少,全是图。”
“这本也可以,这本字最少,全是战斗场面。”
陈砚南怀疑他将脑子遗落在高考考场上,现在有种脑干缺失的美。
秦芷转过身,塞两本书在他手里,她没看他,声音闷闷的:“看吧。”
她给完书就朝同事走去,看着她拿着表格跟笔,说:“我去仓库点书吧。”
“好啊。”同事将手里的东西递给她。
仓库里,是早上新送来的一批书,有淡淡的油墨味,她也只有在这里,才能完全放松。
秦芷呼出口气,让自己保持冷静,她低下身,轻点每本书的数量,确定无误后打上钩,等书清点完毕,她走出仓库。
走到一半,她听到轻微的鼾声。
她难以置信地看过去,与陈砚南的视线对上,他支着长腿坐在长凳上,神情称得上无辜,视线往下,宋淮整个人躺在长凳上,漫画书盖在脸上。
鼾声从漫画书下传来,睡得香甜。
秦芷愣一下,她要开始担心,宋淮口水会不会沾湿漫画书。
陈砚南扯着唇轻笑:“你推荐的书是挺好看的。”
秦芷都不太信他真的有看。
陈砚南合上书页,手背上的筋骨突出:“但主角是两个男人,是不是不太对劲?”
刚开始还好,中间有点怪,直到两个男人抱着啃起来。
“啊?”
秦芷大脑空白一片,她才注意到给他拿的是耽美漫画,她来书店工作之前不知道,直到有群初中小女孩来找书,知道她没看过,热情地跟她讲起书里的内容,那时候她才知道,原来小说是分言情跟耽美的。
她随手塞给陈砚南是那本大热耽美文改编的漫画。
“我……我拿错了。”秦芷耳根烧红。
陈砚南轻嗯一声,书递给她的同时道:“我性向正常。”
秦芷接过书都感觉到烫:“……我没有认为你不正常。”
陈砚南气定神闲道:“怕你误会。”
秦芷咬着唇:“我没有误会,你还要看吗?”
宋淮的鼾声此起彼伏,在安静的书店里,异常明显。
“不看了,得把宋淮拎出去,都是来看书的,他一个人睡得这么香实在过分。”陈砚南停顿两秒后道:“下班一起吃饭。”
秦芷没来得及回复。
陈砚南揭开盖在宋淮脸上的漫画书,照着他的脸轻扇两下:“行了,别睡了。”
鼾声立刻止住,宋淮迷迷糊糊地睁着眼,他缓过神才意识到他人在书店,他以为
他这辈子都不会踏进的地方。
然后睡着了。
宋淮接触到秦芷的目光,还挺不好意思地坐起来,略带尴尬地说:“没想到这书还挺好睡……看的。”
这不能怪他,谁高考结束都想狠狠睡上七天七夜,他是在床上被陈砚南强制拉起来的。
宋淮问他去干嘛?
陈砚南居高临下:“书店。”
“我有病?”他听完嗤笑,准备倒头时被掐着脖子从床上拎起来,简单粗暴,毫无怜惜之情。
一本书砸进宋淮怀里,陈砚南言简意赅:“拿去付账。”
宋淮一脸懵:“啊我不准备买。”
“上面沾了你的口水。”
宋淮闭麦,老老实实去收银台结账。
“走了。”
陈砚南从秦芷身边走过,忽然停住,他略低着身抬手捏着她的帽檐,往左调整下角度,目光专注:“歪了。”
秦芷长睫轻扇。
她凝视着陈砚南的眼睛,乌黑瞳仁,像一片深海。
下一刻,陈砚南跟宋淮走出书店,他抬起手臂,做挥手的姿势。
秦芷看向墙面镜子里的自己。
帽檐歪向一侧,露出整张脸,素净白皙。
同事走过来,碰下她的肩膀问:“都是你同学吗?”
秦芷:“是。”
“你们现在高中生都吃什么,一个个都长得这么好看。”回想起自己的高中时代,全都是灰头土脸,不忍直视。
吃什么吗?
秦芷能想到的,只有早上陈砚南拿着盒牛奶在喝的画面。
或多或少,有那么点影响吧。
秦芷在七点跟同事交接下班,换下工作服,穿回自己的衣服。
晚上一块吃饭的不止陈砚南跟宋淮,跟上次一样,是他们陈砚南的朋友,好久不见,约着一块吃个饭。
秦芷跟他们都认识,在学校里也会打招呼,没有初次见面的拘谨。
她埋头吃饭,但抵不过陈砚南投喂的速度,她吃不过来,靠近他叫停:“够了,太多了。”
陈砚南手臂撑着桌面,他瞥一眼她的碗,已经漫过碗沿,他盛一碗汤递过去:“喝点汤,不填肚子。”
秦芷老老实实将汤喝完。
跟着是一块鱼,陈砚南:“吃吧,鱼不填肚子。”
“虾怎么会填肚子,多吃点。”
“……”
到底什么才叫填肚子?
宋淮在旁边,眼观鼻鼻观心,他以前觉得两人相处挺正常的,陈砚南很像细心妥贴照顾妹妹的哥哥。
谁知道那张斯文表皮下,包藏着不轨的心思。
秦芷吃得差多,看到顾文皓发来的消息。
他最近频繁发消息,因为问的是书籍相关的问题,她也就不好意思不回。
顾文皓说他今天翻了书,书的内容很有意思,然后问秦芷有没有时间,他这边有一个赚外快的机会。
秦芷回复:「有的,什么外快?」
顾文皓:「是我亲戚这边新店开业,差一个礼仪小姐,我觉得你各方面还挺适合的,也不需要做什么,就剪彩之类的。」
秦芷迟疑一下:「但是我没做过。」
顾文皓说没关系:「本来也不是多正式,就是要走个仪式,你要是有兴趣我就让亲戚别找人,你明天直接过来就行。」
明天。
书店的工作每周有一天休息时间,她提前跟店长沟通明天休息就好。
秦芷:「好,我去。」
顾文皓:「那明天见。」
「明天见。」
秦芷放下手机,跟陈砚南沉静如水的目光对上,他问:“吃好了吗?”
明明什么都没做,她心跳还是跳错一拍。
她认真地点头,说吃好了。
回去的路上,秦芷打开车窗,自然风比空调要舒服得多,她靠着后座,本意是想休息放松,因为白天工作太累,她闭上眼睛就失去意识。
夜风吹起她吹下来的长发,剐蹭到陈砚南的手臂。
很细微的刺挠感,像是微弱电流涌过。
陈砚南目光平直望着前方,低声让师傅开慢一点。
车速慢下来,风也跟着轻柔下来。
秦芷手臂自然垂放,手指贴着座椅,尾指无意识地碰触到他的。
车开到楼下,陈砚南叫醒她,告诉她到家。
秦芷睁开惺忪睡眼,意识不怎么清醒时跟着陈砚南下车,两个人同步往前,影子被路灯拉长,重叠。
这时候,两个人像兄妹。
仿佛无依无靠,只有彼此能依偎。
—
翌日一早,天未完全亮。
秦芷晨跑结束洗澡换衣服,按照顾文皓发来的地址,搭公交过去。
顾文皓也在,远远看见她,挥手示意。
秦芷小跑过去,问自己有没有迟到,顾文皓笑笑说还早,先带着她去见他亲戚,他叫舅舅。
“舅舅好。”
顾文皓的舅舅很年轻,他们长得有几分相似,都有双干净的眼睛,他问:“我听小皓提起你,你是你们班第一,学霸啊。”
秦芷有些尴尬地道:“也不是一直第一。”
“学习好,还能勤工俭学,真不错,去换衣服吧,待会要怎么做主持人会跟你说的。”
秦芷拿到司仪的衣服,一袭青蓝色掐腰旗袍,最小号,她穿刚好合身,面料上绣着繁复的花纹,她系上盘扣,袖口下的手臂细白如一截洗净的藕。
时间有限,化妆师替她简单盘起头发,只补个口红,提升气色。
化妆师感叹:“年轻就是资本啊,素面朝天就已经很好看。”
秦芷从换衣间出去,与顾文皓迎头撞上。
顾文皓僵在原地,他像是在黑暗独行太久,突然拨云见日,明晃晃的清冷月光照进他眼底,洞穿他所有的妄想。
“你好了?”
秦芷第一次穿旗袍,不太自然,她单手握着手臂,轻嗯一声。
顾文皓挪开眼:“那跟我过来,快开始了。”
如顾文皓所说,她只是一个小司仪,需要做的仅仅是在剪彩时,给贵宾递上剪刀,剪彩结束后,再将剪刀收回去,她的事就已经做完。
她准备换衣服时,顾文皓说他舅舅觉得她形象可以,刚开业人手不够,她愿意帮忙的话,给三倍的薪资。
长睫下的眼睛里,小灯泡似的亮起,秦芷重重点头说愿意。
她多赚一点,父母的压力就小一点。
因为开业活动,人流一直持续到关店才散去,她踩着三的高跟鞋,不影响行走,但穿一天下来脚踝酸疼,她揉两分钟后换上自己的平底鞋。
顾文皓今天同样在店里帮忙,他说:“钱我转你银行卡,你查收一下。”
“好的,谢谢。”
“累一天饿了吧,带你去吃东西,我舅舅报销。”
吃完饭,顾文皓认为天太晚坚持送她回去。
“你还记得总坐第一排的松哥,他每天上课就睡,下课精神抖擞能把整栋楼给拆了,老胡台上讲,看见他睡觉拿着电线过去,他闭着眼就在那……”
顾文皓学着对方闭眼点头的样子。
秦芷笑了笑。
明明高中才刚结束,都已经开始怀念了。
笑容在转头戛然而止,楼道里,陈砚南靠着墙壁,感应灯熄灭,他整个人陷在阴影里,又像是阴影本身。
他像是等很久。
秦芷喉咙微微一紧,在她身边的顾文皓笑着打招呼:“哥,又见面了。”
陈砚南没有纠正那句哥,他觉得他笑容很刺眼。
跟第一次见面一样印象一样,他不认为他是有什么特别之处,长相跟身高勉强及格,年级前十里从没有过他,他在一中的时候没有这号人,所以他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冒出来的?
陈砚南知道秦芷外出做兼职。
所以不是约会,两个人更像做同一份兼职。
陈砚南偏过头,嗓音低沉道:“谢谢你今天送小芷回来,已经到家,你可以回去了。”
顾文皓微笑:“应该的,小芷是我带过去的,我理应对她负责。”
两个人对上视线,隔着空气,有什么情绪在暗流涌动。
秦芷挡在他们中
间,跟顾文皓说再见。
顾文皓嗯一声:“有什么事线上聊。”
“哥,下次见。”顾文皓绕过秦芷,挥手示意后离开。
陈砚南下颚绷紧,眼睫下的目光像是混合着冰块的水。
秦芷硬着头皮过去,她莫名心虚,好像过门禁时间被抓住,即使她提前跟爷爷报备过。
走近时陈砚南问:“几点了?什么兼职需要做到这么晚?”
秦芷解释:“新店开业,关店的时候已经九点,然后一起吃了顿饭。”
她停顿片刻问:“你在楼下等很久吗?”
陈砚南没回答,而是说:“给你发消息你没回。”
“手机没电自动关机。”她手机已经用四年,电池损坏,满电后也撑不住几个小时,她出去一天,早已经没电。
陈砚南嗯一声,没多说什么,两个人往楼上走。
感应灯因为脚步声亮起。
陈砚南被照得明晃晃的,冷白的皮肤笼罩着朦胧的光泽感,他姿态松散地踏上一步台阶,秦芷跟在后面,踏上他踩过的痕迹。
就像是一种隐晦的小游戏。
秦芷过于沉浸,以至于在陈砚南突然停下来时,她差一点撞上他的背,但鼻尖跟嘴唇还是不可避免地擦过他的T恤。
木质的气息混合着洗漱过后的清爽味道。
陈砚南侧回身,高于她一个台阶上:“你们在一起了?”
秦芷愣了下,反应过来后低声回应:“没有,我们只是同学。”
陈砚南语气缓下来,因为俯视的原因,他半阖着眼,浓密的睫毛下,眼睛越发深邃漆黑,他慢条斯理地道:“我不是要管你跟什么人谈恋爱,你现在已经毕业,算不上早恋。”
“……”
秦芷一噎,他们是谈论这种事的关系吗?
就算是亲哥,也不会跟妹妹说这些吧。
秦芷没说话,听陈砚南继续道:“等你上大学,什么样的男生都有,不是这种身高还没一米八,打球跑两步都喘,学习还考不过你的小男生。”
明明都是同龄,他叫人小男生。
越往后听,秦芷眉头皱得越紧,她抿下唇:“你不要讲人坏话。”
陈砚南:“说事实不叫坏话。”
秦芷反驳:“顾文皓没那么差,他是我们班班长。”
沉默好几秒,她的声音像是在楼道反复回响,陈砚南整个人转过来,眉毛上抬,眼神是冷的:“你喜欢他?”
“不喜欢。”
秦芷头疼,她索性直接越过他,拿钥匙去开门。
身后,低沉磁性的声音跟着响起:“哦,那你喜欢谁?”
咔哒一声是门锁打开的声音,秦芷推开门,她抿紧唇,下颌绷得紧紧,心跟着跳得厉害,她甚至没开灯就要往里走,怕灯一开,她的所有情绪在光下暴露无遗。
她向来缺乏勇气,生活其他事对她而言都太难,只有做题最简单,一加一等于二,不会有别的答案,只要弄清楚规则,就能计算出正确答案。
但人与人相处不是,喜欢一个人更不是。
秦芷甚至不敢想,如果她承认她喜欢陈砚南,他会有什么反应,陈爷爷又会怎么想,他父母又会怎么看她,她好不容易才融入这个家,她不想从陈爷爷眼里,看到一丁点失望。
陈砚南扣住她的手腕。
如烧红的烙铁,烫得她整个人皱缩,她摁着胸腔里那颗心脏,勒令它安分下来。
陈砚南往前迈一步,面对着她,她往后退抵上门板,金属的冰凉透过衣料,从皮肤一直渗透进骨头。
昏暗里,他凝视着她的眼睛,重复刚才的问题:“那你喜欢谁?”
陈爷爷随时都会推门出来,如果他看到这一幕会怎么想?
秦芷的心提在嗓子眼,一种近乎背德的羞耻感如瓷器上的裂纹,在一瞬间布满她全身。
“我……”
陈砚南如团火球,只要靠近,就有灼烧的风险。
他是危险源。
而她分明一向乖顺懂事,谨小慎微,活在规则之内。就该从一开始保持距离的。
到最后,她轻声说:“没有喜欢的人。”
她与他在黑暗中对视。
原来她也擅长说谎。
陈砚南忽地松开她的手,说:“早点睡,下次别这么晚回来,爷爷会担心。”
秦芷听见自己说好。
她回到自己的房间,倒头仰躺在床上,她盯着天花板,感觉自己的呼吸声是沉闷的。
就这样吧。
疏远也好,陌生人也好,所有的结局她都接受。
—
调休结束,秦芷像往常一样去书店上班。
书店工作更多是体力活,早上还没开店,她需要将十几捆新书搬入库,拆包登记,再分门别类地放上书架,她忙活一整个上午也不觉得累。
工作没做完,听见店长叫她。
秦芷跟着出来,听到店长说来了一个新的兼职生,还是新手,其他同事都忙着筹备书店的暑期活动,没时间,让她好好带一下新同事。
“好,没问题。”
秦芷看到门口有同事在跟新同事自我介绍,她踱步走过去,脸上带着友好的笑容。
就像当初其他同事迎接她。
“介绍一下,新同事,陈砚南,跟你一样是刚毕业的高考生。”
“这位是秦芷,比你提前一个星期来咱们店的同事。”
新同事转过身,清俊的脸上是人畜无害的笑容,他朝着她伸出手,手指修长漂亮。
嗓音低沉好听:“你好,新同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