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等我

    金龙殿。


    苏国公在殿外跪了一整夜,都未得到太子召见。


    此刻艳阳高照,他渐渐有些体力不支,眼前一阵阵发黑,老迈的身躯开始摇晃起来。


    跪在他旁边的是家中最小的女儿,苏四小姐苏钰筱。


    苏钰筱年方二八,与苏贵妃、苏钰辰一母同胞。


    此刻她见苏国公难受的模样,便连忙扶住父亲,愤恨的情绪漫上眼底,咬牙道:


    “太子果然包庇谢明夷那个贱人,这么久了都不肯召见我们,父亲,还是不要等了,我们直接去见长姐,长姐是贵妃,一定能为哥哥讨回公道的!”


    苏国公摇摇头,额头上沁出细密的冷汗,他有气无力地说:“没用的,辰儿是贵妃的弟弟没错,但别忘了,他谢明夷可是皇后的弟弟。如今朝中局势动荡,谢家的势力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连太子也不敢轻举妄动。”


    他说着,抬头望天,脸色阴沉沉的,又道:“而我们国公府落寞,也不是一日两日了……”


    “那……难道真的没办法了吗?就这样眼睁睁看着哥哥断子绝孙,苏家香火就这么没了,那个贱人还逍遥法外,女儿做不到!”


    苏钰筱双目怒睁,牙齿紧咬,透露出难以掩饰的恨意。


    “不。”苏国公握住女儿的手,他的力道极大,几乎在颤抖。


    苏钰筱察觉到父亲的用意,便将他扶起来。


    苏国公跪得太久,双腿因扭曲而疼痛,站起来都踉跄了一下。


    他的目光望向金光闪耀的金龙殿牌匾,以及始终紧闭的殿门——


    “筱儿,昨夜有人进殿了,对吧?”


    苏钰筱想了一下,立刻点点头。


    “是一个青年男子,似乎有些面生,在里面不过待了两柱香,便离开了。”


    苏国公唇角勾起一抹笑意,“你觉得他怎么样?”


    苏钰筱的双颊浮起两朵红云,竟有些结巴:“不怎么样,只是皮囊还过得去罢了。”


    苏国公转过脸来,精明的眼神在苏钰筱脸上划过片刻,随之拍拍她的肩,道:


    “那便是穆钎珩,你的未婚夫。”


    苏钰筱的身子一颤,她想起昨晚,高大俊美的男人经过她身边时,似乎停顿了一下,又或者是看了她一眼。


    难道他早就认出了她?


    想到这里,她的脸颊发烫得更厉害。


    这门娃娃亲还是她祖父那辈定下的,在闺阁之中,便时常听人说穆少将军所向披靡的英勇事迹。


    年纪轻轻便立下赫赫战功的少将军令她十分向往,她早已把素未谋面的穆钎珩视作自己的夫君。


    不久前,家中下人还议论着“姑爷要回来了”,被苏钰筱听到,下人们一个个的吓得要死,生怕这位脾气暴躁的四姑娘又要打骂他们。


    然而苏钰筱却一反常态,破天荒地赏了他们好些银子。


    苏钰筱唯一担心的,便是穆钎珩的样貌。


    昨夜她只看到个模糊的影子,便足以断定,这位穆少将军必定是一等一的俊逸。


    这样一来,一切都顺了心,此刻苏钰筱的心跳得很快,她试着开口:“父亲准备怎么办?”


    “好孩子。”苏国公慈祥地看着她,“你哥哥是指望不上了,你姐姐也是个没用的,入宫十年只生了个公主——哼,可苍天有眼,绝不弃我国公府于不顾!幸好还有你,你可知穆家掌握多少兵力?三十万!他们驻扎漠北多年,可称得上是虎狼之师。”


    “只要你把穆钎珩紧紧地抓在手里,别看他谢家现在如日中天,但盛极必衰,到时候谢明夷落在我们手里,辰儿受过的苦,我要他千倍百倍、一一奉还!”


    苏国公眼底燃烧着疯狂,表情扭曲而狰狞。


    “三十万虎狼之师……”苏钰筱低声重复了一遍,不禁喜上眉梢,“女儿明白了,只要女儿成了穆夫人,何愁报不了今日之仇?”


    苏国公点点头,眼含欣慰,“只有你能替为父分忧了。”


    苏钰筱想起那个冷冽的背影,脸上羞红又起,她别过眼去,问:“那父亲可知,珩哥哥现居于何处?”


    —


    戌时正刻,谢明夷才回到丞相府。


    他在毓庆宫陪着谢书藜用了晚膳,本想看看十五皇子,但谢书藜一直不提,谢明夷也便作罢。


    刚一回府,便有个丫鬟迎上来,行了礼,道:“少爷,孟三公子送了信来,再三叮嘱,一定要交到您手中,由您亲自打开。”


    谢明夷接过信,随意展开一看,洋洋洒洒几百字,期期艾艾的,看起来是孟怀澄一把鼻涕一把泪写就的。


    他皱起了眉,扫视了两遍,在一大堆矫揉造作的言语中,总结出一句话——


    因为苏钰辰那件事,孟怀澄被孟侯关在了府里等成亲,年前都不许再出侯府半步。


    信的最后一句却还写着:央央,别担心,我一定会去见你的!你一定要等我啊!


    落款。


    国舅爷情同手足的好兄弟,孟三。


    谢明夷撇撇嘴,把信交给丫鬟:“扔一边儿去。”


    丫鬟将信收起来,又说:“少爷,有个国子监的学生自称是您的朋友,您和老爷都不在府内,管家便叫他在千雨亭等着,现在您看是?”


    谢明夷愣了一下,“什么千雨亭?”


    丫鬟回道:“您之前说听雪阁这个名字不好,让赶紧改了,便改成了千雨亭。”


    谢明夷这才想起来。


    他来不及歇脚,便马不停蹄地赶向千雨亭。


    国子监学生,又自称是他好友,还能有谁?


    主角来了,能不殷勤些么?!


    —


    贺维安在池中亭子里坐着,从天亮等到天黑,落日一点一点被黑夜吞没,凉飕飕的风从四面八方涌来,直吹得四方青绿帷幕飞舞。


    他面前的白玉瓷杯里倒了名贵的茶,却始终一口未动。


    秋闱将至,先生对他说,他是个可造之材,必须先抛却一切,拿出头悬梁锥刺股的架势来。


    他的水平已让先生都自愧不如,无需再讨教任何问题,因此,先生建议他闭关读书,不要再见任何人。


    尤其是,会令他生出杂念的人。


    贺维安垂着眼睛,手指微微并拢,将茶杯拿起来,放至唇边。


    从青州的尸山血海里爬出来后,除了复仇,他本就没有任何杂念。


    唯有一个人是意外。


    每次与谢明夷接触过后,他都彻夜难眠。睡在坚硬的床板上,他翻来覆去地想——


    谢明夷会是一个多大的变数?


    他的人生早就已经毁了。


    但谢明夷的出现,无疑是一个令他战栗不已的因素,他不安,惶恐,甚至抓心挠肝。


    他已下定决心要割舍一段时间,远离谢明夷。


    但鬼使神差地,他又想和谢明夷告个别。


    于是,他来到相府,求见这位金尊玉贵的国舅爷。


    冰凉的茶水流淌于唇舌之间,带来苦涩的味道。


    他见不到谢明夷了。


    贺维安将茶杯放下,起身准备离开。


    忽然一道呼声:


    “维安!”


    贺维安蓦地睁大了眼睛,便见布着点点灯火的小桥上,红衣欲燃的少年一路跑过来,眉眼间尽是焦急。


    谢明夷一看到贺维安,表情便舒缓了许多,他松了口气,一双乌黑眼眸亮晶晶的,道:“久等了吧?对不起啊,我入宫去了,今日回来得晚。”


    贺维安很轻松地笑起来,摇摇头,“没有,是我上门叨扰了才对。”


    谢明夷与他一同坐下。


    贺维安说了自己要闭关一段时间的事,谢明夷很是失望地叫道:“啊?那我岂不是见不到你了。”


    少年的话太过直白,贺维安盯着他精致的脸,丰润的红唇一张一合,只觉得自己如同一只贪婪的野兽,无比想要攫取那份美好。


    但他克制住了。


    这也是他一贯的作风。


    贺维安移开眼去,道:“秋闱过后,若能考取功名,自然上门拜访。”


    谢明夷笑道:“一定能的!你可是状元啊……”


    贺维安:“什么?”


    谢明夷这才意识到自己不小心把话本内容说出去了,连忙搪塞道:“我只是觉得你有状元相,一定能平步青云!”


    笑话,平步青云算什么?贺维安日后可是要颠覆一个王朝,君临天下的。


    不过这话也只能在心里说说。


    “对了,这个还给你。”


    贺维安拿出一个包袱,递给谢明夷。


    谢明夷接过,打开一看,里面赫然是他当初赏给贺维安的房契等东西。


    一样没少,整整齐齐,全在这包袱里了。


    “维安,你这是做什么?”


    谢明夷讶然。


    贺维安目光柔和,他解释说:“我在国子监有住处,吃穿住行一应在里面,用不着这些。”


    “可这是皇后娘娘赏的,你救了我,理应受着的……”谢明夷劝道。


    贺维安想起那个消失在密林里的白色身影,脸上的笑骤然僵硬起来。


    “救你是因为你是我的朋友,明夷。”他认真地说,“仅此而已。”


    谢明夷叹口气,“好吧,看来你是真君子喽。”


    反正心意到了就行,这仨瓜俩枣的,跟贺维安日后的地位比起来,压根不算什么。


    贺维安笑笑,“那我告辞了。”


    他站起身,照旧作了揖,才转身离开。


    谢明夷看着他,总觉得他近日有些怪怪的,似乎在刻意地决绝。


    不过也无所谓了。


    就在贺维安即将上岸的时刻,谢明夷在后面站起来喊道:


    “新科状元,我等你戴着乌纱帽回来!”


    贺维安身体一顿。


    “好!”他被感染了一般,意气风发地回头。


    再转头,贺维安在心里默念——


    一定要等我,等我走到高位,堂堂正正地站到你身边。


    他抬起头,望向浓重的夜,阔步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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