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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宋尚宫(二更)“宋尚宫不愧是太皇太……

    “谁负责教他规矩的。”沈知姁容色淡淡,似随口一问。

    范少监见事情并未如自己预料那般发展,神色中就平添了一分慌乱。

    “回娘娘,小鸥子方才自己都说了,范少监是他的师父,这规矩自然也是范少监教的了。”李少监趁此机会上前,对着沈知姁行礼,言语间给范少监递了个挑衅的眼神。

    然后颇为期待地看着沈知姁,希望能在下一瞬看到范少监被吃瘪惩罚。

    沈知姁点点头,毫不理会李少监的话茬,继续问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一个个不做事都围在这儿?”

    这回轮到范少监精神了,他深吸一口气,上前拱手陈述:“禀娘娘,适才奴才正常路过,谁知被李少监的徒弟小楼子污蔑,说奴才偷窃李少监的腰带。奴才的徒弟小鸥子不忿,和小楼子发生了争吵,这才引得旁人围观。”

    “娘娘不知,小楼子他气焰嚣张,险些要对奴才和小鸥子动手!”范少监说着就晃动身形,一副后怕不已的模样。

    沈知姁这回毫不客气,嗤笑出声:“本宫瞧范少监和李少监的模样,就想起从前见过一对顽童,为一块泥巴争得面红耳赤,然后见了父母来,又争先恐后地去告状。”

    “本宫不知,自己何时成了两位少监的父母?”

    “不但要为两位少监做主,还亲自处理小宦官间的口舌争执?”沈知姁板正脸色,冷笑着问道。

    “奴才并无此意!”范少监和李少监都被沈知姁的不按常理出牌给弄蒙了,也不争锋相对了,先跪下异口同声地请罪。

    宫人们都老老实实地低下脸,竖起耳朵认真听两位少监难得狼狈的时候。

    沈知姁缓缓长叹一声,里头似饱含着失望与恨铁不成钢。

    她不再说话,只静静地盯着地上的两位少监。

    殿中省的庭院内一时寂静无声,周遭的气压却在一点点降低。

    宫人们都没想到,有一日竟能在爱娇爱笑的沈昭仪身上,体会到什么是威压。

    当两位少监额上渐渐覆上冷汗时,沈知姁再叹息了一声:“你们除了那一声辩解,竟然连半个处理法子都想不出来了?”

    “是预备本宫处理好了,将饭喂到你们嘴边是么?”

    范少监与李少监自然不是这么想的。

    他们想的默契,都想先请罪,以退为进,让沈昭仪给他们提出个最终法子。

    毕竟沈昭仪是主子,谁受的处罚轻,就说明在主子那里越得脸面。

    也对登上主管之位更多一层可能。

    谁能想到,沈昭仪竟然是这么想的?

    “娘娘,奴才……”范少监率先回过神来,想要开口解释。

    “四位尚宫也在,不妨教教两位少监,该如何处置此事?”沈知姁干脆利落地打断了他的话,带着浅淡笑意的目光转向了四位尚宫。

    年龄最大的李尚宫保持沉默,只行一礼,说自己不论如何处置,都比不上昭仪娘娘的聪慧才智。

    靳尚宫抓住机会,言语尖刻,意思是好好惩治两位少监,杜绝往后出现这等德不配位之事。

    与慕容婕妤有所来往的纪尚宫紧跟着提出建议,明面上看是两边都不得罪,但话里话外都是帮着范少监说话的意思。

    都和方尚宫的描述十分符合。

    沈知姁眸光沉静,流转间望向宋尚宫。

    眼底划过一抹旁人无从探知的好奇和期待。

    宋尚宫对上沈知姁的目光,喉间一紧,紧张地吞了口口水。

    上前行礼时,她就想起昨日在青葙那里听到的话——“尚宫姑姑,我家娘娘说近日天气不好,却有机遇守得云开见月明,只看个人抉择  ,姑姑您说呢?”

    自从昨日晚膳时,先是尚刑局前来搜查,接着云总管就面色苍白地跟着尚刑局的阎王闫公公走了,至今未归,宋尚宫心里面就明白:殿中省,不,整个皇宫中就要出大变故了。

    变故中往往跟随着机遇。

    宋尚宫虽然性子温和,可并不是个随遇而安的,她愿意孤注一掷、抓住机遇,往上走到更广阔的世界里。

    只是再上一级的少监和总管惟有宦官能担任,她也就渐渐歇了心思。

    然而沈知姁的暗示与目光,渐渐唤起了宋尚宫心中沉寂已久的野心。

    宋尚宫恍惚间觉得时间倒流,回到了她年仅二十,就被凭着细心大胆,被先帝亲口擢升为尚宫的那一日。

    胸腔中冷冻多年的热血缓缓苏醒。

    “回娘娘,奴婢觉得,两位少监不能管束自己的徒弟,尽师父的教导规矩之责,首先就要为此给娘娘请罪,而不是放任徒弟,只顾着给彼此上眼药,甚至用言语误导娘娘的判断,妄图暗中主导娘娘的选择。”宋尚宫的口吻一如既往的温和,脸上依旧带着浅笑。

    但是熟悉宋尚宫的人都发觉了,宋尚宫那一双总是古井无波的眼神,渐渐发亮起来。

    像是终于见到日光的、即将干枯的一口井。

    “至于方才小鸥子和小楼子发生争执之事,虽涉及两位少监,但归根究底,只能算作小宦官们无根无据的口舌之争,偏两位少监有所偏帮、上纲上线,才导致矛盾愈发激烈,最后险些到了动手的地步。”

    宋尚宫完全无视李少监和范少监似要吃人的目光,不急不徐地一句句道来:

    “其实这件事情查起来很容易——宫人们吃穿用度都在皇宫之中,所用皆有记档。只要查一查李少监是否真有镶玉腰带丢失,再对一对范少监的用度与剩余,就可知晓。两位少监其实很不必在那里口头争执,还引得殿中省内诸人围观。”

    不少宫人暗自点头:是呢,现在可是用膳的时辰。时间不等人,要是没在规定范围内吃完饭,就得饿着肚子做晚上的活了。

    “不过……许是事关清白,两位少监一时气愤上头,又被娘娘您看见,这才导致如此。”宋尚宫话语一转,给两位少监留了一点儿薄面:“奴婢近日也带了几个小宫女,年轻气盛,生出摩擦是常有的事情,奴婢惭愧,有时候有心留意也制止不住。”

    “宋尚宫,顽石不是璞玉,再怎么样,都是很难雕琢的。”沈知姁听着宋尚宫说了这一席话,心中格外满意:难怪在前世,协理六宫的高位妃嫔变动频繁,宋尚宫却始终做得如鱼得水呢。

    她提点了这一句,转而扫了眼眼前众人,示意箬兰将更换后名单的名册交给宋尚宫。

    沈知姁笑意和善,语气欣赏:“宋尚宫不愧是太皇太后夸赞的人,今日见识过一回,本宫方心服口服。”

    “太皇太后既指定了尚宫暂代总管一职,尚宫便放心去做。”沈知姁的嗓音略放大了些,好让在场众人都听清楚。

    底下的宫人中多是面带诧异,还有不少神色高兴,可见宋尚宫平日里人缘不错。

    而和宋尚宫同一级的三位尚宫,眼中除了惊诧,多多少少都有些疑惑和不服气。

    至于李少监和范少监……就是纯纯的不愤气和难以置信。

    他们从昨日晚上起就将对方列为唯一的竞争对手,制定了种种针对对方的计划等待实施,并畅想若自己当了殿中省总管之后,该是如何的风光。

    谁知道第一个计划还没实施完,这殿中省总管的位置就落到了宋尚宫头上?

    宫女哪儿能当总管?从开国皇帝到现在,还没出过一个宫女总管呢!

    然而沈昭仪刚刚从颐寿宫中出来,所奉的自然是太皇太后的懿命。

    他们又不是向天借了胆子,那敢去质疑太皇太后的命令?

    两位总管和三位尚宫同时在心中安慰自己:幸好幸好,只是个暂时总管,说明他们还是有机会上位的,只要宋尚宫在任职期间犯了大事……或者小错不断就行。

    “宋尚宫今日且回去看一看册子,要是有什么不合适的,记得明日来瑶池殿寻本宫。”沈知姁唇边绽开一抹笑容,说罢就上了肩舆,预备着回瑶池殿。

    她方才的种种举动,意在从普通宫人那儿给宋尚宫搭桥,快速树立起宋尚宫处事面面俱到又善于理解的形象,便于其快速笼络人心。

    如今桥搭好了,宋尚宫也顺利走过去了。

    剩下的两位少监和三位尚宫,是宋尚宫自己要面对的难题——若是处理不了或是不能平衡这些人,那宋尚宫的总管之路,注定走不稳妥。

    既然自己都走不稳,那她沈知姁就不必花心力去扶持了,再找一个更合适的就是。

    自然,若是宋尚宫明日献上的诚意足够大,沈知姁也不介意再帮上两把。

    宋尚宫郑重接过名单,指尖微微颤抖。

    “是,奴婢定不会辜负太皇太后的重望,也定会牢记娘娘的吩咐。”她回答的话语沉稳有力,带头恭送沈知姁回宫。

    待沈知姁走后,殿中省但凡有些头脸的人,都想知道名册上有何变动。

    “青萝。”宋尚宫抱着名册,借机登上台阶,发亮的眼眸看向李少监和范少监:“两位少监的事情还没有掰扯清楚呢,你去查一查。”

    *

    这两日内,宫中可谓变故不断。

    当宋尚宫暂代总管之职的消息传出,并伴着殿中省清人的名单,后宫中一精致宫苑,第一次传来砸瓷盏的声音。

    第42章 令牌狗皇帝又自顾自地感动起来

    “主子息怒!”黄莺与黄鹂跪在兰心堂的里屋,额头冷汗涔涔地劝慕容婕妤冷静。

    她们还是第一次见慕容婕妤这样失态。

    不过实在是今日传来的消息,对于兰心堂来说,实在是打击过大。

    首先是钉在瑶池殿的钉子茯苓,被贬为三等宫人,再不得重用,也不能为兰心堂探听一手消息。但是茯苓对兰心堂愈发忠心,综合看来是个不好不坏的消息。

    然后是殿中省有所动作。

    ——那些犯了错被贬位或是逐出殿中省的人,有不少都是丞相和主子在这一年内花费金钱和心力培养出来的人脉。

    最重要的是,被寄予厚望、能接任殿中省总管之位的范少监,竟是出师未捷,不但没得到总管的位置,还因失了规矩被罚俸一月。

    谁知这还不算完,刚用完午膳,御林军处、采买办处、掖庭处等都传来清人的消息,说是陛下下令,要趁此机会彻查皇宫。

    这几处地方,也都是慕容氏下了功夫插入钉子的。

    慕容婕妤紧紧攥着手中的帕子,面无表情地盯着地毯上被打碎的茶盏,眼神含着冷光,似要将这茶盏的下场实质化到某人的面上。

    半晌后,她轻叹一声,眼角上扬,端庄和气地微笑:“起来罢,本宫又不是韦氏那个蠢货,每次遇到挫折就和拆迁一样,在自己宫里打砸一通。”

    “不过扔东西发泄的确很爽,越是蠢钝,就越需要这样发泄。”

    黄鹂和黄莺战战兢兢地从地上起来,不敢搭腔说话。

    “云总管是个不中用的,居然有脸和本嫔信誓旦旦地说能避免陛下的问责。”慕容婕妤想起被直接捉去尚刑局的云总管,脸上的微笑险些端不住:“幸好父亲谨慎,素日里没通过云总管做大事。”

    云总管骨头再软,顶多只能吐露出一些小虾米。

    对慕容氏的人脉来说,伤筋不动骨。

    可再加上御林军……当真是有些难办。

    “黄莺,你明日传口信给父亲,就说宫中御林军有变,再加上十一月初的选拔宫女,让父亲好好准备着,再送些可用的人入宫。”慕容婕妤将要紧事情做了,随后说起殿中省:“宋尚宫竟然能得到太皇太后的赏识,破例令她暂代总管一职,当真是令人意想不到。”

    黄

    鹂呈上一盘蜜饯,笑道:“真是呢,平日里奴婢瞧着她不声不响,竟有这般本事。”

    “主子,这件事是在沈昭仪去了颐寿宫后定下的,您觉着可有沈昭仪在其中插手?”黄莺谨慎开口:“而且今日瑶池殿中,茯苓被贬,白青被捉,更是直接牵连到了李执戟……”

    “你说的这些,本宫也有所怀疑。”慕容婕妤捻了一块糖霜杏仁,笑容变淡许多:“可偏偏放在沈昭仪身上,本宫就有些不信。”

    要是沈昭仪真有这样的筹谋,这样的聪慧,何至于沦落到现在这个地步?

    “不过凡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谁也不晓得沈昭仪会不会病中开窍,且仔细再看着。”

    “此番清洗虽折了大半的人脉,但还剩一些,先暂且不要联系,保全他们最为要紧。”慕容婕妤凤眸一转,面上满是运筹帷幄的冷静之色:“韦宝林那里折了英儿,从里头再选个得用的顶起来。”

    “还有范少监,他要是有上进之心,本嫔不介意帮他一把。”

    黄鹂与黄莺齐齐应了。

    “禀婕妤,奴婢今日细细观察了一番,觉得有个叫秋蝉的宫女可用。”黄鹂见慕容婕妤面色好转,立刻说起自己负责的事情:“她一直牵挂着家中的老母亲,人生得圆润甜美,又身强体健,一看就是好生养的模样。”

    “让父亲找人照顾她的母亲,你就好好调教调教她。”慕容婕妤颔了颔首,挥手让两位心腹都下去。

    实则自己心中有些烦恼:黄院判在“失足”之前,曾为她诊脉,说她天生体寒,一时之间难以有孕来提升自己的位份。

    偏三个月后的大选,她的四位堂姐都跃跃欲试。慕容丞相出于“广撒网、多押宝”的保险赌徒思维,并未多加阻拦。

    慕容婕妤绝不能让第二个姓慕容的女子进入后宫。

    她就想了提拔宫女、杀母夺子的法子。

    等秋蝉被提拔起来,瑶池殿的茯苓和小文定然按捺不住。

    真是好奇,等到事发时,究竟是瑶池殿多出一位主子,分走沈昭仪的恩宠,还是沈昭仪提前发觉,大发雷霆?

    沈昭仪近些时日可是给她添了不少堵呢。

    慕容婕妤面上浅浅一笑。

    *

    沈知姁回了瑶池殿。

    暖阁中的晚膳掐着点儿刚刚摆上,正散发着热腾腾的香气。

    沈知姁赐了几道膳食下去,让其余人都下去歇息,只留下芜荑一个人在侧。

    她的心不在用膳上,而是将母亲塞给自己的两样小东西拿出来。

    是两块令牌。

    沈知姁在定国公府常常看过它们——桃花样子的令牌专管后苑,号令府上婢女;豹子模样的令牌与之相对,号令府上小厮。

    这两块令牌生得小巧,只有女子半个手掌大小,但是做工精巧,背后有一中空的空间,可以塞入单张纸条传递讯息。

    听闻随开国皇帝征战时期,这两块令牌曾帮助定国公府立下大功。

    沈知姁想着母亲最后嘱咐自己的话,缓缓深吸一口气,将两块令牌的背后缓缓拆开。

    里头各藏着一张薄纸,纸上各有一句话和四五个很眼熟的名字。

    “娘娘,这上头都是小厮和丫鬟的姓名,是和奴婢同一时间进府的。”芜荑为沈知姁解惑。

    再看母亲留下的话,大致意思是,自己再去边疆前,不愿牵连府上无辜,就将手中的身契全都散给下人们。可有好几个婢女小厮,在世上举目无亲,又受过定国公府的恩惠,不肯离开,誓死追随。

    母亲无奈,觉得沈知姁在宫中孤身一人,需要人手,就将他们留在京城的住处,听由沈知姁的派遣。

    沈知姁心中一动,想起十一月底的宫女选拔和今日白青供出御林军之事,还有前朝尉鸣鹤预备成立夜影侯之事。

    定国公府的婢女品性头脑一向可靠,而小厮都是会些拳脚功夫的……

    她顾不得用膳,先急急取过笔墨,重写了两张纸条,放入令牌之中。

    桃花令牌中说了宫女选拔之事,豹子令牌中则是提了军营征兵之事。

    “你先收着,等宫中清人的风波过去,再通过采买的宦官,送到他们手上。”沈知姁将令牌合好,交给芜荑:“不过要递出去一句话,本宫只要心甘情愿做事的。若是自己有了主意,想要追寻出路,本宫不会阻拦,还愿意看在他们的忠心上,提供一笔本钱。”

    芜荑温声应下,将两块令牌小心放到怀中后,就催促沈知姁:“娘娘快将这燕窝粥给喝了,都有些凉了。”

    等用完晚膳之后,白苓和杜仲并肩来请见。

    白苓汇报的是早晨沈知姁吩咐的美貌宫女之事。

    “奴婢打听到,兰心堂中算得上美貌的宫女共有三位。”白苓行礼:“正巧奴婢这同乡是在司膳房负责送膳的,她去兰心堂送膳时,正看到慕容婕妤身边的黄鹂拉着一洒扫宫女说话。”

    “那宫女名叫秋蝉,生得喜庆俏丽。”

    “做得很好,动作也很迅速。”沈知姁惊喜一笑,挑了个沉甸甸的银锭递去。

    随后她微微侧首,和芜荑交换了一个目光。

    是让芜荑将令牌递出去时,托他们查一查秋蝉家人的意思。

    杜仲已经换上瑶池殿总管的衣裳,此时抱着拂尘行礼,还有点不习惯:“禀娘娘,司寝局来报,今夜陛下翻了您的牌子。”

    “适才奴才还看到陛下的銮驾去了颐寿宫,莫约是去陪太皇太后用晚膳的。”

    “奴才今日站岗,没有看到兰心堂和冷霜馆的人,倒是碰见了凝碧阁的紫薇姑娘,似是路过,只远远看了咱们瑶池殿两眼。”

    沈知姁也给了赏赐:“很好,往后也要这般眼观八方才好。”

    “只是心中要渐渐有杆秤,懂得总结。”

    杜仲表示受教。

    “娘娘,既然今日陛下来,那可要奴婢们好生准备?”白苓行礼请示,语气多了几分委婉,言语却是一如既往地辛辣:“恕奴婢直言,今日娘娘虽然伤心,但不好在陛下面前过多展示,当下还是以陛下的圣心为首要。”

    白苓是从后宫的典型妃嫔思维出发,说的有道理,却不能全部采纳。

    “本宫知道。可假若本宫真的盛装打扮,陛下心中会另有所想的。”沈知姁温声提点了白苓一句:“去准备热水,选些香气干净简单的澡豆即可。”

    白苓若有所思,下去准备。

    沈知姁沐浴后回到寝殿之中,将做风领的材料搬出,做出一副要日夜不休、加紧完成的模样。

    于是,在尉鸣鹤不必通报,悄悄进到瑶池殿中时,所见的就是一副“美人灯下刺绣”的图景。

    令尉鸣鹤想起昨夜,永远等待他的那一盏光亮。

    帝王又自顾自地感动起来。

    第43章 疑心“只有陛下您,能为臣妾想到这一……

    悄悄走近了些,尉鸣鹤打量起美人的装束。

    一袭舒适简单的浅粉绉纱睡裙,及腰的青丝用一枚玉簪挽起,耳垂上缀着雕琢成铃铛模样的玉质耳坠,周身萦绕着浅浅的澡豆香气,是一股好闻又清爽的药香。

    不因为侍寝而刻意隆重,也不因为母家之事无心装扮、有所敷衍。

    和从前无数个侍寝的日子一样,平常而不失亲密。

    令尉鸣鹤格外满意。

    他在多宝阁前停下,转身对福如海招招手。

    福如海立刻将怀中的牛乳团给献上。

    尉鸣鹤接过牛乳团,拍了拍它胖墩墩的小屁。股,让它向沈知姁的方向窜去。

    “喵呜——”一日未见沈知姁,牛乳团甚是想念,用自己圆鼓鼓的脑袋去拱沈知姁,嘴里咪呜咪呜地撒娇。

    桌上的锦绸被牛乳团一蹭,滑落在地上。

    沈知姁眼明手快地将手中的针线收好,抱住牛乳团**了一把。

    然后抱起沉甸甸的牛乳团,起身给尉鸣鹤行礼:“臣妾见过陛下——陛下也真是的,臣妾正在用针线呢,要是牛乳团给踩着了,或是那细针掉到地下找不

    见,可怎么好呢?”

    闻得沈知姁的软嗔,尉鸣鹤低首一笑:“是朕没看清。”

    他伸手扶起沈知姁,顺势在小几的另一边坐下。

    福如海将地上的锦绸拾起,重新放回桌上。

    “这么点衣料,是预备给朕做个娃娃衣裳?”尉鸣鹤长眉略挑,含笑问道。

    “是要给陛下做一条风领。”沈知姁一边摸牛乳团,一边仰面说话,眼眸中是亮晶晶的光芒:“臣妾想了想,依着臣妾的女红水品,再给您重新做一套寝衣时间也忒久了些。倒不如先做风领,冬日里既能用上,也好给臣妾练练技艺。”

    “陛下,您瞧这金蓝色好不好,显得人贵气又英俊。”沈知姁眉眼一弯,就是笑吟吟、甜滋滋的模样:“嗯……为着感谢您的赏赐,臣妾愿意给您多做几条,将什么卷草纹、狮子纹、祥云纹都练一遍。”

    尉鸣鹤跟着笑起来,伸手去捉沈知姁的鼻尖:“你要是将狮子绣成了小狗,还不是朕戴着丢人,你便是这样谢朕的?”

    “可见对朕的赏赐不满意。”

    “陛下怎么这样想?”沈知姁抬起牛乳团的一只的猫爪,按住尉鸣鹤的指尖,红唇以抿,格外委屈可怜:“臣妾辛辛苦苦做风领,陛下不珍惜也就罢了,竟然还这样揣测臣妾。”

    “臣妾很感谢陛下的赏赐。”沈知姁眼儿一转,感动之色洋溢在面上:“只是臣妾在宫内,有份例和陛下的赏赐,日常开销也是够用的。倒是陛下您,赏人的时候多——您就将它们收回去吧。”

    “臣妾有陛下的一颗真心就够了。”

    尉鸣鹤闻言一愣,眼中眸光渐深,带着清俊的笑,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遍沈知姁。

    见眼前的女郎容色坦然,笑意明媚,眼底湛湛,没有半分故意表现或算计的模样,只是在单纯为心上人的财务担忧。

    他心头一暖,深深的眼眸亮了些许:“真心是要在具体方面有所体现的。”

    “就像你对朕真心,就会为朕绣荷包、做衣裳,愿意花费时间将真心呈现出来。”

    “朕身为帝王,坐拥天下,怎么会连一点儿真心都不舍得表现呢。”

    尉鸣鹤现在还记得,先帝恩宠冯皇贵妃,对其许诺真心,给出的可不止田地店铺、金银珠宝,还有沾染前朝事务的权力。

    幸而被太皇太后和诸臣制止,否则大定就要有牝鸡司晨的祸事。

    “那些地契和店契你就放心收着。”尉鸣鹤神色宽慰沈知姁:“朕的私产每年都有不菲的收入,比给你的多上几十倍不止呢。”

    再加上各个皇商、世家和附属国的进贡,估计是沈知姁手中的千百倍。

    明明自己不富裕,却还为他担心。

    当真是……一个傻姑娘。

    “陛下这样说,臣妾就放心了。”沈知姁神情放松,转而将正在啃咬自己衣袖的牛乳团的嘴巴给握住,颇有些哭笑不得:“又咬袖子,难道今日陛下饿着你了,没给你用晚膳?”

    福如海被尉鸣鹤瞥了一眼,赶紧上前解释:“来之前,小主子用了一大盘蛋蓉鸡胸肉呢。不过来朝阳殿后,元子每晚都会给添些零嘴,小主子莫约是习惯了。”

    “难怪胖的这么快,可不能再吃了。”沈知姁摸着牛乳团毛乎乎的实心小肚子,眉心微蹙:“陛下,臣妾已经病愈,牛乳团就还住回瑶池殿吧。”

    “臣妾真怕过两日再见,牛乳团真要变成团子了。”

    牛乳团乞食许久,都不见回应,一双鸳鸯瞳中满是不解,叫声愈发可怜起来,还颇有心机地用猫尾勾着沈知姁的手腕。

    “芜荑,让连翘好生照看,给牛乳团减减重。”沈知姁心软一瞬,很快就硬起心肠,唤来芜荑。

    牛乳团可怜无助地在芜荑怀中满出来,对着尉鸣鹤“喵喵”叫,求救的意味十分明显。

    “臣妾问过诸葛院判,猫儿吃得太胖,对于寿命是有损的。”沈知姁阻拦下正要开口的尉鸣鹤,目光中染了几分寂寥:“臣妾想牛乳团多陪咱们几年。”

    “朕也想。”尉鸣鹤轻叹一声,凤眸中流转过情意。

    芜荑将牛乳团抱走后,福如海观室内情状,十分识趣地退下。

    尉鸣鹤眼角微扬,对着沈知姁湛然一笑:“朕瞧你比早晨精神多了,心情瞧着也好了些。”

    这话似平常闲话,可底下藏着深深的探究之意。

    沈知姁明白,这是在问她今日去颐寿宫之事呢。

    往常的她,心情低落时只会在瑶池殿闷着,不会轻易外出。更何况她从颐寿宫出来,拿着账本和局印,还去殿中省走了一趟。

    这些消息估计早就传到了尉鸣鹤的耳朵里。

    难为了他,竟然忍到现在才询问。

    听杜仲的汇报,尉鸣鹤晚膳时去陪着太皇太后用膳。

    太皇太后定会提起送信之事,并且实话实说,说是她老人家主动提起的。

    尉鸣鹤在表面上定然不会有所质疑,还会故作大度地说“小事无妨”“皇祖母慈爱”等话语。

    可心中绝对会因此感到别扭不适,想着是不是沈知姁还牢牢惦记着自己的父兄,哄着太皇太后包揽了此事。

    沈知姁不会再让尉鸣鹤生出疑心。

    主动问起好呀,这样一来,主动权就在她手上了。

    “臣妾心情变好,都是陛下的苦心。”沈知姁起身,坐到尉鸣鹤的身边,伸出一截莹白的小指,勾住帝王修长的指尖,眼角眉梢俱是含羞带怯的绵绵情意。

    她软着声音,将与太皇太后商议的送信之事说了一遍,随后仰面笑道:“太皇太后虽然心疼臣妾,可一向是不管杂事的。”

    “只有陛下您,能为臣妾想到这一点。”

    她勾起的指尖挠了挠,同时凑近身去,让身上的清淡香气轻轻环住尉鸣鹤。

    “阿鹤,谢谢你。”沈知姁在尉鸣鹤的面颊上留下一个浅吻,同时落下一滴微烫的泪,打在尉鸣鹤的锁骨上。

    望着怀中女郎秋水一般的真切眼瞳,尉鸣鹤心中的那点儿怀疑烟消云散,甚至还因为冒领了太皇太后的功劳有些心虚。

    他动作小心地抹去沈知姁眼角的泪水,目光微闪:“这有什么的,朕只盼着你高兴。”

    这话只能从耳朵里过一遍。

    沈知姁柔声应了,又在尉鸣鹤怀中窝着,端的是小鸟依人,令人怜惜。

    她心中清楚:经此一事,尉鸣鹤对她起疑心的概率又小了一点。

    等此刻温存时间足够后,沈知姁就和尉鸣鹤说起殿中省之事:“……臣妾觉得殿中省总管之位颇为重要,也相信自己平日里的所见所闻,故而大胆向太皇太后提议,启用宋尚宫暂代,且看看效果。”

    “要是宋尚宫不能担当大任,臣妾就从少监或尚宫中择表现优异者。”

    尉鸣鹤记得当初上书房之事,自然也记得宋尚宫。

    当时他被李氏牢牢拉着,在宗亲的看戏目光下,当真是羞愤窘迫极了。

    要不是宋尚宫,这桩“中毒之事”恐怕会迁怒到他。

    “殿中省中是该有所变动。”尉鸣鹤并不在乎此事合不合“宦官做殿中省总管”的潜规矩,他用人只遵循一项原则——看这人有没有能力,值不值得。

    就比如喜公公,当初在宫中犯下的可是该杀头的罪名,他不也照旧保全了此人,并送其进了前朝做事?

    “陛下觉得可以就好。”沈知姁提起今日账册一事:“臣妾今日去颐寿宫,观太皇太后总有劳累之色。臣妾虽帮着协理,可管起事来心中总没有底,怕出错。”

    “所以臣妾想请示陛下,能不能为臣妾找个帮手?”

    尉鸣鹤眼帘微垂,将“蓝容华”的名字在心中过了一遍  ,语气不明:“哦?阿姁可有推荐的人?”

    沈知姁直起身,目光清凌凌看去:“臣妾不过是协理六宫,这样的事情,臣妾都听陛下的安排。”

    “你就不怕朕安排慕容婕妤给你?”尉鸣鹤轻笑一声:“朕记得你和朕说过,不喜欢慕容婕妤。”

    “处理六宫事宜,为陛下和太皇太后解忧,是公事,无关私情。”沈知姁眉眼间俱是清澈之色:“如果陛下真觉得慕容婕妤好,臣妾自然没有意见。”

    “臣妾愿意为了陛下和慕容婕妤好好共事。”

    尉鸣鹤听得唇角轻弯。

    第44章 双更(捉)“臣妾就知道陛下最好了!……

    男子在听到女子愿意为了自己受委屈时,内心总会升起一股满足和怜惜之情。

    尉鸣鹤亦是如此。

    “慕容婕妤不好,她心思不正。”尉鸣鹤的嗓音柔和下来,认真和沈知姁分析:“那宫中只剩下一个蓝容华了……朕记得,你和她并不怎么来往?”

    至于韦宝林,尉鸣鹤连想都懒得想。

    “是,臣妾之前和蓝容华并不怎么熟悉。”沈知姁樱唇一弯,神色中有几分恍然:“臣妾总以为,蓝容华是个冷冰冰的人,可在臣妾病中,她竟主动帮了臣妾两回。”

    “可见蓝容华是个外冷内热的,她又素来恪守宫规。”

    “帮你两回?”尉鸣鹤略有惊讶。

    沈知姁软声解释道:“臣妾是后来听芜荑说才知道的,一次是殿中省领份例,蓝容华身边的紫薇帮了芜荑,还有一次在您探望过臣妾之后,韦宝林也想跟着来探望,僵在瑶池殿前不肯走,幸而蓝容华路过。”

    说到这,沈知姁轻笑道:“臣妾后来想了想,许不是蓝容华热心,而是她喜静,韦宝林又太烦人了些。”

    尉鸣鹤颔首赞同这一点,不由想起蓝容华自入宫以来的淡漠态度。

    不争圣宠,不顾母家,不为自身。

    外头靖文侯送信入宫,蓝容华从没有过回信。

    好像入了皇宫,蓝容华就完成了身为蓝氏女儿的任务,开始爱咋样就咋样起来。

    不过这点真好,不与母家过从亲密,不对宫权有所贪恋,而且头脑聪明,是个很适合协理六宫的人选。

    要是蓝容华得了此权之后,就开始显露锋芒,那尉鸣鹤就不得不佩服她的心思缜密。

    “那朕就让蓝容华来帮你。”尉鸣鹤定音:“福如海,明日去凝碧阁说一声,再让蓝容华来瑶池殿。”

    他吩咐完,垂首看沈知姁,特意道:“你的位份比她高,支使她、教导她都是应当的,可别傻乎乎被别人牵着鼻子走。”

    这话倒有一半是真心关照沈知姁,还有一半是怕宫权被人利用。

    “臣妾知道。”沈知姁推着尉鸣鹤肩:“陛下去沐浴吧——臣妾今儿用的药澡豆可好闻,您也去试试。”

    说话间,女郎身上好闻清爽的一点药香萦绕于鼻尖。

    尉鸣鹤俊颜含笑,从善如流地去沐浴洗漱。

    当寝殿内的龙涎香淡去后,沈知姁脸上的笑意也渐渐散去。

    她让芜荑进来:“快,去拿纸笔来,我要现在就将信写出来。”

    “再让小膳房将备好的宵食端来。”

    即便刚才已经让尉鸣鹤顺利散去疑心,但为着以后打算,沈知姁决定每回送信前,都将信的内容写出来给尉鸣鹤看。

    如此几次,等他彻底放心之后,沈知姁就能在信中附上银钱。

    算着尉鸣鹤沐浴的时间,沈知姁紧蹙眉头,凝神提笔写信。

    一封给华信公主,一封给自己的母亲。

    待到尉鸣鹤重回寝殿后,沈知姁的两封信也写好。

    “陛下来看看,臣妾这样写可以么?”沈知姁娇面上一派坦荡之色,很是放心地将手中的信纸递给尉鸣鹤。

    尉鸣鹤反倒愣了一瞬:他都做好让底下人在送信前拦截,私看内容的准备了。

    没想到沈知姁这样主动坦然。

    这是不是代表着,阿姁格外信任自己呢?

    也说明阿姁做事坦诚,不会欺瞒于自己。

    这样的想法在尉鸣鹤心中油然而生,似春风拂过,缓缓生暖。

    他满意起来,接过信纸后也不急着看,而是望着沈知姁所带的一对玉铃铛耳坠:“朕审过白青后,就将他押去做苦役了,每年他的年例会由殿中省直接发过来。”

    “白玉响铃簪……朕让司珍局重新去打了,这回用羊脂白玉的。”

    沈知姁杏眼弯弯:“臣妾就知道陛下最好了!”

    正巧芜荑送宵食进来,她就递来一小碗咸杏仁茶:“您晚膳是在颐寿宫用的,太皇太后上了年纪,爱吃甜食,恐怕不大合您的口味,所以臣妾就特意让小膳房备下了宵食。”

    “阿姁当真是贴心。”尉鸣鹤心中的春风吹拂更甚,带来更妥贴的暖意。

    他接过杏仁茶,一边慢条斯理地享用,一边看过沈知姁所写的信件。

    起笔问候的是沈夫人,字里行间都是对沈夫人的关切询问,比如北疆天寒,千万不要吝啬银钱,要买足炭火;又比如在咳疾要紧,若是药丸快吃完了,务必要提前说。

    其中也有提及沈厉父子,让他们劳作时注意旧伤与保暖,定要时时牢记天子圣恩,在北疆的落脚处安分守己,不再做触犯王法之事。

    最后,沈知姁说自己会在京城认真侍奉陛下,请母亲不要过分挂念。

    这封信情真意切,关怀母亲,劝诫父兄,还能看出写信人对天子的绵绵情意。

    尉鸣鹤目光含笑:“阿姁写的家书,自然可以。”

    他眼风一扫,扫过另一封给华信公主的信,却并未说话。

    “臣妾写信时,对母亲是从女儿的身份来写,对父兄……更多的是以陛下妃嫔的身份。”沈知姁轻轻一叹,似有感不争气的悲哀。

    她并未错过尉鸣鹤的视线,很自然地拿起另一封信,放到尉鸣鹤眼前:“这是臣妾给华信公主写的,上一回写信都在一年前了,想多写些公主爱听的趣事,陛下可愿意告诉臣妾一些?”

    尉鸣鹤快速扫去:这信写了一半,开头是对华信公主的寻常问候,中间只简单提了一句,托华信公主将信带给自己的母亲。

    “什么趣事,她分明是想听京城中八卦——华信还是改不了她那个性子。”

    尉鸣鹤看过内容,叹气轻笑:“朕来说,你来写,就先说她从前最讨厌的那个安宁伯钱家……”

    灯烛微晕,在窗纱上映出一对看似亲密的影儿。

    男子嗓音低沉,带着轻微笑意,有一种古埙吹奏时悦耳动人。

    对面的女郎执笔写字,耳边的铃铛影儿添了俏皮。

    远远看去,真是一副赏心悦目的“璧人图”。

    “好了好了,陛下别说了,臣妾手都写酸了,这些估计够公主看的了。”沈知姁记着尉鸣鹤的话,详细写了十个京中八卦,洋洋洒洒写了三大张纸。

    转手腕休息的时候,她心中微惊:尉鸣鹤虽然是新帝登基,可是在京城中的眼线似乎不少,能从高门大宅中探听出这些消息,且颇为详细。

    虽是八卦,可也能从中察觉出世家官场间的关系变化。

    尉鸣鹤有些好笑地看着沈知姁劳累叹气的模样:明眸失亮,红唇微撇,自有股娇憨可爱。

    “你听了就没感想?”他对着沈知姁伸出手。

    沈知姁愣了一下,才明白过来尉鸣鹤的意思,将手腕放到男子掌中。

    她明白尉鸣鹤的话中之意,但神色全是纯真的不解:“臣妾能有什么感想?”

    “嗯……安宁伯真是个宠妾灭妻的混蛋?”

    女郎的腕白如凝脂,置于帝王带着薄茧的掌心中,更显纤细。

    而触碰起来,则似软玉,柔嫩得令人生出小心珍惜之感。

    尉鸣鹤轻轻揉着沈知姁的腕:“你方才也说了,太皇太后她总觉劳累,那年节宴席诸事,恐怕要你仔细安排。”

    “诸如座次,就要避免关系不好的坐在一块儿。”

    “陛下是这样想的么?”沈知姁杏眼轻眨,流泄出清泉一样的笑意:“臣妾还以为,天子赐宴,座次顺序当是自身本事与恩宠的体现。”

    “若不想和讨厌的人坐在一块儿,该是自己发奋上升,争着往前坐,而不是依靠您的体贴。”

    “再说了,皇宫宴席,即便和不喜之人同席,他们难道敢在陛下面前闹起来吗?”

    对于尉鸣鹤这样生性自负、喜好掌控的帝王来说,沈知姁这话正正好说在他的心坎之上。

    尉鸣鹤很愿意在臣子们面前表现得宽仁体贴,可实际上,他更希望朝臣们识相一点,有事听自己指挥,没事别

    来烦扰自己。

    做一个拥有智慧、能处理琐事的木偶最好。

    “阿姁说得有道理。”尉鸣鹤若有所思,手中按揉的动作渐停下。

    “陛下,娘娘,时辰不早了,该歇息了。”福如海一直盯着夜漏的时辰,看着过了歇息的点儿,不得不硬着头皮上前提醒。

    同时心里纳罕:陛下这年轻气盛的,居然一连三日都只和沈昭仪说说话。

    这不论是顾及沈昭仪刚养好的身子,还是念着沈昭仪的低落情绪,都证明陛下重视沈昭仪呢。

    沈知姁将信纸折好,放到梳妆台前的小屉里,预备十月十五给太皇太后请安时带过去。

    尉鸣鹤在床榻上侧撑着身子,凤眸紧紧盯着沈知姁的动作,直到对方迈着莲步,躺入自己怀中,方心满意足地睡下。

    女郎身上的淡淡药香有如实质,令尉鸣鹤神思放松,好梦一场。

    翌日醒来时,格外神清气爽。

    “去外间换。”看着沈知姁柔美恬静的侧眼,尉鸣鹤没让福如海带着伺候的宫人进来,而是自己起身,用气声吩咐了这一句。

    换上龙袍后,尉鸣鹤又交代芜荑好生看顾沈知姁,随后坐上龙辇,转首问福如海:“元子最近事情办得如何?”

    白果香之事后,金侯因着福如海的求情和当真不知情,留下了一命,被打发到陇州行宫里,一辈子不许回皇宫。

    福如海手底下只剩了一个徒弟,就放开手开始认真培养元子,让他渐渐和前朝事务接洽。

    “回陛下,都做得不错,关键是不多嘴也不瞎打听。”福如海应了一句:“等教到奴才不行的时候,他也能勉强顶上了。”

    尉鸣鹤“嗯”了一句,想着今日小朝会的参加人员,心情又莫名愉快了几分。

    入御书房后,几位朝臣已在里头候着。

    刚刚被贬的韦中尉亦在其中,站在最后,意图用目光杀死最前面的慕容丞相。

    等行了拜见大礼之后,韦中尉抬眼看了眼面无表情的尉鸣鹤,率先上奏,直言自己因用人不察而险些犯下大错,贬低纠责自身一番后,他义正言辞道:“臣事后得知,在臣被传召入宫的当晚,京中有官员出现异常举动。”

    “白果香之事虽是因臣大意而产生的偶然,可为以防万一,臣恳请陛下重视京中治安和朝臣之心,避免再出现下一个定国公父子。”

    话落,有几个素日与韦氏走得近的官员表达赞同。

    ——他们原想立刻和韦氏进行切割,有姻亲的、缺德些的,家里休书都准备好了。可听到韦中尉率兵调往东郊营任职,他们就又按捺住了,觉得韦氏还有翻身的机会。

    慕容丞相倒是想反对。

    但他清楚,帝王心中估计还因为白果香窝着火呢,同时肯定从韦氏父女口中听到了慕容氏的名字,起了疑心呢。

    近日还是暂时不要忤逆圣意。

    “中尉如此细心上奏,朕定当重视,将专司给建立起来。”见无人反对,尉鸣鹤当下就做了决断。

    照常催促了户部的账本后,他就宣布退朝。

    看着韦中尉比从前佝偻一点的背影,尉鸣鹤忽然想起一事:户部账册之事,在喜公公的准备中,最后会落在韦家人的头上,再借此拆散慕容氏和韦氏的联盟。

    现在提前完成了目标,户部之事就能往深处再查一些。

    “传喜公公。”尉鸣鹤靠在龙椅之上,反手叩了两下桌子。

    *

    “奴婢参见沈昭仪,昭仪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宋尚宫对着上首的沈知姁行了跪拜大礼。

    她是掐着沈知姁用完早膳的时候求见的。

    “宋尚宫有礼了,快起吧。”沈知姁态度和善,带着微笑温声请起。

    宋尚宫谢恩后起身,先说起昨日两位少监之事:“奴婢昨日已经查明,偷盗之事实属子虚乌有。”

    “小楼子污蔑少监,小鸥子不识规矩、冲撞娘娘,均被奴婢送入掖庭。”

    “两位少监不能管束徒弟,奴婢罚了他们一人两月的月银。”

    沈知姁满意点头:宋尚宫的处置合情合理,想来昨天借着此事立了一波威,暂时压住了蠢蠢欲动的两位少监。

    “娘娘给的名册,奴婢都仔细看过了,但并未当场宣布,而是暂时压下。”宋尚宫将名册恭敬递去:“上面勾画出的名字,就是试图重金贿赂奴婢之人。”

    沈知姁接过名册,简单看了两眼,但笑不语。

    杏眼一弯,瞧着单纯好糊弄极了。

    宋尚宫却不敢如此。

    “奴婢受了娘娘提拔,定会报答娘娘。”宋尚宫弯身行礼:“奴婢身为暂代总管,要负责十一月底的宫女选拔,其中有许多章程不懂,想要请教娘娘。”

    她略微一顿,听沈知姁没有动静,便继续说道:“奴婢虽然不才,可在宫中亦有熟识的同乡和指点过的徒弟。”

    “采买办、园林局、掖庭……都有奴婢认识并熟悉的人。”

    这就是宋尚宫带来的诚意——人脉。

    她昨日思来想去一夜,觉得能打动这位昭仪娘娘的,就是其在后宫中最缺少的。

    那就只有人脉了。

    定国公府不会经营,沈昭仪亦是一脉相承。

    宋尚宫想得明白:自她昨日接下暂代总管时,在有的人眼中,自己已经是沈昭仪的人了,要是再想和从前一样维持中立、独坐木舟,那定会两面受敌、翻船不起。

    既然如此,倒不如孤注一掷,带上自己最大的诚意,坐上沈昭仪这一艘船。

    从此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宋尚宫人缘极好。”沈知姁眼底的笑意真切许多,亲自起身扶起宋尚宫。

    宋尚宫神色诚恳:“娘娘协理六宫,可唤他们一见。”

    “不必,他们素日里不用和瑶池殿有联系。”沈知姁示意芜荑将一盏清茶端给宋尚宫:“尚宫手底下,是不是有个叫青萝的宫女?”

    “是,她是奴婢一年前新收的手下,很是得用,这回托娘娘的福,成了宫正司掌记。”宋尚宫笑道:“今日她跟着奴婢来了,正在外头候着。”

    “娘娘可要奴婢着意提拔?”

    宋尚宫知道青萝和青葙的姐妹关系,故而有此一问。

    心中想得更多些:宫正司负责纠察宫廷、责罚戒令失职的宫人,是非血腥版的尚刑局。在里头做事,官职不高,却更得宫人们敬畏,素日里做事也方便。

    “不,本宫想要青萝永远在安全的地方。”沈知姁摇首,目光看向宋尚宫手中的清茶:“尚宫说了这么多话,请先喝茶。”

    宋尚宫道是后饮茶,脸上出现惊喜陶醉之色。

    “本宫听闻宋尚宫爱茶,尤爱花茶。”

    “这茶叫茉莉龙井,取的虽不是好龙井,但烘制时加入了茉莉鲜花,冲泡时自生茉莉清香。”

    “本宫不爱花茶,正好赠予宋尚宫。”沈知姁弯起细眉,看着箬兰将一小巧玲珑的茶罐送到宋尚宫手上。

    “本宫信宋尚宫的眼光,也知宋尚宫的分寸,尚宫只管自行安排名册之事。”沈知姁缓缓道:“至于宫女选拔——尚宫有不明白之处,来瑶池殿问本宫就是。”

    “是,奴婢多谢娘娘。”宋尚宫将花茶盒子放入袖中,拿着名册行礼告退。

    那小小的花茶盒子如冬日里的暖炭,在宋尚宫的掌心渐渐发热,却不烫人,带来的只有如春日般渐渐复苏的生气。

    “宋尚宫。”通过适才的一段对话,沈知姁对宋尚宫的诚意格外满意,又觉得和宋尚宫说话舒心,就多添了一句话当作提醒:“做总管不能像云总管那样。”

    先前的云总管行

    事极为圆滑,却有一点不好,喜欢亲手拨弄底下人,时不时提拔这个、贬低那个,以此来平衡。

    然据沈知姁前世总结,应是高位者稳坐,提拔人手时就要思虑制衡之事,方能长久。

    宋尚宫再次郑重行礼。

    青葙颇为不舍地送走青萝,进来对沈知姁谢恩。

    刚在娘娘说要保护姐姐,她可都听在耳朵里呢。

    “快午膳了,将你们爱吃的写出来。”沈知姁笑意浮上眉眼,如常招呼了一声。

    随后望着摆在庭院中晒太阳的两盆迎春陷入沉思:初次登门造访蓝容华,该带什么样的礼物呢?

    *

    “你放本嫔出去,本嫔定要手撕了那个贱/人!”

    蓝容华怀中抱着简州猫儿,慢悠悠在冷霜馆前踱步走过,就听里头传来女子的叫骂。

    紫薇听得头都大了,生怕自家主子又和韦宝林杠上,凑上前小声道:“主子,您不是要去瑶池殿么,咱们快去吧。”

    “不急,慢慢走,走到瑶池殿正好可以蹭一顿午膳。”蓝容华摸着怀中的猫儿,见猫儿双眼炯炯地望向冷霜馆,冷清清的面上就是一笑,对紫薇道:“你瞧,这小狸奴也想看呢。”

    此时,被两个宫女奋力阻拦的韦宝林仍是冲到了冷霜馆门口。

    接连三日没滋没味的饭食,四处都有的冷嘲热讽,让韦中尉的警告都失去了效果。

    韦宝林满脸阴沉愤恨,瞥见蓝容华,当即就炸了毛:“怎么,你是来看本嫔的笑话么!”

    “你是不是和慕容贱/人是一伙的!”

    蓝容华面如霜雪,淡然指出韦宝林的不妥之处:“你如今只是七品宝林,只有五品四仪之上才能自称本嫔。”

    韦宝林被一噎,转瞬更是怒目圆睁,一张银盆脸儿发青。

    “你现在这样,让她看了更是得意高兴。”蓝容华不急不徐地吐出这一句,令韦宝林愣在原地。

    怀中的猫儿似是看够了热闹,喵叫了两声。

    蓝容华摸摸猫头,不再看韦宝林,往瑶池殿慢慢走去。

    只丢下一句话——“除非你能拿着簪子带着仇人一块死,否则你最好别擅自出去”。

    等到了瑶池殿后,里头正是一片饭香飘散。

    沈知姁听见蓝容华到来,微怔后亲自迎了进来。

    然而对着芜荑吩咐道:“快去让小膳房多加一道酱瓜茄,再添一道胡瓜肉丸汤。”

    说罢,沈知姁对上蓝容华有些恍惚的眼,惊觉自己失言:她前世与蓝容华相交过两年,知晓对方的口味,可今生是绝对不能知道的。

    落在蓝容华眼里,就是自己窥探凝碧阁许久。

    她正愁该如何解释,就听蓝容华第一次软了嗓音,叹道:“明明都记得我爱吃什么,怎么之前就认不出我呢。”

    “小姁妹妹。”

    第45章 前缘(捉)“姐姐别哭,春天已经来了……

    素来冷冰冰的人忽然温声细语,给人的冲击力是极大的。

    更何况,蓝容华这一声“小姁妹妹”,实足亲密,还带着些许委屈和无奈。

    令沈知姁一时间有些呆愣。

    等回过神来后,又觉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回应。

    一直随沈知姁长大的芜荑亦是满头雾水。

    幸而白苓动作快,出来行礼道:“里头午膳已经摆好,奴婢去催催小膳房的人。”

    “娘娘与容华进来坐罢。”

    蓝容华怀中的简州猫儿眼瞳亮亮,弓起身子,四处打量,一副要蹿出去肆意玩耍的不羁样子。

    “是嫔妾冒昧了。”蓝容华被猫儿一拱,见沈知姁的反应,就知自己一时激动下可能说错了话——万一是沈昭仪自己也爱吃这些呢,又或是沈昭仪只是随口说了两个简单快捷的膳食。

    蓝容华本就是情绪内敛、不爱言辞之人,当下就恢复冷色,举起手中的猫儿,轻声道:“嫔妾近日养了狸奴,有许多地方不懂,就想来向娘娘请教。”

    “兼之福公公传话,让嫔妾来瑶池殿一趟,所以臣妾大着胆子来蹭一顿午膳。”

    沈知姁回过神来,唇边漾出和善的笑意:“我一直想和容华共用午膳呢——容华下回可以遣人来说一声,好让御膳房多备些菜。”

    她伸出手摸了摸格外活泼的简州猫儿,轻声解释着:“它之前没和牛乳团见过,我怕牛乳团欺负它。要是容华放心,我就安排人将它先带去后殿用膳。这猫儿瞧着年龄小,可吃羊乳拌肉茸?”

    “它什么都吃,恨不得将凝碧阁的木头都啃下来。”对上沈知姁满是笑意的眼儿,蓝容华放松了些,语气中多了几分轻快:“至于午膳,嫔妾没那么多讲究,能在昭仪这儿用一碗白粥就行。”

    连翘刚给牛乳团送了午膳,此时闻令,就来小心抱过简州猫。

    正好她身上有牛乳团的气味,也让小猫儿提前熟悉一下,省得等会儿见到猫高马胖的牛乳团被吓到。

    沈知姁伸出手,甜俏的面庞上浮出笑意:“我素日爱在暖阁用膳,容华不介意吧?”

    女郎将掌心向上,纤纤玉指莹白中润粉,微微勾起,是诚意邀请的姿态。

    与蓝容华记忆中的一双小手渐渐重合。

    她目光微恍,犹豫一瞬,最终还是将自己的手递上,由沈知姁带着进入暖阁。

    圆桌上简简单单放着四菜一汤,两荤两素,还有一道鲜菌清鸡汤。

    蓝容华略皱眉头,关切看向沈知姁:“昭仪的份例不该如此……要是御膳房有意偷懒,娘娘应当加以惩戒,有昭仪的风范和威严。”

    沈知姁望着容色严肃的蓝容华,心中想起刚入宫时,蓝容华也和自己说过类似的话。

    当时自己是位份最高的婕妤,有一日殿中省失误,将瑶池殿与凝碧阁的冰块给送错了。还是蓝容华亲自送过来,殿中省才发觉出错。

    除了冰块,蓝容华还带了两盆迎春上门,其中想交好的意思不言而喻。

    负责送冰块的是个圆脸小宫女,哭得很是可怜。

    沈知姁彼时刚刚入宫,就觉得放过这小宫女一次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一旁的蓝容华出声阻止,说要加以惩戒,才明宫规。

    想到这,沈知姁就别过脸,有些羞愧地不愿再回想下去:她那时还处在瞎眼爱恋尉鸣鹤的阶段,对随着自己入宫的三位贵女虽不厌恶,但总有些隐隐的敌意。

    她记得她当场就驳回了蓝容华的话,并直言不会与人交好,请了蓝容华出去。

    自那以后,“瑶池殿主子好性儿”的名声就传了出去。

    也为瑶池殿宫人松散之状埋下了初始的祸根。

    “他们不敢。是我将菜膳赏人了,横竖太医也嘱咐我要吃清淡些。”

    沈知姁面颊上覆上淡淡的红,语气中满是歉意:“我要同你道一声歉,从前是我不识好人心,现在才知道容华当时建议的苦心。”

    “原来是为那件事。”蓝容华细想了一下,展颜一笑:“嫔妾当时是有些灰心,可细想想,嫔妾要是昭仪,面对一个冷脸的、有竞争关系的同僚,态度估计还会更差一些。”

    “同僚?”沈知姁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觉得格外新奇。

    “妃嫔入宫,又不是嫁给帝王,而是称礼聘和选秀,这与前朝的察举和科举有多大区别?”

    “朝臣做官,要么是光耀家族门楣,要么是得一份体面温饱,做天家嫔御,不也是这两个目标么?”蓝容华眉目冷清,口吻平静。

    沈知姁细想一想,发现的确是这个道理。

    她眼底流转过几分悔意:“若我能早些想明白这个道理,多和容华说说话就好了。”

    “现在也并不迟。”蓝容华难得说劝慰的话语,有些不大熟练:“人还活着,还

    有精气神,就能做很多事情,改变很多局面。”

    沈知姁莞尔一笑:这话蓝岚前世也和她说过呢。

    可惜她当时半死不活,几乎毫无生欲,难以改变局面。

    说话间,酱瓜茄和胡瓜肉丸汤被呈了上来。

    一道色泽红润,酱香浓郁,一道颜色清爽,味淡鲜香。

    搭配在一起吃,当真是美极了。

    “听容华适才的话语,似乎我从前与你熟识,还知晓你的口味?”沈知姁为蓝容华亲手盛了一碗胡瓜肉丸汤,疑惑询问:“可在我的记忆中,并没有相关的记忆。”

    “容华会不会是认错人了?”

    沈知姁一双甜润的眼直直看向蓝容华——只有从蓝容华口中知道答案,她才能思考要不要信任蓝容华,接下来又该如何布局。

    “我不会认错人。”格外坚定地说完这句话后,蓝容华面上闪过失落之色,垂下眼帘:“我不信你不记得。”

    她一向恪守宫规,此时却并不自称“嫔妾”,就可知蓝容华心中的心绪震动。

    蓝容华的表现情真意切,沈知姁不由得自我怀疑起来:难道她真的忘了什么?

    “芜荑,你从三岁时就跟着我,你记得蓝容华么?”沈知姁转头,询问陪着自己从小到大的芜荑。

    要是芜荑也没有印象,就说明她与蓝容华是三岁之前见的……

    倘若真是如此,那蓝容华惦记着不放,就有些令人可疑。

    沈知姁目前对蓝容华的观感很好,并不愿意以最坏的目的揣测蓝容华。

    可她前世吃的教训太多了,她不得不慎重。

    “回娘娘,奴婢确信没见过蓝容华……”芜荑稍稍回想一番,就口吻确定地摇首。

    蓝容华见状,本就有些灰心的眼眸中流转出沉沉的失落,似乎不欲再多言。

    然而就在这时,芜荑眼眸一亮,对着沈知姁激动道:“娘娘,奴婢有一年生病,没跟着您!”

    “就是您六岁那年,国公爷因伤回来修养,养得差不多了,就要去江南拜访旧友,顺路在江南那儿玩一圈儿。但撑不住您也要跟着,就将您给带了去!”

    “当时夫人为您安排了许多仆从,偏奴婢当时崴了脚,被留在了府中,就没有跟着您去。”

    沈知姁听得满头雾水:“我去过江南?”

    怎么她一点儿印象都没有?

    不过这倒是能对上,靖文侯府一开始是在沆州的,近五年才奉诏回京,留在京城。

    “娘娘您去了大约半年的时间,”芜荑明白了结症所在,细细解释道:“回程时,夫人咳疾复发、卧床不起,您与国公爷十分焦急,顶着暴雨往回赶。”

    “谁知回了府上,您就发了高热,昏睡了一天一夜,醒来后倒是没有大碍,只是……不记得在江南的游玩经历了。”

    “国公爷和夫人怕您知道后,会因为忘记美景与趣事而伤心,所以勒令府中上下不许提及您去过江南。”

    这样一来二去,十年过去,连芜荑都险些忘了这一遭。

    听到此处,沈知姁终于明白前世,蓝容华傲傲娇娇丢给自己的那一句“你自己想去”,是什么意思了。

    她以为自己是想不起,没成想是压根就因为外力忘了。

    “可以和我说一说么?”沈知姁轻轻叹了一口长气,唇边弯起的笑容有几分苦涩。

    蓝容华素来冷淡如冰的眼神难得怔住,颇为迷茫地问了芜荑一句:“你没骗我与昭仪么。”

    不等芜荑说话,紫薇就拽住了自家容华的袖子,低声道:“容华,您想明白些,芜荑和昭仪的反应都不是骗人的。”

    再说了,骗了又有什么好处呢,即便得了容华一时的支持,后面还是会露馅的。

    “原来你因着高热忘了……”蓝容华的心绪转了过来,耳朵尖像桃花一样嫣然分红:那她自进宫以来,对着沈知姁不时的示好和提醒,落在对方眼里,岂不是莫名其妙的?

    就像是一个心怀不轨但又不明目的的同僚。

    “我与你满打满算,玩了五个多月,要从头说起有点长。”蓝容华捧着汤碗,开始思索该从何处开口。

    一个冰山美人,面上满是认真的苦恼,和平日的冷酷模样差别颇大。

    这种反差感落在沈知姁眼中,令她莫名觉得很……可爱。

    就好像透过蓝容华冰冷的外表,看到了一个娇憨的小女郎。

    而且自己,莫名觉得有些熟悉。

    沈知姁被自己的这种联想惊了一跳,望着蓝容华的目光就带上了点心虚:要是这想法被蓝容华知道,恐怕她是要不高兴的。

    “先用膳吧。天渐渐冷了,膳食也凉得快。”看着蓝容华手中、热气渐渐有些消散的汤,沈知姁轻声提醒:“等用完,我让芜荑去备下午茶,咱们可以慢慢说。”

    听到“我”与“咱们”这样亲近的字眼,蓝容华眸光微暖,轻声应下,抿了口汤,不熟练地提起话头:“这胡瓜汤好喝,不像大膳房里面,做得也鲜美,但回味总有些涩意。”

    “可紫薇她们喝过,并不这样觉得,许是我舌头特别挑剔的缘故。”

    “这简单,回头我让小膳房的师傅去大膳房做个培训。要是你不愿这样麻烦高调,想喝时遣人来瑶池殿就行。”沈知姁接过话头,并自然作了延申:“你尝尝着这酱瓜茄,是师傅用什么祖传的秘方腌的,酱香味很浓,口感也保持得很好。”

    “你要是喜欢,我就送一大罐给你,只盼着你不要嫌弃。”

    面对热情柔声的沈知姁,蓝容华隐有羞红之色,一边喝汤,一边道好。

    紫薇被芜荑请下去用膳,临走时望着自家主子,觉得有些热泪盈眶:天呐,容华自进宫以来,就再没有这样好好吃过饭了!

    而且,主子今天话也变多了,这一中午就将三天的话给说了!

    一顿午膳热闹又和谐地用完。

    沈知姁观察到蓝容华摸了摸肚子,英丽的眉蹙起一点儿弧度,心中有所猜想。

    蓝容华这样,应当是……吃撑了?

    “咱们去院子里走一走,消消食。”沈知姁主动拉起蓝容华:“正好可以先说说咱们是怎么认识的。”

    等走到后院廊下,蓝容华一眼就看到了沐浴着日光的两盆迎春。

    “这迎春居然还在?”她眉毛略微扬起,轻喃道:“我还以为你早就将它们扔了。”

    “虽说当时我糊涂,但唯一明智,就是觉得这到底是别人送的礼,不好扔掉,照旧养着。”沈知姁指了指其中一盆:“只是我先前不用心,这一盆的枝条被牛乳团咬断了两根。”

    “不过我让司林局的来看了,说会再长出来。”

    沈知姁侧首一笑,猜测道:“咱们是不是因为迎春花认识的?”

    “是的。”蓝容华眼眸亮起,如冰雪化水:“我的母亲,是被靖文侯甜言蜜语蒙骗的良家女郎。入侯府后,才知靖文侯的好。色薄情、当家主母的刻薄善妒。”

    “你到靖文侯府赏迎春的那一日,我母亲被嫡母折磨得病重,又被嫡母关在院中,还勒令我不得出门,说恐冲撞了贵人。”

    “我见母亲病得晕过去,就带了剩下的一点儿铜钱,偷偷溜出去,想着请个赤脚大夫也好。可到花园时,嫡母身边的婆子发现了我,斥骂并责打我。”

    “是你发觉不对,没理会嫡母与婆子的污蔑说辞,相信我的清白和孝心,请求你的父亲为我母亲请名医治病。”

    蓝容华沉浸在往事中,素冷的面容有化不开的悲色和感动。

    她抬起如冰似雪的眼眸,想起记忆中拿一双小手,笑容浅而动人。

    “名医为我母亲诊治时,我忍不住哭了。”

    “是你剪了一条迎春,给我编了个花环,对我说——”

    “姐姐别哭,春天已经来了。”

    第46章 交心前世,韦氏只有个韦宝珠在后宫啊……

    蓝容华的尾音缓缓落下,格外温柔和煦。

    她抬起眼,能看见眼底有泪意流转而过,裹挟着感恩和近乎崇拜的神色,深深凝视着沈知姁。

    “所以,我一直很感谢你,感谢你救了我母亲一命,同时也挽救了我的人生。”

    有一滴晶莹如珠的泪自蓝容华眼角划过。

    沈知姁被蓝容华的目光盯得颇为羞赧,拿出帕子小心地为蓝容华拭去眼泪,口中格外不好意思:“姐姐是不是把我太过于美化了?”

    “我可能当时只是举手之劳……而且、而且我好像不会

    编花环?”

    这一声“姐姐”,唤得有些生疏,可足够令蓝容华眸光亮起。

    “扑哧。”蓝容华听到这话,破涕为笑,眼中带了几分促狭:“妹妹的确不会编花环……你送我的那个花环,还没递到我手里,就散了。”

    但小女郎的心意和善意,她一直记在心中。

    蓝容华目光转向那两盆迎春,对沈知姁轻笑:“我猜你肯定想不到,那截散掉的花环,被我母亲种在盆里栽活了。”

    “我进宫前,特意带了三盆进来,选了两盆好的给你。”

    “那我可要将它们好好收起来——牛乳团平日里就爱在这后院跑,时不时会撞倒一盆花。”沈知姁面露惊喜,忙不迭喊过杜仲,让他将这两盆花搬到安全的地方去。

    “其实被撞倒也不妨事的。”蓝容华唇角轻弯:“我母亲说,迎春好养活,很结实。”

    就像她一样。

    沈知姁摇了摇首,认真道:“再好养活也不能随意养着。”

    凡事最讲求的,就是做事人的态度。

    “说的也是。”蓝容华抿唇一笑,看到芜荑和紫薇将下午茶送来,就提议去往池塘边的小亭子,口中感叹道:“我原以为凝碧阁住着算舒服了,结果感觉还没有瑶池殿的一个后院大。”

    “以后你会住一个比瑶池殿还好的地方。”沈知姁将一碗牛乳茶递去,心里想道:未来你住的地方,可是后宫中第三宽敞的钟粹宫。

    第一个是太皇太后的颐寿宫,第二个是皇后住的椒房殿。

    瑶池殿按地方大小,大概排在第五,不过胜在位置好,旁边就是朝阳殿。

    “那就借妹妹吉言。”蓝容华对此一笑,将自己手边的樱桃饼放到沈知姁面前:“虽十余年过去了,可我还记得,你偏爱樱桃。”

    当时靖文侯为了讨好沈知姁,急吼吼地命管家去采购樱桃的样子,她尚且还记得呢。

    从此以后,见靖文侯失态,就成为了蓝容华为数不多的爱好。

    “沆州靖文侯府还有一片假山,我们在那儿玩了好多次躲猫猫……”

    随着蓝容华淡雅细语,两人看着池塘中曳尾畅游的锦鲤,将一幅幅幼年童戏图缓缓描绘出来。

    讲了足足两个时辰,落日开始渐渐西沉,蓝容华才叙道末尾:“你是年节最后几日来的,走的时候是六月。当时东湖的莲花正要进入盛放期,咱们还说好要一起去划船赏莲、挖莲藕呢。”

    “当时下了难得的暴雨,你走得匆忙,只让人送了口信。”

    蓝容华容色温柔,对沈知姁再次道谢:“幸而你在口信中说了,有空邀请我去京城玩,所以接下来两三年,靖文侯对我与母亲还算不错,嫡母也不敢再那样肆无忌惮地刁难。”

    她转首,对上沈知姁紧蹙的眉头。

    “怎么了,是我哪里讲得不清楚么?或者是有地方讲错了?”蓝容华以为是自己叙述有错,引起沈知姁的怀疑。

    正欲询问解释,却见沈知姁抬眼,眼中流露出止不住的担忧和歉意:“那三年之后呢?是不是你和你母亲,又回到了从前受人欺负的境地?”

    若当真是如此,那她沈知姁实在是愧对蓝容华。

    “你放心,没有。”蓝容华挑眉一笑:“三年时间,足够我母亲养好身子,也足够靖文侯注意到我这个可培养的女儿。”

    “我的嫡姐比我长一岁,可被嫡母娇养惯了,没长脑子,性子刁蛮,活脱脱是韦宝林翻版。”

    “靖文侯要是把她送进宫,估计和韦中尉一样的下场。”

    蓝容华深吸一口气,对沈知姁沉声道:“小姁妹妹,你不必对我感到抱歉,你为我争取到的那三年,已经足够我在靖文侯府立起。”

    “你于我而言,只有我报答不完的恩情。”

    “我实在没有做什么。”沈知姁用手捂了捂发烫的面颊,摆手道:“咱们就像幼时那样,不必记挂着什么恩情,说来说去怪生分沉重的。”

    她是真没觉得自己对蓝容华有恩。即便真要偿还,蓝容华前世成为庄贵妃之后,对瑶池殿的种种照顾,也足以抵上了。

    见蓝容华点头,沈知姁方忧道:“那姐姐进宫,岂不是要留母亲一个人在靖文侯府?”

    这剧情多熟悉啊,将棋子最重视的人留在身边,逼迫着棋子不断做事……

    “在明面上,我的母亲已经去世了,并葬在了靖文侯府的祖坟。”蓝容华放低声音,凑到沈知姁耳畔低语,嗓音中满是压不住的愉悦:“实际上是我和母亲做了个局,利用嫡母和嫡姐的嫉妒之心,让我母亲假死脱身,离开了京城。”

    “三月前,我舅舅写信给我,说母亲平安归家,等歇上一段时日,就在远一些的县城中改换名字,开个小铺。”这也是她布局时唯一庆幸的点——她的外祖家,虽只是个农户,可实打实的疼爱女儿,愿意接受出嫁的女儿回到身边,并支持其重新生活。

    蓝容华对沈知姁眨眨眼:“现在呀,我的嫡姐被强行压在闺中学规矩,预备着和平郡王世子的大婚呢。”

    “至于嫡母……她谋害妾室、残杀子嗣的罪名确凿,被幽禁在佛堂中了。”

    “只要我在宫里一日不犯错,她就永远不会有翻身之日。”蓝容华缓缓说了,有种扬眉吐气之感。

    沈知姁放下心来,有些心酸地感慨道:“论目光长远和手腕厉害,我远远比不上姐姐。”

    蓝容华伸出手,温暖的掌心紧紧握住沈知姁微凉的指尖。

    她对沈知姁包容笑道;“谁都有个成长的过程。”

    “瞧着你这些天振作起来,我能猜到你想查明定国公府清白,我很愿意帮你。”

    “不过——”蓝容华一顿,温声道:“我会尽我所能,但绝对不会冒生命危险。”

    这是她的底线,毕竟母亲还在宫外盼着自己平安。

    “我知道的,姐姐。”沈知姁并未感到不快,而是认同地颔首:“我若真是放弃底线,未达目的而肆意伤害无辜之人,即便查明父兄清白,他们也不会认的。”

    “叙过旧,我和姐姐如今也算交心了。”沈知姁容色欢喜,一双杏眼弯弯:“咱们来说一说正事,比如宫中事务。”

    蓝容华的目光往后院角落处一扫,阻了沈知姁:“你先别说,刚刚根据我的观察,那边两个洒扫的宫人有些古怪,看着鬼鬼祟祟的。”

    沈知姁打眼一瞧,发觉是茯苓和小文,面上就是一笑:“我知道,她们是兰心堂的人。”

    “你自己心中有数就好。”蓝容华提醒道:“慕容婕妤可是个很阴险的人。”

    “我虽不知你是如何发觉了白果香,并提前揭发,但你此举后续令慕容氏埋在宫中的棋子被挖出大半,也和她结下了仇怨。”

    “她心胸狭窄,绝对会想方设法地给你使绊子,将你拉下来。”

    “多谢姐姐提醒。”沈知姁看着蓝容华,忽然灵光一闪,询问道:“姐姐手中,可有能有的人,或者能用的药?”

    现下尉鸣鹤正严重打击后宫和前朝的私通渠道,从宫外这条路暂时不可用。

    蓝容华微微颔首:“人是有的——靖文侯在宫中也有三瓜两枣可用,太医院中是个姓安的御医。而宫人中,慕容婕妤和韦宝林那儿都塞了进去,不过是最低等的洒扫宫人。”

    “素日里派不上用场,顶多观察一下日常举动。”

    “至于药么……靖文侯在我入宫时,倒是塞了一盒子各种药丸,什么助兴的,助孕的。”蓝容华好奇道:“妹妹你要什么?”

    沈知姁摇首含笑:“现在还不到时候,等我想好了和再与姐姐商议。”

    “咱们先说宫务分配,姐姐想要管哪些?这儿有殿中省,采买办,司林局……”

    经过一番商议,蓝容华选了

    采买办和藏书阁。

    “就这两个吧。”蓝容华做了决定:“帮你协理六宫,到底是皇帝的决定,我既不能只管些闲事,让他觉得我敷衍圣命,也不能专挑着重要繁琐的地方,恐有逾矩的野心。”

    沈知姁暗自点头:蓝容华分析得正是,尉鸣鹤的确会这样多思多想。

    “天色都有些黑了。”蓝容华望了望四方合起夜幕的天,对沈知姁告别:“晚膳我就不蹭了,回去先紧着将这两处的事务理清。”

    “等十五请安时,才好在太皇太后面前有所展示。”让太皇太后对自己的能力放心。

    临走时,蓝容华十分坚决地拒绝沈知姁的礼物,对沈知姁眨了眨眼:“对了,我都忘了,来的时候我从冷霜馆走了一趟,顺便提醒了韦宝林几句。”

    “她现在估计没那么莽撞了,也更恨慕容氏了。”

    “靖文侯万寿节那日从宫外递来消息,说韦氏早就备好了,要送他们家的长女选秀入宫。”

    沈知姁闻言一愣:前世,韦氏只有个韦宝珠在后宫啊。

    第47章 请安“在哀家这里拌拌嘴倒是没事,不……

    然而转瞬后,沈知姁就想明白了缘由。

    前世,白果香可是在元宁三年才被爆出来。

    期间韦宝林一直安安稳稳的,颇为受宠,经过两次晋升,事发时已经是韦淑容了。

    想她娇蛮蛮缠的性子,怎么可能忍受家族送第二位韦氏女入宫?

    定是想进一切办法,甚至不惜威胁家中。

    而今生,韦宝林早早就没了指望,只怕韦中尉更加坚定要送长女入宫的心思。

    沈知姁忍不住沉吟:能让靖文侯特意递消息入宫,恐怕韦氏长女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不用担忧。”蓝容华浅浅笑道:“现下韦氏只是个五品中尉,兼之庶女入宫,初封是册封不到高位的,一个七品宝林就顶天了。”

    “纵然是个绝色美人,在咱们现在这个皇帝面前,也难一步登天。”

    “咱们该干什么就干什么。”

    “对了,姐姐先前说要我小心慕容婕妤,姐姐你现下分了宫权,也要小心些。”沈知姁想起蓝容华适才说的话,忍不住提醒道:“恐怕宫外,靖文侯府也要遭难。”

    要是她没记错,前世谋反的藩王中,就有平郡王。不过他隐藏得较深,元宁十年左右才被人揪出来,和其有姻亲的靖文侯也就此没落。

    沈知姁知晓蓝容华对靖文侯府毫无感情,她这样说,只是希望靖文侯府警醒些,别过早就被慕容氏吞掉。

    不必多言,蓝容华就明白沈知姁的深意。

    她冷冷一笑:“你放心,靖文侯虽好色,可着实是个狐狸,精得很,而且在江南经营数十年,手中资本算是雄厚。”

    “对了,你要是手头紧缺,只管和我说,我去坑那个老狐狸的银钱。”蓝容华说到这一句,容色头次有俏皮可爱之感。

    沈知姁抿唇一笑,只用眼神往朝阳殿的方向看了看。

    蓝容华会意,就不再多说。

    说话间,连翘就抱着一脸沮丧的简州猫儿出来,交给紫薇:“它对牛乳团很有好感呢。”

    可惜牛乳团高冷得很,任凭这小团子怎么舔,怎么喵喵撒娇,都岿然不动。

    所以才导致这小猫儿满脸沮丧。

    “哎呀,我才想起来,说想请你给这猫儿取个名字。”蓝容华摸了摸小猫儿垂下的毛茸尾巴,方才想起此事:“我不大会起名字,一直叫它狸奴。”

    “它总是爱答不理的,恐怕是不喜欢这个名字。”

    闻言,沈知姁就细细地打量这只简州猫儿——是“衔蝉奴”的经典花色,肚皮白,头顶到背部有花纹,嘴巴周围也有花纹,远远望去,就像是叼了一只蝉。

    想着牛乳团的名字,沈知姁灵机一动,挠了挠猫儿的下巴:“就叫芝麻团吧,这花色像露馅的芝麻花生团一样。”

    “这个名儿好,生动又形象。”蓝容华得了名字,心满意足地离开。

    临走时对沈知姁一笑:“我还是喜欢你像小时候那样,喊我岚姐姐。”

    “岚姐姐慢走。”沈知姁当下就作了回应,娇面上有两轮弯月一样的眼儿。

    目送着蓝岚离开,沈知姁才回到暖阁,吩咐传晚膳。

    中间小岑子来报,说茯苓悄悄从后门出去了,而且近日经常去殿中省换东西——大定的殿中省对宫人有特设的兑换机构,可以兑换一些不触犯宫规、用来享受的小东西。

    比如茯苓换的雪肤膏。

    今日出去,莫约是准备着给慕容婕妤通风报信,说蓝容华登门拜访之事。

    那就随着她去报信。

    沈知姁正好想看一看慕容婕妤着急的反应。

    等用过晚膳,朝阳殿传来“不翻牌子”的消息。

    可见近日尉鸣鹤朝政繁忙。

    沈知姁抱着香香的牛乳团窝在床榻上,回忆起前世这个时间段的前朝大事。

    “户部账务”一词在她心头缓缓浮现。

    这可是沈知姁被禁足养病中,都有所耳闻的大事。

    此事之后,户部一大半的官员被裁撤追责,掌监察巡卫的夜影卫就此设立。

    韩栖云……

    沈知姁在口中无声地咀嚼这个名字,直到困顿睡去。

    *

    十月十五,依据宫规,是诸位妃嫔要去颐寿宫请安的日子。

    沈知姁这几日一直在整理上个月的各处账务,昨日甚至和蓝岚一块儿挑灯夜战,揪出来不少有误之处。

    其实这些都不算“错处”,是各处负责人在不影响大局的情况下,捞些油水的举措,是自打开国以来就有的,太皇太后也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有了白果香之事做由头,这件事情就要小惩大戒,整一整皇宫的风气。

    在颐寿宫门前,沈知姁碰见了慕容婕妤。

    “嫔妾见过沈昭仪。”慕容婕妤满脸和气的微笑,挑不出错地行礼。

    “婕妤请起。”沈知姁轻扫过慕容婕妤平和的眉眼,心中有些惊诧:人手被清,失去宫权,她竟还能保持着平静与淡定。

    到底是慕容丞相精心培养的女儿,也是在前世,她们四人中最早够到四妃之位的人。

    若不是因为那个孩子,恐怕慕容婕妤一辈子都稳稳当当的。

    想到此处,沈知姁敛起眉眼,压下心中的涩疼,率先走进颐寿宫。

    沈知姁并不知道,在她转身之后,慕容婕妤瞥了眼拿着书册的芜荑,眼底闪过一分渴望,稍稍抿唇后又强行压抑下来,恢复成端庄的模样。

    ——在得知蓝容华被允许帮沈知姁协理六宫时,即便是协理的协理,也让慕容婕妤气得在口中生出燎泡,抹了几天药都没消下去。

    别说吃饭了,喝水说话都疼。

    可想起慕容丞相所说的“近期忍耐”,慕容婕妤就生生按住出手的欲望。

    呵,等宫女选拔完,再有新的人手进来,她就不信找不出蓝容华的错处!等蓝容华退下了,怎么说都该轮到她了!

    然后再借机给沈昭仪下局,让她在掌宫务时出大错……

    慕容婕妤瞬间就规划好了以后的行动,脸上的微笑愈发端和。

    方尚宫出来迎接:“太皇太后还没起呢,请娘娘与婕妤先进正殿喝口茶。”

    这话中显而易见地透出亲疏。

    等进了内殿,沈知姁就发觉已经有两道人影在内。

    一个是蓝岚,一个是韦宝珠。

    笑着扶起蓝岚后,沈知姁对装扮朴素、认真行礼的韦宝林格外不适应。

    ——见惯了对方嚣张行事的模样,还是第一次见她这么守规矩呢。

    “起来吧。”沈知姁看出韦宝林的精气神不对,没有过多为难,淡淡叫起。

    她看得明白,像韦宝林这样的人,落魄之后,会仇视一切过得比自己好的人,哪怕和她多说两句话,都会被记恨上。然后韦宝林会想方设法报复回去,见敌人过得比自己还惨,她就会高兴。

    比如慕容婕妤,现在直接是韦宝林的第一报复

    对象。

    不必施舍,不必挑拨,让韦宝林自己折腾去。

    后头要是韦氏长女顺利入宫,也不知是二韦同攻慕容氏,还是二韦首先内讧呢?

    就在沈知姁沉思的档口,韦宝林瞅着坐下比自己高出一截的诸葛婕妤,心头的怨恨像滚水一样,控制不住地冒起小泡。

    至于为什么高出一截,是因为宫规有定,请安时,一品四妃以上坐玫瑰椅,二品九嫔坐交椅,三品婕妤可坐灯挂椅,四品容华就变成了鼓凳,五品到七品是更矮的小方凳。

    八品御女及以下更惨,只能站着。

    韦宝林此时坐在小方凳上,左侧上坐就是慕容婕妤的灯挂椅,比小方凳高出半个身子。

    两相对比之下,慕容婕妤瞧着就漂亮舒服许多,韦宝林就显得可怜兮兮、憋屈不已。

    韦宝林绞着帕子,咬着牙,目光像毒针一样,直直戳在慕容婕妤脸上。

    她逡巡半晌,却见慕容婕妤连眉毛都没动一下,更遑论应该表现出的愧疚与不安。

    这个贱/人竟然真的半点都没有道歉的意思!

    韦宝林在心中呐喊着、怒火中烧:从入宫开始,她刻意对自己亲近,慕容丞相对父亲示好,都是怀着目的的!他们要将韦氏一族都拖下水!

    利用白果香陷害了她韦宝珠,居然还这样心安理得地坐着,凭什么?

    “慕容婕妤这两日没有睡好?”韦宝林紧紧盯着慕容婕妤眼下的一点乌青,硬挤出来的笑容略有些骇人:“是因为一个月没见到陛下而伤心,还是为着分不到宫权而失落?”

    “也许是因为做了亏心事,生怕鬼敲门?”

    韦宝林的声音本就偏尖细,此时阴阳怪气起来,就格外有穿透力。

    这话一出,连门外守着的小宫女们都忍不住偏了偏头。

    慕容婕妤抿了口茶,嘴里燎泡一疼,别过脸没有理韦宝林。

    韦宝林将这看作是慕容婕妤的心虚退让,愈发得意起来,开始嘴上不饶人——横竖父亲只是让她在韦明珠进宫前不要再惹事,可没说不许说话。

    面对叽叽喳喳不停的韦宝林,慕容婕妤从平静渐渐走向忍耐。

    尤其是韦宝林细数到“送了难得的蜜渍荔枝,竟然连谢礼都没有”的时候,慕容婕妤终于忍不住拧起眉头。

    可舌尖一动,碰到燎泡,就不由自主地“嘶”了一声。

    韦韦宝林就乐了:“哎呦呦,婕妤可别是要睁眼说瞎话,结果不小心咬了舌头!”

    慕容婕妤向后斜看一眼,身后的黄莺立刻会意出声:“宝林,婕妤体谅着您遭受变故,所以不与您计较口舌上的是非。”

    “可是您也不能故意造谣生事,以下犯上呀。”

    “你算个什么东西,竟敢随意插嘴?”韦宝林看黄莺出声,面上嗤笑:“看来慕容婕妤不大会管教宫人呢。”

    黄莺第一回被人这样不客气地暗骂,当下气息就有些不稳,深呼了几口气才恢复原状,对韦宝林行礼:“回宝林,从前您是容华,自然能管教奴婢。可如今您只是七品宝林,可没有资格说教。”

    说句不好听的,现在韦宝林出门还没有她出门风光呢!

    说完这句,黄莺就为慕容婕妤辩道:“奴婢开口,并非是冒犯您,而是看不过您对婕妤的种种污蔑。”

    “就拿适才您说的蜜渍荔枝来说,那分明是您给婕妤的谢礼,怎么现在反倒成了婕妤白白拿您的东西?”

    “再说了,荔枝虽然名贵难得,可婕妤想要,也能弄到,何苦要您的蜜渍荔枝,平白落人口舌?”

    黄莺没想到,韦宝林就等着这一句呢。

    “呵,那你说说,慕容婕妤为我做了什么,我要拿亲哥送的蜜渍荔枝巴巴儿地送给她?”韦宝林目光一转,故意问道。

    “那自然是……”黄莺下意识地就要说出口,被慕容婕妤咳嗽一声打断。

    黄莺顿时惊出一身冷汗:那蜜渍荔枝,是韦宝林为报答白果香才送的!

    要是她刚才真的说出来,那就……

    “慕容婕妤怎么忽然咳嗽了?是不是不敢让黄莺继续说下去?”韦宝林眼见功亏一篑,越发恼火,粗声道:“呵,你若有胆识,就和我去陛下面前走一趟,将方才的话在朝阳殿重复一遍!”

    内殿中传来几分声响,预示着太皇太后已经起身。

    “韦宝林,你逾矩了。”慕容婕妤再忍耐不住,重重地放下茶盏,顾不得燎泡疼痛,每个字都像带着血腥气:

    “你在颐寿宫搬弄口舌、大呼小叫,是对太皇太后不敬,对本嫔有所冒犯;你还以圣恩揣测于本嫔,有不顾陛下辛劳、只顾争宠的自私之嫌;最后更是对陛下的圣命擅自分析,意图插手宫权!”

    “不敬,不尊,不安分。”慕容婕妤说到最后,觉得口中燎泡被生生磨破,端丽的面容覆上一层隐隐的狰狞厉色。

    让韦宝林在一时间被盯地口舌发僵。

    沈知姁和蓝岚对视一眼,不紧不慢地端起茶盏,心里头琢磨出慕容婕妤的一个弱点:她过分在意别人眼中的自己,不允许有半分不好传出去。

    要是慕容婕妤完全不在乎这点,任由韦宝林说着,等一会儿太皇太后出来,这事就算解决了。韦宝林说了这么一大通话,除了让大家听了点闲话,半点用都没有。

    可慕容婕妤对自身的名声,很是看重。就像是看待稀世的珍宝,不允许其产生半点瑕疵。

    唔,这或许就是剑指皇后之位的包袱?

    再看过有些僵愣的韦宝林,沈知姁暗自摇头:嗐,果然是个扶不上墙的,被慕容婕妤三两句话就吓住。

    现在实在颐寿宫,难道慕容婕妤会当场罚你不成?况且,太皇太后将要出来,你再激一激慕容婕妤,等会儿说不定能博得太皇太后的几分同情。

    现在闭嘴算个什么事儿?

    这样不上不下地退了,连韦宝林自带的那股硬气都维持不了。

    “慕容婕妤。”沈知姁抿了一口牛乳茶,轻笑着提醒:“咱们是来给太皇太后请安的,可别闹笑话。”

    韦容华被点醒,身子往外挪了挪,嘴上恢复过来,梗着脖子道:“颐寿宫何时是慕容婕妤你做主了?太皇太后还没出来,你就口口声声逾矩,用位份声势压我。”

    “你怎能仗着位份高,就在颐寿宫当场欺压嫔妾——”

    讲到最后一句话时,韦容华眼尖地在屏风后看到太皇太后的身影,嗓音立刻变得委屈可怜起来,尾音更是转了十八弯。

    “韦宝林这是怎么了?”太皇太后被激得起了鸡皮疙瘩,握着佛珠,耐着性子对问了一句:“什么位份、欺压的,哀家瞧着后宫中都还是好孩子。”

    韦宝林没听懂太皇太后的第二句话,立刻就拿出帕子,要去抹眼角不存在的泪:“禀太皇太后,是慕容婕妤……”

    “既是你和慕容婕妤的事,就不能让你们俩说。”太皇太后和蔼一笑,打断了韦宝林,目光落在蓝岚身上:“蓝容华来说吧。”

    毕竟得知尉鸣鹤让蓝容华沾手宫权时,太皇太后还是挺惊讶的:她原以为,按位份,按能力,怎么着第二个也该是慕容婕妤才对。

    虽说慕容氏的人都有点歪心思,可能力不错,只要管控得当,就是一个顺手好用的棋。

    看来皇帝对慕容氏的戒心是越发大了,宁可抬举不通人情的蓝容华。

    啧,回头她要传话给承恩公府,细细盯着丞相府,努力抓些错处,等将来说不定就是一桩功劳呢。

    就在太皇太后思索时,蓝岚不急不缓地起身行礼,冷冰冰的面上露出一点儿笑意,将方才慕容婕妤和韦宝林之间的对话大致说了一遍。

    不过稍加改动,各打五十大板,听起来就是妃嫔间的小吵小闹,笑一笑就过去了。

    “哀家就说嘛,不是什么大事。”太皇太后满意地看着蓝岚,转而对当事的两人笑眯眯道:“你们都是年轻妃嫔,各有性子。慕容婕妤呢,是个讲规矩的,偏韦

    宝林是个活泼多话的。”

    “在哀家这里拌拌嘴倒是没事,不过可别没分寸,闹到皇帝面前,打扰了政务。”

    “是,太皇太后真言金句,嫔妾牢记。”慕容婕妤露出微笑,沉静大方地行礼,表示受教。

    韦宝林虽有些不情愿,但比从前识趣许多,也跟着乖乖起身谢恩。

    实则偷偷剜了一眼慕容婕妤:哼,有多一个仇,她可记下了!

    慕容婕妤感受到下方的目光,头一回有怒气填胸之感:在这世上,最让人觉得无语的不是蠢货,而是认准了死理的、一根筋的蠢货!

    然而转念一想,她就想起来,自己的库房里,还有韦宝林的一张贴身帕子……

    一瞬后,慕容婕妤转首对韦宝林一笑,笑容和气而真诚。

    第48章 二更沈知姁对上一双极为漆黑的眼瞳……

    第四十八章

    平心而论,慕容婕妤生得眉眼秀丽,这样真心一笑,不说倾倒众生,但也是赏心悦目的。

    可韦宝林看在眼中,险些恶心地吐出来:贱/人!竟然在太皇太后面前这样恶心她!

    韦宝林用帕子捂了下嘴,见太皇太后正看着自己,就勉强压下呕吐之感,对着慕容婕妤回了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对嘛,彼此笑一笑,也就没事了。”太皇太后满意点头,然后看了眼方尚宫。

    方尚宫拍了拍掌,就从殿外依次进来十个小宫女,手中捧着各色花样的布匹,在晨光下流淌着光彩。

    跟着进来的,还有司衣局的奉御和奉仪。

    太皇太后白眉弯弯:“这是锦州的贡品,昨日才到殿中省,哀家吩咐宋尚宫赶紧将颜色鲜亮的挑出来,给你们这些年轻的选。”

    “正好天也寒了,这些都是厚实的料子,给你们做冬衣穿。”

    沈知姁带着四人起身谢恩。

    太皇太后有兴致,谁也不会没眼色地撂脸子。

    接下来的一个时辰,就在众人高高兴兴地挑选料子、选择花样、裁剪版型中度过。

    见沈知姁四人都挑好了料子,司衣局的奉御和奉仪行礼上前,将几位妃嫔的主意给定下:“奴婢/奴才下午去给主子们量尺寸,必定在十一月前做出来。”

    反正目前的后宫妃嫔少,一共才四个,容易得很。

    太皇太后表示知道了,旋即就宣布请安结束:“除了沈昭仪和蓝容华,其他人都散了吧。”

    慕容婕妤乖顺起身,恭敬行礼。

    转身时目光扫过沈知姁和蓝岚,忍不住握了握指尖,在心里起誓:迟早有一天,留在颐寿宫和太皇太后商议宫务的人,只会有她一个!

    不,连太皇太后都没有,她将来要搬进椒房殿,成为执掌六宫的皇后!

    相较于慕容婕妤的暗自较劲,韦宝林显得平和许多。

    她听了贴身宫女雁儿的劝慰,再想着即将到手的崭新衣裳,先前对太皇太后升起的一点儿不满随之消散——好歹她的冬衣有着落了,不必再花大价钱打点司衣局,可以将钱省下来,等着过年时用。

    虽然被才被降位七天,可韦宝林已经尝尽了失宠的苦头。

    她瞥见慕容婕妤的唇角有些下抿,心中就高兴起来,并且给自己打气:陛下先前是太生气了,再加上慕容贱/人的蒙蔽,所以才对自己这么生气!

    只要自己穿上美美的新衣服,吸引到陛下的注意力,自己肯定会重获圣宠的!

    要是趁机有孕,指不定自己就能复位容华,还有极大可能晋位婕妤,最后变成九嫔!

    等她成为九嫔之后,她定要天天唤来慕容贱/人折磨!

    韦宝林脑海中恶狠狠地想着,银盆面上满是笑意,一边愉悦脑补,一边往冷霜馆走。

    谁知刚到上林苑门口,一个小宦官就将她拦住。

    韦宝林定睛一瞧,发觉是兰心堂的人。

    她沉下脸,回过身一看,看见坐在肩舆上的慕容婕妤。

    “原本不打算和你计较的。”

    “在本嫔看来,和蠢货说话演戏,是很浪费时间的。”慕容婕妤的微笑依旧端庄和气:“但是很可惜,本嫔今天的心情不太好。”

    其实从昨夜开始,慕容婕妤的心绪就有些不稳。

    因为慕容丞相找了藏得最深的眼线,传了口信,责问自己的女儿,为何不能探知尉鸣鹤要更换部分御林军和设立夜影卫的事情,让他这个丞相措手不及,只能被皇帝小儿牵着鼻子走!

    这就是明摆着骂慕容婕妤没用了。

    她一向好强,力求完美,闻言自然生气,但依旧保持平静,只让慕容丞相放心,并催慕容丞相速速找到秋蝉(预备提拔的美貌宫女)的母亲,方便拿捏秋蝉。

    适才走出颐寿宫不久,留在兰心堂的黄鹂就赶来,说宫外消息,她的姨娘生母忽然得了重病,需要好好休养。

    慕容婕妤听罢有一瞬间的哆嗦,将口中的燎泡生生咬破,疼得眼角都泛出泪水,心中的怒火就像浇了滚油,烧出一片荒原。

    “拿五百两银子和两根人参送出宫。”吩咐完黄鹂,慕容婕妤就一拍肩舆的扶手,感受着嘴中软肉的剧烈疼痛,低声道:“去冷霜馆,追上韦宝林。”

    自从上一回摔了茶盏之后,慕容婕妤就有些醒悟:有些时候呢,将气撒出来,不失为一种好的选择。

    *

    颐寿宫中,沈知姁和蓝岚手中负责的宫务依次说给太皇太后听,顺便将错处和处理方式也一一道来。

    太皇太后认真倾听,时不时点点头,表达赞赏之意。

    待蓝岚说完最后一句话,老人家握着佛珠,合掌而笑:“不错不错,都做得很好。”

    “哀家原先还担心呢,将宫务都放给昭仪,恐怕太劳累繁琐了些。今日见识过蓝容华的能力,哀家就能放心念佛去喽。”

    “来来来,这是哀家给你们准备的,犒劳你们的辛苦。”太皇太后大手一挥,命方尚宫上前,打开两个盒子。

    蓝岚的是一对冰蓝翡翠镯子。

    给沈知姁的则是一对鲛珠手串,中间各镶了一只小小的金铃铛。

    沈知姁和蓝岚同时起身谢恩,拿到盒子后又相视一笑。

    太皇太后看得心中放心:掌着宫务的两人没有矛盾和暗戳戳的小心思,是最好的,最有利于后宫安定。

    瞧出太皇太后脸上有倦色,沈知姁眉眼弯弯,拉着蓝岚一块儿行礼告退。

    走时蜜声道:“太皇太后,臣妾与蓝容华查出这么多错处,预备等明年轻松些的时候,给后宫各处做个小改革,改改规章、精简人数。”

    “后宫有些地方是太过繁冗了。”太皇太后沉思一瞬,最后缓缓道:“你们想做些改变,是极好的,不过到时候要将章程拟出来,哀家要仔细看一遍。”

    沈知姁得到预想中的回答,心满意足地离开颐寿宫。

    “今儿是难得的好天。”沈知姁并不着急上肩舆,而是轻笑询问蓝岚:“我知道上林苑有一处稀罕的风景,岚姐姐要不要一起去看一看?”

    蓝岚思索一瞬,带着遗憾摇首回绝:“我还是不了,估计外头有消息要应付呢,而且我想查一查从前的账务。”

    说起宫务时,她眼底闪烁着迷人的光亮。

    “好,那姐姐先走,我溜达走去上林苑。”沈知姁唇角勾出浅笑,目送着蓝岚的肩舆离开。

    芜荑扶着沈知姁,细想了一下,低声道:“娘娘难道是指,请罪时,陛下说的残莲之景?”

    说起来,娘娘还没去过呢。

    “就是它。”沈知姁兴致盎然:一来,她确有好久不曾踏足上林苑,览一览秋日的光景;二来,简单去一趟尉鸣鹤说的地方,回来又能表达对于皇帝的“痴情”,再次巩固印象。

    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

    在慢慢走去上林苑的路上,沈知姁听芜荑汇报起这五日的情况:“……青萝为咱们发展了些人脉,白苓那儿也选了可用的人细心巩固,兼之清人的风波已经渐渐过去,咱们的人手算是发展顺利。”

    “小文和茯苓那儿,奴婢派了小林子盯着。她们如娘娘您预料的那样,茯苓帮着

    小文做事,给她买胭脂等物。小文则在清闲的时间盯着娘娘您,要不就是在练着如何模仿您。”

    “据小林子所说,小文已经初有成效,昨日夜里他一个恍神,就将小文看做您了。”

    “等到白日里,小林子也能看错,时间就差不多了。”沈知姁浅浅一笑,掐指算了算时间:快的话要一个月,慢的话两个月,和兰心堂的时间差不多。

    “宫外的事情可有消息”沈知姁最关心这个。

    “宫外有回信了。”芜荑笑道:“不论是婢女还是小厮,都有大半愿意入宫为娘娘做事。不愿入宫的也想为娘娘做些什么,以此来报定国公府的恩。”

    “还有兰心堂的秋蝉,他们机灵,得到消息后就在宫门口着意打听,找到了秋蝉的母亲,并以请工为由,先将其带走,好生照顾着。”

    “他们还从秋蝉母亲口中套了话。”芜荑看向沈知姁的目光带了些崇拜:“秋蝉果然是不想留在宫中的,预备着二十五之后主动出宫,拿着攒下的银钱与母亲一起回祖籍地。”

    也不知娘娘是怎么猜的,竟能猜到这一点。

    沈知姁低首一笑:她哪儿有那么厉害,凡事一猜就中。这还得感谢在前世时,她偶遇过一回秋蝉。

    和她说了些什么,沈知姁已经全不记得,只能想起,这位新妃嫔郁郁寡欢,很是想家,话中难离对母亲的挂念。

    不像是主动愿意侍奉的,反倒像是被逼入宫。

    故而沈知姁有了人手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打听这位秋蝉姑娘的母亲。

    横竖是个可怜人,今生她不介意帮秋蝉圆满

    芜荑继续道:“对了,至于您要找的那类宦官,青葙昨日将所有符合条件的都列了个名册,其中有一个姓韩。”

    “叫什么”沈知姁眼中微微一亮,话语中有了一分急切,期盼得到想要的回答。

    然而事与愿违,芜荑并没有说出“韩栖云”三个字,而是平平无奇的“韩文”。

    “……他先前一直在练武场做事,近日被调到了上林苑做洒扫。”

    “罢了,就当无缘罢。”沈知姁难免有些失望,不过很快就振作起来:反正现在有宋尚宫在殿中省,关注个宫人还是很简单事情。

    即便不能在最开始提携一把,也能做到雪中送炭。

    说话间,就走到了上林苑的正门。

    远处的拐角处转过肩舆的一角。

    凝碧阁并不从这条路走,这肩舆只能是慕容婕妤的。

    沈知姁好奇了一瞬:慕容婕妤这是心情郁闷,来上林苑赏了赏景才走

    一瞬后,上林苑门口大片的红枫映入眼帘,也让沈知姁将此事抛诸脑后。

    她弯腰拾起一片红枫叶,对芜荑轻笑:“这满园的落叶,倒是便宜了我,可以捡些好看的来晒成书签。”

    前日她去凝碧阁和岚姐姐熬夜对账,看到多宝阁上全放着书。

    正好可以送些新奇的叶子书签给岚姐姐。

    至于尉鸣鹤说的景儿……过会儿再去看吧,沈知姁怕自己先看完就给忘了,在尉鸣鹤面前编不出来。

    ……

    “走,前头还有一片银杏树,银杏树做书签也很好看。”沈知姁一路走一路捡,晴好的日光从枝丫间隙打下,是秋日里丰足的温暖。

    算着差不多了,沈知姁就往尉鸣鹤说的,上林苑的角落走。

    透过树影,果然能远远地看到一片池塘。

    在整个上林苑染黄着秋之时,这池塘边缘竟仍有几分夏日里的生机勃勃。

    难怪叫“暖泉池”。

    沈知姁正欲上前,却听那边传来有些嘈杂的声响。

    有水声,有扑腾声,还有女子的厉斥。

    “若是找不到,本小主不允许你从这池子里出来!”

    这极具标志性的,尖尖细细的嗓音,一听就知道是韦宝林的。

    芜荑也认出声出何人,面上犹豫道:“娘娘还是别去了吧,咱们远远地看上一眼就好。”

    她倒不是怕韦宝林,而是不想让沈知姁难得的好心情被破坏。

    那边又传来落水的动静。

    有个身形颀长的宦官影子被雁儿推入池中:“你也帮着宝林找一找,那可是宝林最珍爱的一对耳环!”

    这影子入水,安安静静的,不像之前有鸭子扑腾声,稳稳地立在池边。

    莫名地,沈知姁心中一动,静步走上前去。

    等走到最靠近池边的树后时,沈知姁先打量了一下韦宝林。

    ——比起从颐寿宫告退时的整齐装扮,韦宝林现在发髻变得有些松散,膝盖处的裙纱多了皱纹与轻微的脏污。

    最明显的就是耳环处,只剩下一只金镶珠翠耳环,孤零零地挂着。

    沈知姁想起慕容婕妤的肩舆,大致明白过来在上林门口发生了什么:

    慕容婕妤在出颐寿宫后,借机寻了韦宝林的麻烦,大约是罚跪这种,令韦宝林颜面尽失,恼恨不已。

    而韦宝林罚跪结束后,再怎么恨,也不敢立即再去挑衅慕容婕妤,只能将目光放到比自己更低的宫人身上。

    随后,韦宝林就像慕容婕妤一样,趁机为难惩罚宫人,好缓解心中的火气。

    韦宝林莫约是不想自己刻薄宫人的事情传出去,所以特意挑了上林苑的一个角落,结果正挑中尉鸣鹤说过的暖泉池,让沈知姁给碰见了。

    正想着,沈知姁略略抬眼,对上一双极为漆黑的眼瞳。

    对视一眼,就恍惚到了深冬里的寒夜。

    沈知姁心底缓缓生出寒意,吐息在下意识间放缓。

    她紧紧盯着这双眼睛,口中低声呢喃道:“韩栖云。”

    未来的夜影侯,心狠手辣的韩督公。

    第49章 韩栖云(捉)在骗皇帝上,她真是越发……

    第四十九章

    沈知姁还记得她第一回见韩栖云时的场景。

    就是在元宁三年的白果香之事中,因事涉前朝,由夜影司派人前去韦淑容(韦宝林前世位份)所住的翠微宫,将满宫的人押走问讯。

    捉走宫人后,韩栖云带夜影卫,前往颐寿宫,等候正在请安的韦淑容。

    当时诸妃一出门,就被男子浑身的血腥煞气所镇住。

    尤其是男子的一双眼,分明是多情的桃花眼,却眼瞳漆黑,难掩其中的冷漠嗤嘲。

    似笑非笑时……和尉鸣鹤有莫名的相似。

    今生此时,韩栖云的眼依旧给人以极深的印象,但少了杀伐之气。

    反倒一直愣愣地盯着沈知姁。

    韦宝林的膝盖正隐隐泛着疼,见有个宦官竟呆在原地,没听自己的指令,当下就怒从心起,指使雁儿:“竟然不将本小主的话放在眼里,给本小主狠狠掌嘴!”

    雁儿瞥了眼韩栖云,略有犹豫,但拗不过韦宝林的眼神威胁,只能挽起袖子,咬牙上前。

    韩栖云对此没有半点反应,依旧透过树影,望向沈知姁的方向。

    “韦宝林。”沈知姁不再观望,温声上前询问:“这是怎么了?”

    韦宝林骤然一惊,回头见是沈知姁,神色就放松不少,但依旧能用“难看”来形容。

    她忍着双膝传来的疼痛,勉强行了一礼,解释道:“见过昭仪。”

    “嫔妾适才赏景,不慎将金镶珠翠耳环掉入了池塘之中,正命宫人们帮着找。”

    韩栖云和暖泉池中的另一个宦官也到池边行礼。

    “这池塘不小,栽满莲叶,底下多是淤泥。”沈知姁目光轻扫过暖泉池,和气笑道:“韦宝林掉的又是小物件,恐怕很难找到。”

    “嫔妾知道。”韦宝林心中腹诽:就是因为难找,她才好借此磋磨,否则出什么气!

    腹诽完,她摸着剩下的一只耳环叹道:“只是这对耳环是嫔妾祖母给的,实在是意义重大。”

    “不过是洒扫的宦官罢了,让他们找着就是了。”

    韦容华一撇嘴:“沈昭仪不会是心疼这些宦官罢?”

    “本宫若说是心疼韦宝林呢?”沈知姁面上轻笑:“这儿虽然偏僻少人,可这两个宦官都是长嘴的,韦宝林总要为自己的名声考虑考虑。”

    “昭仪说这话不觉得好笑么?”韦宝林半点都不信:“嫔妾与你从前关系又不好,论什么心不心疼的。”

    沈知姁挑了挑眉,笑容有些意味深长:“从前是从前,现在是现在。”

    “比起宝林的真性情,那些个假君子更让人觉得可怕。”

    韦宝林想起慕容婕妤,忍不住点头赞

    同。

    然而心中怒火难以抑制,她瞥了眼两个宦官,冷笑道:“昭仪说这么多,嫔妾领了好心,不过这耳环嫔妾是定要找到的。”

    “就留他一个人找罢。”韦宝林轻哼一声,随手一指,正指到韩栖云。

    另一个小宦官见状,忙不迭从暖泉池中爬出来,叩首告退,赶紧回去换衣裳——虽叫暖泉池,可在秋日里泡着,身上凉丝丝的耐不住,再被冷风一吹,感染风寒的几率颇高。

    他们宫人不能请医,得了病只能被挪出去,生死看命。

    嘿,幸亏他运气好,留下来那个小子可有罪受了。

    韦容华可是故意取下耳环扔出去的,扔在池塘中间,难找得很。

    沈知姁细细看过韦宝林留下的耳环,心中就拿了主意:这耳环珠翠偏碎,金处略暗,是不算上等、素日又不细心保养的首饰。

    所谓“祖母传下来的”,大约是韦宝林胡诌出来好撒气的。

    “宝林执意这样,越发让有心人有的嚼说了。”沈知姁唇角的笑意渐浓,轻描淡写地提起慕容婕妤,轻易就让韦宝林蹙眉犹豫。

    她望向韦宝林,笑眼弯弯:“这样罢,本宫库房里有一对没带过的金镶粉玉镂空耳坠,送给宝林消气罢。”

    唔,这还是及笄时,韦中尉送的礼。

    就当还给韦宝林了吧。

    粉玉好看又难得,韦宝林听得心动,面上却还是怀疑之色:“昭仪怎么今日如此好心,就像黄鼠狼给鸡拜年似的。”

    沈知姁有片刻的失语:她怎么从前没发现呢,韦宝林说话竟有些无差别攻击的意味。

    “说句不好听的,先前本宫和宝林是竞争关系,天生的不对付。”沈知姁轻声慢语:“可现在嘛……本宫倒是愿意帮宝林一把。”

    “而且白果香当日,本宫将宝林诉冤的情状看在眼中,细想来也觉得另有隐情。”

    韦宝林听得又是心酸又是高兴——心酸于自己和沈昭仪的地位彻底拉大,高兴于终于有旁人觉得她清白。

    当然,还是心酸占得多一些。

    “陛下这些天忙于朝政,自然缺人解颐,宝林何不去试试?”沈知姁观察着韦宝林的神色变化,道出最后一句话:“不然让旁人捷足先登,恐怕不好。”

    提及尉鸣鹤,韦宝林果然神色有所变化。

    她望了望满是残莲的暖泉池,掂量着粉玉和沈知姁的话,最终行礼谢过沈知姁,急匆匆地往司膳房的方向走。

    一旁传来水声。

    沈知姁转首,就见韩栖云从池塘中撑单手跃出,于自己面前三步行跪拜礼。

    “奴才多谢昭仪娘娘,往后愿为昭仪娘娘当牛做马。”韩栖云的嗓音很清朗,让人想起初升的朝阳。

    “你叫什么?”沈知姁让韩栖云起身,秀眉轻挑:不愧是将来会成为夜影侯的人,说话做事这样干脆上道。

    韩栖云缓缓站起,漆黑的眸将沈知姁的裙角映在眼底,有几分光亮:“回娘娘,奴才现在名唤韩文。”

    沈知姁沉吟一瞬:“哦,那你从前叫什么?”

    韩栖云眼帘愈垂:“奴才原先姓韩,名……栖云。”

    “云中飘飘五色凤,只爱碧梧枝上栖。”

    “你倒是识得诗书,怎么被分在这儿做粗活?”沈知姁眼中划过惊讶。

    话音未落,刚刚起身的韩栖云转瞬又跪下,叩首道:“奴才请求昭仪娘娘的赏识。”

    这话干脆明了,藏着说者的野心与自傲。

    沈知姁杏眼一转,并未立刻接话,而是等着韩栖云的下文——既要旁人提拔,总要有好处或露出本事。

    这样浅显的道理,韩栖云应当知道。

    果不其然,几个呼吸后,韩栖云又缓缓开口:“奴才人微言轻,昭仪娘娘有所疑虑是应当的。待到奴才找到韦宝林的耳环后,愿再次向娘娘道谢。”

    “你要一个人弯腰摸索着找?”沈知姁脸上神色淡了些。

    韩栖云却摇首:“奴才知道,先帝时西域曾进贡一块玄石,能够吸附金饰,甚是神奇,现下正在殿中省的库房。宝林的耳环小,不会太沉到淤泥深处。”

    沈知姁听得重新起了几分兴趣:韩栖云这话,不但展现了有解决此事的能力,而且透露出自己知晓很多细枝末节:先帝时的一块贡石,除非翻记档,否则宫中鲜有人知。

    韩栖云知道,要么是他记忆力奇佳,要么是有自己探听的能力。

    “可你一个洒扫的宦官,恐怕借不动西域贡品。”沈知姁眨了眨眼,轻笑一声,尾音俏皮:“你这个解决办法,最后还是要求到本宫身上。”

    韩栖云喉头微动,双手攒拳,闷起声撇过头,算是默认了此事。

    “本宫愿意送你去殿中省做事,只是之后如何全看在你自身。”沈知姁细想了片刻,做了决定:喜公公出身殿中省,前世韩栖云与其的交集,似乎就是在殿中省中产生的。

    这一世她便顺水推舟。

    见韩栖云乖顺点头,沈知姁唇边漾出笑意:“可别忘了,你欠本宫一只金镶珠翠耳环和一对粉玉耳环。”

    “就算你不愿听本宫的吩咐了,也得等还完再说。”

    “你先去换个衣裳,做完今日的活,去殿中省找宋尚宫或是青萝即可。” 沈知姁轻声嘱咐了一句,就带着芜荑转身离去。

    韩栖云行礼恭送。

    沈知姁镶着银丝的裙角徐徐远去,他眸中的几丝明色亦缓缓褪去,转而化成几分欢喜,还夹杂着难言的晦色。

    上林苑的这个偏僻角落中,响起一声低语:“不枉我花钱……兼顾着做这个差事。”

    “沈家小女郎,你知不知道,你与……的开始,从最初就是欺骗。”

    只是小女郎不再沉溺,而有的狗东西却日渐渴望从谎言中得来的爱意。

    *

    沈知姁坐在肩舆上,眼角眉梢都透着笑意:没想到一时兴起,却意外找到了韩栖云,还顺势送了雪中炭。

    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当视线扫到瑶池殿门前的銮驾时,沈知姁面上的笑淡了一瞬,等到进门时才恢复眉眼弯弯。

    看到尉鸣鹤在廊下看绢花,她提起自己的裙摆,小跑着踏上台阶,像是乡野间的小兔:“陛下,您怎么来了?”

    临到最后一阶时,沈知姁故意磕了一下,小声惊呼着往前倒。

    “阿姁免此大礼——”尉鸣鹤伸手抱住沈知姁,凤眸中满是明亮的笑意:“怎么懂事了些,却还是没改掉这急躁的毛病?”

    表面上的语气是轻责,内里却藏着愉悦。

    沈知姁睨了一眼尉鸣鹤,别过脸去,娇声道:“陛下既然这么说,那臣妾往后就当没看到陛下这芝兰玉树般的身姿,该干什么就干什么。”

    尉鸣鹤对沈知姁的话格外满意,勾起唇角:“那往后可要难为阿姁了。”

    “陛下既然希望臣妾这样,臣妾自当遵守。”沈知姁幽幽一叹,往殿内走去:“放眼整个皇宫,面对陛下这样摸不着头脑的要求,也就臣妾能做到了。”

    尉鸣鹤望着女郎摇曳生姿的背影,俊颜不自觉地扬起笑意,亦步亦趋地跟上沈知姁,故意说道:“朕可不信,朕吩咐一声吩咐下去,皇宫中每个人都得做到。”

    否则就是违抗皇命,要处以斩首。

    沈知姁去了日常看书的偏殿,坐在窗前的美人榻上,伸手将雕花支摘窗打开,轻嗔道:“陛下偏要钻牛角尖。”

    她回首,细眉如弯月:“我可不信阿鹤不知道其中的区别。”

    明好的日光透过窗棂洒落,衬得沈知姁面若桃花,笑如春水,流盼的眸光徜徉着一汪深情。

    里头映出尉鸣鹤的身影。

    尉鸣鹤目光一动,心中已经有了答案:旁人会遵从,是因为对皇权天子的敬畏。

    而阿姁愿意做到,仅仅是因为……他是她最爱的阿鹤。

    在得到这个答案的一瞬,尉鸣鹤这几日专注政务以来的劳累辛苦,忽地就消散许多。

    他伸出手,刮了刮沈知姁的鼻尖:“朕可不知道缘由,要你给朕细细说来。”

    “因为臣妾喜欢的不是天子,而是阿鹤。”沈知姁没有错过尉鸣鹤渐渐柔软的目光。

    她捉住尉鸣鹤伸出的手,勾住指尖,将自己细嫩柔软的面颊放在天子掌心,神情充满依赖和眷恋:“为了阿鹤,我愿意做一切事情。”

    这样直白却缱

    绻的真情吐露,如一记直棍,直直地打中尉鸣鹤的心尖。

    他长眉舒展,触着沈知姁面颊的掌心有几不可察的轻微颤抖。

    “我知道。”尉鸣鹤不再以“朕”自称,英隽俊美的眉眼中,是款款柔情。

    沈知姁唇角勾起笑意:不错,在骗皇帝上,她真是越发得心应手了。

    第50章 暗流涌动谁都别碍着她沈知姁……

    沈知姁深情地与尉鸣鹤对望,眉眼自是一片盈盈动人。

    直到帝王眼中的动容有所平复,才缓缓开口。

    “臣妾今日去陛下说的暖泉池了。”沈知姁唇角抿出蜜糖一样的笑意:“还简单坐了会儿小船,那残莲之景当真是别有一番风致。”

    “不过臣妾看着莲花姿韵,想起来的却是蜜糖糯米藕——上回孔司膳来禀,说御膳房新到了桂花蜜呢。”

    “怎么这般爱吃?”尉鸣鹤顺势捏了捏沈知姁的颊,对福如海笑着吩咐道:“让元子去跑一趟御膳房,午膳摆在瑶池殿,要有一道桂花蜜糯米藕,再添一道桂花糖芋苗。”

    沈知姁勾着尉鸣鹤的手,让天子在自己身边坐下,嘴上随口道:“对了,臣妾赏景时还遇到了韦容华和两个小宦官,其中有个宦官能识字写字,所以臣妾就让他去殿中省做些简单活计。”

    宫中宦官,基本上都是穷苦人家过不下去,这才到宫里来做事的,所以能识字写字的人极少。

    说这事,也是沈知姁的一项长期计划:合适时将这些小事道来,既能表露爱恋,也能长久立起“坦诚”的形象。

    往后她说些什么,尉鸣鹤就会有下意识的偏信。

    听到上林苑,尉鸣鹤眉心微动,不过并未在意,只对沈知姁笑道:“皇祖母她要修养一段时日,既将宫务暂交给你,这些小事你自己做主就是。”

    “臣妾不知怎么的,见到陛下就想多说些话。”沈知姁眸光流转,娇面含笑,嗓音俏皮动人:“这些虽是小事,但事关皇宫用人,总是要报备一下的。”

    “陛下就当打发时间,听臣妾说些闲话吧,说不准还能教导一下臣妾。”沈知姁眼中露出一分请求。

    女郎说话时藏着笑意,声音如珠玉滚落,又像是珍珠鸟儿的鸣叫,很是悦耳动人。

    尉鸣鹤很愿意听沈知姁这样活泼灵动地叙话,再听得沈知姁的话,转念想起“闲话家常”一词。

    他想,宫外的平凡夫妻,闲暇说话时,应多是家常闲语,关乎柴米油盐,关于邻里亲戚。

    阿姁这样请求,恐怕就藏了一点儿要体会俗世夫妻的小心愿。

    况且沈知姁不占权的模样,令尉鸣鹤格外舒心,所有的掌控欲得到满足。

    尉鸣鹤凤眸轻扬,笑意湛然:“罢了,阿姁这样诚心,朕就勉为其难地应下。”

    “陛下可要说到做到,到时候不许嫌臣妾碎嘴。”沈知姁轻哼一声,招来芜荑:“今儿小膳房是不是预备做双皮乳?让多做一份,再并上一罐未拆封的酱瓜茄,一起送去凝碧阁。”

    “阿姁和蓝容华相处得不错。”尉鸣鹤长眉一挑,有几分惊讶:“朕听福如海说,你这几日常常与蓝容华见面,有一回竟是让蓝容华留宿在瑶池殿。”

    沈知姁早已和蓝岚约好,在外人眼前,她们往来都是因为宫务或者猫儿,内里的交情是没有的。

    面对尉鸣鹤的好奇,沈知姁早就打好了腹稿:“陛下又不是不知道蓝容华的性子。不过她虽然少言清冷,可做起事来负责得很,有不懂的就来问臣妾,还拉着臣妾查编从前的账务规矩。”

    说罢,沈知姁就说了她与蓝岚预备年后改些规矩的事情:“等臣妾和蓝容华拟好了,给陛下与太皇太后都看看。”

    “好。”尉鸣鹤幼时不得宠,见过殿中省是如何利用一些细琐的规矩,对不受先帝待见的主子层层剥削的。

    若能改一改,也能笼络皇宫底层的人心。

    正说着,窗外传来一声娇娇的猫叫,一道白影不算矫捷地从窗外跃了进来,一头拱到两人中间。

    “要到午膳的时候了,你就想起主人来了。”沈知姁神色欢喜地抱起牛乳团,故作生气地点点小猫鼻子,然后顺势说起蓝岚的猫儿:“陛下还不知道吧,蓝容华也养了只猫儿,是简州的贡猫,叫芝麻团,可活泼可好玩了。”

    “不过牛乳团好像不爱搭理它,只愿意一只猫玩。”

    尉鸣鹤闻言倒有明显的诧异,有些想象不出来蓝容华养猫的样子。

    难道是冰冷冷一张脸,对猫儿冷冷唤“过来”?

    不过蓝容华怎么会忽然想养猫儿?

    是单纯养着好玩儿,还是得了些许宫权,就预备着奋起了?

    这两日靖文侯可往宫里送了两回信呢。

    简单想了一瞬后,尉鸣鹤揉了揉额角:“朕原想来看看你,谁知一来就应了午膳。”

    “现下距离午膳还有一个时辰——福如海,将朕没改完的奏折拿来。”

    沈知姁听罢起身,将收起的砚台、镇纸等物拿出,又抱起伸出爪子、想要去挠纸的牛乳团:“陛下既然要改奏折,那臣妾就带着牛乳团去庭院里玩。”

    “阿姁不来磨墨,为朕红袖添香?”尉鸣鹤行至书桌前,修长的指尖点过描银的镇纸,神色中有些怀念:“这似乎是上书房时,朕和你交换的那一个。”

    “陛下记性真好。”沈知姁牢牢抱着怀中不满轻喵的牛乳团,唇角是掩不住的笑意:“牛乳团爱粘臣妾,臣妾留在这儿可不是红袖添香,而是给奏章添墨呢。”

    “要是牛乳团在奏章上不慎按了个墨黑的猫爪印儿,朝臣一见那可不就傻眼了。”

    尉鸣鹤听着,薄唇也勾起一个弧度:“算了,朕知道你拘不住,去庭院里等着用膳罢。”

    他心里面不由自主地做了个比较:这要是换了旁的妃嫔,能有御前侍墨的机会,是断断不会放弃的。

    这可是个留心前朝的好时机。即便不为家族、无心探听朝政,这对自身也预示着荣宠。

    阿姁这样说,一是担心自己扰了朝政,二是对政事毫无兴趣。

    尉鸣鹤一向不喜有野心的人,不论朝臣还是妃嫔,他都不喜欢。

    此时望着沈知姁远去的纤袅背影,他只觉得心中有条涓流汨汨流淌,里面满是令他愉悦的情愫。

    随着奏折到来,尉鸣鹤敛去所有的心神,开始认真批阅,同时在心中不断谋划。

    待到所有奏折批阅完成,尉鸣鹤搁下毛笔,松了松肩膀与手臂。

    福如海上前:“陛下可批完了,奴才立刻去唤昭仪娘娘,再将御膳端来。”

    “昭仪呢?”尉鸣鹤望向庭院,却并未看到沈知姁的身影。

    “回陛下,适才午膳送来,昭仪便去了暖阁。”福如海笑呵呵迎尉鸣鹤去暖阁。

    到了暖阁前,尉鸣鹤就阻了正要出声行礼的宫人,静悄悄地站在门边观察。

    只见沈知姁背门站立,正亲手捧起盒中的御膳。

    “这个位置有日光半照着,等会儿陛下就坐这里,记得将金瓜贡茶冲好,方便陛下用完膳后清口。”

    “欸,这个烩冬瓜清爽可口,搭着这一盘酱烧鸡丁吃,陛下吃起来就不觉得腻味了。”

    “将这一盘豆沙扣肉和这一盏马蹄甜羹放远些,陛下不爱吃过甜或过腻的。”

    女子软糯糯的声音带着笑,字字句句不离帝王。

    福如海在一旁屏气凝神,小心瞄着尉鸣鹤薄唇上绽出的笑意,心里轻松了些:得了,今儿好好伺候,陛下心情好,说不准能多得些赏赐呢!

    “说了这么多,怎么不

    记得在你跟前放上想吃的桂花糯米藕和桂花糖芋苗?“尉鸣鹤静静看了片刻,等桌上渐渐被御膳摆满,终于忍不住踏入暖阁,轻声问道。

    沈知姁心有准备,将手中捧着的一碗胭脂鹅肝稳稳放下,回身对尉鸣鹤娇声道:“哪有陛下这样吓人的,唬得臣妾险些撒了膳食。”

    她面上一派心疼之色,尉鸣鹤倒觉得有些莫名吃味:“撒了便撒了,让御膳房重做就是。”

    “重做简单,可到底要多浪费一盘鹅肝。”沈知姁眉眼认真:“自古贤明帝王多有节俭之德,臣妾虽只是个昭仪,可也想要为陛下后世的美名添一份自己的力。”

    沈知姁的语气轻缓,似春日细语,无声无息地就沐在帝王心上。

    尉鸣鹤凤眸微微睁大,眼瞳中转过几分怔色。

    片刻后,怔愣就化作动容,深深地凝视着沈知姁:“原来阿姁是这样想的。”

    他在心底轻叹一声,心头是止不住的震动:阿姁能为他想得这么深远,当真是爱惨了他。

    感动的帝王亲手拉着沈知姁坐下,并亲自给沈知姁夹了一块桂花蜜糖藕,盛了一碗莲子百合瘦肉汤。

    “陛下给臣妾盛的真好喝。”沈知姁浅浅一笑,一双杏眼深深弯起,神色中的幸福轻而易见。

    尉鸣鹤瞧着女郎小口认真咀嚼的模样,俊颜上隐隐显出高兴之色。

    这是一种自己心意被别人格外珍视后的愉悦满足。

    他对着福如海、芜荑等人挥挥手,意思是自己下去用膳,别在这儿碍着眼儿。

    宫人们行礼退下。

    芜荑请福如海去瑶池殿的小膳房:“福公公可有想吃的,尽管说就是了。”

    福如海笑眯眯道:“哎呦,能用上昭仪娘娘的小厨房,是我三生三世修来的福气,哪儿还能点菜呢?”

    他拉住芜荑,压低声音:“你也知道,我这老腿不争气,再过一两年就要走了。”

    “你平日里可要劝劝昭仪,别像从前那样死犟着性子,对谁都没有好处。”

    只要沈昭仪保持最近的状态,陛下就能一直心情愉快,那他的退休金也就有保障了!

    *

    瑶池殿正门旁。

    小文按了按饿得咕咕叫的肚子,站在树影处,有些不甘心地望向暖阁处,转头对着茯苓抱怨道:“我练了这些时日,适才特意仿照沈昭仪的站姿,结果陛下连半点目光都没给我。”

    经过七八日的仪态练习,小文已经有了一分沈知姁的姿韵。再加上茯苓帮忙干活和雪肤膏的滋润,小文的脸与手都白嫩不少,清丽的眉眼也愈发明晰。

    自然,这脾气也愈发大了。

    茯苓知道,要想往后拿捏小文,就不能惯着小文的性子。

    她重新摆起从前做大宫女的架子,冷声道:“我是让你学沈昭仪的仪态,没让你学沈昭仪的娇气性子!”

    “先前沈昭仪就因此被陛下借口禁足,你又不是不知道此事!你现在就有了主子脾气,那我可不敢再细心培养你,否则被牵连去了掖庭,那当真是有苦说不出!”

    “茯苓姐姐别生气。”小文当下就服了软,对茯苓赔笑道:“我这不是一时看没有效果,怕姐姐的努力白费,这才有些着急的么。”

    “姐姐只管教训我,我永远都听姐姐的话。”

    “你记得就好。”见小文面上的谄媚之色,茯苓转而宽慰道:“现在才七八天,你就练得有一分像,等再过一个月,陛下定能看见你的。”

    说罢,茯苓将小文往树影里推了推:“你往后站站,别被轻易晒着,最近雪肤膏可不容易买。”

    “等我将这片地扫完,就去吃饭,你记得食量再减半,将那腰身再细一些,就更像沈昭仪了。”

    小文被扫气的灰尘呛了一下,胡乱点了点头,就一边练着仪态,一边望向暖阁,眼底是明晃晃的渴求之色。

    陛下这样英俊神武,要是陪在暖阁中用膳的是她,该有多好……

    此时,兰心堂中。

    慕容婕妤看向黄鹂,面上的微笑弧度加深:“你说你送东西出宫时,又得了消息?本嫔观你的神情,恐怕还是个坏消息。”

    她紧紧攒住双手,笑意渐冷:“不会是丞相府传来消息,本嫔的生母已经去了吧?父亲再怎么擅长卸磨杀驴,也不会做到这个地步。”

    “不不不,丞相府说姨娘的病情有所减轻。”黄鹂被注视得冷汗直流,连忙摆手,可下一瞬脸色变得越发尴尬:“婕妤,他们是说,没找到秋蝉的母亲,问了周边邻里,都说是几日前搬走了,也不清楚搬去了哪儿。”

    “丞相府已经派人去秋蝉的祖籍地问了。”

    “啧,父亲什么时候养了一群废物?连个宫女的家人都找不到?”慕容婕妤的微笑彻底变成冷笑,眼底有难以抑制的烦躁之色升起。

    实在是近日接二连三的打击太多,压根不给她反应和喘息的时间。

    慕容婕妤再怎么性子沉稳,年纪也不过二九,还无法真正做到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

    “婕妤别急,这事又不会有旁人插手,再让他们多找几日就是了。”黄莺连忙安慰,顺便使了个眼色让黄鹂起身:“您要的膳食已经备下,咱们可以随时去朝阳殿觐见。”

    黄莺这话一出,让黄鹂面色涨红,犹豫再三,还是跪着道:“奴婢得到消息,陛下今日在瑶池殿用膳。”

    所以婕妤预备着送午后点心、展示温柔小意的计划,算是落空了。

    闻言,慕容婕妤的冰冷笑色缓缓顿住,像被重锤击中的冰块,在顷刻间破裂,只留下一张面无表情的美人面。

    这下不光是黄鹂,连黄莺也赶忙跪了。

    “沈昭仪旁的不说,在得宠这方面当真是自有手段,是旁人学都学不来的。”半晌后,慕容婕妤脸色渐缓,口吻中带了几分急切:“好了,别跪着了,当务之急是你们俩去秋蝉面前演一场戏,告诉她她母亲病重,是本嫔出钱照顾了她母亲。”

    “让人在宫门口看着,要是她母亲再出现,就当场带回去照顾。”

    “演完后……黄鹂你就好好调/教她。”慕容婕妤吩咐道:“黄莺,你晚膳时再去一趟御膳房,让他们再备一份。今日,本宫一定要将其送到陛下眼前。”

    看着两名心腹匆匆下去,慕容婕妤捂住心口,目光中透露出几分坚定:大选之前,她一定要想方设法有孕,再用秋蝉笼住几分圣心。

    再再不济,她也一定要让孩子有个影儿,要让陛下对自己有难以忘却的印象。

    *

    福如海算着时间差不多了,匆匆往嘴里塞上一片油润的梅花肉,细细抹嘴后就和芜荑往暖阁去准备侍奉。

    走到廊下时,福如海的随意瞥了眼瑶池殿正门,一下子就刹住脚步。

    转头对上芜荑询问的目光,他低下声音:“嘶……这昭仪的瑶池殿中,宫女都比外头要水灵漂亮些。”

    芜荑顺着福如海的目光望去,看到树影下的小文。

    光看背影,已经有四分神似沈知姁。

    “福公公这样夸赞,我就替瑶池殿的宫女们道谢了。”芜荑轻笑道:“回头奴婢会告诉昭仪的。”

    福如海点点头,进入暖阁行礼。

    沈知姁正贴心地给尉鸣鹤夹豆腐丸子:“陛下再吃一个罢,您这两日脸瘦了一圈呢,一看就是没好好吃饭。”

    “正好福公公来了,您要是说不是,臣妾立刻就问福公公。”

    感受到帝王沉重的目光,福如海连忙挤出一个憨笑,站到一旁当人偶去了。

    尉鸣鹤无奈,低头将软嫩香酥的豆腐丸子吃下,心中倒是受用得很:他这两日忙于政务,时不时还要和喜公公开会,

    有时候忙起来,晚膳只用一碗汤羹,的确没有好好吃饭。

    不过这变化嘛,只有阿姁一个人看了出来,莫约这就是情到深处的敏锐罢?

    用完膳,尉鸣鹤惦记着适才批阅的一份奏折。

    上头说,有关地方账务,沆州一带已有官员耐不住性子,露出马脚。

    “朕还有奏折要批,先回去了。”纵然有三分想要留下,但尉鸣鹤没过多犹豫,轻笑着对沈知姁道了这一句,就要坐銮驾回朝阳殿。

    沈知姁心中一阵轻松,面上带笑,眼底娴熟地露出不舍的神色。

    不过她再不像以前那样,会真心眷恋,软声追问着帝王还会不会来用晚膳。

    “陛下记得晚膳要好好用。”沈知姁笑意清浅,嗓音放软:“还请福公公让御膳房做得清淡些,陛下中午可是一气儿吃了半碟子的酱烧鸡丁。”

    “还不是你说好吃,非要给朕夹?”

    “好了,送完朕就回去歇息罢,朕可见你偷偷打了个哈欠。”尉鸣鹤对沈知姁的反应与关心格外满意:从前的撒娇追问虽然让人心软,可次数多了,难免就会给人一种不识时务的烦躁之感。

    阿姁现在这样,就极好。

    目送着銮驾走远,沈知姁轻扫了眼门边的小文与茯苓。

    小文虽拿着扫把、低着头,可那视线一直追随着尉鸣鹤。

    “这地没扫干净,再扫一遍罢。”沈知姁轻咳两声,随口吩咐了一句。

    果不其然在茯苓二人眼底看到忿忿之色,尤其是小文的神色,很像从前来找事,却被反呛的韦宝林。

    这是已经将自己当成尉鸣鹤的妃嫔了。

    这样才好,心中越是不平,将来爬床的手段就越激进,自然更容易让尉鸣鹤生气。

    沈知姁没再看她们,美美地进屋午憩了。

    中途牛乳团踏着猫步进来,乖巧地缩进沈知姁怀中,厚长浓密猫毛盖住沈知姁的双臂。

    于是沈知姁被热醒时,还有些懵。

    芜荑听见动静进来,见一人一猫正在大眼瞪小眼,就抿唇憋笑,赶紧将牛乳团抱走:“连翘正在外头找牛乳团呢,谁知它偷偷溜进来陪娘娘午憩。”

    “瞧你的神色,外头是又发生什么事情了?”沈知姁转了转被牛乳团压酸的手腕,看出芜荑神色中的不对劲,轻笑问道。

    “娘娘,据杜仲汇报,就在半刻钟前,慕容婕妤和韦宝林一前一后地提着食盒去了朝阳殿,看着是给陛下送下午的茶点。”

    芜荑纳罕道:“韦宝林去,奴婢们都不觉得奇怪,谁知慕容婕妤也一反常态,主动送去点心。”

    要知道,自从入宫之后,慕容婕妤就是一副端庄大方的样子,既不邀宠也不争宠,对谁都是和气微笑。

    不过给人的不是如沐春风之感,而是把自己当作皇后处事的别扭感。

    这下慕容婕妤主动送点心,可就维持不住这股别扭的清高感了。

    而且还和韦宝林撞在一起,怎么看都是一场好戏。

    “杜仲和白苓还打了个赌,说要猜陛下会留下谁的点心。”

    沈知姁打了个小呵欠,倒有些不感兴趣:“他谁的都不会留下,只可惜两朵鲜花有意,尉鸣鹤这皇帝无情。”

    在朝政面前,就是先帝复活都是小事。

    她就是知道,从现在到年底,前朝至少有夜影卫和户部两件大事,而后宫慕容婕妤又有伺机争宠之心,这才“鼓励”韦宝林在尉鸣鹤面前多露露脸。

    正好三方牵制,暗流涌动,谁都别碍着她十一月底的宫女选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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