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红月的祭婆婆被气得干瞪眼,指着谢明珠一行人半响,终究只气势不足地吐出了一句:“我们走!”
而卢婉婉的师父,一脸得意洋洋的模样,还不忘骂一句:“废物!”
果然惹得对方又跳脚。
那边红月的几个男人,见此赶紧将他们的祭婆婆给劝住,毕竟这斗法斗不过,吵架吵不过,打又打不过。
他们又不可上去帮忙。
生怕再起纷争,到底还是他们那头吃亏,便忙给拉住了。
谢明珠这会儿也吆喝着自家几个娃,扶着卢婉婉,跟在祭婆婆身后一同回去了。
个个身上都挂了彩,却是一脸精神抖擞的,反正整个人看起来虚软的身体状态和激昂的精神完全不符合。
一开始还好,可随着他们往银月滩的摊位走,这一身放荡不羁的伤也是引来不少人好奇的目光。
偶尔遇到有那一面之缘的人问怎么了?
都含糊不清地说是摔的。
可是好人家,谁能摔出满身的抓痕?而且也不至于把头发摔成鸡窝吧?
谢明珠还好,面巾戴上了,倒没有那么尴尬。
反正是硬着头皮回来了。
沙老头一看到他们这副样子,眉头就皱成了一团,最后将目光锁定在祭婆婆的身上,“阿锦,你带她们和人打架?”那带着审问的语气不容人逃避。
谢明珠一开始还不知道阿锦是谁,直至看到祭婆婆东张西望试图逃避的神情,这才反应过来。
而且听着沙老头这语气,祭婆婆不像是第一次跟人打架了。
果然,沙老头虽没得到她的回答,但心中已经确定了,一时是气得捶胸顿足,“我就知道,劳什子的交流会,你就没好好跟人交流过一场。而且你都这么大一把年纪了,你骂人作甚?”
他用脚趾头都能想得到,肯定是对方骂不过她,这才打起来的。
反正以往都是如此。
庄老四眼神在祭婆婆和沙老头身上来回飘忽,一点多余的声音都不敢出,悄咪咪地想要将自己弱化,安安静静看热闹。
谢明珠则暗地里捂着胸口的卢婉婉使眼色,示意到她边上去。
一行人在榕树根须上坐下,卢婉婉也是从祭婆婆带来的箱子里翻出了药膏,几人相互涂抹着药膏。
时不时地抬头看沙老头和祭婆婆争辩。
等她们这伤痕处药膏抹得七七八八,祭婆婆也走了过来,一脸神清气爽的样子,很显然赢了。
谢明珠抬眼朝沙老头那里看去,只见他整个人气呼呼的。
沙婶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回来了,看样子正在劝他。
过了一会儿,沙婶也过来了,看了谢明珠母女几个,“没什么事吧?”尤其是看到几个小姑娘,好不心疼,“好孩子们,下次别掺和了,若是真伤了你们,可如何是好?”
谢明珠摇着头,“皮外伤,几天就没事了。”
小晴她们更不在乎,反而因为今日新奇的经历,而现在还为平复激动的心情。
而且对方更惨,所以对比之下,她们肯定不算吃亏。
沙婶松了口气,“没事就好。”
这才朝祭婆婆看过去,“阿锦姐,你别他计较,他也是关心你,毕竟咱们也都一把年纪了,比不得年轻的时候,平日里吵吵嘴就算了,可动起手来,这不小心伤了哪里,只怕一辈子真要像是个活死人一样躺在床上度过余生了。”
祭婆婆鼻孔出气,当然并不是针对沙婶,而是沙老头。
谢明珠后来才知道,原来祭婆婆原名叫阿锦,是沙老头的亲堂姐,不过后来她父亲出海,死在了海上的风浪里,母亲不久也病故,她才做了祭婆婆。
而随着金乌坠西,去草市闲逛,或是越到别处相亲回来的人越来越多,自然也看到了她们这帮人的形象。
本来还好奇,谢明珠这样好的性子,怎么还能跟人动手,而且连带着姑娘们也是这副样子。
但后来看到祭婆婆那副模样,大家心里也有数了。
以前祭婆婆若是来这八月节,回去的时候,偶尔也会看到是满身的伤。
阿香婶也回来了,带着自家老二庄清梦和老三庄云梦,喜气洋洋的,瞧这表情,大约是两个儿子的亲事稳了。
果然,庄老四凑到了两个兄长跟前一问,见他俩含羞带怯的点着头,不由得唏嘘起来,然后掰着手指在那里数,未来二嫂带着的两个孩子还好,但未来三嫂却是带着四个,有一个还刚断奶学走路。
他忽然觉得大事不妙了,老五庄梦梦要去海神庙上学堂,那以后娘岂不是要把自己呼来唤去的,跟着照看孩子了?
想到此,顿觉人生无望,自己以后竟然要做牛做马了。
只一脸萎靡地踱到谢明珠他们这头来。
“怎么了?你二哥三哥要娶媳妇,你还不高兴?”宴哥儿还有些为今天娘和妹妹们打架,自己因为那所谓的规矩没有上去帮忙而耿耿于怀。
所以看起来也有些精神不济的样子。
庄如梦一脸生无可恋,“我快乐自由的日子就要结束了。”如此哪里还能笑得出来?
不过随后想到宴哥儿每日都将妹妹们带着,而且他这几个妹妹又听话又团结,顿时就好奇起来,凑到他跟前,“大侄儿,你有什么秘诀没有,快传授给我。”
“什么秘诀?”宴哥儿一脸不解,不知他又在抽什么风?
便听庄如梦问,“就是,你看你家妹妹们都这样听你的话,你老实说,是不是她们有什么把柄在你手里?”
宴哥儿没好气地冲他翻了个白眼,“我看你魔怔了,自家还还把柄?”心思不是都要一致对外么?
正欲好好跟他说道说道,就见着前面的人群里,来了个熟悉的身影,一下心虚起来,“完了,我爹回来了。”一面连忙站起身来。
这会儿,村里人已经在开始烧火煮晚饭,各家不但带了吊床换洗的衣裳,甚至还有碗筷和米和菜。
现在一起搭火做饭,米也都凑到一起,用沙老头家带来的大铁锅一处煮,调料什么的,自然是海神庙那边祭婆婆出。
庄如梦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也不知道自己慌什么,也赶紧跟着站起身,“那什么,我去看看大家有什么要帮忙的。”然后就往烧着的火塘那边去了。
月之羡步伐很快,而且目的很明确,一来就直奔他们这里。
且目光还到处寻找谢明珠的身影。
这会儿却没看到,只瞧见宴哥儿木偶一样站在这里,傻了一般,顿时担心起来,急忙伸手去摸他的头,“你也去了?被打傻了吗?”可这脑袋摸着没什么伤。
宴哥儿被他这操作弄得满脸疑惑,试探地喊了一句:“爹?”心想莫非爹已经知道打架的事情了?会不会怪自己今天没去帮娘妹妹们的忙?
“你娘她们呢?”月之羡反复在他头上摸,确认没伤势,这才又问,“你没跟着动手吧?”
宴哥儿摇着头,有些紧张,生怕下一瞬月之羡责斥自己。
谁知道月之羡竟长松了一口气,“没掺和就好。”这事儿在祭婆婆身上经常发生,不足为奇。
虽然他是没亲眼见过,但没少听沙老头背地里骂,耳朵早都起茧子了。
宴哥儿有点懵,“爹不怪我么?”
“怪你作甚?你今儿要是真动手,他们红月那几个人,你也瞧见了,得一拳把你头给打爆。”又说对方虽然也是海边村落,但他们因为瘴气稀薄,所以经常进山打猎,有的人一个拳头能锤死一头野猪。
而且女人打架比不得男人,上了头怕是要见血,女人就是扯头发什么的,虽伤大雅,但不伤性命。
所以定下了规矩,男人们不可动手参与,不然必然受到神灵的诅咒。
这事儿说起来,月之羡也想到了当年冷家祖上,似就是有男人插手女人间扯皮,所以暗地里,大家都猜测冷老大的病,莫不是当时遭到了诅咒。
报应落到了冷老大的头上。
虽无从考究,但是月之羡也觉得,男人动手没分寸,不比女人,所以这种事情不参与是对的。
男人参与了,事情就没那么简单了。
可能就是两个族之间的纷争,不死不休。
不过他倒是听人说了,媳妇今天特别厉害,颇有祭婆婆之姿,完全可以轻松一打二。
但他是真没办法想象出媳妇打架是什么样子的,毕竟媳妇那弱不禁风的样子一看就是被欺负的那个。
所以对于这传言半信半疑,极其担心她受伤吃亏。
一面继续四处寻找谢明珠的身影。
这时候听宴哥儿说,“去那边的棚屋里换衣裳了。”
今天打架,除了受伤,一身衣裳还弄得浑身的尘土。
月之羡这才没着急找。
等了不过片刻,谢明珠就带着女儿们一起回来了,手里抱着脏衣裳,他快步上去,一把给接手里,目光担心地在谢明珠几人身上上下扫,“你们伤得怎样?”一面示意谢明珠在榕树根上坐下,“衣裳我一会儿去洗。”
“就这,其他没事。”谢明珠抬着下巴,还怕他看不清楚自己脖子上的抓痕,“也不深,对方都没留指甲。”
幸好自己留了些,本来是想着剥皮方便的,谁知道今天用在打架上面了。
几个小丫头也忙给月之羡看她们的伤势。
只是那表情绝对不是求可怜求抱抱,而更像是炫耀功勋一般。
也是让月之羡有些哭笑不得,“好,下次就不要跟着起哄了,反正她们也不会真把人打死,咱看热闹就好。”祭婆婆扛打的。
“那不行,娘说了咱们一起的,要团结,要扭成一条麻绳,不然别人就会欺负咱们。”小晚反驳,一脸的坚决。
谢明珠也赞同,“是啊,今儿遇着不出手,改明儿我们真遇着事儿,难道你也希望咱同村的人看着不是?”一面准备起身去帮忙跟着摘菜。
谁知道又被月之羡按着坐下去,“你休息,你们今天受了伤,也是为了帮祭婆婆她们,不要你们做,我先去把衣裳洗了,回头和你说件好事情。”
谢明珠以为,他要说的是大规模种植荻蔗的事情。
自没有放在心上。
倒是宴哥儿和月之羡一起去洗衣裳,在河边遇到了纵月的女人们也来洗衣裳,得知他们是下山在海边居住的蓝月人,便有人打趣起同行的两个女子。
月之羡这会儿还不知道庄家两兄弟已经和纵月那俩寡妇谈妥了婚事的事,自没放在心上。
倒是宴哥儿竖着耳朵听了七七八八,回去的路上便与他提醒着:“爹,庄二叔和庄三叔的婚事订下了,指不定这一次,新婶婶就一起跟我们回去了。”
月之羡一听这话,想起刚才河边遇到的那帮纵月妇人,后知后觉反应过来,“难怪刚才总盯着咱们看。”
他还以为是看自己的脸。
在这外面,早就习以为常,没当回事。
如今看来,只怕没那么简单。
果然,连宴哥儿都明白的道理,“这以后,只怕她们到了咱村里后,肯定要让庄二叔庄三叔去洗衣裳了。”
若是不洗,必然要拿今日遇着自己和爹的事儿来说。
这下庄二叔和庄三叔惨了。
月之羡不以为然一笑,“反正又不是给别人洗,自家媳妇孩子,他们到时候有什么可委屈的。”
这话宴哥儿的赞同的,“说的也是。”所以到时候庄二叔庄三叔凭啥不愿意,那是他们自己的媳妇孩子。
父子俩一路说着话,很快就回来了,衣裳晾好,月之羡将自家的吊床都给挨个挂上,自己和宴哥儿的那条,则给挂到了外围去。
虽说大家同意住在这草市,也是各自睡自己的吊床,但晚上男女还是给分开,女人们休息的那一块,会将幕布给围起来,以保证女子们的安全。
而本村的男人们,则都睡在外围。
没带吊床的,直接就在摊位棚子下铺个凉席,也就兑付着过了。
睡觉的地方安排好,几个孩子在沙婶那里说话,月之羡也终于得了空,挤到了谢明珠身边,“媳妇,我有好消息告诉你。”
“陈大人同意了?”这事儿谢明珠早前觉得,有七八分的可能性。
所以觉得没有多大的惊喜,尤其是看他空着手回来,很显然糖已经被陈县令留下了。
那就更能确定这事儿已经落实了。
果然,月之羡点着头,“媳妇就是聪明,这都猜到了。”
但他话锋随之一转,眼里全是藏不住的雀跃,“不是这件事情,是另外一件。”
“不准打哑谜,要吃饭了,长话短说。”谢明珠看他神情,别是还要自猜吧?小年轻们就喜欢这调调。
然那倒是没有,毕竟月之羡早就迫不及待地告诉她了,只是一直没得机会罢了。
这会儿左右瞧了一下,确定无人,朝她靠近了几分,这才悄咪咪同她说,“你上次抓的那个人贩子,后来招了供,州府那边有一户有钱人家的孩子找到了,人家特意送了两百两银子来衙门里酬谢。”媳妇好香,可惜今晚仍旧不能抱着媳妇睡,好想回家。
至于那些两百两的酬谢银子,一百两是给衙门的,毕竟消息是他们帮送到州府那边的。
一百两是单独给谢明珠的,感谢她抓住了人贩子,不然他们家三代独苗,等被找到,怕是都被折磨得不成人样了。
这一百两别说是对于谢明珠个人,就是衙门所得的那一百两,都可以称之为一笔巨款的存在。
所以陈县令一直都没敢声张,就怕引了歹人之心。
何况这广茂县城如此破烂,兵甲没有半个,城里唯一的武力就是衙门这些衙役们。
这次八月节,还不知是否有海贼混进来呢!他本想查,可压根就没有这人力啊!
衙门那点人,只堪堪够用来维持秩序。
“陈县令说本来是要找个机会偷偷把银子送给你的,但这几天山里的人都出来了,他忙着劝说他们迁移之事,便没顾得上。”
谢明珠这会儿只关心一百两银子在哪里,这简直是天降横财,呼吸都紧张起来了,小声询问:“银子呢?”真是穷怕了。
那么多银子,可是整整十斤啊!他一辈子没见过那么多银子。
当然,这排除在其他月族女子身上看到的首饰不算。
“好大一包袱,沉甸甸的,我哪里敢拿出来招摇?这会儿还放在衙门里,等回头咱回家的时候,找个时机,我偷偷放在筐里带回去。”这可是媳妇的银子啊,可不能出半分纰漏。
而且今天那陈县令都没多考虑就同意大量推广荻蔗种植,也正是因为媳妇。
所以月之羡觉得媳妇真是他的福星,不然这荻蔗种植的事儿,不知究竟还要什么时候才能落实呢!自己的制糖坊也就遥遥无期,想靠卖糖赚钱,猴年马月呢!
“对了,回头陈县令还说,叫你去仔细同他说一说这荻蔗种植之法。”
谢明珠还以为,要自己专门给人培训,竟然只用口头解说,那就更好了,不然自己还得在这里多留一阵子。
自是答应了下来。
只是想到月之羡竟然要将银子带回银月滩,只觉得糊涂,“你把银子带回去作甚?明儿你就先取一部份来,去将那些药材都买了,回头咱想办法给拿到外州府去卖,银子最起码翻四五倍。”
今天她才惋惜,明明有那么好的商机在眼前,奈何没有本金。
现在天降横财,这还等什么。
难道还能指望那些银子放家里,能生出小银子么?
月之羡听她说可以翻几百,自然是动心的,但一想到是媳妇的赏钱,自己怎么能拿来做生意?
自是有些不愿意,“那是媳妇你的,回头我还想着给你打首饰。”说来说去,都怪自己早前不争气,但凡能攒下些家业,现在媳妇怎么可能连一件首饰都没有。
还要靠她自己赚赏银?
谢明珠听到这话,心说这年轻人是真的单纯,那么多银子,竟然一点心思不动,要留给自己打首饰。
但又有些着急,“你糊涂了不是,现在有稳赚不赔的生意,回头要打多少首饰没有?何况你说现在咱们在乡下,也没得机会去戴。”瞎折腾是什么,赶紧抓住这运气,吃这一波红利不香么?
月之羡听着是有些道理,但总觉得用媳妇的银子不好。
谢明珠哪里还不知道他这心里在想什么,当下就拍板做了决定,“你不说家里都听我的么?何况你不想早点以汉人之礼来娶我?”就他这,等真要八抬大轿抬自己的时候,怕是抬棺材了。
她这两句话,前一句月之羡不敢忤逆,第二句他迫不及待地。
于是一咬牙,“好!”看来这辈子自己就是吃软饭的命了。
本来还想靠自己攒钱的,但是没想到最终还是吃上了媳妇的软饭。
“你两个还在这里嘀嘀咕咕说什么?有什么情话说不完,过两天回了家,有的是机会说,还不快些去吃饭。”阿来媳妇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两人身后的,手里已经捧着耐造的椰子碗在吃饭了。
两人的注意力刚才都在银子上,哪里有留意到。
所以实实在在被阿来媳妇给吓了一跳。
“嫂子,人吓人会吓死人的,你走路都不出声音的么?”月之羡不满地埋怨着,一面朝谢明珠说话,那声音就变得温柔起来,“媳妇你受伤了,就这里好好坐着,我去给你打饭。”
阿来媳妇见他这前后变脸,还如此体贴,不禁笑起来,“啧啧,你个小阿羡,从前怎没看出来,竟是个会疼媳妇的。要是早知道,我这些年就不和你阿来哥过日子,等你长大就好了。”
月之羡被她这话吓了一跳,“嫂子你莫要拿我来开涮。”一面连忙拔腿就跑,去晚了要是没好菜怎么办?
几个孩子那边,沙婶早就已经安排上了。
这会儿都已经端着碗在吃饭,见他匆匆跑来,也都喊起来,“爹快吃饭了。”
“嗯,这就吃。”月之羡回着,先去给媳妇盛了一碗,打上她爱吃的蔬菜也几样鱼干,又盛了一碗汤,屁颠颠地给谢明珠送去了。
沙婶在一旁看着,只怕他把汤给洒了出去,“你慢些跑。”舀那么多,也不怕把媳妇撑着。
夜饭吃过了,各家的碗筷各家自己刷。
谢明珠家的,仍旧是他带着宴哥儿去洗刷,毕竟家里的媳妇和女儿们手上都有伤害,如没有必要,尽量少碰水,明天就能结巴了。
回来原本是准备要睡觉的,但是周边都是山上下来的月族人。
和下了山多年的他们不一样,在山上的月族人还是喜欢唱唱跳跳的,尤其是都聚集在一起的时候。
因此根本就没法好好休息,不是东边在唱,就是西边在弹琴,要不就是南边连唱带跳,那个热闹。
吵得人实在睡不着,谢明珠这会儿只恨不得这吊床能挂树顶上去,反正有睡不着,不如安心看他们表演。
反正也不知闹腾到什么时候才睡的。
第二天谢明珠把孩子教给沙婶帮忙看着,与月之羡去了一趟衙门里,一来是为了见陈县令,说那荻蔗种植之法。
二来是为了拿钱。
然这陈县令实在是尽职尽责,他们夫妻这么早过来,人家都已经出去动员山民下山了。
谢明珠忍不住想,这要是放到自己那个时代,的确是个下基层为老百姓谋福利的好县长。
于是便去六房那边拿银子。
正巧阿坎也在,见他们这个时候拿来银子,有些不放心,“不是还要待两天才回去么?这拿去草市,如何安全?”所以想劝他们先把银子放在衙门里寄存着。
反正又不收保护费。
他们打算做生意这事儿,到时候指不定月之羡真需要亲自出岭南一趟,还要衙门里的路引,所以也就没法瞒着阿坎,便实话同他说。
“我俩本就合计做些生意,无奈一直没本钱,如今走了这大运,得这等慈善人家相助。眼下又刚好是八月节,东西便宜,想置办些药材,以后找机会送去岭南外的州府贩卖。”
阿坎一听,实在是被吓了一跳。
毕竟他们银月滩,这还没人专门出来行商的。
如果只是在自己这县里小打小闹就算了,可现在忽然要做什么药材生意,而且听这意思是要去外州府。
而阿羡这昨天来找陈县令说熬糖的事儿,这件事情,上至衙门,下至百姓,都是能得好处,倒也可行的。
可去外州府,这山遥路远的,而且他又晓得外面的人十分排斥他们岭南人,都只当他们是那茹毛饮血的野人一样来看待。
所以一脸慎重地劝着:“这事儿,要不你们多考虑考虑。”实在是太危险了。
若是谢明珠的身份朝廷赦免了,这还好说,有她一个京都的人带着,又有见识,阿坎倒是放心。
可如果只有阿羡一个人去岭南外的州府,他实在担心叫人欺负了。
到时候山遥水远的,这头的人也不知道,想想就怕。
然月之羡和谢明珠已经达成了共识,心意已决。
阿坎哪里能劝得动?这会儿他俩只担心去晚了,价格便宜的好药材叫人捡漏买走了。
毕竟这八月节,也吸引了不少别处来的外商,只怕这一两日就陆续到达了。
如今就是赶个先机。
可不能再拖下去了。
如此阿坎也没法,只叫负责看管银钱的同僚先给了他们俩五十两银子。
这银子拿到了手里,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谢明珠和月之羡仍旧是戴着面巾。
好在天热,许多山里来的姑娘也嫌弃他们这山下的太阳直射在脸上不舒服,不少也都是戴着面巾。
故而两人戴面巾,也就没有那么引人注目了。
一个上午,走马胎、巴戟天、青天葵等十来种,只有岭南这种地貌生长才有这种好药效的药材之外,甚至还有沉香也有两斤,混杂在其他的药材里了。
谢明珠一开始也没发现,直至中午带去阿坎家里存放,两人清点各种药材,计算这五十两银子怎么花出去的时候,才发现混在其中的沉香。
以原主这记忆里,外头的沉香,就西域那边来的,也都一斤卖到了两三百两白银。
更别说是这本土的,少不得三百起步。
本来还在感慨花钱如流水的她,当时就愣在了原地。
原来自己也能有这等好运气。
月之羡还以为她是因为一个早上都和自己在草市里转,所以中了暑,正忙着要去喊阿椿,就忽然被谢明珠一把抓住了。
“媳妇怎么了?”他满脸惊慌,生怕谢明珠有什么不测。
谁知道下一刻,谢明珠收回了手,双手捂着嘴,然后控制不住的大笑了起来,浑身都在颤抖。
只不过激动的笑声被手掌堵在,传出来呜呜的。
不过月之羡看着她此刻开心的样子,只觉得媳妇原来还能这样可爱,好在同时也确定了媳妇没什么事,不禁也松了口气。
就是好奇媳妇开心什么。
耐心地在一旁等着。
谢明珠见他那傻模样,只得尽量压制住欢喜,压低声音与他分享:“我发现里面有两斤沉香,最低可换六百两银子。”哪怕到了现在,那沉香就放在眼前,她都觉得有些不真实。
一面比划着手指,“可咱们才花了二两一斤买回来的。”
月之羡知道沉香这种东西,早前鱼尾峡还有瘴气和大蛇的时候,村里的人不怎么出来,打渔回来的鱼获,都是内陆来的商旅骑着马进去收。
他们也曾经和自己问过村里人是否有在山上得到沉香。
还愿意花二十两银子一斤收。
当时月之羡就觉得是天价了。
谁知道,现在一看,这些外商分明就是奸商啊!
他们这拿到外面去,究竟赚了多少倍?
此刻月之羡的脑子里,只有六百两银子,垂眸看着地上里的药材,甚至都觉得是一堆白花花的银子堆在那里,嘴角不自觉扬起。
眼见着下一刻他的笑声就要从口腔里发出,谢明珠一脸大惊,飞快地伸手捂住他的嘴,生怕他这笑声吓着阿椿嫂。
月之羡立即就反应过来,硬生生将这笑声吞了回去,可身体里的喜悦却如何都掩藏不了,“媳妇我们发财了!”
是发财了!
谢明珠还以为捡漏,也许能便宜些买到几朵灵芝什么的就不错了。
毕竟昨天她看到有人卖了,价格也还可以。
谁知道,这运气也不差。
早前是因为这沉香混杂在这些药材里,那草市人挤人的,臭汗味比药材味道还要浓郁,所以没人察觉出来也可以理解。
但现在就这样敞开放着,肯定是不行的。
所以两人腾出了一袋子来,连忙将这沉香包裹在其中,以免气味外露。
然后用别的药材堆放在上面,以此可掩盖些气味。
谢绝过了阿椿嫂的留饭,随意在街上花两个铜板买了柊叶籺做午饭,便又去衙门拿剩下的五十银子。
阿坎见他俩一个早上就将五十两巨款给花完了,当下只觉得天旋地转的,满脸的难以置信,几乎是失声喊出:“你们都买了什么?怎么这么快就花完了?”
心想果然是年轻,手里留不住钱,这还怎么做生意?别是叫人骗了吧?
对于阿坎的这副失态反应,其实月之羡和谢明珠早就料到了。
毕竟两人发现荷包空了的时候,也吓了一跳,五十两银子就这么花出去了。
“快两百斤的药材了,就放在阿坎哥你家里。”月之羡寻思,今天早上还没转完,下午再逛一圈,把便宜好货都挑了,明天那些外商来了,自己就没什么机会。
不过媳妇说好的他们都买了,那就是有的赚。
阿坎听得两百斤的药材,知道月之羡本来也认识不少药材,毕竟以前他没少去给祭婆婆挖药。
应该是不会买错,就怕价格上吃了大亏。
但现在买定离手,自己就说什么也无用了。
只能频频叹气。
也由此看来,果真是打定主意要行商,那么这五十两银子花出去,倒也说得通。
如今见也劝不住,只一脸无奈地摆着手,“罢了罢了,既然拦不住,你们就去试一试吧。”他此刻只能憨憨想,反正这些银子,也不是辛苦挣来的血汗钱,真要亏本砸水里了,想来他们小夫妻也没那么难过。
于是乎下午两人继续在草市里转。
只是大抵早上捡漏太多,下午没什么好货了,而这山里的山民们,几乎都已经来得差不多。
除非现在他们还藏有好货没拿出来。
所以两人下午也就买了二十来斤,余下的先不着急,想着接下来两天,在转悠转悠。
这也算得上是消失了一整天,回到属于银月滩的位置,自家几个娃儿一下就围过来,长殷也一脸的幽怨表情,“阿羡哥你今天怎么不带我一起?”被迫在这里卖了一天的沙蟹酱。
他还想去草市里转一转呢!
“人家夫妻两个出去游玩,你跟着去作甚?”庄老四也被按在摊位上卖沙蟹酱,这会儿只后悔昨天光顾着看谢明珠她们打架,没多在草市逛一逛。
方才听闻来买沙蟹酱的山民说,今晚吃过晚饭后,哪个寨子里的姑娘们要跳舞。
昨儿是不知道,今天有了信儿,肯定去看看。
于是朝长殷发出了邀请,“一会吃了饭,咱们也出去转一转。”
长殷想着庄如梦说的也有道理,阿羡哥和嫂子出去,自己的确不好跟在后面。
有些尴尬地冲谢明珠笑了笑,“那阿羡哥嫂子你继续带走,我卖沙蟹酱去。”
月之羡心情好,“我来看着,你们去玩吧。”
庄如梦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然见月之羡已经走到摊位那了,方确定他果然是良心发现。
自也不浪费时间,除了叫长殷,又喊了几个小伙伴,一起去逛草市了。
谢明珠也趁机带着自家几个孩子去转一圈。
但鉴于昨天才打架,小姑娘们脸上都有伤痕,实在是引人注目,所以沙老头让她们都戴上面巾。
手里有了钱,谢明珠也给五个孩子买了些吃的玩的,此处物价便宜,就花了二三十个铜板,便得了一大堆。
接下来两日,月之羡每日都出去转一圈,断断续续收了些,那后来拿的五十两银子,也只剩下十两。
不过在阿坎家那里,却是囤了四百斤左右的药材。
杂七杂八算下来,大概毛利润能翻个五倍。
当然,这是除掉那两斤沉香。
所以月之羡此刻只巴不得这八月节赶紧结束,他好抽个空将这药材运送出岭南。
他已经考虑过了,如果转手卖给这些外商们,也不是不可,但依照自己对他们的了解,利润不过是百来两。
如果不知道外面的价格,那就算了,可现在心中有数,他实在不乐意。
而且自己本来就不出海打渔,大把的闲赋时间,现在家里也有骡车,完全可以自己拉着离开岭南,出去自己售卖。
既然外商们都说这岭南的东西拿出去赚钱,那是赚这一路的车马辛苦费。
如此,也叫他去赚一回这车马辛苦费,这次就不劳烦他们辛苦了。
只是这样一来,即便是顺利的话,一去一来少不得要花费一两个月的时间。
可媳妇分开这么久,倒也不担心他们在家里受欺负,对于这一点他倒是很自信的,毕竟银月滩的人都十分团结。
而且又有沙老头他们照顾着。
他只是舍不得和媳妇分开这么久。
但是一两个月的时间,如果可以赚到上千两银子。
而且有了这一千两,不说是一座制糖坊了,就是三座四座也建得起。
更别说是给媳妇打首饰了。
所以便下定了决心。
到时候再喊上奎木长殷一起。
他心里盘算着,这最后半天,便留在摊位前卖沙蟹酱。
带来的沙蟹酱也卖了四分之三,比所预计的还要好些。
谢明珠则想着这一趟回去,也不知什么时候才来过来看萧沫儿。
所以特意过去了一趟,回来便趁着草市还没彻底收摊,带着孩子们继续在里面转。
小时被雕刻树根摆件的迷住,非得站在那里看,谢明珠只能带着她哥哥姐姐们陪同着。
这时候听得耳边传来一个陌生的俏丽女声:“呐,这不是那天打架的那个美人么?”京都口音。
只语气里,竟带着几分揶揄之态。
谢明珠扭过头,寻声瞧去。
是两个陌生的男女,但只看一眼,她便知晓两人身份非富即贵。
有些出乎意料,这种矜贵子弟,居然还会跑到岭南这等地方来游玩,倒也是稀奇。
更让她意外的是,那男人竟然还当着她的面点评自己。
“粗鄙不堪,何谈美人?”语气里的嫌恶,是半点不掩。
少女听了,越发欢喜,似乎对这个答案很满意。
也直接无视掉被他俩品头论足的当事人,一脸嗔怪地轻轻捶打了男人的手臂一下,“无歇哥哥,你小声些,人家都听到了。”
咋听这话,好像她还过意不去的意思?可若真过意不去,刚才她就不会用那么大的声音做作地说吧?
神经!谢明珠在心里骂了一句。
第52章 送财童子
小姑娘们的注意力都在雕刻刀下,一根毫无生机的木头变成栩栩如生的小蚂蚱上。
唯独宴哥儿这个老大察觉到了谢明珠落在他们身上的目光忽然没了。
所以扭头朝谢明珠看去的时候,就见她微微蹙着的眉头。
自然也就发现了那对男女。
正巧听到那个男的竟然辱骂娘,看着倒是温文尔雅的样子,当下捏紧拳头就要上去。
和祭婆婆打架那次,没能跟着妹妹们上场就算了,这一次怎么能再继续叫娘被人欺负。
可他脚步才迈出去,就被谢明珠一把拽住了,“两个疯子,不要理会。”
对方那衣着气质,非富即贵,虽然很难理解为何跑到这里来,但为了不给银月滩引些不必要的麻烦。
还是算了。
毕竟这两人身后不远处,站着的那几个人,哪怕身穿着寻常衣裳,但还是很容易看出来是他们的护卫。
练家子的人目光,到底和寻常人是不一样的,就像是书里常用来形容练武之人的眼睛,像是鹰隼一样锐利。
的确,她觉得自己若是敢上去一步,对方立即就会挡过来。
然也就是谢明珠拉住宴哥儿这点功夫,那对男女就已经走了。
气得宴哥儿接下来也没了什么兴致,心头一直憋着一口气。
回到银月滩的摊位,剩余没卖完的沙蟹酱,这会儿沙老头夫妻安排了月之羡,一会给送去阿坎家那边先存放着。
大家也都在收各自的行李,整片巨大的榕树树冠下,都忙忙碌碌。
眼下就唯独锅瓢碗盏还没收,这是准备在这边吃了午饭在回去,几个婶子已经在开始生火了。
也是这样,东西全都堆放在地上,还没绑上车。
其实谢明珠在得知月之羡打算自己亲自去外州府贩卖药材后,想法是月之羡不必送他们回去,银月滩这么多人,大家一同回去安全得很,实在犯不着他多跑一趟。
倒不如趁着现在那些外面州府来的商人们也要回去,赶在一路,路上也好做个办什么的。
但月之羡以路途遥远,不舍得孩子们走路为由,要送他们先回家。
月之羡这样考虑也对,毕竟决定自己去外州府,这一趟少不得是要走一两个月的时间,他得回去安排一二,不能这样匆匆忙忙就走了。
所以谢明珠最后便没在说什么。
而且这也还没来得及和沙老头说走商一事。
这会儿月之羡正往车上搬沙蟹酱罐子,见着谢明珠领着孩子们回来,连忙放下手里的活儿,迎上前问她:“还有什么落下的没?”若是落下了,一会儿自己从阿坎哥家那边回来,还能买。
谢明珠摇着头,“该买的都买了。”
几个小姑娘则热情地将买回来的东西与他分享,将他团团给围住。
月之羡却察觉到了宴哥儿的不对劲,等小姑娘们散开,过去找小伙伴玩耍后,不由得询问地朝谢明珠望去,“他怎么了?”
谢明珠不打算将遇到两个神经病的事情告知他,“想是舍不得他姑姑吧。”所以随意找了个借口来敷衍。
然现在的月之羡可没有这样好骗了。
但见谢明珠不愿意告诉自己,也没追问,只趁着她去那边帮忙做饭,便将宴哥儿喊来问,“你怎么了?”他才不信什么舍不得姑姑的话?
那怎么没看到小丫头们舍不得?不都高高兴兴的么?
宴哥儿压根就没有想隐瞒,听到他问,自是将街上遇到的那对神经病男女告知于他,又有些不解,“我想上去同他们理论的,可娘不许。”
月之羡听着他说来,那两人一看便是身份不凡,但是只怕这种人身边,暗地里都藏着护卫的。
所以觉得媳妇不上宴哥儿上去,是对的。
但见他心里不得劲,便宽慰着,“没事,回头我有法子给你娘报仇。”又不是本地人,倒也好找。
而且他也心里不舒服,这不就是典型的仗势欺人么?仗着有护卫在身边,媳妇不敢上去理论。
可他也有自己的底气,人家海上强龙不压地头蛇。
这可是他们的地盘。
宴哥儿不知道月之羡心里打什么主意,只是听到他会去给娘报仇,心里顿时舒展了不少。“爹,那我跟你一起去。”
“不行,而且这事儿还要瞒着你娘。”月之羡一口拒绝,怎么可能叫小孩子去冒险?
宴哥儿见他态度如此坚决,是没得商量了,也只好作罢。
正巧沙老头那里装好了沙蟹酱,便来催促他,“快些去快些回。”
本来是用他家车装的,但是他想到月之羡家这车,一会儿就拉他们自己的行李和娘几个,如此一来,也没法给村里其他人家带一带行李。
故而沙老头就将自己的车留下来,等一会吃了午饭,也好提前将东西都搬上自己的车,不耽误时间。
只是如此一来,他们夫妻就不打算再去儿子家了。
但让月之羡一个人拉着沙蟹酱过去,怕路上人多没,不好过车,他到时候急躁起来和人起纷争,便将长殷给喊着跟去。
长殷性格稳重些。
走的时候,月之羡只给沙老头留了话,午饭不用管他们,他们就在阿坎家吃。
其实就是想趁着这功夫,去找宴哥儿说的那两个外来人。
什么身份,无缘无故骂人,就算是带着护卫又怎么样?想办法引开就是了。
所以月之羡的想法很单纯,找个机会将人揍一顿,然后自己就回了银月滩,到时候任由他们在这县城里找吧。
于是乎匆匆忙忙一路将沙蟹酱送到阿坎家,这边留他吃午饭,他说回草市吃,实则是赶着车找到一个人少的地方,将车停在那里,然后吩咐长殷看车:“长殷你看着车,我出去一趟。”
长殷作为他的顶级狗腿子,早在阿坎哥家留饭时,听到月之羡说又回草市吃,就猜到了不对。
但也没有去问他出去干什么?只提醒着:“阿羡哥你早去早回!”
月之羡应着,“好,等我回来给你带午饭。”然后就朝着人群里挤过去了。
要说这人行大运的时候呢!真是怎么都挡不住,月之羡这还没找到那对衣着华丽的年轻男女,人家反而先找到了他。
不管是衣裳款式颜色,甚至是长相发髻怎么梳,戴的什么发誓,月之羡仔仔细细打量,都全和宴哥儿说的对上了。
他当时看着对方身后七八个护卫,还都是练家子的样子,就有些疑惑,这怎么还找上了自己?甚至已经在脑补,莫不是媳妇在京都的仇家?
正琢磨找个什么机会逃跑?一面又觉得这样逃了,太没有男子汉气概了,而且他们辱骂媳妇在先,自己若是不报个仇就跑,以后还算什么男人?
心里乱七八糟地想着,还没个头绪,谁知道那一脸倨傲的男子竟然先开口了,“六十年的金木芫,全在你那里?”
月之羡心头震惊,他怎么知道?脑子飞速地转动着,所以他不是媳妇京都的仇家?而是来找自己买金木芫的?
可这几天的广茂县,人海茫茫,他怎么知道金木芫都被自己买了?
月之羡几乎都没过脑子,就脱口反驳:“不在,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辱骂媳妇,还想要金木芫,给他才怪。
但话音才落,那男人身后一个护卫就朝前走了两步,恭敬地说着,“卫公子,我们问过那山民,就是这人全买走了。”
月之羡听到那护卫的话,心生中生出羡慕,以后自己也要多挣钱,给媳妇配上这样的护卫,这样媳妇要找人或是买东西,都能方便许多。
又忍不住想,媳妇以前过的,也应该就是这样的日子吧?
卫无歇打量着眼前的月之羡,其实有些难以置信,他这样的出色外表,竟然是本地人。
如果不是这浑身上下透着市井小民的土气,他几乎都要以为是哪家公子哥儿穿着下人的衣裳跑出来体验生活了。
也是这种市井无赖最难缠了,他不想与对方多纠缠,所以语气也放温和了些,“这位小哥,我们的人不会弄错,倘若金木芫果真在你手里,卫某愿意出高价购买。”只想早早将金木芫给拿到手里。
高价?“有多高?”月之羡见既然瞒不住,那他倒是想知道,对方能给多高的高价?
卫无歇听对方这语气,有的商量,但那东西怎么说,虽是有些用途,但放在寻常人手里,也只是一味普通药材,可如果在自己手里,那就是送人的无价之宝,可尽显诚意。
所以他其实能接受对方狮子大开口,“你想要多少?”
但也没想到,对方的口开得有点大。
月之羡还记得媳妇说沉香木能卖三百两一斤,那这金木芫大概也就两三斤,五两银子买的,算是除了沉香之外,最贵重的了。
但拿到外面的州府去卖,价格也只能翻个几倍。
几十两卖给别人可以,对这人必然不行的。
而且月之羡只要想到他如此辱骂媳妇,根本就不打算卖给他,因此直接就以沉香的价格狮子大开口,“两千两!”
这个价格说出口,月之羡就准备打算走了。
因为他并不觉得这样的天价,这人看着也不像是脑子不正常的,应该不可能答应。
谁知道他还没转身,对方就应下了,“好!”
区区两千两银子而已!
可对于自己来说,却是一步登青云的机会。
明明他有更好的机会,都被那个蠢货给害了。
也不知爹堂堂太师,怎能教养出那样愚蠢的人。
为了一个男人而已,不顾家族声誉。
月之羡以为自己听茬了,俊俏的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你和我开玩笑?”
“我再加五百两。”两千两都已经给出去了,如果银子能办成,那就不算什么事情了,因此卫无歇大方加价。
所以哪怕这会儿能看到对方那眼神里,明晃晃就是把自己做傻子看一样。
也只能忍了。
卫无歇想,如果这个岭南人能知道,将来自己会以这些金木芫改变人生,位极人臣,那么到时候他可还会觉得自己是傻子?
夏虫不可语冰。
“你没开玩笑?”月之羡还是不信,本来有点捉弄对方的感觉,可对方竟然这么真诚,而且这么多银子啊。
他心动,可能要对不起媳妇了。
他有点想卖。
但是二千五百两银子,太不好听了。
于是又想起自己还有一堆等着要送到外面的州府去卖的药材,“我还有其他药材,大约一共三百斤左右,你全买了,我就将这金木芫卖给你。”
“你别……”于卫无歇一起来的柳颂凌终于是忍不住了,这无赖分明就是坐地起价,欺负无歇哥哥。
可她话还没说完,就被卫无歇打断了,“好,一起多少?”
月之羡知道那些药材的价格,顺利的话,大概能卖七八百两左右。
可对面这样的冤大头,还辱骂媳妇,肯定不能便宜他。
这会儿又笃定了对方果真十分想要那金木芫,而且还有些读书人的傲气在身上,不屑抢。
那就好办了,最好对方一直保持这种端方态度。
“一起,五千两,我立刻就能给你送来。”
听到这个价格,柳颂凌有些着急,生怕无歇哥哥上当,什么破药材要五千两?分明就是故意为难,欺负他们外地来的。
她急得小脸上都快要挤成一团了,奈何又怕自己一直插嘴,惹无歇哥哥不悦,只能在一旁干着急。
五千两!这会儿卫无歇可以确定,对方不是单纯的狮子大开口坐地起价了。
所以很坦诚地问出心中的疑惑:“在下,可有得罪小哥的意思?”
“第一次见。你少废话,到底要不要,不要我就回山上了。”月之羡不耐烦起来,磨磨蹭蹭的,别根本就没钱,拿自己开涮吧?
卫无歇想不通了,第一次见?既然是第一次见,何故这样为难自己?但他也怕对方真的走,而且听着口气是山民。
要是真叫他走了,这茫茫大山哪里寻他去?只怕又得等一年了。
无奈,哪怕心头不舒坦,花五千两买一堆无用的药材,可也只能咬牙应下,“好。”说着,就拿出银票来。
可月之羡虽听说过银票,但并不曾见过银票,不知真伪。
何况他们这里也只认银子,所以摆着手,“我要银子,你若有心,现在给我些银子作为定金,我们在北城门那边破庙里交易。”
“全要银子?”卫无歇有点不理解,五千两的银子,那就是整整五百斤。
“对,就要银子。”月之羡环手抱胸,一副你不同意就作罢的表情。
柳颂凌觉得这人就是故意的,“无歇哥哥,就这破地方,只怕未必能兑出这么多银子。”
是啊,卫无歇也想到了这个可能性。
不过他想错了,此处不管男人或是女人,或多或少都会有些银饰,所以本地的钱庄可能没有一两金子,但是银子却是足够的。
可见对方也不容商量,只好退让一步,毕竟这事对自己实在重要,不能临门一脚出任何岔子。
因此最终还是答应了,拿了二十两银子来做订金,当下就让柳颂凌的护卫去兑换银子。
他与柳颂凌先带着两个护卫去那边北城门口附近的破庙查看。
而月之羡这头,拿了二十两银子揣在手里,仍旧有些云里雾里,觉得不真实。
心说媳妇这个哪里是仇人?这分明就是散财童子啊!
省得自己再跑一趟外州府了。
于是匆匆找到长殷,顾不得同他解释,带着他连忙返回阿坎家,将药材都给拉走,只独留下那沉香,管阿椿嫂要了个罐子来装着。
这会儿阿坎已经去衙门里了,阿椿也听了自家男人阿坎说过月之羡要去外州府卖药材的事情。
现在得知他就在本县卖了,觉得是好事情,还跟着搬上车。
有了她的帮忙,月之羡这里很快就将药材都装好,赶着车就往北城门去了。
这边比较破败,住的人也少,那破庙更是年久失修。
月之羡选择在这里,一来是因为恐对方有异心,最后正生出什么杀人劫财的事情,自己熟悉地形能跑。
不过他觉得可能自己想多了,对方有点单纯,还是过份自信了,自己拿了订金去阿坎家取药材,他竟然没打发个护卫暗地里跟着。
第二个缘由,则是他选择赌一把,对方就是个送财童子,这样自己拉着一车银子回去,也不会太过于显眼。
毕竟谁也想不到,自己这个穷鬼的车上,会全是银子。
长殷坐在月之羡身旁,能感觉到他整个人的神经都绑得紧紧的,连带着自己也有些紧张起来。
但几次想问,发现月之羡抿着嘴,也不知在沉思什么,便没有开口打扰。
往北边走,行人很少,所以一路畅通无阻,车很快就到了那破庙里。
果然看到了这对男女在,不但如此,还有好几口大箱子。
他暗自数了数,大概五箱,不会每一箱里都是一百两吧?
整场交易,有点像是做梦,不管是对于月之羡还是一无所知的长殷。
反正五口大箱子搬上车后,长殷跟着月之羡一起赶车离开后,还是觉得心仍旧如擂鼓一般咚咚地跳个不停。
月之羡别看一脸沉着冷静的样子,可事实上拿着鞭子和扯着缰绳的手心里,全是汗。
直奔钱庄,将银子换成了票据后,他才觉得自己的脚底踩在了实心的地面,终于没像是此前那般飘忽忽了。
钱庄的人很奇怪,这刚才来了一帮人着急忙慌兑换五千两现银,才将他们的库房搬去一半,掌柜的正发愁,这忽然来了个人,又存进五千两现银……
心说这都叫什么事儿?
既然是两方交易,几张银票搞定的事情,为何要如此折腾他们钱庄?
长殷这个时候也终于抹了一把汗,“阿羡哥,那真是银子?”刚才的一切不是做梦?
“真的。”月之羡轻轻拍了拍自己藏在皮荷包里的银票,他以前做梦,都不敢想,原来银子可以来得这么快。
跟下雨一样。
不过也没忘记叮嘱长殷,“这件事情,你知我知,千万要保密。”
长殷如小鸡啄米一般点着头,肯定要保密,不然叫海盗知道了还得了?
只是此刻看月之羡的眼里,冒着星星。
心想不愧是阿羡哥,一批药材竟然能从他手里赚这么多倍。
“走,咱们先回去,只怕大家都等急了。”月之羡深深吸了口气,现在他也是有上千两银子的土财主了,要沉住气。
然这会儿北城门口,这会儿终于拿到了金木芫的卫无歇也终于长松了一口气。
柳颂凌仍旧为他不值得,将月之羡连带着整个岭南人都骂了一遍。
又看着那一大堆药材,“这些怎么办?”
这会儿自己所需的东西拿到手里了,卫无歇也逐渐冷静了下来,想起那小子骄纵跋扈的嘴脸,眼里闪过一丝阴沉沉的冷意。
五千两!就为了这金木芫,那小子敲诈了自己整整五千两!
卫家是有些家底,但父亲自视清高,都不是太师了,还要在族里维持面子,这些年家底不知都被掏去了多少。
所以看了看那些药材,虽然那小子是卖了自己天价,但拿到外面的州府,的确也能换些银子回来,减少损失。
最终长长叹了口气,有些为难地看朝柳颂凌,“颂凌妹妹,可否让你家借几个护卫将这些药材送出岭南?”
“啊?”柳颂凌以为自己听错了?
卫无歇以为她不同意,局促地垂下头,“那算了,他们本是世伯留在你身边,保护你安……”
然而他话还没说完,柳颂凌就连忙解释,“不是,无歇哥哥我答应,就让他们先将药材送出去。”眼底满是雀跃之色。
开什么玩笑,要不是爹爹安排的这几个人碍眼,自己早于无歇哥哥水到渠成了。
现在大好的机会,自己怎么可能错过?]
因此连忙朝几个护卫点着头,“你,你,你还有你们三个,一起将这些药材先送出去岭南。”余下还有两个。
她也想一起打发走,可是他们估计不愿意。
算了,一步一步来,只剩下两个碍眼的了,再想法子就是了。
她现在已经能想到,如果到时候自己成功将剩下的两个护卫打发走,那等从这广茂县离开的时候,一路上山山水水,只剩下自己和无歇哥哥。
尤其是那夜里,这岭南难以遇到一座驿站,到时候风餐露宿,孤男寡女。
她不信,那时候端方稳重的无歇哥哥,真的能忍心让自己一个弱女子独自在树下过夜。
那几个护卫,原本是不同意的,那些药材算什么?如何能比得了他们郡主的安危?
但是后来见还留下了两个,方答应了。
卫无歇没想到柳颂凌愿意帮自己的忙,也是正正经经朝她作揖,真心道谢。
宽大的袖狍随风而起,柳颂凌忽然有些心疼无歇哥哥了,明明自己的无歇哥哥这样优秀,为什么在家中不受宠?他的才学他的聪慧他的努力,难道老太师就看不见么?
这些年他在外游学,只怕也是被迫的吧?所以柳颂凌有些担心,今天这五千两拿出后,无歇哥哥手里的银钱,所剩无几了。
不然的话,他怎么可能还要留下那些药材。
但是她知道,绝对不能揭穿真相,不然无歇哥哥多难为情。
只想着接下来的途中,自己多想些办法,让无歇哥哥少花银子就好了。
而卫无歇见这次自己来岭南的事情都已经办妥了,至于那个孩子……没找到,关他什么事?
现在卫无歇只想赶紧收拾一下,也该启程离开了。
得知他就要走,柳颂凌心急如焚,这还有两个碍眼的呢!
于是一咬牙,将原本留着防身的迷药,给那两人用了。
那两人只当是主子送来的东西,自是没有防备,谁知道下一瞬眼前一黑,倒在了地上。
柳颂凌其实也知道,此举无异于将自己置身于危险之中,但是她就这一次机会,好不容易借着给表姐找美人的幌子和无歇哥哥巧遇。
只怕自己这途中所有的事情,他们都早就已经禀给父亲知道了。
父亲本来就不同意自己和无歇哥哥在一起,这若是就这样无功而返,以后爹爹不会再给自己接触无歇哥哥的机会。
那自己和无歇哥哥,这一辈子,只怕就只能这样错过了。
又想到这一路上,还要与无歇哥哥多游山玩水,便将这两个昏迷中的护卫,托付给了一队汉商,让他们帮忙将人带出岭南。
做完这些事情,匆忙收拾了一下行李,也与卫无歇一起轻装上阵。
两人骑着马,风光正好,柳颂凌心情更好!
除了有些炎热,太阳有些大。
两人也都学着山上来的山民们一样,戴上了遮阳的面巾。
然才离城十里左右,竟然遇到一队回山里的山民。
上来一言不合,对方就冲上来抢了他们的马和身上值钱的物件,柳颂凌上去争辩,反而引得几个女山民扑过来对自己一阵拳打脚踢。
卫无歇也好不到哪去,正被几个身强体壮的男子围着踢踹,弱书生的他疼得卷成虾米一般,满脸痛苦。
两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天降横祸打得七荤八素的时候,依稀听到有人说:“不会错的,阿冕说了,就是一对带着面巾的男女,男的好看女的也好看,白白净净的,不是他们还有哪个?”
又有人说:“算了,买卖离手,是我们自己粗心,既然他们已经买走,就算了。”
但有人不愿意:“不行,就算东西拿不回来,那也要拿点东西补偿。”
然后他们身上除了那身衣裳和鞋子,其余的全都被抢了。
莫说柳颂凌的耳环簪子项链手链……
就是那卫无歇被热醒来时,也披头散发的,那帮山民竟然将他束发的发箍都给抢了!
两人身上除了这衣物鞋子,真是再无半点长物。
路引、银票、开阳公主府的令牌,全没了!
披头散发,雪白的衣衫上也满是污垢的卫无歇在四下寻找了一片,连个包袱皮都没见着。
一时也是气急败坏地大喊大叫起来,“报官,立刻报官!这些该死的山民,实在是无法无天!”再没了早前的端方雅致,孤高清傲。
柳颂凌也哭得伤心欲绝,她一辈子还没吃过这样的亏,遭过这样的罪。
还被几个女山民按在地上打,就像是那天那个漂亮女人按着对方打一样。
现在浑身上下的肉没有哪里不疼,她甚至觉得自己的骨头可能都断了,脸也肿肿的,嘴里还有血迹。
听到卫无歇的话,方吸着鼻子站起身来,幸好自己还有无歇哥哥。
可是,他们两忘记了,这里已经离城里十里了。
依照他们这身娇肉贵的脚程,一个时辰都未必能走得到呢!
而这会儿天已经黑了。
所以等着连跟束发头绳都没了的两人,披头散发拄着半截棍子,深一步浅一步走着山路,终于进城到衙门的时候,已经是大晚上了。
因为八月节,已经熬了半个月没好好休息的陈县令刚睡下就被叫醒,也是一肚子的气。
辛辛苦苦,忙得脚不沾地,就劝了不到百来人下山来,还零零散散的,不是一个族的,信仰也乱七八糟的,此刻也不知要安排在哪里才好!正是一个头两个大。
好在,还有月之羡夫妻俩提出的熬糖致富。
可惜自己这些天太忙了,一直都没机会找他们详细说一说这大面积种植荻蔗之事,等休息几天,还得打发人去银月滩请他们过来。
至于让谁去,他都已经想好了,就让阿坎。
那是他的老家,省得他老是叨念已经多久没回去了。
这也算是给他告假。
“谁啊?”他房间对面就是方主薄的房间,刚出门就见对方已经在凉台上伸懒腰。
方主薄还呵欠连天的,正试图伸张四肢,去一去这浑身的疲惫酸痛,“不知道。”不过随即不知想到了什么,一个哆嗦,“别是闹海贼了吧?”不然这三更半夜的?
想到这个可能性,两人的瞌睡都被吓醒了。
这破县城里,算得上是官的,其实就是陈县令一个,什么县丞都没得。
好在有方主薄这个得力助手,不然只他一个的话,只怕早就累死在案台上了。
这会儿来两人急匆匆跑到院子里,却见那门口上坐着一男一女,但满脸污垢伤痕就算了,还披头散发的……
尤其是那个男的,还一身白衣,这要是荒郊野岭看着,不得吓死个人?
“怎么回事?”陈县令问值夜的阿骏。
阿骏摇着头,“好像是俩疯子,来了就说什么公子什么郡主,一问路引,什么都拿不出来。”
竟然扯到了什么郡主!
陈县令倒吸了口冷气,和方主薄面面相觑,随后走到两人跟前问,“两位这是打哪里来?”
卫无歇一肚子的气,再也没有办法保持体面冷静了,倏然起身,只是奈何从未走过这么远的山路,这猛地起身,又因身上有伤,疼得他险没站稳。
晃了好几下才稳住了身形,越发显得狼狈不堪了。
“你们能说得上话?”他怎么看这两个人,一个年轻人,一中年老头,哪里像是话事人?
柳颂凌也想问,这里这么破,真的是衙门们?
可她实在没精神了,现在就算是有什么问题什么脾气,她也没精神发,只有气无力,犹如死狗一般坐在那里,背靠着柱子等结果。
心想最好赶紧给他们先安排香汤沐浴,然后准备一桌好饭菜,吃了好好休息一个晚上。
余下的事情,可以明天在说。
而坦白地说,陈县令很不满意卫无歇的态度,虽然自己是年轻了些,但也是真才实学靠自己考上的,要不是家里贫穷,没找到可攀的大树,他也不会到这里来做县令了。
“我就是本地县老爷。”于是对这卫无歇也没什么好态度了,语气冷了许多,半点也不同情被打得鼻青脸肿的他了。
疲惫不堪的卫无歇将他上下扫视了一眼,但对方身上这洗得发白的官袍,磨边的袖口和领子……
真的很难叫他信服,这就是本地县令。
不过想来也没有谁胆敢偷穿官服吧?哪怕是旧的。
于是语气也恢复了那一贯的高傲冷态,“你既然是本地县令,那如何治理?任由山民抢劫行人?”可事实上,他一介白身,却因在凰阳借着父亲的名望做惯了人上人。
这几年在外游历也有钱财傍身,早前有家中护卫在身边,倒也顺顺利利的。
以至于他已经养成了这种孤高倨傲的秉性,小小县令对他来说,更犹如蝼蚁草芥,不值一提。
“你谁啊?”陈县令冷不丁地将他质问的语气打断。
他们县衙就算是再穷,没有办公审案的地方,。但就算是再没有规矩,这报案人是不是要先禀明身份不是?
“凰阳卫无歇!”他想报上父亲的名号,可是想到父亲已经告老还乡多年,这县令如此年轻,又是这种偏僻之地,未必知道。
所以便将所有希望放在了柳颂凌的身上。
可是看她现在一脸的虚弱,只得开口替她介绍,“你可知道她是何人?”
陈县令倒也实在,面对卫无歇的这种态度,还好脾气地摇着头:“不知道。”
阿骏急了,心想这人莫不是脑子有问题?谁认得你啊?说了半天也不说重点,光问陈县令,他哪里知道?他又不是那算命的。
于是不由得推了卫无歇一把,“你倒是麻利的,大晚上谁有闲工夫听你闲扯,明天还一大堆活呢!”
八月节是结束了,可是那草市堆得小山高的垃圾,接下来还不知要处理几天呢!
卫无歇的话又被打断,而且还是一个从来都看不上的小吏,心中一股子怒火,但如今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只能耐着性子继续说:“她母亲是当今圣上的妹妹开阳公主,父亲是镇西节度使……”
这次话仍旧没说完,不过不是阿骏打断的,是方主薄。
他说:“年轻后生,你别叭叭了,路引呢?”什么郡主节度使的?说了半天身份证明倒是拿出来啊!
卫无歇觉得自己简直是要气死了,他那些东西要是在,他怎么会返回这破地方?还不是因为都被抢了!
“我刚才不是说,被山民抢了么?再说要什么路引?难道我们的口音你们还听不出来么?何况你看我们,跟你们这里的山民分辨不出来么?”他要疯了,这些人怎么一句人话都听不懂?
陈县令这会儿倒是严肃起来了,但并不是因为两人的身份。“口音证明不了什么,岭南最不缺的就是你们这种贵人。”
岭南多的是流放犯,什么郡主公子侯爷的也不少。
若是人人都凭着一口京都口音来报身份,要求这那的,那这县衙成什么了?
又把朝廷当成什么?
所以他语重心长地看着已经处于发狂边缘的卫无歇,“这位兄台,你听我一句,我不管你是晒盐场逃出来的还是其他矿山逃到广茂县的,就悄悄回去,今日之事,我陈某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全当不知道。”
听说,晒盐场和矿山都有流放犯趁着前阵子的大风逃了。
现在还没全被抓回去,谁知道这两人是不是哦。
前阵子可不就又送了一大堆流放犯么?
所以这两人拿不出身份证明,他可不敢乱来,不然回头自己还要不要命了?
说不定还牵连整个衙门呢!
谁不知道现在陛下老了,就喜欢连坐。
卫无歇听出来了,对方这是拿他当做那些乱臣贼子来看待了,气得两眼一番,竟然晕了过去。
这个时候靠在柱子上的柳颂凌,也被吓着了,顿时扑过去哭喊起来。
想象中的风花雪月游山玩水什么都没有,有的只有疲劳无助,她一边哭一边威胁,“你们要是敢让无歇哥哥出事的话,我要让你们给他陪葬!”
回头又继续趴在卫无歇身上哭:“无歇哥哥,呜呜。”
这会儿方主薄确认了阿骏的话,“还真是两个疯子。”
第53章 身份证明
可就算是两个疯子,也不能放任他们就这样在衙门大院里过夜啊。
方主薄发现陈县令看着自己,心有不安,“大人你别这样看着我。”可别想甩给自己。
“那你说怎么安排?”陈县令认真的问他。
这两个人,可能身份是真的,也有可能是别处逃来的流放犯。
可不管是哪一个可能,都是有百分之五十的可能性。他赌不起。
“大人觉得呢?”方主薄将问题抛回去。
陈县令头疼,年纪轻轻的他觉得自己的发际线越来越像后移了,不戴帽子看起来实在显老,可戴上帽子又太热。
他这一辈子大抵是完了。
他下意识的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大脑门,问阿骏:“还有空房间么?”
“马房算不算?”阿骏一脸真诚,并没有要羞辱谁的意思。
“那还不如送草市去过夜。”陈县令瞪了他一眼,心想这个二愣子。
最终,三人商讨一番,给他们俩一人挂了一张吊床在院子里休息。
柳颂凌自己蹲坐在卫无歇旁边哭得天昏地暗的,压根就没留意到在那边商讨他们安顿去留问题的三人,早就各自散了。
反而是卫无歇被她给哭醒了,发现身下还是沙土地,一股屈辱油然而生,挣扎着爬起来,怒声大骂:“这些狗官!”
柳颂凌是真的担心他,不顾自己身体不舒服,连忙掺扶着他坐起来。
这个时候的广茂县城里静悄悄的,万家灯火早就已经熄灭,偶尔一声声犬吠从遥远的巷子里传来。
如若不是这耳边不断鸣叫的知了声,柳颂凌真要被这种不见灯火的苍凉夜色给吓着。
她对于此刻的处境六神无主,显得弱小无助,眼眶红彤彤的:“无歇哥哥,咱们怎么办?”
“怎么办?”又饿又累又疼又困的卫无歇低声重复着她这话,怎么办?能怎么办?他也不知道。
这会儿冷静了下来,大脑也慢慢恢复了正常运作。
这种情况下,他们拿不出身份证明,如果在别的州府还好,也许提起家中长辈,大家相互聊几句,是真是假,这底细一下就摸清楚了。
可这里偏偏是岭南,还是一处甚至在图上都还没标注上去的偏僻小城。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眼里一下亮起来,“你那两个护卫呢?”不是给自己送药材的只有五个么?
还有两个呢?
不提还好,一提现在柳颂凌后悔又痛苦。
一路都好好的,为什么自己才将那两人打发了,就遇着这样的事情?
她哭了。
这让卫无歇很着急,声音不觉也大了几分,“你哭什么?那两人呢?他们在何处?”他们的身份路引总还在吧?
不对,他忽然意识到,今天他们被山民围殴的时候,这两人都没出现。
一个很不好的猜测从他心底浮起,顾不得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他抬手扶起柳颂凌的肩膀,还带着些幻想:“他们人呢?”
“我,我收到信,有事情另外给他们办,便打发他们先走了。”柳颂凌自知是瞒不住的,哽咽着告诉他。
但断然不敢告知他自己是以怎样的方式将两人送走,还编了个理由。
亏得她才哭过,脸上的红肿也未消,所以说谎如果观察表情的话,还真看不出来。
卫无歇忽觉自己全身的力气都像是被抽走了一半,两眼无神地朝身后的沙地倒下去,岭南的夜空可真美,而他也是真的蠢。
竟然到了现在才发现。
然后就笑起来了。
人果然在气急之时不是大吼大叫,而是无语是笑。
柳颂凌被他的反常给吓着了,一下都忘记了哭,着急忙慌地扑过来,“无歇哥哥,你怎么了?”
“没事,只是忽然觉得我命不由我只由天,造化弄人,造化弄人啊!”明明柳暗花明,为何又入这山重水复之中。
他的路在哪里?
“那里挂了吊床,你去休息吧。”他记得,之前他们来时,那里空荡荡的,如今却挂着两张吊床,很显然是这衙门里的人给他们留的。
倒也算他们还有些人性。
他一面也挣扎起来,费劲地爬上吊床去。
柳颂凌吸着鼻子,见他不言语了,也只能去睡觉。
月色很美,谢明珠他们第一次去银月滩时,休息的芭蕉林在大风后,月之羡带着阿畅他们往城里送果干的时候,就给砍得干干净净。
毕竟这种禾本植物,已经被风摧毁得七七八八,那就只能是砍掉,让其重新发芽长出新的,才会有望结果。
这条路就只有他们银月滩的人在走,到时候结了果子,也是方便他们。
可是如今砍了,这里显得空荡荡的一片,有些荒芜。
好在不远处就有松林,所以大家今晚便在这松林坡里过夜。
这里地势宽广,也无旁人,全都是本村人,自然是各家睡在一处。
半夜里忽然醒来的谢明珠一睁眼,就被吓了一跳,只见睡在自己对面吊床上的月之羡睁着大大的一双眼睛,正直勾勾地看着自己。
她给了个警告的眼神,也不知这月色下他是否能看得清楚。
月之羡睡不着啊,白日里他一直都在刻意去忽略发横财这件事情,而且人一多,大家聊着天,话题还广,倒是很容易就叫他忘记了这件事情。
可这都睡下后,山林里除了虫鸣鸟叫,没有了人声鼎沸,这件事情就像是长了翅膀一样,立即从自己的脑子里钻出来。
他就激动得如何也睡不着了。
只恨不得快些到家,好将这件天大的喜事说给媳妇听。
忽然被睁眼的媳妇吓到,又见她警告的眼神,只能默默地垂下了眼眸。
但第二天果然还是被她说了一顿,好几次想找机会开口,可总有人来蹭车,都是村里的婶子嫂子,车也的确能坐得下,他自不好赶人。
于是继续憋在心里。
只不过被山民们误以为,买走他们沉香,被打又被抢了的卫无歇和柳颂凌两人,日子却不怎么好过。
一早天才亮,两人就被阿骏喊醒了。
这个时候的卫无歇哪里还有昨晚的半分傲居?一言不发,整个人看起来颓废又可怜。
阿骏心软,又见他还带着个姑娘。
于是便朝他建议,“其实还有一个法子能证明你们的身份。”
“怎么证明?”这话使得原本死气沉沉的两人都一下抬起头,眼里又充满了几分期待。
阿骏说:“找人给你们证明啊?”
柳颂凌想到了一个办法,虽然不知道能不能行,但还是问出口,“我们相互证明可以么?我真的能证明他是卫老太师家的公子。”
阿骏扯了扯嘴角,“姑娘你别闹,你们这没法证明,除非你有能证明自己身份的东西,才能给他证明。”
末了,生怕卫无歇也是这样想的。
所以特意看了卫无歇一眼,“你也是,想给她证明,就先证明自己的身份。”
卫无歇倒没那么蠢,而且他真想到了谁可以给他们证明,“我们之前住的地方有登记,那边的掌柜和小二可以证明。”
于是管阿骏问洗漱的地方,还借了个头绳,梳了头。
跑去此前住的客栈。
巧了不是,有人走运就有人倒霉。
总不能人人都走大运!不然这事事还怎么平衡?
两人兴致冲冲跑去客栈,谁料客栈今天换了牌匾,虽然还是客栈,可是掌柜和小二也都全换了。
一问才知道,小二和掌柜是亲戚,人家早就把客栈出售了,昨天下午就是交接日子。
巧了不是,他们昨天下午一走,人家就交接。
原来的掌柜和小二的也出城,往州府去了。
而现在这里的掌柜和小二,都是头一次见他们,哪里能给他们证明此前住在客栈里是他们?
这等偏僻之地,街道上摆摊的又少,客栈门口更是清冷,不然还能找到摊贩什么来帮忙证明。
现在,真真是走投无路了。
没有路引,州府他们也去不了。
甚至是要出这城都是问题。
无奈又只能回县衙。
阿骏已经下职了,这会儿换了阿来,领着他俩去见陈县令。
陈县令不耐烦见他们两个,但又怕真是什么郡主的,只能答应让他们写信送去凰阳,又因他俩分文没有,自己还倒贴几文钱。
不但如此,还要去晒盐场和矿场里确认他们是否是逃犯。
反正这两人的出现,无端给衙门带来了不少麻烦。
陈县令方主薄看他俩哪里都不顺眼,又因不能确认身份,关又不能关,两人也无处可去,便叫阿来给喊着,“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饿死,但白养是不可能的,你带着去去对面草市清扫垃圾吧,回头喊来衙门和你们一起吃饭。”
晚上的话,陈县令觉得照例让他们的院子里过夜。
但想到那个自称郡主的姑娘,还是觉得不妥,想了想,实在不行,还是找个屋子给她吧。
而谢明珠一行人,顺利回到了银月滩。
很显然肯定是有苏雨柔的督促,所以谢明珠家的鸡舍里很干净。
庄晓梦每天早晚来赶鸡鸭鹅进去的时候,特意打扫了。
谢明珠从城里带了些山民们从山里带来的野味。
但这种炎热的天,不管是他们从城里带来,还是山民们从山上带下来,都不易保存,所以全都是肉干。
兔肉干最多,不知道是不是用辣蓼草和柠檬一起腌制过的,酸酸辣辣的感觉。
她还挺喜欢吃的。
不知道苏雨柔是否有胃口,打算明天一早就拿去看望她,顺便感谢一下他们对家里这些鸡鸭鹅的照顾。
因为家中几日没有住人了,所以简单的打扫了一下,吃过饭后,孩子们就都各自去休息。
谢明珠也催促着早些休息。
不是她多累,而是一联想到昨晚半夜醒来,看到月之羡睁得大大的眼睛。
她不免是忧心起来,莫非他是因为那些药草贩卖的事情而愁得睡不着觉?
想来也是,这些药材需要运送出岭南贩卖,这对于一个连州府都没有去过的人,的确是过于困难了些。
而且到了外州府,是否能顺利卖出去,会不会被地方的地头蛇为难等等,都是未知数。
他才十七岁,睡不着倒也实属正常。
谢明珠有些自责起来,也许是自己太急促了些,赚钱这个事情,也许可以再等一两年。
于是打算等月之羡进来后,和他重新商量一回。
那些药材只要保存得当,可以放很久。
‘哐当’的推门声响起,已经吹灭了油灯的谢明珠,看到门口那里出现的虚影。
立即就从床上翻身爬起来,“阿羡,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和你商量。”
月之羡比她还要着急,“媳妇,我也有一件事情要和你说,这次让我先说行么?”
这样大的秘密,他捂在心里快两天了,荷包里那几张一千面值的银票,他早就迫不及待想要交给媳妇。
谢明珠犹豫了一下,想到素来他都是听自己的,让他一次又何妨,“那行,你说吧。”
月之羡连忙将那个皮荷包献宝一般双手捧上。
这个皮制的荷包,还是他跟果商签了合同后,特意为了装纸质的合同重新缝的。
为的就是怕被汗水或是突如其来的雨打湿。
却没有想到,这荷包做得好啊!如今立马有了大用处。
谢明珠不解,拿着这针脚均匀的荷包看了又看,没瞧出什么?而且也没摸到上面有什么花纹。
带着些疑惑,她伸手进去,好像摸到了折叠起来的纸张,她以为又是什么合同?但那质感与纸张似又有些区别。
这时候,月之羡终于反应过来,这黑灯瞎火的,媳妇哪里看得清楚里面的银票?
所以忙转身点燃了桌上的油灯,举着朝她凑过来,喜悦的语气催促着:“媳妇你拿出来看看。”
谢明珠其实已经猜到了些,但又觉得不可能,他哪里来这东西?
但随着银票一角从荷包里出来,谢明珠看到的那一瞬,还是大为震撼。
动作也一下快了不少,将那一叠银票全都抽出,仔仔细细地在灯下看了又看。
把脑子里各种发财的途经都给想了一遍,哪怕他们的沉香有傻子来买,但好像也凑不到这么多啊!
这是五千两,不是五百两。
她开始有些慌起来,一把拉着月之羡在身边坐下,神情严肃地问:“你哪里来的?”打劫?可就这广茂县多穷啊。
就是衙门,怕是一千两,不,应该是一两百两,现在喊他们拿,也都拿不出来。
月之羡看到她紧张又担心自己的神情,唇边一直忍得颤抖的笑容,终于可以放心笑开了,“说来你必然不信,那些药材,除了沉香,我全卖了。”
“全卖了?”谢明珠声音一下提高了许多,满脸的难以置信。
下一刻反应过来,生怕惊扰到隔壁的孩子们,连忙惊慌地捂住自己的嘴,震惊的目光仍旧看着月之羡。
不可能,方才她还想,那些药材就是加上沉香,也卖不到了这么多。
何况他什么时候卖的?
昨天在城里的时候么?那么短的时间,上哪里去找这样的冤大头?
可眼下月之羡如捣蒜般点着头,“真的,我遇到了一个傻子,拦住我要金木芫,我说两千,他竟然就一口答应了……”
然后细细地将此事一一和谢明珠细说。
谢明组听着听着,倒是发现了这对年轻的男女,好像就是莫名其妙骂自己的那个。
这也太巧了些吧?
可这些银票,没有半点作假。
他们家真的发财了,药材也卖出去了,只剩下沉香还放在阿坎哥家。
“这好像是做梦。”她将银票反复摸了又摸,想要再一次确认此事的真实度。
月之羡也颇为感慨,“是啊,像是做梦一样。”他也不敢相信。
“长殷也知道?”谢明珠想起,是长殷同他一起往阿坎家送的沙蟹酱。
那这么大的事情,那么多药材从阿坎家搬出来,长殷肯定知道了。
“嗯。”月之羡轻声应了一下,“我特意叮嘱过了,他的嘴巴比海里的蚌壳都要严实。”所以让谢明珠放心。
这天降横财,而且这样一大笔,放在城里,那都会引起一场不小的轰动。
谢明珠开始担心,反复问起他在钱庄存钱的事,确定没什么问题。
才放了心。
后来又想,昨天不少外来的商人也往里存银子,只怕人家的数量也未必小,如此月之羡这一笔银子,似也就没那么扎眼了。
但整整五千两,这要怎么花?
她问月之羡,“什么时候建制糖坊?”
“那也是明年的事情。”很奇怪,手里没银子的时候,月之羡只巴不得明日就开始建制糖坊,可现在有了,反而没有那么着急了。
何况陈县令还没找他们说荻蔗种植的事情。
荻蔗种起来,要收割也是明年二三月。
他现在想的是,如何让这些银子再翻倍。也不知究竟翻多少倍,才能让媳妇恢复从前的生活。
以前他想的是买大宅子,买丫鬟婆子,还要有厨娘,但是见到那对男女后,他又想到还要给媳妇雇佣护卫……
还有很多他没有想到的,这五千两,肯定不够。
还要三媒六聘。
长路漫漫,任道而重远。
见谢明珠还将银票拿在手里,催促着她,“媳妇,你快找地方藏起来了,这下有银子了,咱们再合计合计,做什么生意好?”
有了这么多钱,肯定不用走乡串寨做货郎了。
而且这八月节才过,不少村寨的人都才进城置办,所以这生意肯定不大好做。
谢明珠闻言,细细思索起来,一面将银票重新放回荷包里,然后递给月之羡,“先放我梳妆桌下抽屉的夹层里。”
月之羡接了过去,媳妇真好,藏银子都不防着自己。
这是拿自己做心上的人了嘛?
谢明珠不知他那脑子里又想到了什么?看着笑得春风化雨的,一口气吹灭了灯,“快些上来睡吧,明天再商量。”
不说在路上没睡好,就在草市那几天,也不知道那些人怎么有这么多精力,白天已经够累了,大晚上还唱啊跳的。
吵得人都没睡好。
月之羡摸上床,动作熟练又急切,将谢明珠捞在怀里抱着。
“你都不热么?”谢明珠把半个身子挣扎出来。
“热,但是媳妇更香。”月之羡坦然地回着。
谢明珠想说你也香,但她觉得这话如果从自己嘴里说出去,有点油,是什么个事儿?
所以默默地把话给吞了回去。
五千两银子的到来,给谢明珠和月之羡带了不小的喜悦。
也暂时不忙着和沙老头说贩卖药材的事情了。
毕竟现在也就一个沉香,以及早前他从山边带回来的药材。
不值得出岭南去外州府。
一早谢明珠就去看望苏雨柔,苏雨柔已是从婆婆和小叔子们的口里得知了谢明珠带着孩子们去打架的事儿。
听说卢婉婉旧伤都被打得复发了,自己一会儿也要去看她。
所以见到谢明珠忙上下检查,又看看小时,“你胆子可真大,听我婆婆说起的时候,都吓傻了,幸亏小时她们没事。”
谢明珠早就将这事儿抛到脑后去了,毕竟身上好多伤都已经好了,见小时要下楼去玩,便松了手,“不许去隔壁。”
在楼下和庄老二庄老三的继子女们玩,随便,反正路上都熟悉了,能玩到一处去。
就怕她再跑隔壁冷家那边惹人家孩子哭。
然而苏雨柔听到她说‘隔壁’两字,一时只觉得自己的太阳穴突突跳,这会儿看小时似也就没那么可爱了。
“你家这小丫头,不知道这几天我们怎么熬过去的,小野那孩子,一想起他爹娘没带他去城里,哭得嗓子都哑了。”一天哭一场,一场哭一天,导致她晚上睡,都觉得耳边全是小野的哭声。
说着还不忘让给谢明珠看她的黑眼圈。
谢明珠颇为心虚,“你本来孕反,也没休息好。”
一时有些犯难,这苏雨柔都被吵成这个样子了,那冷老头是不是更惨?
这要是遇到,还挺尴尬的。
又见楼下虽看到庄家老二老三的继子女们都在玩耍,想是因为本来就是月族人,哪怕分支不一样,但习性相差不了多少,语言也相通,所以这些孩子倒是适应得快。
就是没看到两个新媳妇。
“你觉得那俩妯娌怎样?”她小声问,以后苏雨柔可就是大嫂了。
苏雨柔摇着头,“昨晚就聪明见了一面,今天我起得晚,已经跟着老二老三去稻田里薅草了。”说来十分惭愧,她这个大嫂来了庄家这么久,没下过一次田。
她们这样勤快,以后自己这日子还不知道要怎么过呢?
也是颇为发愁。
谢明珠觉得,这种多子家庭,长久居住在一起,肯定都会有问题的,毕竟那舌头和牙齿还会碰着。
不过只要不是大问题,其实也能过。
就是幸福指数没以前那么高罢了。
但分家这种事情,在银月滩如果不是出现了难以修复的裂痕,真正影响到了家庭,是不可能分家的。
所以她也不敢和苏雨柔建议分家之事。
又因为听到苏雨柔说她那两个弟妹都去下田了,想着自家田里也该去看看,故而也就没多带,与苏雨柔告了别,喊着小时便回家去了。
然月之羡发横财了心情好,一早上将骡子喂了后,就还给牵到了小溪边洗洗刷刷,然后才牵到附近的椰树林里。
回来又是给稻田里薅草,旱地里拔草。
傍晚时候还去赶了一趟海,扛了不少肥大的青口贝和十来只大螃蟹。
两人在厨房里烧饭的时候,他忽然问谢明珠,“要不,我们在城里买一片地修房子吧?”现在这么多银子,要在城里做什么生意,一时半会儿,也花不完。
而且想到在城里到底方便些,不管是为了做生意,还是媳妇和孩子们去找萧沫儿。
谢明珠其实昨天看到银票的时候就有这个想法了。
但是她不清楚月之羡是否愿意离开银月滩,便没有提,而且暂时也还没开始做生意,还有这里她也挺喜欢的。
就算是要走,最起码把这一季庄稼给收完了在走吧?
“你认真的么?”她朝月之羡确认,毕竟他这毫无预兆地开口,也许只是随口一说,因此不大敢当真。
“真的,我昨晚想了一宿。”而且城里也比这海边安全,这里到底离海还是太近了,虽然这么多年也没出什么大问题,可人也死了些,而且随时的狂风大雨的,人也没有什么出头之日。
“宴哥儿学问很好,到了城里那边有汉人的学堂,可以送他去那里读书,没准将来还能往州府去。”
再有,到了城里其实和家里也一样,各家都是大屋大院,媳妇要种菜,可继续在院里开垦。
更何况现在他们手头宽裕,能一次性买片大些的地,到时候还能种不少果树。
对了,媳妇喜欢吃猪肉,还能养猪。
谢明珠认真地看了看他真挚炽热的眼睛,心里一阵感动,他没有和自己开玩笑,“好。”
月之羡就知道,媳妇果然是喜欢自己这个提议的,“那我们将家里安排一下,过几日就去城里挑地。”
他顿了一下,似已经考虑到了怎么和沙老头他们说,“银子的事儿,我就说药材卖了。而且城里的地现在对我们来说,一块像是阿坎哥家那样的,十两银子,我们就买块十倍大的,只要一百两。兴许一百两都要不了,我到时候找陈县令讲价,让他多送我们一些。”
他说着说着,脑子又有了更好的想法,“或者,我们就挑在果树多的地方,到时候把果树那块地直接圈进去,过一两个月,就有果子吃了。”甚至都不用自己种。
谢明珠眸光含笑,凝视着他,着他一脸高兴地绘制着这未来蓝图,听到这里,忍不住提醒,“既然是这样,那你可以不妨再多买一些,回头你的制糖坊就建在附近。”
到时候砌一堵墙,开一扇门就能过去,不更方便嘛。
月之羡采纳了谢明珠的建议,“媳妇你说的对,就这么办!”
他们都商量好了,准备过几天就去找沙老头商议。
只是没想到,第二天下午,村里忽然涌来了二三十号人,男女老少都有,浑身脏兮兮的,身上没有包袱,眼里全是惊慌和恐惧。
谢明珠那时候正在家里纳鞋底,忽然这个时候本该在学堂里的宴哥儿带着妹妹们跑回来了,满是汗水的脸上,还全是紧张。
“怎么了?”谢明珠被他们不寻常的状态吓到。
“海贼!娘,石鱼寨被海贼烧完了。人都死了,只剩下二十多个逃了过来。”宴哥儿见过死人,甚至更惨烈的死法都见过不少。
可是那不一样,那些死都是有前兆有预谋的。
这海贼忽然杀上岸,像是鬼影一样在夜深人静,在大家睡得正香的时候忽然抽出透着寒光的刀,把人的脖子划破了。
而且他们不止是杀人抢粮食抢女人,更是连房子都烧了。
听说现在的石鱼寨被大火烧得只剩下一堆残垣断壁,家禽护院的狗,都所剩无几。
真正的鸡犬不留。
谢明珠也被这个消息吓到,浑身颤了颤,“那,现在人呢?”
“在还海神庙,听说他们是前天晚上刚回到寨子就遭的海盗袭击,趁乱逃出去的人,昨天在附近山里躲了一圈,确定海盗走了,没跟在身后,才敢来我们银月滩的。”宴哥儿回得条理清晰。
而且也打发了人去县里。
可是,去县里也仅仅是通知,此后没了石鱼寨而已。
难道还能指望连月奉都难以发出的衙门,靠着他们那几个衙役去抓海贼么?
小晴她们几个站在宴哥儿的旁边,用同样担心的目光望着谢明珠,“娘,银月滩会有海盗杀过来么?”
谢明珠摇头,“不会。”最起码暂时是不会的。
一来还通往银月滩的海面上有海漩,海盗来这里十分冒险。
二来,银月滩的人贫穷,比不得石鱼寨富裕,更不似石鱼寨的位置要好,可直接驱船到村边。
所以海盗们犯不着为了抢银月滩,还绕那么远的山路跑来这里。
可谢明珠也没有办法给他们保证,海盗永远不会来,孩子们的心里就始终是恐惧害怕的。
她不能让孩子们长时间处于这种恐慌之中。这会儿她越发确定了搬到城里的想法。
虽然广茂县不是最安全的,但现在先搬到城里,以后再想办法搬到州府。
那里,总归比广茂县要安全了吧?
她安抚了孩子们好一会儿,让他们在家里待着,自己也去海神庙看看。
他听月之羡提过海贼上岸,抢一波就走,过一年半载再来。
为此逼得好些海边渔村不得不往里迁移村子,宁愿走几里路去海边,也不愿继续方便海贼打劫了。
可这一次的海贼,烧杀掳虐,鸡犬不留。
这是真正的穷凶极恶,不然如果只是抢劫,肯定会像是人割韭菜那样留下根,再继续割第二次。
可他们连根都试图一起给拔了。
第54章 二更
谢明珠到海神庙的时候,远远就听到哀戚的哭声,这会儿走进来一看,但见沙老头他们已经来了,皱眉不展的。
大家挨个坐在石阶上,一言不发,都垂头丧气毫无生机的模样。
几个三四岁的小孩挤在这里瞧,他们还不明白一个偌大的寨子一夜被烧杀完了,只剩下这二十多个人意味着什么?
只是平生第一次看到这么多陌生人来村里,觉得新鲜又有趣。
果然,人类的悲喜永远也不相通。
卢婉婉看到了谢明珠,她从人群后面绕过来,显然清楚地听到了石鱼寨这些人如何描述,怎么从海贼的刀下逃出生天的。
这会儿眼里的恐惧还未彻底散去。
她紧紧握着谢明珠的手,仿佛自己亲眼看到了那惨重,低声絮絮地念叨着:“太惨了,太惨了,那么大一个寨子,将近上百户人家啊!”
眼下就只剩下了这么点人,听说那些无恶不作的海贼,还把他们寨子里年轻漂亮的姑娘都给抢走了。
最小的也不过十二三岁。
谢明珠看到了那些人衣襟上海沾着的血渍,以及布满了脸颊的泪水,忽然觉得岭南的瘴气,似乎也没有那么恐惧了。
真正让人恐惧的是海上那些阴晴不定,忽然提刀冲上岸的海贼。
“现在怎么说?”她问卢婉婉,试图转过话题安抚对方心里的恐惧。
卢婉婉摇着头,“现在是商议,要不要带人回去看看,看能不能找到活口。”
谢明珠一听这话,顿时警惕起来,“咱们村的人也去?”
“嗯。”卢婉婉轻轻地应着,“他们村里那两个年轻人带着过去。”余下的都是些女人孩子老人,才受了这样的惊慌,是不能指望什么的。
谢明珠有些担心,月之羡会不会被叫往石鱼寨去?村里人一贯喜欢抓阄,不知道月之羡这次的运气如何?
对了,他带着长殷和奎木沿回龙坡的方向,想去多寻找些荻蔗。
只怕现在还未知晓这石鱼寨的噩耗呢!
而谢明珠这里才听卢婉婉说村子里要让人跟着石鱼寨那两个年轻人寻找活口的事情,没多会儿沙老头就敲响了村子里的老钟。
各家各户果然要派人去抓阄了。
月之羡还没回来,谢明珠代表他上去抓。
宽大的藤条筐里,放满了两个种形状一样的贝壳,大小统一,纹路相同,如果被挡住了视线,伸手进去摸的话,根本就没有半分辨出到底是哪一种贝壳?
一个纯白,一个则是在太阳底下会晃出五颜六色的彩贝。
藤条筐的盖子盖上,只有一个足够一只手伸进去的缝隙。
大家一个个上去,很快就轮到了谢明珠,她心情紧张起来,心里莫名升起些不安。
石鱼寨的人也是山上搬迁下来的月族人,同族不同支,他们甚至比银月滩的蓝月人还要早下山二十多年。
再过几年,便是百年了。
可偏偏遇到了这样的祸事,等同于灭族之灾。
同族,所以即便平时没有怎么来往,可仍旧是同气连枝。
也是这样,他们来求助,沙老头他们才会立即同意。
然此刻的谢明珠却私心,希望自己不要自己抽中。
可能海贼已经走了,但她还是不愿意月之羡去冒险。
手腕滑进藤条筐的时候,谢明珠的指尖立即就触碰到了贝壳的边缘,她心里默念着:不要抽中!不要抽中白色的!
随后食指一勾,挑起一个小小的贝壳。
手也从中伸出来。
掌心里,一个她不愿意抽中的白色贝壳就静静地躺在手心里,任由谢明珠怎么在太阳底下变换角度,还是没有闪烁出五彩的光芒。
“月之羡,去!”一旁的祭婆婆报了名字,卢婉婉拿着炭笔,在一旁记下。
她愧疚地看了自己的好姐妹一眼,没能帮她暗箱操作。
谢明珠说不上是怎样的心情,回去的时候,只觉得浑身的疲倦。
一帮孩子在她去了海神庙没有多久,就听到了钟声。
这钟敲响,上一次还是因为冷广月的事情了。
这一次,少不得是同石鱼寨有关吧。
看到谢明珠来,一个个都迎上来,但也感受到了气氛的沉重,所以即便是小时,也没像是从前那样捣乱,而是担忧地握住了她的手,“娘,没事,咱们这里不会有海贼的。”
海贼不会来银月滩,可是银月滩的人要去石鱼寨。
她听着耳边孩子们的关忧和安慰,整理好了心情,也没有瞒他们,说起海神庙抓阄一事。
自己运气不大好。
于是孩子们都安静了下来。
一阵沉默过后,宴哥儿忽然开口,“娘,可以代替么?我可以替爹去。”他眼神坚定,并不像是随口一提。
谢明珠听了却是心疼不已,“他若是听到这话,想来心里必然很开心。只是阿宴,这不是征兵,不能替父从军。而且你还是个小孩子,不管你爹还是你,我都不想让你们去。”
娘几个为月之羡要去石鱼寨的事情伤怀,并未发现月之羡已经回来了,此刻正在上楼。
所以自然是母子两人的对话他自然都听到了。
为了打破这不大愉快的气氛,他上来就笑着与宴哥儿说道:“看来我这个继父做得还是十分称职的,让你愿意为我冒险。”
宴哥儿却是鼻头一酸,“爹。”当然是合格的,他的亲爹,就不大熟。
“好了好了,你是个男子汉,不要哭。何况我出门了,家里就你一个男子汉,还要靠你照顾你娘和妹妹们呢!”他试着用轻松的语气安慰,但是效果并不是很大。
于是只能朝谢明珠投递过去求救的目光,“你劝一劝他。”
谢明珠一脸爱莫能助,哭笑不得:“我也需要有人来劝一劝我,那么多彩色贝壳,我前面后面的人都抽中了,唯独我摸到的是白色的。”
“肯定是我前几天运气太好,海神娘娘觉得不合适,毕竟人生嘛,酸甜苦辣都要尝一口,哪里只能叫人吃糖?”不过只是去石鱼寨而已,这会儿海盗早就没了,也许这一路上,他还能发现大量的荻蔗呢!
不得不说,月之羡这开朗的性格的确很好,天塌下来了,他也没有半分忧虑,照样笑嘻嘻一脸轻轻松松的。
大抵是被他乐观积极的情绪影响到,大家紧皱着的眉头逐渐舒展开。
谢明珠也赶紧去给他收拾东西,准备干粮。
这去石鱼寨,也是一天多的功夫,何况他们到了那边,还要去海边寻找,还有没有活下来的人。
所以保底这一趟出去,也是五天起步。
当然,这是在没有遇到海盗的情况下。
救人如救火,时间很紧迫,月之羡都没顾得上与谢明珠说他今天和长殷奎木另外又发现的几丛荻蔗。
傍晚就和村里抽中了白色贝壳的十九个年轻人,一起随着石鱼寨那两个年轻人,启程离开了。
此去的几天,日日漫长,谢明珠终于体会到了原主在当年镇北侯去往边关后,日日都在盼君归的痛苦。
而这时候,远在广茂县的衙门里,也收到了石鱼寨被海贼洗劫的消息。
卫无歇跟柳颂凌并不清楚怎么回事,只看到两个破衣烂衫满是血污的人,被阿来带着进去。
随后就听得里面传来了陈县令的呜咽声,那种不甘与无助的哭声,彻底让院子里的两人都愣住了。
这两日里,他们跟着县衙里的衙役们,从早到晚,不停地打扫垃圾。
那柳颂凌还好,她是个女子,没有让她去挑粪。
可金枝玉叶的她,从未做过这种粗活,细嫩的掌心里,全是亮晶晶的水泡,晚上疼得她连手指稍微动一下,眼泪就直掉。
她想过,等她爹和娘的人来接自己,就立即要将这陈县令的脑袋砍下,然后埋到哪垃圾堆里去。
可是,现在她听到了陈县令的哭声,忽然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一种莫名其妙的负罪感。
她好奇,那两人到底说了什么?眼睛和耳朵恨不得飞进去听一听。
一旁的卫无歇此刻再没了儒雅公子的端方有礼,四仰八叉地躺在廊下的竹席上,他手酸脚疼,尤其是肩膀,更像是两边的骨头都全碎裂了一般。
他连续挑了两天的粪,那些衙役分明就是故意的,明知道自己是个读书人,从小又从未干过这样的腌臜之事,居然还让他去背垃圾,让他挑粪。
刚开始,他也如柳颂凌一般,试想往后对他们的各种报复。
但是半天下来,他彻底没了多余的精神去想其他的。
短短两日,他从一个骄傲自负青年才俊,已经沦落成了一具只知道干活的行尸走肉。
也是这会儿听到陈县令的哭声,两日辛苦超负荷的劳作下,现在他竟然能感同身受陈县令哭声里的无助了。
其实,憎恨陈县令的同时,想着如何报复他们这整个衙门的时候,他也清楚了衙门里都有什么人?平日里的公务又是什么?
反正和自己这二十年来,所认知的所见过的每一处衙门里的公职人员是不一样的。
他们比农夫更像是农夫,比乞丐又更像是乞丐。
就陈县令身上那官服,补了又补。
衙役们又何尝不是?还有那个杨捕头,他的刀,又断了,自己在衙门里灶房里烧得红通通的,然后自己锤锤打打的,竟然还真给接回去了。
说起杨捕头,他妻弟的娘子,竟是镇北侯的小妹。
可惜,自己和她从未见过面,哪怕曾经自己那个姐姐是她的嫂子,可她一个深闺女子,根本就没法给自己证明身份。
“无歇哥哥,他怎么哭了?”柳颂凌的声音忐忑地在耳边响起。
把卫无歇的思绪从遥远中拉了回来。
他不自觉地爬起身,拖着疲倦的身躯,朝大门口往里探,这里哭声更清楚了,不知道谁又哭起来。
重重叠叠的哭声,叫两人心生出许多好奇。
终于,阿来从里出来了,满脸的愁容。
卫无歇一把将他拦住,“阿来大哥,陈县令他?”从未见过陈县令的家人,莫不是他家中人故去了?
阿来抬头朝他看去,“石鱼寨前两天晚上,被海盗洗劫了,杀了个鸡犬不留,只活下来了三十人不到,逃去了银月滩,这两个活口,是特意来给石鱼寨死亡人口销户的。”
不销户,下次鱼税那么多,谁来给他们这些已经死了的人交?
阿来说完,便去继续干活了。
卫无歇整个人犹如被五雷轰顶一样,直至阿来的背影都快要从县衙大院出去,他才回过神来,完全忘记了身上的疼痛,快步追过去,一把将他拉住:“阿来大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石鱼寨被海盗覆灭了,那现在不是该整顿人马,去剿杀海贼么?”
阿来像是看疯子一样,将他上下打量了一遍,随后笑了,“怎么去剿杀?你去还是我去?”他说着,从刀鞘里将自己的配刀抽出,上面好几个缺口。“靠这个么?”
他还有要紧事情,一把甩开卫无歇,便自去了。
卫无歇呆呆地站在夕阳下,只是夕阳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一团铅灰色的云挡住了,东边的天更是越来越黑,乌云翻滚,以一种极快的速度翻腾而来,觉得也就是几个呼吸间,半个广茂县都被黑云压住了。
好像要下大雨了。
柳颂凌跑过来,一把拉住他就往廊下跑,“无歇哥哥,你没事吧?”
此刻的卫无歇失魂落魄的,犹如木偶人一样,被她拽到廊下,也仍旧呆呆站着,两只眼睛里空洞洞的。
看得柳颂凌担心不已,再一次后悔自己的冲动,倘若没有让那两个护卫走,也许无歇哥哥也就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就在她伤心自责得流泪之时,卫无歇整个‘啪’地一下,竟然就这样直挺挺地倒了下去,一双眼睛争得大大的。
“无歇哥哥!”柳颂凌被他此刻的状态吓得眼泪都一下缩回去了,连忙蹲下身,试图去扶起他。
可卫无歇推开了她的手,语气里全是自我嘲讽,“我算个什么东西?我以为,我爹曾经是太师,我五岁启蒙,七岁作诗,九岁写赋,我是千年难遇的栋梁之材。”
可是,原来自己就是个自大妄为的蠢货,一无是处。
所以父亲才从来不同意自己入仕,他宁愿把那仅剩下的旧情放在外人的身上,举荐外人入朝,也不愿意推举自己一把。
卫无歇以为是父亲的无情自私,甚至是嫉妒自己。
可现在看来,父亲的眼睛就像是尺子一样,只怕自己本质上是个什么人,他心里早就测量得清清楚楚了。
想到此,他抬起两只手,与柳颂凌一样,满手的血泡。
他笑,状态有些癫狂:“原来,是我不自知,我就是个一无是处的废物而已。”只是直至今日,自己才看清楚。
他觉得自己这几年的游学,都白白浪费了光阴,他自以为是已经熟悉了解了民间疾苦,洋洋洒洒地写了那么多卷治国之策,原来只是纸上谈兵。
幸好幸好!他被那些山民们抢了包袱和路引,被困在了这广茂县,不然他一辈子都看不清楚自己是个什么货色。
也一辈子不明白什么是民间疾苦。
“不是的,无歇哥哥你很厉害,你别这样,呜呜。”这样的卫无歇太让人害怕了,柳颂凌忍不住哭出了声。
若他变成了这样,那自己要怎么办才好?
她的哭声,将里面的陈县令等人引了出来。
虽然她也隔三差五哭,动不动就掉眼泪,但还没有一次哭成这个样子。
让陈县令误以为,卫无歇死了。
谁知道这时候出来,只见那卫无歇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脸上全是癫狂的笑容。
方主薄红着眼眶,拿袖子抹了一把眼角的泪水,用沙哑的声音问柳颂凌,“他怎么了?”
虽然这位自称卫公子的书生总是一副孤高清傲的样子,但话又说回来,他也没做过什么大奸大恶之事,现在身份又还待考究。
也不能真眼看着他疯了。
柳颂凌哽咽着,“我,我也不知道,他就忽然和阿来大哥说了几句话,然后就这样了。”
方主薄还欲问说了什么,陈县令就抬手止住,打断了他,显然已经猜到了,然后意味深长地看了地上的卫无歇一眼,“你尚且,还有些良心,与那种只贪图享乐的公子哥有些差别的。”
说罢,叹了口气,与随着出来的那两个破衣烂衫的人问,“你们今天还要回去么?”
神情哀戚的两人点着头:“银月滩的人会来帮忙,我们想沿着海岸线寻一寻,可还有活口。”
陈县令点着头,“去找杨捕头,喊他带两个人跟你们去。”
但那两人拒绝了,衙门就这条件,人也总共那么几个。“谢谢陈大人,不用了,银月滩的人大概也快到了,他们都是擅长泅水的。”言下之意,在明显不过,这杨捕头等人常在城里,没有在海边生活的经验,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
陈县令闻言,也是这个道理,可是他们衙门也不能什么都不做,杨德发他们是不擅长泅水,但挖坑埋葬石鱼寨的老百姓,总能行吧?“让他们跟着去吧,我也放心些。”
又瞧着天空翻滚的乌云,"要不,等雨停了再走。"
两人应着,岭南这种雨,是阵雨,气势汹汹而来,下一阵就没了。
他们常年生活在这里,自然是能看出来。
于是陈县令便也就没再多管他们,而是朝喊着方主薄,“去给石鱼寨的诸位,销户吧。”
听到这句话的卫无歇忽然像是鬼神附身了一般,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忽然翻身爬起来,眼里满是乞求,“让我跟他们去石鱼寨吧。”他也想尽一份力。
方主薄眯着眼睛,觉得要么就是自己的耳朵听错了,要么就是这卫无歇疯了。"你不要给他们添乱了。"一会儿,人家还要走夜路呢!
陈县令这会儿也多余的精力管他。
谁知道,卫无歇入夜后,还真死缠烂打地跟着杨德发他们,与这石鱼寨的两位村民一起出城去了。
等柳颂凌发现,跑去找陈县令他们时,已来不及了。
陈县令想着,有杨德发他们跟着,人也不会跑了,实在没多余的精力去管。
而这一次石鱼寨的事情,让陈县令更加清楚地意识到,银子的重要性,没有银子,莫说是召集训练民兵,自己巡逻海岸线,就是给衙门换一扇像样的大门也难。
但县衙的开支,朝廷根本就不管,州府那边自己只怕送去的帖子都堆成山了,也没有回自己。
可见也是指望不上了。
如今只能勉强维持正常的运营,这还是整个衙门里公职人员的月奉一减再减,一拖再拖。
也不是没有来钱快的路子,可是陈县令也好,方主薄也罢,他们都不愿意。
他们生存艰难,可这广茂县的老百姓们,比他们更难。
因此从不敢在税赋上打主意。
至于商户们,间接性的盈利,眼看这过了八月节,城里的店铺就关了十分之八九。
这样,人家一年来开个几天,又怎么缴全税?
所以现在来钱的途经,只能是把所有的希望都放在了月之羡和谢明珠的制糖坊上。
一直等朝廷,也许自己到死那天,也不见得能等到拨款。
而没有银子,守备军的人,是不会来的。
没一个上万的银子打底,压根就请不动他们。
于是提着笔正在给石鱼寨的百姓销户时候,他忽然停下,“让阿坎回家一趟,请月之羡和谢明珠夫妻来一趟吧,老方,我们要快些弄钱,没有银子,什么都办不成。”
他的官袍可以不换新的,可是衙役们的刀,不能不换,更何况他还要自己操练军队来保护广茂县这些老百姓们。
石鱼寨这样的事情,不能再发生第二次了。
方主薄被他这突如其来的话吓了一跳,“你认真的?现在大半夜了。”
“那就让阿坎明天一早回去。”陈县令又说。
方主薄叹气。
柳颂凌有自己休息的屋子,就在衙门外面的长廊尽头,衙门里给她搭了个棚子,挂了两张席子做墙壁。
不隔音,但是好在有了自己的独立空间。
她因为卫无歇跟着杨德发他们走了而担心,根本就不敢闭眼睛,自然也听到了不远处书房里传来的声音。
于是心里立即就有了主意。
她要去找无歇哥哥,明天就求阿坎大哥,带着自己一起出城。
银月滩,昨夜下了场大雨,虽然很快就停下了,可谢明珠想到月之羡他们为了赶路,连蓑衣都没有带,也不知昨天晚上是怎么度过的?
听石鱼寨的人说,村子的吊脚楼,烧得一座不剩。
石鱼寨的人以后就要在银月滩留下来了,一来他们村子没有了,二来银月滩地势相对安全,虽往后是穷苦了些,但比起性命来。
似也不算什么了。
他们留下来,就要建造房屋,谢明珠也跟着去帮忙。
人忙碌起来好啊,忙碌起来了脑子就抽不出空闲去想别的,夜里疲劳的身躯也不允许大脑多想。
但谢明珠没等来月之羡他们返回,反而等来了阿坎,以及一个陌生的少女。
她这会儿正在给石鱼寨的人建房的椰树林里。
石鱼寨的人挑了往谢明珠家那边,从前阿丹挑中的地方还要过去。
离谢明珠家更远,更靠近回龙坡。
阿坎找来的时候,谢明珠和村里一个妇人正扛着一根木头,往房基上送去。
“明珠。”他喊了一声。
谢明珠顿住脚步,与那位嫂子说了一句,两人将木头放过去,她才朝阿坎走来,一面擦拭着额头上的汗。
阿坎的身后,还跟着一个头发梳得跟男子一样,但衣裳又是裙子的少女。
只是那裙子上,污垢斑斑,她整个人也浑身臭熏熏的,更像是个乞儿。
这让谢明珠想到了当时流放路上的他们一家子。
这便是柳颂凌了,她那天晚上听到了陈县令和方主薄的话,便打定了主意跟着阿坎出城,然后自己去石鱼寨找无歇哥哥。
她一个晚上都没敢睡,就是怕错过时机。
没想到阿坎早上才来衙门,听得要回家一趟,便说有东西要带回去。
柳颂凌在城里是自由的,她偷偷跟在阿坎身后,翻进了他家,躲在了那车上绑着的大坛子里。
又困又热,没多会儿她就睡着了。
还是阿坎出了城,走了很久,车轱辘压在一处苔藓上,他回头看了一眼,发现车痕不对劲,这才想起给爹带的坛子。
打开一看,傻了眼。
但这会儿已经走了这么远的路,也没法将她送回去,只能硬着头皮给继续带着走。
而半路醒来的柳颂凌,被阿坎发现了,自然也没能去石鱼寨,夜里担心她逃跑,阿坎还给她捆起来。
沙老头和沙婆子也在这边,阿坎没法将她扔家里,只得一起给带了过来。
眼下,她也看到了谢明珠。
对于谢明珠更为记忆犹新。
一来是她比之前自己找来送去给表姐的那些美人都还要美,出于女人天生的嫉妒心,她一开始就看谢明珠不顺眼。
她的认知里,这种漂亮的女人,都是狐媚子。
像是她爹藏起来的那一窝,而自己明明知道,却不敢告诉多病的母亲,就怕她一下气急攻心,销香玉殒。
所以对于谢明珠这种过份漂亮的女人,她都充满了戒备之心。
二来,他们城里遇到过两次,第一次看到谢明珠打人时候的彪悍,更是记忆犹新。
此刻又看她和一个身材粗壮的妇人一起扛木头,不由得下意识缩了缩肩膀。
似害怕下一瞬,自己也会被拉去跟着一起干活。
然就在这时,她听到了一个小孩儿的声音,语气里尽带着嘲讽,“呵,原来是你啊。”
宴哥儿也来这边帮忙,重活做不了,但是跟大家一起把散乱的椰树枝给绑起来,一片片先提前给绑扎好,到时候再放到房顶上,就更牢固了。
大风天也不怕被吹散。
他也认出了,跟着阿坎大伯来的这人,就是那天对娘品头论足那人。
此刻见对方这个样子,到底是有些幸灾乐祸的意思。
可柳颂凌对他却没有任何印象,所以不明白一个小孩子对自己的敌意为何这样大。
谢明珠自然也看到了柳颂凌,和自己那天所看到华贵高不可攀,简直就是两个极端。
但也没去多理会她,虽然不知道她到底经历了什么,可现在看起来的确是好惨。再有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哪里又配自己在她身上浪费心思?
所以只询问着阿坎,“阿坎哥找我有什么事么?”
阿坎方才来时的路上,已经得知了月之羡去了石鱼寨还没回来,现在只有谢明珠在,一时也是十分发愁,“我奉大人之命,来请你和阿羡,去城里共议制糖之事。”
但现在阿羡不在,他也拿不定主意,要不要等?
还是先把谢明珠带回去。
谢明珠还以为,才经石鱼寨这事,也许陈县令又要过一阵才得空,却没想到他竟然在这关头,如此迫不及待地吩咐了阿坎来找自己和阿羡。
“几时去?可否等一等,我想等阿羡回来了,再一起去。”他若不回来,自己去了城里也不安心,而且这几个孩子,是一起带过去,还是怎么说?
阿坎想着大人也没说什么时候去,只说越快越好,可现在阿羡不在,明显快不了。
索性想自己也好些时日没回来了,村子里变了样子也不知道,正好现在村子里也忙,便一咬牙,答应了,“那好,就等阿羡回来了,再一起去。”
如此这般,他自己也撸起袖子,准备跟大家一起帮忙。
那柳颂凌呆呆地站在一旁,她不明白为什么谢明珠半点不理会自己?明明那天自己和无歇哥哥说她的时候,她都听到了。
不都说虎落平阳被犬欺。现在自己这般落魄,她怎还不趁着这个机会好好羞辱自己一下?
却不知,这会儿谢明珠跟阿坎干活的时候,已经问明了她的身份,更意外地听到了当时那个一脸傲居说自己粗鄙的男人,特么还是宴哥儿的小舅舅。
虽然阿坎说还不确定两人的身份,打发去几处矿山和晒盐场都还没得消息,帮他们送去凰阳的信,也不知几时能得结果。
但谢明珠几乎可以肯定,两人这身份是假不得的。
只是想到月之羡从卫无歇手里赚的那五千两银子,一时有些哭笑不得。
不过买卖离手,概不退货。
哪怕现在有了这层关系,那也绝对不可能退给他们。
又见那柳颂凌手足无措站在边上,想伸手跟着帮忙,又不知如何下手,倒也可怜。
一面联想到她和卫无歇跑到了这岭南,孤男寡女的,说不准往后就是宴哥儿的小舅妈,故而也是先不去计较他们俩那日的冒犯之举。
喊了宴哥儿过来,“你去领她家里去,叫拿一套我的衣裳给她换洗干净吧。”
“凭什么?”宴哥儿像是个炸毛的猫儿,眼里满是反对抵触。“娘,您忘记您跟我们说过,有时候个善良就是害自己。”说好的乱世先杀圣母呢?
这虽没乱世,可是那女人羞辱娘,娘怎么还要以德报怨?
谢明珠趁着擦汗的功夫,发愁地揉了揉太阳穴,“你不管,先听娘的。”
宴哥儿认真地看着谢明珠,确定她果然不是和自己开玩笑,这才作罢。
只不过虽没再反对娘的话,但却将一肚子的气全撒在了柳颂凌身上。
走过去就摆着一张臭脸地朝她使唤着:“你,跟我来。”
柳颂凌看了一眼远处的阿坎,坦白地说,这个陌生的村寨,她谁也信不过,反而觉得跟着阿坎才最安全,毕竟他怎么说,也是衙门的人。
但现在看到阿坎朝自己点头,虽不明白他是是意思,不过应该不会害自己的性命吧?
被开阳公主宠爱长大,保护得犹如如同温室花朵的柳颂凌,可没一点防人的心思。
所以她抬起脚步,跟在了宴哥儿身后。
两人一起穿过椰树林,没想到看到的第一户人家,就是他们家。
谢明珠在得知海盗抢劫石鱼寨的时候,家里的窗帘就都全收起来了,连带着帐子也没留。
小晴带着妹妹们在凉台上在擀面,厨房里太热了,家里该打扫的地方也都收拾过了,她们便琢磨做些面条。
这面条用娘的方法,先蒸一遍,然后再用棕榈油炸一遍,就可以存放很久很久。
当然,她们做这个,是为了爹娘忙起来的时候方便吃。
尤其是爹这一次,匆匆忙忙跟着村里人去了石鱼寨,自己带的生米,到了那边还要煮,肯定没有这个面方便。
这面到时候用热水泡一下就可以吃了,再加上两勺鱼酱,能吃得又香又饱。
小时帮不上忙,就托着腮帮子在一边看,然后看姐姐们将细细的面条来回窜在细细的竹枝上,一起连带着竹枝拿到蒸笼里去蒸。
谢明珠不会擀面,所以上次小晴带着小晚小暖做面条的时候,谢明珠就是这样做面胚的。
不过当时小时睡觉了,没看到。
所以今天觉得尤为稀奇。
忽然,她看到哥哥带从远处的椰树林里出现,顿时一脸惊喜地从凳子上跳下,跑到那视野开阔的地方,朝他挥手大喊,“哥哥!”
宴哥儿自然也看到了妹妹,一路上因为柳颂凌都冷冰冰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些笑容,“小心些,去阴凉的地方。”
对这个小妹,虽然有时候她调皮欠揍,但仍旧是全家的心肝宠。
他加快不了脚步,见柳颂凌没跟上,有些不耐烦地回头催促,“你一个大人怎么这样无用,白长了两条腿。”
这一阵子所受到的屈辱,柳颂凌觉得是几辈子都没有的,但因为太多,从一开始的愤怒不甘,到现在的麻木不仁。
所以并没有什么多余的情绪,只尽量加快了脚步。
然后穿过一片稻田,路过菜畦,跨过小溪,进了这开满了蜀葵的院子,后院那边还能听到咯咯哒的鸡叫声,刚才在楼上喊哥哥的那个小娃娃已经跑下来了。
小时一把抱住宴哥儿,“姐姐们在做面条呢!今晚我们就吃面条。”可惜想到爹爹今晚吃不到,心里有些难过,不由得喃喃叨念起来:“也不知道爹什么时候回来?”
念叨完了,这才看到跟着哥哥来的人,顿时惊慌地叫起来:“哥哥,你哪里带来的叫花子?”
宴哥儿这才想起这柳颂凌,回头看了她一眼,你先在这里等着,我去上楼给你拿衣裳。
他是绝对不可能带这个女人上楼上,烧水给她洗澡的。
柳颂凌大惊,这小男孩看来也没那么讨厌嘛,居然要给自己拿衣裳?她这一身衣裳,已经穿了不知道多少天,不说每日的臭汗,就是那两天去草市里扫地,也弄了不少污垢。
于是满脸大喜,“小孩你真好。”
“呵。”宴哥儿给了她一个厌恶的冷笑,拉起小时的手一起上楼,还不忘叮嘱她:“那个女人是疯子,你们要离她远一些。”
这话,他丝毫不避讳柳颂凌。
然柳颂凌早就无所谓了。
自打他们被抢,来衙门那天,就被定性为疯子了。
很快,宴哥儿就拿着当初谢明珠流放时候穿的那套衣裳下来,虽然厚,但洗得干干净净的。
他塞给柳颂凌,“你跟我来,我带你去洗澡。”
柳颂凌没留意到那是囚服,反正捧在手里,闻到了属于干净衣裳散发出的那种清香,已经觉得快要幸福得晕过去。
不敢想有一天她能从一套干净衣裳上,获得许多金银珠宝都给不了幸福感。
忍不住用力吸着鼻子嗅了嗅,“好。”
宴哥儿将她带到瀑布底下,又塞了她一包海带碎末,“头也洗一洗,脏死了。”他现在是真害怕心地善良的娘,晚上会留这个女人在家里住,所以她这鸡窝一样的头最好也洗一洗。
柳颂凌满脸感激。
宴哥儿指着那瀑布底下,“那边有些深,你不过去,不然淹死了没人发现。”其实淹不死人,但怕这个女人是旱鸭子,自己把自己溺死。
所以才故意恐吓。
说完,就转身走了。
第55章 一更
想了想,最终还是停住脚步,“洗完,你自己回刚才那院子。”
柳颂凌连连点头,哪怕宴哥儿三十六度的嘴巴说出这番冰冷话语,但她看着宴哥儿还是觉得他个很好的小孩。
看吧,锦上添花永远记不住,雪中送炭感动得一塌糊涂。
只是洗完澡,换上衣服后,她才意识到这衣服的料子厚重不透气,尤其是上面还有个洗得退了色的囚字。
两只眼睛瞪得圆圆的,一时看着自己脚下的脏衣裳,犹豫着到底要不要扔掉了。
衣服她肯定是不会洗的,所以原本想着都有干净衣裳穿了,那脏兮兮的衣服就不打算要了。
可现在看着身上这套衣裳……
那小孩家有流放犯?还是衣裳是他们捡回来的?可今天虽然自己即便没上楼,可感觉他们家也不穷啊。
每个娃娃都养得肥嘟嘟的,尤其是那个小脸,如果不是情况不允许,自己刚才都想上去掐那小女娃的脸一下。
所以他们家也有流放犯?
不对,她回忆着衙门里听到的,不少流放犯在这边嫁了人。
所以这小孩家有流放犯?而且是女的,该不会是那个什么明珠吧?
想到这个可能,她觉得自己绝对是猜对了,不然岭南这种穷乡僻壤,怎么可能有那样出落的绝色美人。
一面抱起自己脏兮兮的衣服,披着那一头湿漉漉的头发就跑回开满蜀葵的院子了。
院子里就只有小时在,满脸贴的全是蜀葵花瓣,两只亮晶晶的眼睛像是看怪物一样看着柳颂凌,“你来我家干嘛?”
面条已经擀好了,还做好了面饼胚,宴哥儿和妹妹们都已经去厨房里蒸炸了,那边飘来的缕缕烟炊中,还带着些棕榈油的香味。
让在衙门里过了几天清汤寡水日子的柳颂凌猛地吸了几口香味,“小妹妹,这衣服是谁的啊?”她指着身上的囚服问。
“你穿着就是你的啊。”这套衣服穿着可热了,他们的那些娘都给拆了做鞋底,可能鞋底没做成功,所以娘这套迟迟没拆。
不过现在她知道了,肯定是娘留着送人才没拆的。
小时的回答让柳颂凌哑然,有些急促起来:“我是问你,这衣服从前谁穿?”
“你是谁,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小时挑着眉,不想理她,这么凶,一点都不温柔。
说完就要跑上楼去找哥哥姐姐。
谁知道被柳颂凌一把拉住手臂,“你别走啊,你还没告诉我。”
小时挣扎了两下,甩不掉立即回头往她手背上咬了一口,然后大声喊起来:“哥救命,有坏人要抓我!”
柳颂凌吃痛地松开手,还没来得及骂小时,宴哥儿等人就一脸凶神恶煞地出现了厨房门口。
很快宴哥儿冲下来,示意已经跑上楼梯的小时上楼去,自己下楼来,“你干什么欺负我妹妹?”
柳颂凌委屈极了,她才是被欺负的那个,小丫头咬得她手背上都有两排牙龈了,这小孩看不见么?
她将手抬起,往他眼前晃,“你好意思睁眼说瞎话,明明是她咬的我。”
“她为什么咬你,你怎么不说?”宴哥儿想,妹妹肯定是为了自我保护才咬人的。
虽然是平日顽皮了些,但也不至于无缘无故咬人。
本来对柳颂凌印象又不好,自然而然认定了她有错在先。
“我只是想问她,这衣裳原来是谁的?”柳颂凌急得都要哭起来了,没有想到一时倒霉事事衰,现在连小娃娃都要欺负自己。
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
宴哥儿又不是没见过女人哭,他家里女人占大半,所以柳颂凌的眼泪在他这里根本就没有办法引起他的恻隐之心。
反而很是嫌弃,“你哭什么哭?衣服是我娘的,你能穿就能穿,不能穿就脱下来。”
柳颂凌终于得到了自己要的答案,“所以你娘就京都来的?”不对,她听着这小孩也有些京都口音的,于是连忙问:“你也是京都来的?”
“是又如何?”在岭南,京都人不是很多么?有什么稀奇的,而且从前身居高位的还不在少数。
宴哥儿不懂她怎么能问出这么白痴的问题来。
可下一瞬,柳颂凌就一脸热切地伸手抓住他的手臂,“我也是京都的,我娘是开阳长公主,我虽然常住在凰阳,但我也常去京都,你知道我么?”
宴哥儿摇头,“不知道。”只是有些诧异地看了她一眼,最近没听过有流放犯送来广茂县,而且那日看到她和那个男的时,他们俩还鲜衣怒马的。
所以现在怎么弄得这么落魄不堪了?
他一把甩脱柳颂凌的拉扯,“你就在这里待着,等我娘回来再说。”
柳颂凌不死心,想追着这他上楼,“那你娘是何人?是谁家的夫人?”要是能给自己证明多好?可是她问完就觉得不可能了。
因为自己和无歇哥哥都不认识她。
宴哥儿却是没回她,而是抬手拦住了她,“你去把你换下的脏衣裳洗了。”他觉得娘说的对,人一闲就问这问那的,烦死了。
柳颂凌在楼梯口站了一会儿,抱着自己那堆脏衣裳,去溪边洗去了。
只是她并不会洗衣服,等谢明珠不放心,提前回来的时候,就看到她可怜兮兮地抱着膝盖坐在溪边的石头上,衣裳仍旧堆在那里,看着有些面目全非。
柳颂凌听到脚步声,将抵在膝盖上的头抬起来,看到谢明珠后,连忙起身问:“这里,还有京都来的人么?”
谢明珠看了她一眼,想起阿坎说两人丢了身份路引一事,就猜到了她想做什么。
“卢婉婉、苏雨柔,你见过么?”
苏雨柔好像有些映像,什么才女来着,可是柳颂凌还真没见过,眼里的希望又瞬间淡了下去。
谢明珠走过来,看了她那衣裳,污垢依旧还能清楚地看到。
没有说什么,直径回去,拿了件小时换下的脏衣裳,在旁边洗起来。
小孩子顽皮,什么都要去摸一下碰一回,那衣裳也脏脏的,还沾了不少绿草汁。
谢明珠洗去了污垢后,往溪水里漂洗了干净,便拧干水给晾在不远处的绳子上。
回头看还蹲在溪边发呆的柳颂凌,“还没学会?”又指了指自己留在旁边海带碎末和草木灰,“用那个洗,多捶打几下就干净了。”
柳颂凌这才反应过来,她特意拿了件衣裳来洗,是为了教自己?
又想起今天那小男孩领自己来这里换衣裳洗漱,显然也是她的意思了。
想起头一次见她就生出的那莫名其妙的嫉妒心,柳颂凌忽然有些觉得自己特别的不堪,忍不住开口问出心中的疑惑:“那天,你也听到我们的话了,你不生气么?”
“我又不认识你们。”有什么值得自己气的?真正能用语言伤害到自己的,只有至亲的人。
不然,如果别人说一句不好,自己就难过的话?那这日子还不要过了?
柳颂凌忽然觉得自己像是个笑话,她这会儿为什么终于理解那天无歇哥哥忽然笑起来了。
因为现在她也想笑,被自己的蠢气得想笑。
一面拿起衣裳,学着谢明珠刚才的样子,开始洗衣裳。
明明她看谢明珠洗起来很简单,可是自己洗了好久,才勉强细干净了些,而这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她站在院子门口,踌躇着要不要进去,还是根据记忆,去找阿坎的家?
正想着,楼上传来了声音,“喂,你上来吃饭。”是那个小男孩。
她心里一喜,“好。”随后推了院门进来,踏上了白日一直被拦截在外的楼梯。
谢明珠和一帮孩子正准备吃饭,她以为柳颂凌已经去找阿坎了,却没想到竟然还站在院子外面。
想到以后可能是宴哥儿小舅妈的可能性,便让宴哥儿去喊她来。
不能真叫她饿死。
柳颂凌这会儿学乖了,上来还没吃上饭,就先朝谢明珠道谢,“谢谢你。”
她早就闻到了阵阵香味,这会儿眼睛也忍不住朝桌上看去,有鱼虾,还有些素菜,果然比衙门里的伙食要好些,虽然吃的也是粥,但粥里好像竟然还有螃蟹?
但这香味让她忍不住下一瞬地吞咽了一下喉咙里止不住冒出来的唾液。
没曾想,有朝一日,自己能如此失态。
她小心翼翼坐下,发现这帮孩子都很安静乖巧,并没有为难自己。
饭后小晴带着妹妹们去洗澡,宴哥儿去洗碗收拾厨房,凉台上也就剩下了她们两人。
她立即就迫不及待的抓住机会问,“我,还不知道怎么称呼你。”
“谢明珠。”至于自己的家世,说了她也未必知道,毕竟谢明珠怀疑,自己这个名字柳颂凌都未必听过呢!
柳颂凌‘额’轻轻应了一声,试图在大脑里搜索,到底哪家夫人叫这个名字?这样的话,自己也能和她攀上话题,没准今晚能在她家留宿。
可想了半天,实在想不起京都哪家夫人叫这个名字?于是又只得硬着头皮继续找话,“他们五个都是你的孩子么?”
问完,就想给自己一巴掌?肯定是的啊!那五个孩子不都喊她娘么?
谁知道,竟然听谢明珠回着:“不是,老三老五是我亲生的,老大前任留下的,老二是妾室所生,老四外室给的。”
柳颂凌愣住了,难以置信地看着谢明珠,她虽然想,生了五个孩子不可能还要这么纤细的腰身。
但那五个孩子好得跟一个人一样。
却没想到,竟然是出自四个娘的肚子。
一时也是傻了眼,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一面暗自偷偷打量谢明珠,见她没有什么不高兴的眼神,只得小心翼翼地试探地继续开口,“还,还真没看出来。”
谢明珠看着眼前的柳颂凌,有点发愁,这个姑娘的脑子好像不大好使,她的娘确定是开阳长公主么?开阳公主的名号她听过,虽然恋爱脑嫁了个小武将,但是即便自己病歪歪的,还是将这个小武将养成了节度使。
这是个厉害的女人,按理不可能生出这么蠢的姑娘?
有点急了,“你不是跟卫无歇一同来的么?他来岭南所为何事?”
“啊?”柳颂凌忽然一下站起来,惊呼地叫了一下,指着谢明珠,“你,你你怎么知道无歇哥哥……不对,你怎么知道无歇哥哥的身份?”
“阿坎大哥说的。”谢明珠无奈地看了她一眼,这不是明摆着的吗。
“原来如此。”柳颂凌反应过来,也满怀期待,“那你能帮我们证明身份么?”
谢明珠没有答应她,而是问,“卫无歇除了来岭南寻金木芫,可还有别的事情?”
“你怎么知道无歇哥哥需要金木芫?”柳颂凌越发觉得谢明珠可怕,她怎么什么都知道?那是不是也知道他们被山民袭击的事情?
正要将心中的疑惑问出。
就听谢明珠说,“卖你们金木芫的,是我夫君。”
“你夫君?”那个长得比无歇哥哥还俊,一副玩世不恭,但有却又小人行径的可恶少年?敲诈了无歇哥哥那么多银子!
柳颂凌大为震撼!
她承认谢明珠是漂亮,可以说是国色天香,但她都是五个孩子的娘了,即便那三个不是亲生的,但不也生了两个女儿么?
怎么能嫁一个少年郎?她没记错的话,那少年郎可能最多十八。
甚至都还没弱冠。
然就在这时,大脑里像是闪过了什么,她飞快地抓住,脸上再度露出震惊的表情,嘴唇哆嗦着,“你,你……我知道你是谁了。”
五个孩子,这不就是无歇哥哥说的,那镇北侯那个出身商贾的遗孀么?
“终于想到我是谁了?那他是来找小宴的么?”谢明珠问。
但其实谢明珠觉得,其实不用问了,如果真心找的话,早就去衙门里打听了,立马就能知道宴哥儿如今在银月滩。
而他们又是高价买药,现在还落得这样落魄,连身份都没有办法证明。
很明显,根本就没有上心找,或许根本就只是为了药而来,找人从来没有考虑过。
柳颂凌支支吾吾的,她要怎么回答?虽然听无歇哥哥说找,但好像没怎么找过,一直都在找金木芫倒是真的。
买到金木芫后,就打算了离开广茂县,然后就被抢了。
可话又说回来,他们又不知道这镇北侯府的人会被流放到这广茂县。
也不能怪无歇哥哥。
于是连忙替卫无歇解释,“岭南这么大,真没想到你们会流放到这里。”
谢明珠果然猜对了,没有多去纠结,本来她今天听到阿坎说卫无歇的身份后,还有些担心他真将小宴带走。
他外祖家条件肯定好,也许也能想办法帮他换个身份。
所以若是真能为他做到这一步,那自己就算舍不得,但也可以放手。
可是现在看来,自己想多了。
想问的问到了,起身准备去厨房看看宴哥儿收拾得如何了?
一面指了指一间空房,“那边有凉席,也有吊床,你今晚在那边休息。”
柳颂凌朝她道谢,坐回了栏椅上,凉风微拂,她望着这漫天的星辰,好想回家。
可是她不知道,那个家,她大抵是回不去了,这郡主的身份,体验也该结束了。
一道从京都发出的皇榜,在一个月前就由近到远,挨个贴到每个城池里。
也许这会儿岭南的州府,已经贴上了。
半夜里,下了雨,雨滴落在新发出的芭蕉叶上,打得啪啪作响。
谢明珠做了梦,她梦进月之羡潜入海里去捞人,反而被石鱼寨惨死在海里被海草绊住的尸体拽下去。
给她吓得惊醒,浑身的冷汗,便再也无心安眠。
于是便出来,坐在凉台上,雨这会儿已经小了许多,但外面一片湿漉漉的,裹挟而来的空气里,带着些海水的海草味和泥土清新味。
一下让她的清醒了不少。
柳颂凌也睡不着,她仍旧担心卫无歇,雨大的那会儿,她就被雨打芭蕉给吵醒了。
听到外面的动静,起身来看,正好看到坐在凉台上的谢明珠,便轻轻关了门,踱着步子过来,“你也睡不着么?”
“我夫君未归。”谢明珠语气里带着些哀愁,转过头看了她一眼,“你呢?”难道这位郡主还认床?
“我也担心无歇哥哥,他和你夫君一样,也在石鱼寨。”而且无歇哥哥还不会泅水,还浑身的伤,想到这里,柳颂凌眼眶就红了起来。
谢明珠看她这莫名其妙又红眼眶,忽然想到了萧沫儿。
萧沫儿也是喜欢哭,心情稍微低落些,就会哭。
更别说是这样的大事了。
“你们订婚了?”谢明珠问,想要聊些话题打发这让人焦灼的长夜。
柳颂凌的眼眶里含满了眼泪,一下忘记掉下来了,取而代之的是两颊忽然生出的红晕,“没有,我爹不同意。”他相中的是他的心腹部下,那个叫云戟的武将。
可是,柳颂凌不喜欢武将,她更喜欢文质彬彬,儒雅多才的无歇哥哥。
谢明珠得了这话,目光里多了一丝微妙,“那么这算是?”私奔?
那俩字,她当然没这样说出口,毕竟这不是自己那个时代,能拿来开玩笑。
好在这次柳颂凌明白了她的意思,摇着头:“不是,你夫君战死,就是镇北侯战死后,朝中主和,我表姐要往北辽和亲,我们也没法子,所以我想多找些美人与她一同去北辽。”
谢明珠皱起眉头,不是因为她提起镇北侯战死的缘故,更不是因为朝廷无能,再无战将可迎敌,采取派公主和亲的行径,而是柳颂凌的做法。
她忍不住问,“你找到了多少美人?又都是什么出身?她们都心甘情愿去么?”
柳颂凌伸出两只手,比划了一下,一面解释:“我给了她们家人很多银子。”
谢明珠想说柳颂凌错了,可是放在这个时代,好像没有错,尤其是以柳颂凌的角度她,只是为了她的表姐好过一点。
女子本就卑贱如草芥。
可能这些女子陪着公主和亲北辽,如若真换得了和平,老百姓们还会夸赞她们。
而且,还给家里挣了这么多银子。
没有人去想过,她们愿不愿意?
或许她们自己都没有想过自己是否心甘情愿去?
至于公主和亲,那是她受万民供养,必要时应该反哺。
哪怕她也委屈,可以质疑为什么不是她的兄弟们去和亲,偏偏要选择她一个女子。
可比起这些无辜的姑娘们,她好像也没那么委屈了。
她的沉默让柳颂凌有些手足无措,“我当时没想那么多,只是想着我表姐到那边能好过些。”毕竟,都说那北辽王贪图美色。
但现在听到谢明珠的话,又或许是这些天的遭遇,使得自生来尊贵的她,终于能站在底层女子的角度来看这片天地了。
所以也考虑到了自己此举,无疑是将那些女子们葬送无尽深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