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岁果然是鸡嫌狗厌的年纪,谢明珠开始庆幸,好在自己来的时间算好的,把小晚小暖她们俩三四岁的年纪都错过去了。
所以就剩下一个小时,忍一忍吧,再有个二三年的,就出头了。
当然,劝着自己的同时,提前是把小时给揍了一顿。
不然心里堵得慌,哪里有此刻的顺畅?
小丫头不知是被打皮实了,还是知道全家她最小,大家都宠着她,毫不畏惧。
见人就没少告状。
夜雨骤起,噼里啪啦地拍打在芭蕉叶上,不多会儿积水就顺着屋檐如帘一般密密垂泻而下。
大伙儿都已经睡下了,谢明珠一边画着首饰铺子里准备做的衣裙款式,一面担忧地朝雨里望过去。
月之羡披着蓑衣回来,站在楼梯口抖了抖身上的水汽,将蓑衣挂好,朝着有些闷闷不乐的谢明珠快步走来,双手习惯地搭在她肩膀上,轻轻地给她揉着,“你怎么还不睡?是小时惹了你不高兴?”
显然,小时这告状的风,竟都吹到了沙若家那边去,不然月之羡怎么晓得?
提起小女儿,谢明珠就一脸无奈,“不行的话,找个人教她读书吧。”都说小孩的模仿能力强,早在银月滩小时在村里窜,听着大娘婶子们说土话,就学得比自家哥哥姐姐们要好的时候,谢明珠就该明白,这孩子的学习能力可不一般。
难怪自己那个时代小小年纪就要上幼儿园,幼儿园又分小小班小班中班大班大大班。
如今看来是有一定道理的,什么扼杀孩子的童年,那都是鬼话,就该趁着他们现在记性好学习能力快,多学习才对。
“那倒不至于吧,我听说就学人家笑而已。”月之羡听到了些,但又不是很齐全,所以不知道全貌的他,并不觉得这是什么问题。
谢明珠摇着头,仍旧有些忧心忡忡,“不一样的,你不知道那翁十斤母子三人不是寻常人,若人家是好好的,也还好说。”人家本就智力不好,她那样模仿人家,和模仿正常人是两个不一样概念。
月之羡能想到,如果让小时去上学,对于她来说是一件多么惨绝人寰的事,只怕撒泼打滚都是轻的。
而且他对于小时这个小闺女,也多几分偏爱,“那也不必找先生,叫她跟着老头子就得了。”以后老头子进出,都叫他领着,这总不可能还学坏了吧?
他提起王机子,谢明珠倒是想起一直要问他的事儿,“老头子怎想着就认你做了干儿子?”总觉莫名其妙的。
早前一句没听提过。
那天他忽然在萧遥子面前一说,自己都不好反驳,现在也就莫名其妙,成了王机子的儿媳妇。
如果老头子是因为觉得月之羡聪明,那天底下比月之羡要聪明的人不在少数,以这个为理由,实在是站不住脚。
月之羡嘴角一撇,似乎还不乐意做王机子的干儿子,“死老头先斩后奏,我在家的时候没听他吱一声。”他分明就是怕自己不答应。
又见媳妇满脸的好奇,只与她说起这其中的缘故,“他以前来过咱们这边。”
这事儿谢明珠自然是知道的,点着头。
“还去过银月滩,不怕死地跑海上去,是我爹娘将他捞回来的。”这些事情,是月之羡过年那会儿回来,去银月滩找老人们打听,就知晓的。
方也明白这老头子,怎么三言两语一劝,就跟着自己来了岭南,。
现在还先斩后奏认了自己做义子。
谢明珠满脸愕然,万没有想到老头子和月之羡的父母之间,还有过命的交情。
最后总结道:“果然人还是得心善些,见着落难的到底伸手拉一把,万一人家发达了,自己就算是没有受益,子孙后代也能沾几分光。”他们现在可不就是活例子嘛。
这大抵就是大家口里常说的,得老祖宗的荫德庇佑。
不过当年月之羡的父母,很显然没有冲着为了报酬救的人。
而那时候的老头子,也没此刻的名声吧。
但此事也让谢明珠一会感触良多,“可见以后咱也要多做好事情。”算是为孩子们积德。
月之羡想起那翁十斤母子三人,“你如今将绒花订单都给了翁十斤母子三人,可不就是做好事情嘛。”
“不,我给他们完全是因为他们手艺好,你不知道翁十斤那两个儿子,才四岁的年纪,就比咱家小时大一岁啊,那手多巧。”这么一对比,自家小女儿彷佛个小废物。
月之羡不赞同她这说法,“小时也很不错。”
雨下了半宿,翌日又是天清气朗。
一早谢明珠就听得宴哥儿的声音,感觉闹哄哄的。
起身出来,却发现凉台上没个人影,声音竟全都是从后院传来的。
当即绕到后楼梯去,但见楼下的院子里已经满是人影。
除了自家老小之外,连猫狗都挤在了那里,院子里的空地上还有不少散乱的鸡毛。
“这是怎么了?”谢明珠向他们围聚着的鸡窝看过去。
小时的声音第一个响起,满脸都抑制不住的激动,“娘,咱家遭黄鼠狼了,鸡窝被掏了。”激动里又有些愤怒!
“黄鼠狼?”还跑到后院鸡窝里来,那怎么昨晚没听到一点动静?谢明珠显然是不信的,快步下楼来,也想看个究竟。
这时候只听月之羡解释着,“还真是,现在鸡窝里还有些臭味。”黄鼠狼的屁虽没有迷晕动物的效果,但会让动物暂时地失去抵抗能力,任由它宰割。
以前月之羡在银月滩附近的山林里时,见过黄鼠狼 ,就是这个味道。
谢明珠走近了一些,一股残留的刺鼻怪味顿时熏得她眼睛都有些难受,更不用说鼻子了,一脸惊恐,连退了好几步。
这也才反应过来,为何大家都围在这里,没有特别靠近,感情早就知道了。
她捂着口鼻,还没来得及开口责备,怎就没个人拦住自己。
就听得宴哥儿急促道:“娘,您走那么快干嘛,我刚想叫你别靠太近……”
鸡窝密封还挺好,里面的臭气还没彻底散发出去,不少鸡鸭鹅都还要死不活地躺在里头。
很显然,这是快天亮时候才犯的案子。
萧遥子不知道哪里拿了块布来,将口鼻给蒙住,朝月之羡看了一眼,“现在鸡鸭鹅都长大了,全挤在这里也转不开身,给拆了重修吧。”
月之羡点着头。
当即萧遥子就直接将鸡窝顶棚给拆掉,众人连连吓退,生怕被那弥漫开的臭气波及。
鸡窝棚顶被掀开,众人也看到了这会儿横七八竖地躺在鸡窝里的那些鸡鸭鹅。
鸡鸭尚且还好说,这鹅平时算得上一霸,如今也要是死猪一样躺在那里,由此可见这黄鼠狼的屁到底是有多臭了。
不过现在空气流动,味道应该要不了多久就逐渐散去了,只是这些中了招的鸡鸭鹅,也不知什么时候才会清醒恢复正常。
谢明珠清点了一下,少了五只鸡,两只鸭子。
于是大伙儿推断,肯定是团伙作案,不然一只黄鼠狼,怎么能拖得动这么多只?
想来也是,本来这黄鼠狼就是群居动物。
不过早前也没听说哪家的鸡鸭鹅遭殃,很显然这一窝黄鼠狼是才搬来的,而且极有可能就在她家这几十亩地里。
毕竟现在城里到处都是人了,比不得早前,想找个没人烟又稍微宽敞些的,只能是谢明珠家着后面的田地里。
而且里面还有座小山坡又有水塘。
这环境对黄鼠狼来说,简直是得天独厚。
想到这个可能,那自家这些鸡鸭鹅,岂不就是专门为这些畜生养的么?别说是鸭鹅还要去池塘了,就是在这后院里,也未必安全。
谢明珠心焦得没法,“这怎么办?”总不能为了鸡鸭鹅,专门雇个人来看着吧?
“当然是一窝给端了。”萧遥子当即就拍着胸脯保证,“眼下我也没事儿,从今天开始,我就盯着。”不信还抓不到黄鼠狼的尾巴。
“那感情好,就拜托三师兄了。”月之羡还想着弄点耗子药什么的?不然自己也没空天天守着啊,现在有萧遥子揽了过去,再好不过了。
凶手是谁,谁又负责去追捕,都已经有了安排,谢明珠也是赶紧催促孩子们去书院。
只是都跑来这后院看热闹,哪里还有功夫煮饭?谢明珠只给他们兄妹几个拿了几个钱,让在路上买早点凑合。
至于王机子,他今天是不去的,李天凤说是昨天下午就能到,结果是晚上下雨那会儿才来的,也不知如何安顿,今天估计是要来拜见王机子。
王机子自然是打算在家里等她。
谢明珠和月之羡昨晚就商议好,小时扔给他看,所以吃过早饭,夫妻俩也各奔东西。
谢明珠领着谢矅带着那些个枇杷,直接往制糖坊去,那边也快要竣工了,今天开始用枇杷试一试。
路遇陈老太太,听得她们今天就要在糖坊烧火,立马跑去买了一串鞭炮,准备给谢明珠放。
谢明珠是不兴这些的,可拦也没拦住,谁曾想老太太那总戴着的围裙就彷佛百宝箱一样,嗖地一下摸出个火折子,轻而易举就将鞭炮给点燃了。
随着那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响起,各家闻讯,很快相熟的人家也都过来放鞭炮,衙门那头也送了五百响过来。
谢矅见了,忍不住笑起来,“咱们衙门也是好起来了,眼下都变得财大气粗了。”
其实白五响就那么一下,可没法啊,谁让县衙穷呢!
过年那会儿,县衙自己都只放了一百响的,真的就只听那一下就没了。
倘若不是地上还有些残渣废屑,那速度快得让人怀疑,县衙到底放了新年鞭炮没?
一个早上,她这糖坊的鞭炮声就响不绝耳。
程家卫家,甚至是李天凤这个明珠郡主也差人送了贺礼过来。
鞭炮是早上响的,下午就有人来询问可是开始收荻蔗。
他们有些人家的荻蔗,已成熟可收割,如今汁水正是充足之时。
谢明珠还能怎么办?不管是让人种荻蔗还是建造糖坊,都是给人提前说好的,现在自然是不能拒绝,如此只能应下。
连忙去招工。
可是现在城里可不缺活计,处处大兴土木,哪里都有工钱拿。
还是陈县令他哥哥陈金平去帮忙找了好些人来,当天下午在谢明珠的指导下,就开始称荻蔗入库,清洗铡断榨荻蔗汁,大锅熬煮。
陈金平这个人可靠,这一阵子去鹿乡湖砍荻蔗种卖给大家,都是挑那最粗最壮实的,所以人品自是没二话说。
又有陈县令这老实人做保,没有什么让人不放心的。
谢明珠也就将他带在身边教,打算往后他来负责这边的事宜。
反正谢明珠是没有打算凡事亲力亲为,何况这大热的天,熬糖得时时刻刻守着炉子,她也熬不住。
当然,她自己都不愿意守在灶火边,也不是压榨穷人的资本家,因此这制糖坊的工钱,也是按照工种来区分。
像是守在火塘边的人,工钱自然是比去称荻蔗的人要高出许多。
这一点,她也没自己贸然决定,而是中途还跑去程家,找了负责程家建造的大侄儿程隽打听,毕竟他们家现在大批量烧砖瓦,也是有不少人日日守在窑前。
果然,这边负责烧窑的工人工钱的确比那打泥胚的要高,谢明珠心里就有数了。
大家虽不知什么是高温补贴,但也知道工钱按照实际劳动成果结算,并没有那样片面,都定在十个铜板。
忙忙碌碌一整天,检查过熬出来的几缸糖浆后,谢明珠才安心回家。
明天就要提炼白糖了,今天开工很忽然,属于是被热心肠的陈老太太那串鞭炮赶鸭子上架。
工人的劳动合同她也还没来得及写,所以真正的制糖,还得是明天将合同签了好,才算是开始。
与谢矅一同拖着疲惫的身躯回来,就听得老头子那阴阳怪气的声音,“哎呀,恭喜咱们谢夫人,制糖坊开张大吉啊。”
谢明珠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还不是给你们熬枇杷膏惹的。”莫名其妙就被迫开张了。
也没闲工夫和他瞎扯,问了几句今日小时可否老实,一边赶紧吃饭,一边让宴哥儿帮忙写合同。
这才发现,月之羡不在家,有些疑惑:“你爹呢?”怎还比自己要忙?
“长皋叔他们傍晚回来了,爹今晚要忙通宵,他们说杂货铺明天也要赶紧,不能落在娘你的后头。”宴哥儿回着。
他话音才落,小时又挤过来,“娘,今天天凤姐姐来了,给我了一个大猫。”
“什么猫?”谢明珠敷衍地问着,心思全在宴哥儿按照自己意思写的合同上。
没有印刷机就是麻烦,一纸合同要写三份,自己一份对方一份,另外衙门备案一份,这么多工人,她那糖坊里,过称、清洗、铡断、压榨取汁、过滤、熬煮,就目前这整个流程下来,这六个岗位上就总共二十多个工人。
乘以三就是将近七十。
这还只是个开始,以后还需要更多的人。
所以也得写着些有备无患。
到底还是心疼自己这大儿子,眼见着小晴也得空,她的字也写得好,便喊来一起写。
而小时则忙着炫耀自己的宝贝,“金猫儿。”
“大橘啊?”谢明珠应了一声,正想问取个什么名字?有没有被家里的原住民酱油罐打,小时嗖的一下就跑不见了身影。
她也没多想。
小时很快就抱着一个和酱油罐大小不一的金猫儿来给她炫耀。
真·金猫!两只蓝宝石镶嵌做眼睛,谢明珠看到的时候,都傻了眼,只觉得有些不真实地伸手去摸了摸,嘴里发出难以置信的感慨,“真的啊?”
“当然是真的。”小时很喜欢这只猫儿,这是能抱着睡觉的,比爷爷送给自己那些不能碰的书好多了。
谢明珠这才反应过来,连问王机子,“郡主今儿真来家里了?”额,她和月之羡都不在,郡主应该不会生气吧?
王机子可没想那么多,“嗯,来了,给你家这五个娃都送了金子呢!”
谢明珠再一次震惊,这李天凤也太财大气粗了吧?所以全是金猫儿?
不过财大气粗好啊!这样广茂县肯定沾光啊。
一旁的宴哥儿似察觉到了她的疑惑,主动开口:“我的是金凤梨。”
小晴也连笑道:“我的金西瓜。”还有两片叶子,是上好的翡翠雕刻的。
小暖:“我的金兔子。”
小晚:“我的金花瓶。”
王机子瞥了谢明珠随着孩子们一个个报出自己从李天凤手里收到的礼物而逐渐变化的神情,直皱眉头,“啧啧,看你那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你也有,你的金蟾,阿羡那小子也得了个金财神。我做主让放你们屋子里去了。”
幸福来得太快,谢明珠有些缓不过神来,“郡主这是挖到金山了么?”不过这礼物也太有心了。
简直是送到她的心坎上。
她是随口一说,谁知道老头子竟然点着头,“那可不,你师姐手底下有个金矿,一直没动,正好天凤就爱这些金灿灿的玩意儿,她就给了天凤。”
谢明珠下意识想去捂着耳朵,这是能听的么?金矿这种东西,还能自己私自开采?别说开阳长公主是公主,就是亲王也不成吧?
她一脸惊恐地看着老头子。
“别慌,咱是自家人,而且是在西域一处小国。”再有王机子觉得李天凤这爱好挺好的,金子也没流到世面上,都做成了这些玩意儿摆件,外头也不好发现。
何况这广茂县又偏远。
好吧,自家人。
谢明珠又看自家一帮娃儿稳如泰山,比自己都要冷静,于是也按下这颗躁动的心,让娃娃们赶紧写合同,自己进屋去瞧。
金蟾啊!好东西。
谢明珠迫不及待地打开盒子,在烛火的照耀下,金光闪烁,直晃得眼睛有些睁不开。
而且也太大了,不然她好想拿去摆放在首饰铺子里。
绝对能吸引不少人来瞧稀奇。
她没关房门,自是一眼看到了门口探头探脑瞧的谢矅,连忙招手示意她进来看。
谢矅也不客气,这么一大坨金子。
不对,是金蟾,她做梦都没敢想 ,下意识忍不住伸手朝那疙疙瘩瘩的背上摸去,“夫人,咱拿去店里吧。”让大家都开开眼。
“太危险了。”谢明珠果断拒绝,到时候岂不是要拿俩人专门来看守着。
“不危险不危险,正常人谁会想到咱放个真的在店里呢?”谢矅爱不释手地摸着,对于自己未来努力的目标,一下就有了明确的计划。
赚钱,攒金子,然后也做金蟾金猫各种金水果。
金色,真是人间最美颜色。
她俩没见过世面的在屋子里欣赏金子,看了金蟾看金财神。
直至外头传来王机子的喊声,“你俩也真是够狠心的,这么多好歹也出来给孩子们分担一些。”然后骂骂咧咧,说谢明珠不靠谱,孩子们在书院一天已经够辛苦了,回来要做功课做家务就算了,还要熬夜给她写契约书。
两人这才依依不舍从房间里出来。
环视了一圈,谢明珠觉得少了人。
“三师兄呢?”他要是在,喊来跟着写几份。
“娘忘记了么?三师伯去蹲黄鼠狼了。”宴哥儿提醒着。
小时立即就插话,“鸭鹅中午就醒来了,跑池塘边去,三师伯在家里修鸡窝,我和爷爷去看,后来天凤姐姐来了,我们回来,换了沙若婶去看着,可傍晚准备捡鸭蛋鹅蛋,一个都没有。”说起这个,满脸气呼呼的。
很显然,就算是鸡鸭鹅受到了惊吓,也不可能全都不下蛋了。
这明显就是被黄鼠狼给捡走了。
这口气,萧遥子哪里吞得下去?觉得这些黄鼠狼分明就是在挑衅他。
所以现在时时刻刻盯着。
今晚也打算守通宵。
谢明珠这才反应过来,感情自己今天回来没发现前院有小黑和爱国的身影,原来是和萧遥子上夜班去了。
但这黄鼠狼有些智商在身上,而且数量可能比他们预想的都要多,还真不确定今晚萧遥子能不能大获全胜。
第122章
昨天黄鼠狼来家里是快天亮那会儿,依照他们的聪明程度,今天应该不会挑一样的时间。
而且白天又在池塘那里将鸭蛋鹅蛋都捡了个干净,按理来说,这么多够它们吃个一两天了,不可能会连续作案。
但黄鼠狼因为叫黄鼠狼,就是因为它有些智商在身上,不同于其他的动物那样头脑简单,主打的就是个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所以半夜蹦蹦跳跳朝着谢明珠家鸡圈靠近的时候,并没有察觉到不远处椰树上坐着的萧遥子。
十几双淡绿色的眼睛在屋檐灯笼的微光照耀下尽显。
萧遥子料到了黄鼠狼不少,但也没想到它们竟如此嚣张,一次出动就十几只。
在他旁边蹲着的酱油罐早就按耐不住,呲牙咧嘴准备冲下去。
好似对它这只猫来说,管他什么鼠,只要和鼠沾边,自己都要拿。
萧遥子一把按在它的脑袋上,是给拦住了,但下面卧在猪圈外面那猪草堆里的小黑和爱国却是没忍住,汪汪汪地叫起来。
谢明珠觉得也没躺下多会儿,今天的黄鼠狼难道提前来了?
她急急忙忙爬起身来,刚绕到后楼梯,只见楼下院子里已经规规矩矩地躺着七八只黄鼠狼在那里,应该还没彻底断气,小黑和爱国一直围着它们叫唤。
至于萧遥子,这会儿没声音,倒是荻蔗林里传来了动静,显然是去追余下的了。
而就这点功夫,一屋子的老小都全爬起来了。
见着这么多黄条子,都忍不住惊呼出声。
“咱们书院那边也瞧见一只,但一看到人跑得命都不要。”都叫人没怎么看清楚到底长什么样子的?小晚激动地想下楼,尤其是听了不少关于黄鼠狼的怪谈,现在对于这黄鼠狼也是充满了好奇心。
被谢明珠拉住后,兴致勃勃地解释,“娘,我就是想去看看。也不知道它们看到我,会不会问我,它们像神还是像人。”
谢明珠听得嘴角直抽,“别去添乱,我看都还没死透,省得你下去一口咬来。”再放个臭屁就更要命了。
听到可能会被咬,准备趁着自家娘关住姐姐没留意自己的小时立即就顿住了脚步,断绝了这心思,而是朝着传来动静的荻蔗林里看去。
正在这时,小黑忽然停下了巡逻步伐,朝着荻蔗林里冲去,众人只听得一阵哗啦响动,很快小黑就回来了,嘴里拖着一只半死不活的黄鼠狼,挨着其他的那几只放在一起。
嫌弃摆得不整齐,还用爪子扒拉了两下。
“咱小黑是不是有点强迫症。”宴哥儿看得好笑,又见这些黄鼠狼半死不活的样子,这不是三师伯的作风啊?
不免一脸疑惑地朝王机子看过去,“爷爷,三师伯留着它们有用么?”
王机子活了大半辈子,什么没瞧过?抓个黄鼠狼罢了。
如今被迫起来,实在是小黑和爱国的动静太大,现在看完了,确定没什么事儿,打着哈欠准备继续去睡觉,“问你娘去。”
宴哥儿‘哦’地应了一声,旋即将目光落到谢明珠身上。
“你们知道黄鼠狼主要都吃什么?”谢明珠没回他,而是朝他兄妹几个抛出问题。
谢矅倒是想答,她之前在村里的时候,看到黄鼠狼抓田鼠吃,但知道夫人想考宴哥儿他们,便将话给吞了回去。
“抓鸡,还偷蛋。”小时抢答。
谢明珠想了想,“也算吧,不过这对他们来说是下下策,如果不是生存环境遭到了灭顶之灾,它们一般不会进入人类活动的范围。”虽然不知道这群黄鼠狼是哪里来的,但忽然出现在自家这里,很显然是早前居住的山头被端了。
不对,谢明珠忽然想到了一个地方。
该不会是城南那边搬来的吧?毕竟早前那里没有人烟,但充沛的水果却滋养了不少小动物,比如黄鼠狼最爱的田鼠。
但随着大队人马搬迁而来,程家更是在那里直接落了脚,又是打地基,平了不少小土坡,更是砍伐了不少果树。
如此他们自然是没有地方待,往后的山林里便弥漫着瘴气,即便算是稀薄,但是黄鼠狼聪明,怎么可能搬到里面去冒险?
所以只能往城里走了。
而城里现在人口急增,除了自家这几十亩地里就自家这一户人家之外,它们还真挑不到什么风水宝地了。
自家这边虽种植水果和粮食,地里田鼠也是有的,可有酱油罐四处巡逻,田鼠数量自然不多,根本就达不到黄鼠狼的日常需求。
而且到处都插满了稻草人,还有大鹅扯着脖子嚎,麻雀也好,鹌鹑秧鸡也罢,都不会来这里,那属于黄鼠狼的食物又大打折扣了。
如此,它们来偷鸡捡蛋,似乎就合情合理了。
而大家看到她凝眉,也不着急回答问题了,反而催促地问着,“娘,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谢明珠点着头,自然是将自己方才的猜测道出来。
一帮孩子听了,觉得十分有可能,连连点头。
“这样说来,咱们家被偷,倒属是无妄之灾了。”小晴唏嘘着,又看到这些黄鼠狼,想起最开始的问题,“那娘,这些黄鼠狼,三师伯是打算给送到箐林去么?”
“你怎么知道要送往哪里?”谢明珠有些意外。
只听小晴答道:“我同学听得咱家有猫,问哪里还能换猫回家,说她家亲戚在箐林,这几天都在忙着抓田鼠,根本就没办法好好开垦挖地。”
很显然,她这个同学是玉州来的。
谢明珠最近没怎么关注书院,听得玉州的孩子都已经入了学,到底是有些吃惊,果然这专业的事情还是要专业的人来做。
若还是卫无歇几个人折腾的话,别说是现在就能让玉州孩子入学,只怕添班扩校都难呢!
而现在他老爹卫敦宜一来接手,一切按部就班,稳稳当当的,半点乱子没有。
其他兄妹听得小晴说,自也七嘴八舌地说起书院里这几天同学们说箐林抓耗子的事情,不过也有些懊恼,明明他们都知道箐林现在忙着抓田鼠,这会儿看到黄鼠狼,居然还多此一举,问是要送哪里去。
谢明珠见此,连忙安慰道:“从来都只听得黄鼠狼给鸡拜年这一句歇后语,大家就知道黄鼠狼爱吃鸡,其实黄鼠狼是以肉为主的杂食动物,而许多小动物都在他们的食谱上。”
“娘刚才说的鹌鹑麻雀这些也是么?”小晚问出心中的疑惑,这些可是有翅膀的,能飞能上天,这黄鼠狼怎么抓?
难道黄鼠狼的速度能比猫儿还快?
谢明珠点着头,“这些的确在它们的食谱上,不过它们食谱里,小型啮齿类动物占了五分之四,比如田鼠家鼠等,说它们是捕鼠能手,也不为过。”
而且这些耗子,几乎都出现在农田和居民区,说起来这些黄鼠狼,其实是为民除害。
至于那些什么鸟类或是青蛙的,其实它们很少吃。
偷鸡就更少了,那是下下策,实在没得吃的了。
毕竟这太危险了,现在院子里这些黄鼠狼就是最好的例子。
一帮孩子听得认真,只不过小时最后总结,“它们竟然比酱油罐厉害。”
好巧不巧,这会儿酱油罐正好和萧遥子回来了,萧遥子身上还挂着好几条昏过去的黄鼠狼。
很显然酱油罐听到了小时的这话,友谊的小船就此破裂,谢明珠第一次清晰地感觉到了猫儿的情绪。
但见它眼睛里满是难以置信的吃惊,估计没有想到自己的能力遭到了最好的小伙伴的嘲讽,随后就朝小时愤怒地喵了几声,忽然顺着扶手冲上楼来,往小时扑去。
不过它并未伤害小时,而是借机从小时肩膀上跳过的时候,狠狠踩了小时两脚。
这报复举动幼稚又明显,忍得一行人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小时则有些心虚,连忙追着去哄,“哎,酱油罐你别跑啊,我就是打个比方,在我心里你就是最厉害的。”
但是这些话,和亡羊补牢差不多,能有多大的效果?
而楼下的萧遥子则很兴奋,“大的几乎都抓了,小的还在洞里,刚才我追去,也找到了它们的老巢,应该搬来还不算太久,窝不深,明天我过去直接挖了。”然后将这些黄鼠狼全都装进白天早就准备好的笼子里。
乐呵呵的,没想到还能睡个早觉。
不过宴哥儿他们没打算就这样放过他,连忙围上来询问,是否真要将这些黄鼠狼送箐林去。
“自然送箐林。”没有那么多猫给他们,将这些黄鼠狼抓过去,够吃一阵子了。萧遥子甚至都想好了,等箐林不需要了,自己再给抓到别处去,反正哪里需要哪里搬。
如此,这些黄鼠狼,也算是过上了衣食无忧的好日子。
接下来几日,谢明珠忙她的制糖坊,连日都有荻蔗送来,她也就没着急提炼白糖了,不过库房里则一筐筐糖砖堆得犹如小山丘。
月之羡那边杂货铺也顺利开启,他的口碑没得二话,一开张生意就十分火爆,自己在铺子里忙了两天,实在是遭不住,急急忙忙去雇了个账房来,这才得空抽身。
首饰铺子那边,谢明珠也没空,是谢矅和庄如梦一起张罗的。
开张那日,方爱德夫妻不知从哪里听到消息,跑来闹了一场,嚷着是谢矅的铺子,那就是他们方家的,要她转送给方天宝。
好在很快就被衙差给带走了,半点风浪没荡起。
原本闻讯而去的谢明珠,倒白跑了一趟。
不过既然都从糖坊抽身回来了,谢明珠也不打算回去了,而是选择家里去。
这两日高强度劳作,她也想休息一会儿。
然还没到家中,就见着大门口不远处停放着的陌生马车,一个抱着剑,气度英姿飒爽的少女正候在车旁。
有着这等气质非凡的女护卫在身边,谢明珠几乎就立即猜到了车里是何人。
只不过有些疑惑,这不早不晚的,她怎来家里了?而且这会儿守在门口,很显然家里没人,她竟然就这样等着在这里,倒是奇怪。
而那女护卫已经看到了谢明珠,抱拳朝她打了个招呼,转身就朝着马车去,很快便扶着车里的人下来。
谢明珠终是见到了这位真郡主,和柳颂凌那个假郡主不但是容貌上更胜一筹,便是气质也非柳颂凌能比。
让谢明珠心底也忍不住感慨,果然,这假的就是假的!
而谢明珠对李天凤其实并不熟悉,虽然自己一家收了她不少金子,但这一直没空去拜访,到底是让谢明珠觉得有些失礼。
尤其是现在人家找上门来了。
所以一脸歉意,忙上前行礼,罪妇两个字还没说出口,就先被李天凤上前一步给扶住,“都是自家人,小婶不必讲究外头那些虚礼,何况您是长辈,要行礼也该是我来。”
李天凤一脸谦逊,倒也不作假,且满脸真诚,不过对于谢明珠的容貌,还是有些吃惊。
虽然早就知道谢明珠很美,不然的话,怎么能叫月之羡这个有着谪仙容貌的少年对她死心塌地?
果然好看的人只和好看的人玩。
谢明珠听着她的话,还真要给自己行礼,也赶紧拦住她,“我这里也不讲究。你可是来找老头子的?”
李天凤摇着头,含笑看着谢明珠,“我就是来找小婶的,本欲去制糖坊,听得你已回来,我便先过来等您。”
找自己?谢明珠心中疑惑,不过还是先上前去开门,篱笆里听到自己声音的小黑爱国嗓子都要喊冒烟了。
门一开,里头的小黑和爱国立即就冲出来,不过并没有冲李天凤主仆二人叫唤,显然那日李天凤来,它们已经记住了气味,这围着转了一圈,就进院子里去,各自找阴凉的地方趴着。
“先上楼喝口茶水。”谢明珠抬手请李天凤主仆进门,她那女护卫却留在了马车旁。“那位姑娘呢?”
“小婶不用管她。”李天凤笑意盈盈地跟在她身后。
如此,谢明珠便没多说,心想也是,人家是郡主,万一自己给喊上楼来了,一会儿有刺客躲在马车里那怎么办?
不过转而又一想,那这李天凤就不担心,一会儿有人在凉台上刺杀她么?
她正想着,忽然听得李天凤爽朗笑声传来,“小婶,我只是个普通的郡主,没有人将我放在心上,怎么可能会跑这么远来杀我?”
谢明珠一时有些尴尬,自己脸上的表情有那么明显么?干干笑了一声,“我看话本子里都这样写的。”
说话间,两人上了楼,谢明珠请她上座,重新换了新茶具来,又将井里的凉茶取出,与她倒了一杯,也是开门见山问,“不知郡主今日找我,可有什么事差遣?”
清凉的茶水入喉,李天凤觉得身上的热气散了不少,“小婶此话实在见外了,何况您的本事,侄女只有来请您求您的,怎敢差遣?”
不对啊,谢明珠想着就算是看在王机子的面上,但这李天凤对自己也未免客气得有些过分了?莫不是精盐的事情,王机子给她说了?
一面回着她的话,“如此,那郡主不妨直接开口。”
其实李天凤不为盐来,只忧心如今城中这忽然膨胀起来的人口,虽然有足够的地方安顿,但接下来怎么生活却是大问题。
更何况还有人源源不断而来。
种地是不能出头,这点她这十几年的人生已经验证过了。
哪怕是到现在,自己掌间锄头留下的茧都还未褪去。
所以她不打算让自己的老百姓们只靠种地果腹,想让他们过得更富裕些。
但城墙总有一日会修完,各家的房屋也会建好,到时候大批的人就没了活计,少了一大笔收入,吃饭又只能重新盯着地里那几亩地。
这样的日子,怎么能算是过日子呢?那就是一个活着,仅仅活着而已。
最重要的是,她知道人不能闲下来,自己当初那村子里,一入了冬,没法下地,外头也不好寻活计,男人们就都聚集在村头,然后开始喝酒赌博。
喝多了起纷争,跟别人打,或是回家打女人,日子过得混混浊浊的。
或是一年到头的收入,没等到过年,就转手输了出去。
想到这些,忧愁地叹了口气,“旁人都怕提起我的从前,恐我生气,其实我并不恼,反而正是因为这十几年在乡下生活的经历,让我更清楚老百姓们的日子有多艰难。”
说到这里,她抬头朝谢明珠看过去,“我其实来找小婶之前,去找了小师叔,不过小师叔让我来寻小婶您,说您一定能给我解惑。”
谢明珠有点没有反应过来,她嘴里的小师叔是谁?愣了片刻,才想起是月之羡。
还是有些没怎么适应这个身份。
不过也越发好奇起来,“你有什么困惑么?”
李天凤点着头,半点不觉得难为情,“我娘身边的那些人,实在是惹人厌恶,他们看不上我,但偏又有些本事在身上,可以帮到我娘,我不能意气用事赶走他们,只能给他们证明,我并没有他们所以为的那般差劲。”
谢明珠看她说着,语气里逐渐夹杂的不甘,自然也明白了这就是个想争口气,想证明自己的孩子。
可是,大可不必啊!她才多大,这年纪十七?虽然和她一样的不少姑娘都在准备做娘,甚至已经做了娘,然在自己的眼里,都才是高中毕业而已。
梦想用不着这样大,担子也不用挑这么重。
只不过对上李天凤的双目,谢明珠那拒绝的话也没法说出口,不过还是有些疑惑:“那你怎么不找老爷子他们?”
“他们就知道读书,讲道理,可我想要钱,我娘给的金矿根本不能动,我带来的粮食和银票总有尽时。”果然,要是皇室里娇养出来的公主郡主,是绝对不会这么直接地说出想要钱的话。
也只有在民间受过百苦的李天凤,才能如此坦诚。
看似俗不可耐,可这要活着,又有哪一样离得开钱呢?
而老头子他们,的确对于赚钱不大擅长,他们更多是能让大家的精神方面得到富足。
“那你现在有什么打算?”谢明珠想,她既然想到了来找月之羡和自己,肯定也是心里有点想法吧?
可是谢明珠忘记了,这是个被找回来才一年而已的郡主,早前她还在乡下苦苦求生,险些就被养父母送到乡绅家里做妾的可怜小村姑。
哪怕这一年里,开阳长公主已经不断聘请名师教导,但不是人人都是月之羡那种天才一点就通,所以说到底,她还是个懵懂小姑娘。
只是有一颗灼热滚烫的心,如同那些初踏步进入仕途的年轻官员们,积极向上未被尘埃所染,以天下百姓为己任。
于是她摇着头,一脸认真又满怀期待地看着谢明珠,“没有。”
“额,那衙门那边,你手底下的幕僚们,又都什么建议?”总不能李天凤没有想法,那样一帮人还半点想法都没有吧?
“他们说,不行的话,将盐场接过手里来,但这不大可能,而且就算是接到手里来,也没法给大部分人提供岗位。要不就是自己买船组织人出海打渔,这个倒也可行,但玉州来的百姓们大部分惧水,尤其是面对波涛汹涌的大海。”所以这个岗位,也只能是本地人能胜任。
可说来说去,现在她就是要为玉州来的这些老百姓们考虑。
谢明珠怀疑,李天凤身边这些幕僚,应该都是养尊处优之辈,不然的话,不可能提出这样没有建设性的建议。
忍不住叹了口气。
“小婶您也觉得不行么?”这让李天凤一下感觉到了谢明珠的嫌弃。
谢明珠斟了杯热茶,指尖抵着温热的杯壁,深吸一口气,语气沉了几分:“经济从来不是这么做的。你知道,怎么才能让老百姓手里的钱‘活’起来吗?”
李天凤仍是茫然地摇了摇头。
谢明珠的目光扫过屋中,最后落在李天凤的衣襟上,指尖轻轻一点:“就说你身上这件衣裳。老百姓种出苎麻,靠卖麻换钱;商人收了苎麻,要把它做成布匹 。可这活儿繁琐,他一个人忙不过来,就得雇工人,纺纱的、织布的,各司其职。等布织好了,再拿去卖。买布的人里,可能是种麻的农户,可能是染坊的工匠,也可能是从不沾农活的富户。”
她顿了顿,又道:“当然,种麻的农户自己也能把苎麻织成布。可这样一来,一家一户就那么点产量,既没法给旁人添个营生,布也卖不出规模,这钱啊,就成了死钱,转不动。”
李天凤眨了眨眼,混沌的脑子忽然亮了些,眼里迸出惊喜:“小婶的意思我好像懂了!不管是穿衣吃饭、住房行路,咱们广茂县都能自己造、自己供,不用去求外面。这样一来,银子就都在咱们县里转,不往外流了!”本地的物资完全有这个资格。
说不定做得好了,还能把外头的银子也招进来。
谢明珠见她一点就透,心想其实还是很聪明的,大抵是她身边没人这样讲过,所以被困住,没想到这些罢了。“正是这个理。农耕种植虽才是百姓的根本,但光靠农耕不够,生产和买卖也得跟上。”
有了生产,才能给百姓添饭碗;大家赚了钱,才有底气买东西,商业才能旺起来。
这钱,才算真的活了。
第123章
李天凤眼中的光亮越来越盛,攥紧了手:“小婶,我彻底懂了!我这就回去让人拟文书。先前说的免百姓赋税要办,现在更要鼓励大家干事创业!不管是开工坊、办食肆酒楼,还是摆小摊做小买卖,不分规模大小,全都给一样的优惠政策!”
她越说越明了:“一座城哪能只靠种地的农夫和士人撑着?不然为何要分士农工商?旁人都重士重农,把工匠和商人看得低贱,可没了他们,城里该多空荡?农夫种的粮食运不到士人手里,地里的苎麻也变不成布匹穿在身上。他们是这城池、这社会的连系纽带,哪该被轻看?”
此刻李天凤只觉脑子清明通透,像拨云见日般,多日困扰她的广茂县未来走向、百姓可持续生计的难题,一下全有了答案。
她对谢明珠满心感激,千言万语此刻都顾不上说,只恭恭敬敬躬身行了个大礼:“多谢小婶!我和广茂县能有您,真是天大的福气!”
说罢便匆匆告辞,脚步都带着急切。
谢明珠没拦着。
她瞧得出来,此刻李天凤心里定已绘好蓝图,雄心万丈。
果不其然,很快就听得一个玉州人联合了几个书生,在城北建起了造纸厂。
从前广茂县读书人少,纸张需求低,全靠外埠进货倒也够用。可如今识字的人越来越多,单靠外购根本供不上,运费还得买家卖家分摊,两边都不乐意。
这造纸厂一开,单是省了运费,纸价就便宜了不少,一下就抓住了商机。
且纸张质量也不比外面差,一时间客人也是纷纷赞赏,招牌一下就打响了。
自此之后,城北一带工坊接连兴起,为从玉州赶来的百姓提供了无数活计。
这一切,都多亏了李天凤大力扶持工商业,凡事都大开方便之门。看着眼前热火朝天的景象,谢明珠总想起自己那个时代,九十年代初沿海地区蓬勃发展的模样。
大概,就是这样的吧,人人都充满了精神和干劲,处处都热火朝天的。
这般忙碌了一个多月,城里和周边的荻蔗总算收完,农户们又忙着翻地,准备接着种下一季。
荻蔗换了钱揣口袋里,这一次也不用衙门那边派人催促,他们比谁都要积极。
而偏远村寨里的荻蔗,则是以一车车蔗糖砖的形式送来。
谢明珠这制糖坊里的白糖,也终于要提上日程了。
夜里刚下过一场小雨,凉风习习,街上的摊贩又重新支起了摊子,叫卖声很快融进熙熙攘攘的热闹里。
月之羡牵着谢明珠的手,停在一个油纸伞摊位前 。
先前城里也有油纸伞卖,只不过仅杂货铺里售卖,而且款式单价格还贵。因此当然选择蓑衣戴斗笠这种性价比更低的。
可如今来了玉州的专业伞匠,手艺精湛,不管是全开还是半开的油纸伞都做得精美,价格还公道,更要紧的是,还能按客人要求订制伞面图案。
月之羡正是瞧见摊位旁的订制牌子,才拉着谢明珠过来的。
“你铺子里不是也有伞?” 谢明珠看着摊上的伞,忍不住替月之羡铺里的货发愁,只怕往后不好卖了。
他一个做掌柜的,都更偏向于这外面的油纸伞摊,那就更不用说其他客人了。
“你看,咱们给孩子们每人订一把。” 月之羡指着牌子,语气带着几分雀跃。心想这掌柜的也是个妙人,喜欢那首饰铺子里才挂出接款式订制,他这里就紧随其后,还是个做生意的好料子。
谢明珠这才留意到 “接受订制” 四个字,暗叹这掌柜思路挺前卫,更惊讶月之羡的细心。
家里孩子多,平日出门用的伞都一样,带去书院再和同窗们的置放一处,回头总拿错,坏了也没人认,订制一把带专属图案的,确实能解决这诸多麻烦。
“两位是要买伞?” 不说他俩气质怎样,就凭着这张脸,摊主也不敢怠慢,热情地迎上来,又瞥见他们盯着订制牌子,忙补充道,“若是有喜欢的图案,跟小的说,三五天就能送到府上!这天气热,桐油干得快,出货快得很。”
月之羡点头:“可有纸笔?”
“有!有!” 如今城里有了造纸厂,纸张也不贵,摊主爽快地拿出纸和炭笔,又从摊位下摸出两张小竹凳,引着二人到后面墙根的桌子旁:“颜色偏好也能写在边上,您二位坐着慢慢画。”
谢明珠刚才就发现,墙根下坐着一排人,背对着街,一个个垂着头认认真真的。
原以为是歇脚吃东西的。
没想到竟是来订制伞面的客人。
惊讶这生意好之余,夫妻二人找了个空位坐下,头挨着头小声商议。
给小时订伞最是简单。先前小时得罪了酱油罐,虽说和好了,感情却不如从前,显然酱油罐还没彻底消气。
谢明珠便想着,给小时画一把有着酱油罐的伞,也算讨个巧。
没准这一人一猫的感情,就恢复如初了。
小晴字写得好,谢明珠起初想让她写幅字留在伞上,转念又怕太张扬 ,毕竟学堂里不少孩子才刚学写字,笔画歪歪扭扭的,和小时不相上下,这一对比反倒拉仇恨,便改了主意,画了幅月桂图,正好应了小晴的生辰。
宴哥儿、小晚、小暖的图案,是月之羡拿的主意,分别是山河图、海潮大鱼和日落图。谢明珠瞥了眼图纸,忍不住用眼神审视他:“你确定孩子们喜欢?不是你自己喜欢?”
“不喜欢下次再做呗,掌柜的又不只做一天生意 ,有什么要紧的。” 月之羡早有打算 。
孩子们要是不爱,他就自己用,车上、杂货铺、家里各放一把,正好备用。
说着,他又画了棵相思树,从正中间轻轻撕开,好好的一棵相思树就此一分为二。
他递了一张给谢明珠:“媳妇,咱们俩也各做一把。”
谢明珠一下就懂了 ,这是要做 “情侣款”。心里暗自受用,嘴上却有些犹豫:“这样会不会太招摇了?”
“怕什么?咱们是夫妻,光明正大的。” 月之羡理直气壮,眼神里满是期待,又瞥见谢明珠已然有些意动,便趁热打铁,催促着她:“做吧做吧,赶紧把图给掌柜的,咱们也早点回家。”
“行吧。”谢明珠的糖坊明天就要提炼白糖,今晚就工坊里都收拾好了,几口大锅和过滤架子也准备好,所以也没像是日落后就归家。
月之羡方来接她。
忙了近一个月,广茂县早已换了模样,可谢明珠和月之羡夫妻俩,倒还没来得及好好逛逛。
恰逢雨后天凉,二人便手牵着手,慢悠悠往街上走去。
离了油纸伞摊,隔壁便是卖扇子的摊位。
木扇、纸扇、团扇、蒲扇摆了满满一摊,样式比月之羡杂货铺里的还多。
谢明珠看得心动,实在没忍住想花销的冲动,挑了两把绣着缠枝纹的团扇。
这一路左看右望的,不觉间竟然走着到了鹿角街附近,原本就算是热闹的街上,忽然涌来一群人,个个神采飞扬,嘴里都念着 “花怜芳” 三个字。
谢明珠一头雾水,压根没听过这号人物。
最近能人辈出的,也就是李天凤身边的那些幕僚,她在那日来找谢明珠后,身边就来了那擅长各自领域的人才,甚至连种地的都有。
但也没听过有这人。
下意识拽了拽月之羡的手:“是天凤身边的人?还是……” 话到嘴边又顿住 ,这名字好像不是头回听,前几日在家,孩子们似乎也提过。12
月之羡见她茫然模样,低低笑出了声:“瞧瞧你,整日扎在糖坊里,连花怜芳的名号都不知道。”
他抬手指了指鹿角街方向,“说起来,这事儿还跟你有些关系呢!一个月前你不是把那边的院子租给玉祥堂的秦掌柜了?这花怜芳就是他手下的角儿,半月前唱了一出《花前月下》,如今在广茂县可是名声大噪。”
虽然他也没那闲工夫去听,但在家的时候,孩子们一直在说,很显然也想去看热闹,心里便也盘算着,等下次花怜芳再上台的时候,定然要抽个空来带孩子们去看看。
谢明珠早把租院子的事抛到了脑后 ,她手里院子多,大多租了出去,哪还记得什么秦掌柜、玉祥堂?
但看着眼前这些人一脸意犹未尽的兴奋劲儿,显然是刚从戏园回来的。
这让即便对戏曲没什么兴趣的她,也忍不住好奇:“哪天得空,咱们也来凑个热闹?”
夫妻俩说着话,依旧手牵着手往家走。
他们本就相貌出众,广茂县大半人都认识,这般当众牵着手,好得得像一个人,引得不少路人偷偷打量。
看得月之羡心惊胆颤的,生怕媳妇不好意思,一把将自己给甩开。
但谢明珠哪里会得别扭 ?牵手而已,小情侣不都这样么?何况广茂县民风开放,大方些反倒自在。
而且,他俩现在可是夫妻,怕什么。
快到衙门时,远远就看见门口挂着的两盏大红灯笼。
月之羡见此,啧啧感叹:“现在的衙门,可真是跟着李天凤水涨船高,连灯笼都挂上了。”换作从前,天黑后早黑灯瞎火了,哪还能通宵亮着。
“阿羡!明珠!”
黑巷子里突然传来一声喊,夫妻俩停下脚步回头,只见阿坎从阴影里走了出来。
阿坎本是衙门老人,从前三班六房凑不齐,他也忙得跟陀螺一样转,很少见着他的面。
如今李天凤来了,倒没轻怠他们这些旧人,反而委以重任。
眼下还安排他负责修建钟楼、鼓楼和望火台,手底下还管着上百号工匠,比陈县令从前都要风光几分。
可现在阿坎脸上不但半点没有被重用的喜色,反倒满是愁容,见了他们就像见了救星:“阿羡、明珠,你们帮我跟郡主说说吧!她肯重用我,我心里感激,可也别往死里用啊!我家阿逖和扁扁还小,你嫂子也年轻,我要是累垮了,他们可怎么办?”
夫妻俩都愣了 。
这的重要还不好?他怎么一副快哭了的样子?
月之羡拍了拍他的肩膀,“阿坎哥,这不是好事吗?你手底下有百号人,又不用你亲自动手,不过是监监工罢了。而且不是还有方主簿帮你?” 他记得李天凤还特意给他们配了车,按理说不该这么累。
不过想了想街上现在人来人往,车哪里有人快?那车如今反倒是成了摆设。
而一提方主簿,阿坎脸色更难看了:“他第二天就说心口疼,我想着他有心疾,怕他倒在工地上,便让他回了衙门。哪知道他一回去就没影了,只剩我一个人东奔西跑。”
谢明珠看着他胡子拉碴、眼底青黑的模样,知道他是真忙不过来。但方主簿的病是真是假不好说,毕竟人家那是心疾,说犯就犯。
显然指望不上了,便提议:“你直接去求郡主,让她再派两个人帮你便是,她也不是不听劝的人。”
“我去过了,她说没人能抽得开身。” 阿坎摇着头,语气里满是无奈。对郡主她倒是没二话,自己这里缺什么短什么,只要写得清楚说得明白,她立即就批了。
但要是人就是两个字:没有!
怎会抽不开?她身边这一阵子可是来了不少能工巧匠。城里虽忙,也不至于连两个人都抽不出?
谢明珠心中正疑惑着,一旁月之羡开了口:“最近她还在张罗疏通丽水呢!说风就是雨。”
阿坎好些天没去衙门,压根不知道这事。一听 “疏通丽水”,他悬着的心彻底沉了:“要是这样,我更指望不上人了 。”那丽水疏通,没个一年半载哪能完?
夫妻俩也没了办法,月之羡只得又宽慰道:“阿坎哥,你从前总说空有抱负,如今机会来了,就别抱怨了。你想想,这钟楼鼓楼要是能存千百年,后世子孙在碑上看到你的名字,也算名垂千古了。”
可阿坎现在哪还想要名垂千古,只盼着能回家好好睡一觉。
见夫妻俩也帮不上忙,他叹着气,又匆匆往工地去了。
谢明珠望着他的背影,忍不住笑道:“这李天凤倒真是样样都抓、件件落实,就是人手还是不够,把阿坎这个工作狂都快磨得没热情了。”
俩人一路感慨,拐进了通往自家的小路。
路边虽有几户人家,却比街上安静不少,橘红色的灯光从院落里漏出来,勉强照亮了砂石路。
只是越往里走,灯光越暗 。
谢明珠家在最里头,周围再无别家,门口挂着的两盏灯笼,倒显得有些孤零零的。
可今日不同,门口竟站着好几个人影,见他们回来,都急匆匆迎了上来。
宴哥儿最先冲到跟前,满脸焦急:“爹娘,你们可算回来了!方才杨大舅家那边打发人来信,说小姑要生了!”
谢明珠心里 “咯噔” 一下,一颗心瞬间提了起来,转身就要走:“你几个看好家,我们过去看看!”
谢曜如今和豆娘住在首饰铺那边,萧遥子又去箐林帮忙抓黄鼠狼,家里只剩老爷子一个人,谢明珠还是有些不放心,又匆匆交代了两句,才和月之羡往杨德发家赶。
宴哥儿和妹妹们也想去,却知道去了也是添乱,只能留在家里等消息。
谢明珠心里却犯嘀咕 ,萧沫儿的预产期还有五六天,怎么突然提前了?别是出了什么事!
想到这个可能,越发着急了。
夫妻俩一路脚步不停,几乎是跑着去的。
刚进杨德发家的院子,就听见楼上传来萧沫儿凄厉的喊声,谢明珠听得背脊发凉。
正要往楼上冲,手腕却被月之羡紧紧攥住,疼得她想甩开:“你做什么?”
抬头却见月之羡脸色发白,比她还紧张:“媳妇,你以前…… 也这样痛苦吗?”
谢明珠愣了愣,不知该点头还是摇头。毕竟自己又没体验过来,穿到这里,小时都这么大了。
不过萧沫儿的喊声实在太撕心裂肺,仿佛能让人切身感受到那种痛。
月之羡见她不说话,只当她从前也是这般,心疼得红了眼,当即就要指天发誓:“媳妇,咱们以后不生孩子了,有宴哥儿他们五个就够了……”
“你糊涂!” 只是话没说完,就被正在院子里急得转圈的杨德发一巴掌拍掉了举着的手。
打断了他的发誓还不算,杨德发又赶紧朝银月滩方向作揖:“孩子童言无忌,海神娘娘莫怪!”
谢明珠见他这副模样,倒忍不住笑了,心里的紧张也消了些,忙问:“不是还没到日子吗?怎么突然要生了?千垠呢,怎还没回来?”
提到寒千垠,杨德发脸上满是后悔,叹了口气:“郡主要疏通丽水,这是利国利民的好事,我们自然赞成。千垠跟着去鹿乡湖勘察了,原计划要是沫儿这边没事,明天就能回来,时间还宽裕…… 哪想到会出意外。”早知如此,就不叫他跟着去了。
谢明珠没去埋怨寒千垠不在家,反倒抓住了 “意外” 两个字,心一下子被揪紧:“什么意外?你的意思是,不是自然生产?”
“唉,还不是因为那个花怜芳!” 杨德发皱着眉,“你嫂子听得大家都说好看,也想去看戏,大夫也说沫儿身子不错,快生了多活动活动好。我还怕人多挤着她,特意花高价买了雅座,走侧门上的楼梯,单独的雅间,不用跟大伙儿挤,按理说不会有事。”
秦掌柜租了谢明珠的院子后,把屋顶拆了改造成戏台,四周建了棚屋 —— 楼下是普通座位,楼上是给贵客准备的雅间,视野还宽敞。
可谁也没料到,花怜芳一上台,。才唱了几句,萧沫儿的情绪就不对劲了。
“我听你嫂子说,她先是哭了一场,起初还以为是戏演得好,后来就越来越不对劲,没等戏散场就赶紧回来了。” 杨德发至今没弄明白,好端端的怎么就哭了。
只怨寒氏非要去看戏,“可现在说这些也没用了……”
正说着,楼上传来的喊声突然弱了下去。
谢明珠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虽怕产房里的场面,却还是咬着牙推了门。
原身虽生过两个孩子,可谢明珠自己还是个没经历过这些的,一进门就被刺鼻的血腥味冲得头晕,可看见萧沫儿惨白如纸的脸,她瞬间冷静下来 。
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直从脚底直窜上来。
流放路上见多了死人,可那些都是陌生人。萧沫儿是她放在心上的小妹妹,如今身下血流不止,气息也越来越弱,谢明珠只觉得心都要揪碎了。
稳婆满脸为难地看着六神无主的寒氏,吞吞吐吐地开了口:“怕是…… 不行了。”这产妇产道天生就比别的妇人要狭窄,这肚子看着不大,谁知道孩子养得还挺好,这要顺利生下来实在是艰难。
叫她的意思说,倒不如管小不管大呢!
而一旁施针的大夫听到她的话,也万分心急,朝着寒氏望去,“夫人想个法子吧,总这样拖下去不行。”
寒氏嘴唇发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像是没听见稳婆的话。
谢明珠猛地回神,抬起头朝外头大喊:“阿羡!你快去郡主府,把她的大夫请来!” 郡主的大夫都是开阳长公主悉心挑选的老太医,还有那专攻妇科千金的,没准就有对这生产有经验的呢。
外面的月之羡得了她的话,没做半点停留,立即就转身匆匆朝着李天凤所在的城东赶过去。
杨德发心急如焚,觉得自己在这里也帮不得什么忙,“我跟你去。”街上人来人往的,车马难行,到时候老大夫走得慢,自己去了还能背着他快些赶回来。
早些背着大夫回来,也给萧沫儿多争取一份生机。
而寒氏听得谢明珠的话,也重新升起几分希望,毕竟那到底是宫里的太医。“明珠你再去帮我烧些热水来。”又怜爱地朝床上的闭着眼的萧沫儿看去,忍不住眼睛发酸。
她这会儿是有些后悔了,不能因为自己夫妻两个没孩子,就指望他们小夫妻生的。
想来这么多年,她和杨德发是没有孩子,可不也过得好好的。
这如今孩子是要有了,却又是拿一条活生生的性命来换,寒氏只觉得自己是罪人。
老大夫那里想来也猜到了郡主身边的大夫非凡类,又抽了两根银针出来,“老夫再坚持一下,兴许郡主身边的大夫见多识广,果真有法子。”
稳婆见他们都安排好了,那保大保小的话,自然也给吞了回去,没再言语。
第124章
时间一点一点的流逝,谢明珠从未如此清晰地感受到,原来时间消失的速度会这样快,一如她塞进灶膛里的那些柴火,被疯狂跳动的火舌一卷,随即就烟消云散,化为一堆冰冷灰烬。
楼上也好,院子里也罢,都静悄悄的。
甚至远处巷子里传来的狗叫声都那样清晰,犹在耳畔。
手里握着的椰子瓢没舀几下,便将水桶给装了半满,她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提起冒着热气的水桶朝隔壁走去。
屋子里静得只剩下几人紧张的呼吸声,她这陡然一敲门,将他们吓了一跳。
随后房门打开,寒氏红着眼眶接过她手里的水桶,目光却是下意识地朝她身后的楼下眺望而去。
似乎盼望月之羡他们已经将老御医给接来。
只不过哪里有这样快?
此刻那老御医才睡眼惺忪地从屋子里出来。
只不过救人如救火,哪里顾得上等他整理仪容?月之羡才拿起他的药箱子,那杨德发就一个箭步冲上来,将人一背起来,两人就急火急燎往家里赶。
另一边,才从书房里和幕僚们结束关于丽水疏通事宜的李天凤听得人已经走了,有些不放心,随即遣了自己的心腹宁商,“去我的库房拿了一株人参送去。”用得上用不上另说,心意得送到。
大部分幕僚都几乎走了,如今只剩下军师云聿手持羽扇轻摇候在身旁,“看来长公主过于担心了些,属下看郡主比谁都懂得拿捏人心。”
要说这云聿,和宁商这个武功高强的女护卫,是李天凤身边一文一武的左膀右臂。他哥哥还是开阳长公主重新扶持的镇西节度使云戟。
只不过他这一次马屁拍在了马蹄上,李天凤眉头微蹙,“阿聿,你错了,有的人需恩威并施,可有的人却要以心换心。”她神色一肃,目光坚定地看着云聿,“这位小师叔和小婶,我认。”
云聿算是第一次感受到李天凤的怒火,当即吓得也连忙垂首躬身,“属下知道了。”
那个小师叔很聪明,现在的广茂县有这么多人口,有着他的一份功劳。
而小婶也非凡类,只能说是这么多年来,那镇北侯是瞎了眼,任由一颗珍珠在后院里蒙尘。
见云聿态度诚恳,李天凤满意地点了点头,“再打发人看着,若是有消息了,不管好坏,知会我一声。”
云聿恭敬地垂头应着声,心中却暗自腹诽:郡主这礼贤下士,其实大可不必做到这一步。
但这种逾越的话,他是再也不敢说了。
可方才李天凤动怒时,他分明在这年轻郡主身上,看到了开阳长公主那般天生上位者的杀伐果决 。
那是刻在血脉里的气场。
看来往后,再也不能小看这位郡主了,她早已不是初被寻回来的怯弱小村姑,此刻正在一步步成长起来。
再说杨德发,背着老御医往家狂奔,满头大汗却不敢停步。
背上的老御医被颠得五脏六腑都要移位,急声喊着:“慢些!慢些!”
杨德发听见了,但是没听,“老先生,救人要紧,您老就委屈些,回头我亲自上门负荆请罪。”其实负荆请罪是什么意思,他一个大老粗压根就不懂,不过是昨日听到方主薄说。
如今也是现学现用。
月之羡背着药箱就跟在旁边,伸手扶着些,也出言帮腔:“是了,您老多担待几分,回头我等任由您打骂。”
老御医都要被气得吹胡子瞪眼,“我打骂你们有什么用?”
好在过了没多会儿,在进了一处院门,上了楼后,自己的脚终于沾地了。
只是还没等他反应,房门一开,又被拽了进去。
紧接着药箱也被送了进来。
到底是医者,哪怕自己现在多难受,然看到床上气若游丝的病患,还是立即就打起精神,忘却自己的不适,上前诊治。
门外,杨德发累得四肢无力瘫软倒在楼梯上,心里咚咚如擂鼓一般,没个底。
屋子里静悄悄的,一如早前他们去请大夫那会儿,越发叫他担心。
但又始终不敢开口问一句,只能频频地朝一旁的月之羡看去。
每看一次,似乎都期待着月之羡说一句没事,大人小孩都没事。
但每一次月之羡都没给回应,而是不知道在想什么,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
月之羡想的,自然是往后,如果他们不小心有了孩子,那媳妇是不是也要受这样的罪?要是这样的话,那自己不如直接做个太监算了。
免得将来害媳妇受这等苦楚。
所以他压根就没留意到杨德发那期待的目光。
也不知过了多久,门外的两人都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期间那李天凤身边的宁商送了人参来,他俩也没看,直接就叫她送到产房门口。
或许是老御医的医术高明,又或许是人参起了效,原本吊着一口气的萧沫儿,竟慢慢缓了过来,有了些力气。
大约是子夜刚过,一声有些虚弱的婴儿啼哭终于打破了这院子里的死寂。
新生命的到来,带着磅礴的生命力,原本刚生出来看着还有些虚弱的她,脐带一剪,寒氏那里眼含热泪给她简单擦洗一遍,包好以后,就变得生龙活虎了。
老御医见此,没好气地责备寒氏一回:“这孕后期应当好生控制饮食才是,也亏得产妇命大,若是孩子再多胖些,便是大罗金仙来了,也无力回天。”
寒氏抱着孩子,连连称是,心里也是一阵后怕。
萧沫儿怀相一直弱,她本来身体也不好,肚子看起来自然不大,大家都想着让她多补补,哪知道孩子吸收得这般好。
萧沫儿吃下去,这孩子是一口没浪费全部给吸收干净了。
而七斤重的小家伙,对别的产妇或许刚好,但对瘦弱的萧沫儿来说,已是极大的负担。
万幸老御医妙手回春,总算大人小孩都平安。
谢明珠引着老御医和先前的大夫去喝茶休息,一开门,就对上外头两双望眼欲穿的眼睛。
杨德发早听见孩子哭了,可后来没了动静,正揪着心,见人出来忙问:“大人孩子都好?”
“好着,姐夫不用太担心了。”谢明珠回着,不过心里始终惦记着萧沫儿,于是喊了月之羡来作陪,自己又进了房间。
她进去,寒氏便也借机出来,想给萧沫儿做些吃的。
至于孩子,这会儿喂了些温水,悄咪咪地躺在她娘身边。
稳婆这里还有一阵的忙,待取得胎盘包好,喊了寒氏进来,“你拿去找个地方埋了去。”又看着床上襁褓里的奶娃儿,满脸高兴,“老婆子今年接生了几十个娃儿,这才第二个小闺女,你家有福气啊。”
说罢,见着也没了自己什么事儿,收整了一下,觉得萧沫儿情况已经稳定,便也准备回家了。
外头又是一阵忙碌,送稳婆、送大夫,屋里只剩谢明珠守着母女俩。
萧沫儿这时候也醒来了,只是才生产过,哪怕吃了寒氏送进来的鸡蛋羹,但这元气大伤,也不是一下就能恢复的,脸色仍旧苍白得很。
“怎么样?”谢明珠问着,见她目光左右寻找,便猜着想看孩子。
只不过这会儿她没法翻身,谢明珠便小心翼翼伸手给抱起来,凑到她眼前,“我看着像你大哥几分。”
还别说,这萧家的基因可真够强大的,小外甥女像舅舅,没得毛病。
不过也幸好那萧定远还有几分姿色在身上,不然当初也哄不了宴哥儿他娘为了他,和卫敦宜这个老父亲击掌断绝关系了。
所以谢明珠也不担心这小姑娘将来长得不好看了。
萧沫儿听到她的话,心里忽然升起几分期待了。
果然,哪怕孩子是闭着眼睛的,可这一眼看去,仍旧觉得那眉眼轮廓,竟果真有几分她大哥的样子,心里只觉得一阵欢喜,以及一种奇怪的通透感,仿佛淤塞的穴道忽然被打通,眼神和心境都变了,柔和里透着暖暖的母性光环,整个人的气质都软了下来。
谢明珠也觉得奇妙,亲眼看到萧沫儿这忽然间整个人气质的变化,这就是做了母亲的区别吧?
她有些好奇,也不知旁人看自己,也是否会有这样的感觉。
“嫂子,这真的是我的孩子吗?” 萧沫儿望着襁褓里的小家伙,指尖轻轻碰了碰孩子的脸颊 。
眉眼像大哥,唇鼻却像寒千垠,两个从未谋面的人,竟因自己有了这样奇妙的联结,变成了眼前这个软软的小姑娘。
“可不是你的么?” 谢明珠被她这傻气的话逗笑,“做娘的感觉怎么样?”自己亲自看着生的,难道还能有假?
“说不上来,就是…… 很奇怪。” 萧沫儿眼里闪着光,“但我忽然很期待未来,想看着她长大会是什么模样。”
正说着,孩子在襁褓里动了动,像是不舒服。
谢明珠怕吵醒她,连忙把孩子放到萧沫儿身边 。
一贴着母亲的体温,闻着熟悉的气息,孩子果然安分下来,小脑袋还轻轻蹭了蹭萧沫儿的手臂。
萧沫儿费力扭头瞧了一眼,眼里满是惊奇。
谢明珠看她这会儿精神还不错,本想问她,这好端端看戏,怎么突然哭了?
可转念一想,到底刚生产完,情绪不能激动,万一引发产后大出血就糟了,便把话咽了回去。
不过见她也没睡意,便提起那李天凤送来人参的事情。
萧沫儿听在心里,哪里还不明白,不管是自己这个前镇北侯府的小姐,还是姐夫这个衙门捕快,都不会让郡主挂记在心上。
这份心意,说到底是看在谢明珠夫妻的面子上。
她轻声道:“等我好些,一定亲自登门道谢,还有今日辛苦的两位老大夫,也得好好感谢。”
“你先不想这些,好好养着身体就是,余下的事有我们呢!”说起来,谢明珠也有些疑惑,寒氏出去这么久了,怎还未回来?
又听得外头静悄悄的,莫不是全都送人回去了不是?
于是乎开门朝外头的凉台上看了一眼,果然不见人。
方回来继续陪萧沫儿。
孩子很乖巧,睡得很好,萧沫儿没过多会儿,也睡了过去。
寒氏是头一个回来的,如今屋子里有小婴儿,她也讲究了不少,在外拍了拍,深怕在外头沾了上面脏东西,这才进屋来。“我瞅着他俩大男人送大夫回家,马稳婆一个女人家,更需要人送,便也送了一程。”
见着睡过去的母女俩,连忙压低声音:“你也忙了大半宿,早些回去休息,只怕家里孩子们都悬望着。”
谢明珠想着,夜已深,她倒是无妨,就是担心孩子们。
于是也没客气,“行,那我明早过来,今晚就辛苦嫂子了。”
刚出门,就遇着送大夫回来的月之羡,想着上头都休息了,便也没去打扰,直接回家去。
不过谢明珠想着产房里的事情,杨德发这个姐夫也不方便跟着搭把手,寒千垠就算回来了也不抵用,就算是能请假,估计也就三五天。
到时候就寒氏一个人,肯定是忙不过来的,便与月之羡商议,“不然咱请沙若婶子过来帮忙?”这月子得给坐好了,可不能马虎。
而且寒氏自己也没养过奶娃娃,都是一群门外汉。
月之羡是没二话的,“你自己看着办就好,反正稻谷也要找人来割。”他也没得空去做这农活了,长皋和长殷兄弟俩已经先行去顾州进货了。
自己这里收了一大堆货,等过几日还要雇几个人和车马一起送去顾州那边。
家里也是顾不上了。
不过这总雇短工,也不是长久之计,故而他打算建个商栈。
现在虽不用自己去收货,但大家都全送到杂货铺那边,这样弄得一片混乱,也不是个法子。
于是便和谢明珠提起商栈一事。
谢明珠一听就赞同:“这主意好!你本就打算做南货北卖的生意,早些把商栈建起来,往后也省心。”自己给自己画个大饼吃,要是以后李天凤能将水路都疏通,那将来自家有商船也说不准呢!
而且眼下广茂县正大力支持工商业,这会儿建商栈,正是时候。
夫妻两个回到家中,老头子带着一帮娃儿果然还等着,听得他们开门的动静,全都起身迎来。
只是谁也没开口,全眼巴巴地看着。
谢明珠见此,也没吊他们的胃口,“都把肚子放心里,好好去睡觉,明儿下学后,就去看小妹妹。”
兄妹几个一听,那困的也不困了,担心的也不担心了,一个个雀跃欢呼,只恨不得当下就去看妹妹。
尤其是小时最为高兴,她终于不是最小的那个了,扯着王机子高兴地喊着,“我也做姐姐了,哇哦,以后我要把我的宝贝都给妹妹玩。”
王机子也高兴,不过还是催促他们赶紧去睡觉,这再混一会儿,天就要亮了。
隔日,天一亮,孩子出了笼,连小时也被王机子给带走了,家里空荡荡的,谢明珠和月之羡正将牲口都安排好,沙若也来了。
月之羡方出门去。
谢明珠则连忙拦住要去割稻谷的沙若,“沙若婶,田里的事情,以后你别管了,我另外找人来,连带着稻谷收割脱壳到插秧,都承包出去算了。”
“那我干嘛?”这家里岂不是没了活儿?自己一个月哪里还好意思拿银子?小时在家还好,或是孩子们中午来吃饭也行,自己一天还煮几回饭。
可现在人都没有,难道每日就来喂猪?
地里的荻蔗又才种下,不管是施肥还是培土都还要等过一阵子。
所以有些担心,自己这是要失业了?
想到这个可能性,不免紧张起来。
这时只听谢明珠说道:“昨儿晚上沫儿那里生了,家里就寒姐姐一个人,她也没得带孩子的经验,我想请你先过去帮一个月的忙。”
听得那里生了,沙若也高兴,暗自送了口气,连忙道喜,又道:“那倒是巧了,我与你说,昨晚银月滩来了人,借住在我家那头,也说庄老大家的雨柔生了。”
谢明珠心头一喜,昨晚她就想着,既然萧沫儿这里都生了,那想来苏雨柔那里只怕也差不多了。
谁知道竟然还早萧沫儿,那岂不是也提前?毕竟她们差不多一个时间怀孕的,“大人孩子都没事吧?小子还是闺女?”
沙若无奈一笑,“是个小子,大人孩子都安全,听说从发动到出生,也就半个时辰不到,只是你阿香婶这早早就望着,谁料是个小子,听说直骂庄老大不争气。”
谢明珠听得忍俊不禁,心说这是阿香婶能作出来的事情,不过想到苏雨柔生产如此顺利,也替她高兴。
就是这生儿子,究竟是不是本地山水气候的缘故?肯定不能怪人。
谢明珠可还记得昨天晚上那稳婆说她今年接生了几十个娃儿,算上萧沫儿这小闺女,才算第二个。
由此可见,这生女儿的机率在本地,也着实小了些。
“那你这小姑子生的小子还是闺女?”因听着要去照顾小奶娃和产妇,沙若也打算回家换干净衣裳。
谢明珠笑应着:“她大抵是你们眼里的运气好,生了个小姑娘呢!”而且还是个小美人。
果然,沙若一听,那眼里满是艳羡,连忙双手合十:“唉哟,希望海神娘娘保佑我家长皋早些成婚,我这马上就去沾一沾喜气,回头好叫他也给我添个孙女。”
人也以稀为贵,谢明珠真信了。
这头锁了门,等沙若还了衣裳,两人提着些新鲜鸡蛋和老母鸡,便一同去杨德发家。
不过谢明珠是没得空多待的,运气也不好,孩子大人都还在休息,她就没上楼,直接去了制糖坊。
今日要提炼白糖,除了熬糖的工人,就只剩下榨糖的。
余下的,就要等下一季荻蔗收割了。
就目前来说,这白糖提炼也是核心技术了,所以谢明珠留下的这些人,也算得上是心腹。
以陈县令大哥陈金平为首的,如今早就等在了这里。
谢明珠仍旧是用碳来吸附蔗糖中的杂质和色素,说起来是简单,但却要工人反复在浇洒糖浆,待彻底脱色后,方将白糖从淋糖床取下。
转而放在竹席上晾晒。
此处太阳即便好,但也需得晒个一两天。
可即便是现在还没彻底蒸发水分,但大家已经能看得到发生质地变化的蔗糖,晶莹白透不说,味道也没有那样驳杂了。
陈金平看着一张张竹席上此刻还呈现半透明的糖浆,仍旧有些难以置信,直呼为神迹。
谢明珠见他已经掌握了技巧,便也不打算守在这里,还想去看看萧沫儿家软乎乎的小奶娃,“陈管事,接下来你辛苦些,后天一早我来收糖。”
后天,今天晒下的这批,也差不多好了。
陈金平满脑子都是糖能变成白色的,水晶一样透亮,小鸡啄米一般点着头,语气坚定:“夫人放心,定不辱使命。”他心情那个激动啊,这糖能变成白色的,天下独一份,这广茂县的糖哪里还愁卖?
现在他只恨不得赶紧赚钱多买些地,荒地也不要紧,到时候开垦了全种成荻蔗。
不过也没忘记,这等机密之事,谢明珠能全权交托给自己,可见对自己是多么的信任。
因此谢明珠走后,哪怕大家也都和谢明珠签了保密契约,但为了以防万一,生怕有人泄露出去,他还是跟糖坊这帮兄弟打了招呼,再三叮嘱。
连自家弟弟陈县令都给搬出来。
今时的陈县令可不比以往,加上谢明珠的和李天凤这位郡主似关系也不错,也不敢有人生出二心来。
不然只怕这个秘密还没带着出广茂县,小命就不保了。
更何况这糖坊月钱高,谢明珠待他们也宽厚,谁会放着现在的好日子不过,非要去做亡命之徒?
谢明珠并不知道陈金平背地里还这样努力,这会儿兴致冲冲地敲响了杨德发家的门。
依稀只听得院子里传来阵阵呜咽的哭声,粗里粗气的,倒像是男人的。
心里也有些疑惑,也不知是何人,怎跑到人家来哭?
很快房门开了,寒氏见了她满脸笑意盈盈,“我听沙若婶说你去了糖坊,怎这样早就回来了,不忙么?”
谢明珠摇着头,寻着哭声去找源头,不过并未见人影,“这是怎么回事?”
寒氏顿时一脸的没好气,“讨债鬼回来了,如今做了爹,没缓过神来,坐在门框外面哭呢!”
额,谢明珠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什么讨债鬼?这没有小闺女之前,寒千垠不是寒氏的心肝宝贝弟弟么?
怎么才一宿的功夫,他这地位就一落千丈,都成了讨债鬼?
“你别理他,咱上楼看孩子。你不知道,这小心肝可乖了,昨儿晚上饿了也不哭,就哼唧一下,我喂了些水,人家就自己睡了。拉了也不闹,仍旧是哼唧一下,换了就乖乖睡觉,你说这天底下怎么有这样懂事可爱的小心肝啊。”寒氏乐此不疲地说着,滔滔不绝,丝毫没有熬停下的意思。
谢明珠赶紧给打断,“沫儿有奶了么?”
“有了有了,吃了早饭,她说胸前不舒服,我也不懂,正琢磨着要不要请大夫,沙若婶就来了,她来了好啊!教我给沫儿热敷了一下,那小心肝抱到跟前去,也不用教,聪明得就知道那是吃的。”
她又开始炫耀起来了,谢明珠心说饿了张嘴,这不都是天性使然么?
就像是门外窝里那小鸟一样,不是都张着大嘴么?
第125章
但谢明珠看寒氏这光景,多半别的也听不进去了。
只忍着笑上楼去。
果然看到坐在门槛边上哭得两眼通红的寒千垠,本来还想说他两句媳妇生产不在跟前的,但见他这副可怜兮兮的样子,谢明珠倒是有些说不出口了。
“嫂子。”寒千垠哽咽着叫了一声,麻溜的起身给让道。
谢明珠忽然觉得有点搞笑的样子,“好歹做爹了,该高兴,别哭了,可看了你闺女?”
“看了看了。”就是太小又软软的,他是一点不敢碰,还觉得不真实,自己竟然就做爹了,这是去了鹿乡湖一趟而已。
他姐姐也不叫他碰,好似他什么凶神恶煞,给自己碰到会伤了闺女一样。
但还是尾随着谢明珠追了进去。
孩子刚吃完,眯着眼睛显然瞌睡也来了,沙若正要抱到萧沫儿的跟前去。
见了谢明珠来,连忙笑道:“明珠这次算是赶上好时机了。”一面朝着怀里的小奶娃道:“你舅母来了,快看看。”
谢明珠伸手去抱来,虽然她不会,但原身可是生了两个孩子的,所以这抱孩子的动作,倒也是熟稔。
她小心翼翼地接来,那寒千垠连忙就凑到跟前,傻里傻气地笑起来,“像我。”
嘴巴鼻子都像,倒也不好反驳,只是随后进来的寒氏看他还红着眼,十分看不下去,一把给推开,好不嫌弃:“你快些去洗一把脸,别脏了孩子。”
说罢,对上谢明珠怀里的孩子,又换上了一副讨好的嘴脸,“咱小心肝可是香香的小宝贝,别叫你那臭爹给熏臭了。”
寒千垠感受到了他姐前所未有的嫌弃,颇为受伤。
好在这个时候媳妇萧沫儿没嫌弃他,反而对他露出个温柔的笑容,“相公你一路赶来也辛劳,快去洗洗,好好休息。”
寒千垠这心里才舒坦了些。
只不过仍旧叫寒氏盯着说了几句。
刚出生的孩子就是吃了睡,睡了吃。
所以哪怕谢明珠几人轮番将她抱在怀里,这瞌睡来了,该睡还是睡。
无奈,几人也只能脱手放到床上去。
只因沙若说,不能惯着,眼下倒是人手多,能抱,可若是养成了习惯,大了些睡觉还要人抱,哪里遭得住?
到时候一二十斤的,若是胖一些,三十斤也有可能。
何况也不是时时刻刻都有这么宽裕的人手。
于是那寒氏即便在不舍,也只能听劝将孩子放回萧沫儿身旁睡下。
因已经从沙若口中得知谢明珠家里的稻谷要承包出去,自家的虽不多,但家里的两个男人最近都在衙门里忙,也腾不出手,自己是一心一意要照顾萧沫儿母子俩,不想分心。
便也道:“如此,连带我家的也承包出去,便是价格高些,也行。”
最好连带着到时候田一起清理施肥,给插上秧苗。
说起插秧,少不得想起去年,谢明珠他们才搬来时,自己和她去城外买秧苗的事儿。
那秧苗都是州府那边来人培育的,今年价格高了不少,可即便如此,因今年广茂县稻田是去年的数倍,所以秧苗也是供不应求。
不然的话,就只能等郡主府那边让人后培育的秧苗了。
但是这样一来,就要晚上大半个月。
“我倒是提前打了招呼,只不过这人太多,处处都是人情,他未必能给咱留下。”寒氏有些担心,毕竟人家既不肯收自己的定金,更不敢打包票。
所以这事儿玄乎着。
谢明珠倒是不着急,反而对于李天凤那边让人培育的秧苗充满期待,那可是专业的人才,虽不至于能提高多少产量,但肯定比州府商人这边卖的秧苗要好些。
便劝着她,“没留也不要紧,左不过晚上半个月罢了,正好咱们近来也没空张罗。”
寒氏见谢明珠这分明是看好郡主府的秧苗,于是决定也和她一起,点了点头,“那成。”
这厢说着,要沙若领她去厨房做早前说的月子汤,正好现在萧沫儿这里有谢明珠陪着,也不用担心。
两人去了,谢明珠见萧沫儿精神头也不错,便也是问起昨日忽然早产的事,“你这好端端的,以前也没少看戏,那什么肝肠寸断的,也没见你掉过一回眼泪。”
然她这才提起,萧沫儿眼睛就泛起泪光,吓得谢明珠连忙抬手擦拭,“你别哭,月子里是哭不得的,不然往后风一吹就掉眼泪。”虽不知真假,无也无从考究,但大伙儿都这样讲,显然是有些说法的。
萧沫儿也不想,可是她一想起曾经的闺中好友,如今竟然成了叫人轻贱的戏子,心里如何不难过。
一面吸着鼻子,尽量止住眼泪,哽咽地说着:“那花怜芳一上台开口,哪怕脸上涂抹了油彩,可我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她是盈盈。”
谢明珠一开始没想到这盈盈是何人,只不过看到萧沫儿那控制不住的悲伤情绪,这才想起来一人,“她是王显盈?”
萧沫儿点着头,“她在闺中之时,就喜欢唱曲儿。”那时候是唱着小姐妹们一起听着玩,哪里晓得如今却是要出来抛头露面的。
“可是,他们全家不是都被斩首了么?”谢明珠可清楚记得,自家被抄家那会儿,王家满门抄斩了。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但我敢肯定,花怜芳就是盈盈。”萧沫儿态度坚定,自己绝对不会认错人。
只不过,这王显盈除了是萧沫儿的闺中好友,也是她原本的未来小姑子。
毕竟早前萧沫儿是与王显盈的哥哥订了亲。
如果不出这些意外,他们原本是一家人。
不过哪里有什么如果?那王显盈的哥哥只怕都再世为人了,萧沫儿也嫁了寒千垠,如今已是做了娘,早就物是人非。
又见萧沫儿为此难过,连忙出言宽慰,“你先不要急,回头我就去打听,若是她,你也不要想着什么盈盈。”到底那王家比不得他们,那是直接参与所谓的谋反。
不然当时也不可能直接就砍头了。
萧沫儿也没糊涂,连连点头,“嫂子,我只想知道她过得如何?若是过得还好就行。”旁的,自己也无力改变。
自己几斤几两心里还是有数,本来就是靠着嫂子和姐姐过日子,而且现在又有了孩子,她首先要为孩子考虑。
所以即便想帮王显盈,她也是尽力而为。
“你能想清楚就好。”谢明珠松了口气,一面也劝慰着:“你也别想去她现在唱曲,就想着那流放路上的女人们,比起来她算是好的。”
这样讲,萧沫儿回忆起那段黑暗日子,心里倒也算是好过了些。
只不过情绪到了这里,要退下去还是难。
加上才做了娘,最是容易多愁善感的。
谢明珠见她情绪总这样低落是不行的,看到旁边睡熟过去的孩子,便转移起话题,“可给取了名字?”还别说,才是一天不到的小婴儿,就生得这样好看,实属少见,也难怪寒氏要将她做心肝宝贝来疼爱了。
萧沫儿摇头,“还没,早上姐姐姐夫说,让你和孩子的舅舅取。”她这接受能力和几个侄儿侄女一样强。
也把月之羡做兄长看了。
至于谁大谁小,现在也不纠结,反正自己喊谢明珠一声嫂子,那她的夫君就是自己的兄长。
而且月之羡把几个侄儿侄女和嫂子都照顾得很好,待他们也不错,为了自家这边的事情,也肯尽心尽力的,听说昨晚甚至因为自己生产吓着了他。
要不是姐夫这边打断,他都要发誓成功,以后不要孩子了。
那哪里成呢!
半路夫妻,总有个孩子才算是圆满。
而谢明珠听得她这样称呼月之羡,忍不住笑起来,“他若是知道你让孩子唤他舅舅,以后那尾巴不得翘天上去?不过也承蒙你们有这份心,但孩子是你千辛万苦生下来的,是你和千垠的骨肉,这名字应该你们做爹娘的来拿主意才是。”
她说得也有几分道理,可萧沫儿还是开口道:“那嫂子你先给取个乳名吧。”不然这一整天,耳朵边全是姐姐叫小心肝。
“你有点难倒我了,我取名字不行,你看家里一帮孩子,也没遗传到。”所以给猫猫狗狗取名字,都不像是名字。
她家的小白狗叫小黑,小黑狗叫爱国,黑白猫叫酱油罐。
大名鼎鼎如雷贯耳。
萧沫儿自然知道,所以一时也有些劝退,“那,那算了吧,回头我问姐姐姐夫。”
从她家告辞出来,谢明珠自然去打听了一回这花怜芳,不过除了说是玉州来的名伶之外,便无旁的消息,便想实在不行,去见一见人?
但人没见着,就被好些日子没见的豆娘给拉住了,“我就知你不在糖坊,明珠姐你快去首饰铺子,让我也去看看,一早就听杨捕头到处炫耀,生了个小女娃。”
谢明珠是硬生生被她拽着走的,去找那花怜芳的心思只能暂时作罢,没奈何地与她一起去首饰铺子。
这边谢矅正忙得团团转,见了谢明珠来很是欢喜,将手里的算盘账簿都塞给她,“夫人您瞧会儿,我们去看看就来。”
谢明珠就知道豆娘没安好心,居然还专程送自己来首饰铺子,分明就是专门回来喊谢矅一起去的。
当下见两人这就甩手走,没好气:“我看你俩穿一条裤子得了。”
铺子里除了她俩,还有一个庄如梦和一个玉州来的老裁缝王撇子带着个小徒儿。
这会儿有人在定做衣裳,老裁缝招呼着,庄如梦则在给几个年轻小妇人介绍螺簪。
他一个十五岁的年轻小后生,说话又好听,那些妇人来铺子里都喜欢叫他去介绍。
簪子本来他也是主力军,自然说得是头头是道,人家有三分喜欢都被他说得动了七分意,生意是做成一笔又一笔。
这会儿见了谢明珠来,心急如焚,但还是耐着性子好言语将人伺候走了,这才急忙跑来。
就是语气有些酸溜溜的,“真生了姑娘?”
谢明珠想着他大哥和苏雨柔生了儿子,可见盼望着生女儿的,不止是阿香婶,还有他们这些叔叔了。
忍不住笑道:“是啊。怎么?你还羡慕?”
庄如梦一屁股往旁边的扶手圈椅上坐下:“唉哟,你不知道,我大嫂那肚子见了的都说是生闺女,我娘高兴得险些将半个家业都供奉给了海神娘娘,可这一早我就听得村里人来说是个小子。”他娘的天估计都塌了。
这就算了,杨捕头路过之时,还来炫耀他弟妹生的是闺女。
这人比人气死个人啊!他大哥是一点不争气。
别人能生闺女,他怎么就不能?
他自顾地说着,还有些焦灼,但见谢明珠无动于衷没反应,又有些懊恼道:“我跟你说这,你也不懂,就属你家姑娘最多。”
“我是不懂,生儿生女,但那都是亲生的,莫要嫌弃哈。”再说,那是他哥嫂生的,又不是他生的,谢明珠也不知道他跟着发什么愁。
但庄如梦就坐在那里叹气,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嘴里神神叨叨地念叨着:“咱们这岭南是不是有个什么说法的?我从今天进店的客人嘴里一打听,不说咱们这本地的,就近来从玉州那边过来的孕妇里,也是十有八九生了儿子。”
这很不对劲啊。
要是他们本地人的缘故就算了,怎么玉州人到了这里,还生儿子?
谢明珠觉得他魔怔了,“那不过是巧合罢了。”这生男生女的,不就从一开始注定了的么?至于从玉州来的那些女人,大部分都生了儿子,这很好理解啊。
外头重男轻女,摸到肚子里是儿子,产妇自然是好生照顾;视女儿如草芥,连带着产妇也不当回事。
这最后保下来的,当然只有怀着男胎的。
不过谢明珠见现在庄如梦这样子,自己说了他未必也听得进去,便趁着现在没什么客人,转过话题问他,“那你这做叔叔的,要送侄儿什么礼物?”
苏雨柔和自己的关系,虽没有萧沫儿这层亲近,但其实也一样,谢明珠都想好了,回头就让银月滩那边帮忙打个银项圈带长命锁,两对银手镯,一对银耳坠。
不加半点白铜的。
反正这边就是这个礼,都是送银不送金。
一般人家再亲近,也是送一对银耳环最好了,自己这手里宽裕,凑个三件套应该够了。
不过想了想,还是找庄如梦拿主意。
谁知道庄如梦一听,立即就反对,“你怎么不把首饰铺子直接分给他俩得了?你少送点,我就送得起一对耳坠子,不然显得我这个做亲叔叔的抠门。”天可怜见的,他往后也要娶媳妇,这好不容易攒了点,全像是谢明珠这样送出去,那什么时候才能买得起房屋?
说起房屋,就一肚子的后悔,但凡当时候狠下心,找谢明珠借点钱买了也好啊。
现在这房价,不知猴年马月的事情了,或是直接买到箐林去还差不多。
谢明珠不知道他脑子转得飞快,现在已经在考虑房子的事儿,只继续答他的话,“那不成,我和阿羡如今出去,人家也是客客气气叫一声掌柜的,那是此处不兴送金,不然我还想打一套金的呢!”
“你好歹给大伙儿留一条活路吧。”庄如梦眉头都拧起来了,还欲说什么,只不过见了客人来,忙挂上标准的笑脸,露出六颗洁白的牙齿,迎了上去。
买房买房,一切热情服务都是为了买房。
这会儿王撇子过来了,手里拿着客人方才留下的尺寸。
谢明珠这里做成衣订制,为此还专门给大家画了个图册,都是先挑图再量尺寸,然后按照图纸复刻出来。
外头现在也有效仿的成衣铺子,但日月衣坊的标签大家仿不了,不管款式还是花样,做来都欠了些意思。
而且一个款式,她这铺子里只做一件,别人若是再穿出一样的,又没那样好看,明眼人一眼,心里就有数,反而让人觉得丢脸。
故而仿款也是越来越少。
加上王撇子的手艺和翁十斤的绣工,如今还没翻过车,所以口碑就更好了。
“今天是第三个订制了,夫人要再不找几个人来,老朽这一双手,是如何也忙不过来的。”就现在这三个,已经排到下个月去了。
谢明珠顾着糖坊,没功夫管这边,全权交给了谢矅和豆娘庄如梦。
但庄如梦只管首饰,没货了他就补,客人喜欢什么,有什么需求,他也及时调整款式。
可衣服事情,他是半点不过问,都给了谢矅。
而豆娘在这里只是暂时帮忙,过一阵子她还要出海去,自不可能插手。
此刻谢明珠听得他的话,也认真考虑起来,“找人倒是简单,只不过哪里有您这样好手艺的?”反正宁缺毋滥。
别到时候滥竽充数,反而坏了自己好不容易才建立起来的品牌。
王撇子也知道好手艺人难找,没有逼她,但要等人家主动找上门来,哪有那样容易,便给她提议道:“夫人要不往江南一带走,那头丝织业最好,这种手艺人也多。”
都说江南好风光,山水如画似天堂,人家肯来这岭南么?谢明珠觉得他有些异想天开了。
但也没一口回绝,倘若有机会,若是真能找来一两个,也是没准的事儿。
毕竟有钱能使鬼推磨。
转眼没过多会儿,生意又来了,王撇子没功夫去给人量身段,只喊了他小徒儿去,庄如梦那里也忙。
谢明珠就在柜台这里记账。
眼见着这街上行人密集起来,还有不少孩童,可见是书院都放学了。
她也迫不急待有些想回家,却迟迟不见豆娘和谢矅归来。
却不知这两人这会儿才从寒氏家出门来,而没走多远,就遇到宴哥儿兄妹几个,王机子也牵着小时跟在后头。
可真算是将他们做亲孙子来疼了。
一帮孩子到了这头,看了小妹妹,哪里又移得动步子?尤其是小时,都不肯回家了,实在是这个小妹妹生得太小太可爱了。
软糯糯的一团,她洗手后偷偷摸了一下那脸,滑溜溜的,有些叫她觉得不真实又奇妙。
后来还是沙若觉得他们全挤在孩子身边,也影响产妇休息,给驱赶出去,这才回家去的。
只是这个时候,天色已经暗下来了。
谢明珠也才得以从铺子里脱身离开,和孩子们在半路遇到,索性带着往酒楼里去。
城里的酒肆茶楼这一阵子犹如雨后春笋一般冒出来,十步就是一个茶楼茶摊,一条街上卖吃食的占一半,酒楼就有三分之一,口味再也不是从前那般单调。
南来北往的、酸甜苦辣咸的都能满足。
且有人居然还开起了烧烤铺子,这个时候架在炭火上的新鲜生蚝淋着香料,发出滋滋的声音,冒出的香味引人垂涎三尺。
旁边还烤了比孩子们手掌大的罗氏虾。
以前谢明珠得空的时候,也是隔三差五给孩子们开荤,但后来忙了,煮饭都很少,大部分时候还是沙若来帮忙的。
因此走到这烧烤摊前,几个孩子就有点迈不开腿了。
尤其是那旁边还烤了鸡,只看一眼就知是皮酥肉嫩,新鲜蜂蜜刷上去,那味道让王机子不住地吸着鼻子,也不动了。
那意思再明显不过。
很显然大酒楼里的美味佳肴,如今也抵不过眼前的人间烟火。
谢明珠见此,那只能领着他们在这里找位置坐下,然后示意各自去点菜。
茶饮烧烤摊是免费赠送的,但味道单一,余下的果汁酒水,便要花钱。
也是巧了,这免费的茶饮是紫苏饮,都是孩子不爱老头不喜的。
于是果汁酒水又点了,不多会儿跑堂的就送了七八个竹筒来。
王机子的酒倒是一眼就认出,几个孩子则围着竹筒挑挑看看的。
“也不知爹和三师伯回来了没?要是回了家,发现没煮饭,会不会上街来找我们?”宴哥儿到底是大些,心里惦记着家里这两人。
他这么一说,几个小姑娘也忧心起来,甚至聚在一起商议,要不大家手头剪刀布,输了的人回去喊他们。
王机子见此,觉得有这心就足了,“别瞎跑了,他们又不傻,这会儿没见我们,肯定知道外面来找。”他倒是担心家里的猪。
还有鸭鹅都回来了,虽然现在没了黄鼠狼,但池塘里的鸭蛋鹅蛋今天还没去捡呢!
想到这里,忽然不自觉笑起来,想不到终有一日,自己有了牵挂,挂的是家里没喂的猪和没人捡的蛋。
第126章
萧沫儿夫妻的女儿,小名唤作棉棉,是寒氏特意取的。
她是十分上心,为了这个名字,还专门跑到街上找人算,说是掰着孩子的生辰八字看了又看,孩子五行缺木,又是大晚上生的,故而这个棉字里带个白又有木,那个巾则同金。
如此金木水火土集齐全了不少,以后也保管不缺银钱。
反正怎么都是算命的给圆了,寒氏主要就是想讨个吉利顺遂,叫孩子将来顺畅平安。
听了这番说辞,不管是真假,但这听了总叫人心里舒坦,于是乳名就这样定下了。
只是自打宴哥儿他们上次去看过棉棉后,这群孩子便上了心。
如今每天下学,都要特意绕路去萧沫儿家,就为了多看小棉棉一眼。
回来后,还总围着念叨小妹妹今日有什么变化,絮絮叨叨说个不停,满是孩童对小生命的好奇与欢喜。
不过也是这会儿,谢明珠觉得向来沉稳的宴哥儿,方有了些属于他这个年纪的孩子该有的活泼。
而今日谢明珠总算拿到了盼了许久的白糖。
那白糖晶莹剔透,像极了细碎的冰晶,只可惜总共才三百多斤,产量还是慢了些,让她忍不住有些心急。
一百斤送去给了李天凤,一百斤送去月之羡的杂货铺试试水,余下的叫陈金平帮忙分装成五斤一袋的,她回去的路上,沿途送给来往密切相熟的亲朋们,也叫大家尝一尝鲜,毕竟自己这制糖坊,大家从去年就开始盼望着的。
至于萧沫儿家,谢明珠打算亲自跑一趟。
只因连日听自家孩子们念叨,也叫她好奇心大涨,实在好奇棉棉现在的模样。
到了萧沫儿家,谢明珠把白糖递给迎上来的寒氏,没多解释便径直往楼上走。
寒氏接过布袋子,隔着布料摸到里面细碎的小颗粒,还以为是些粟米,没太当回事,随手放在厨房台面上,便快步追着谢明珠的步伐。
房间里,沙若正抱着棉棉拍奶嗝。
谢明珠一进门,目光就被小家伙吸引住了。
孩子裹在柔软透气的襁褓里,小脸白嫩嫩的,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正好奇地打量着周遭。
谢明珠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目光在棉棉和萧沫儿之间来回转了好几圈,才忍不住开口:“这……这真是你家丫头?我才三天没见,怎么跟换了个模样似的?”
可不是嘛!先前见时还透着点刚出生的纤细,如今却像霜打的茄子忽然又吸足了养分,一下子变得珠圆玉润起来,连那小小的身子都看着结实了些。
更难得的是,这么小的娃娃,眼睛竟这般灵动,仿佛能看懂人似的,听到谢明珠说话后,正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看。
“你这说的是什么胡话!”沙若听了忍不住笑,轻轻拍着棉棉的后背,“你自己也是三个孩子的娘了,还不知道月子里的娃‘见风就长’?一天一个样儿,再正常不过。不过话说回来,咱们棉棉确实生得俊,比一般娃娃更招人喜欢。”
寒氏这时也凑了过来,眼睛就没从棉棉身上挪开过,语气里满是疼惜,嘴里的心肝就没断过。
萧沫儿半卧在床头,身上盖着薄被,目光温柔地追随着女儿,嘴角噙着笑意:“别说嫂子你三天没见,就连我,每天早上睁开眼看到她,都觉得又变了些模样。”
谢明珠听得咋舌,只觉得这话实在夸张,可看着眼前鲜活的小娃娃,又觉得这般变化真切得很。
也难怪那电视剧里,女子产后孩子被换了都认不出来,从前还觉得离谱,如今才算懂了。月子里的娃变化这么快,隔几日不见,还真难一下子对上模样!
见沙若把奶嗝拍好,谢明珠连忙伸手:“来,让舅母抱抱。”
沙若小心地把棉棉递过去,一旁的寒氏紧挨着谢明珠,手微微抬着,像是怕她抱不稳,不住叮嘱:“你可得小心些,她身子软。”
“放心,我仔细着呢!”谢明珠笑着应下,心里却轻轻叹了口气。
她本想说“我也是当娘的,怎么会抱不好”,可转念一想,寒氏这一辈子都没能有个自己的亲生孩子,这份对孩子的紧张,里面积攒了太多遗憾与期盼。
怕这话勾起她的难过,便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只更轻柔地托着棉棉的小身子,逗着怀里的小家伙。
换了人抱,棉棉竟一点不闹,既没像别的娃娃那样离了熟悉的味道就嗷嗷哭,也没怯生,反而睁着那双亮闪闪的眼睛,东看看西瞧瞧,眼珠子转个不停,像是要把这房间里的光景都装进眼里,那机灵模样,看得众人心里都软乎乎的。
沙若在一旁看着,“这样不认人,既好又不好,以后你们还是要多上心看着些。”
不认人,有人抱着就好,不随便闹,做娘的也能多得些空闲。
可这不认人,也怕那有心的歹人给抱了去。
寒氏听着这话,顿时就一脸的惊慌,满身都是戒备,连忙朝床上的萧沫儿看去,“是了,以后棉棉身边,咱俩无论如何,都要留个人。”
这个孩子对于他们家实在是宝贝,他们夫妻不能生,萧沫儿此番又伤了身体,便是养个几年还能再要孩子,可她这一次实在受了大罪,寒氏也不愿意做那站着说话不腰疼的,让她继续再受罪。
所以一家子,也就棉棉这么个孩子了。
萧沫儿连点着头称是,情绪也被寒氏这一说,调动得有些紧张起来。
几个大人严肃的话语间,棉棉已经趴在谢明珠怀里睡熟了过去,沙若催促着她赶紧给放下。
谢明珠有些不舍得,软软糯糯的,只觉得神奇,捧着这孩子,总觉得心都要柔软得化了,一时也是有些遗憾,以前小时她们小的时候,也是如此可爱么?
孩子睡着了,萧沫儿这个做娘的也得赶紧休息,她是自己喂养,也没找奶娘,所以这孩子一天吃多少回,她就要起来喂多少回。
自然是没能休息好。
何况又本来是在坐月子,更加好好休息才是。
一行人便从房中退出来,说了会儿闲话,左不过是田地里那些事儿,或是城里兴起的八卦。
也不知寒氏从哪里听来的,“那和气钱庄的二当家来咱城里了,听说这几日见天去玉祥堂给花怜芳送东西。”
给花怜芳送东西的人不少,自打她一唱成名后,即便是没有她的戏,也有人往那玉祥堂给她捎带东西。
但叫寒氏着重提起,只因晓得这木雍是个好色之徒,后院小妾不知排到多少去了。
那柳颂凌如今跟了他,还怀着孩子呢!他这到了广茂县来,不好好陪着柳颂凌就算了,一门心思还放在别的女人身上。
然谢明珠听到这话,心一下提起来了。
不是为了柳颂凌难过担心,毕竟柳颂凌又没有把未来全压在木雍身上,也清楚地知道男人靠不住。
她是怕屋子里的萧沫儿听见。
于是连忙给打断,“我带了白糖来,接下来你们就吃那个,没了只管去我糖坊里拿。”
寒氏这才想起她带来的那一袋子东西,一脸诧异,“我还以为是粟米呢!竟是糖。”又有些诧异,自己摸着还挺硬邦的。
倒是沙若此前没少在谢明珠家,自是听得他们说什么白砂糖,便问:“可是你早前说的那种糖?你们这做出来了?”
寒氏不晓得什么白糖,只是见沙若这样激动,便起身进厨房里去看。
只是才打开袋子,看到里面那晶莹剔透的白色晶体,颗粒分明,有些觉得不真实,糖怎么能变成这样呢?不都是褐色的么?最多就是淡些罢了。
有些不信邪地捉了几颗放在嘴里,舌尖一抵,顿时满眼精彩,下一瞬就激动地叫起来,“我的个天爷哦,咱这是赶上好日子了,糖都能吃上这样的,只怕是皇帝老爷还没见过呢!”
谢明珠被她的叫声惊了一下,生怕把屋子里的萧沫儿母女吵醒,与沙若赶紧起身到厨房去。
与此同时,李天凤这边,也终于得空问起下面的人,“不是说我小婶叫人送了东西来么?”
手底下的人一听,连忙去抬过来,袋子鼓囊,也瞧不出,像是什么粮食。
但她总觉得,若是寻常之物,谢明珠不会那么无聊,还特意叫人送来。
抬起下巴,给了宁商一个眼神。
只见宁商走上前去,在横躺着的袋子前半蹲下身,纤细的手指麻利地将袋子打开,不过里面的东西要流淌出来的那一刻,她忽然抓起口子,猛地弹起身来,连带着横倒在地上的袋子也给扶正。
李天凤一脸疑惑,身后喜欢拿把羽扇装腔作势的云聿也伸长了脖子,好奇不已,“什么东西?”怎看宁商一下如此紧张起来?
“属下也不知。”宁商摇头,但从袋子里抓出了一把晶莹剔透的白糖,“郡主您看?”
云聿见了,连忙发表自己的观点,“莫不是什么矿砂?”还挺好看的。
不过他怎么觉得不对劲,好像闻到一种甜滋滋的香味。
于是吸着鼻子到处嗅。
李天凤避开身,有些嫌弃地瞪了他一眼,也朝袋子里的白砂糖抓起来,“是糖?”但觉得有些匪夷所思,糖不是这个样子的。
这样的,前所未见。
但宁商已经先一步放入口中,随即一股纯净的甘甜味道从嘴里融化开,压过就没有半点杂质,这味道就如同白砂糖本身一样干净。
她美眸里满是惊诧,“郡主,真的是糖。”
李天凤闻言,半点没犹豫,便也尝了些,随即在云聿担心的目光中哈哈笑起来,“这广茂县真是洞天福地,快快去信告诉我母亲。”
她们两个女人都尝过了,甚至已经确定了是糖,云聿便也没有犹豫,也试了一下,“果然是好糖,这下咱们要飞黄腾达了。”
当即飞奔去书房,一手召唤来信鸽,急急忙忙就去写信了。
而程家卫家,也都收到了送去的糖。
各家的震惊自不用多说。
反正当天,月之羡的杂货铺就被挤破了门,都是冲着这白糖去的。
暮色阴影中,月亮斜照,月之羡才踏着清辉归来,与他并肩而立的,竟是许久未见的卫无谨,身后还跟着他大哥家的卫星海和卫星河。
本已收拾妥当,准备去洗漱的孩子们瞧见卫无谨和这两位表兄,顿时一窝蜂地围了上去。
当然,重点还是卫无谨。
谢明珠瞧着这热闹景象,心里也觉得纳闷不已,孩子们对这位卫家二舅,总比对卫无歇亲近几分,到底是何缘故,她至今没琢磨透。
卫无谨被孩子们缠得脱不开身,也不知说的什么,笑声满溢。
谢明珠趁机拉过月之羡,问起商栈的事。
月之羡朝卫无谨的方向瞥了一眼,声音压得略低:“他想在商栈里掺一股。换作旁人,我定然不乐意。做生意嘛,我向来觉得能做大便做,做不大便守着本分就好,最怕的就是牵扯太多。可他,我实在没法子拒绝。”
“哦?”谢明珠来了兴致。
先前建商栈时,银月滩那边也有人来探过口风,想入伙分利,月之羡都以“怕牵扯生嫌隙”为由婉拒了。
她当然是极支持的。
这赚钱时还好,一旦亏了本,东家们扯皮推诿,反而伤了和气。
况且人多意见杂,哪还能安安稳稳地和气生财?“十伙九散”的道理,他们都懂。
可如今月之羡忽然松口,要和卫无谨合伙,里头定然有说法。
月之羡指尖轻轻叩了叩桌沿,解释道:“他想走西域的商路。你想,他一身武功,又认识不少江湖朋友,且没成家立业,无牵无挂。这种一去就是一年半载的远路,他去再合适不过。到时候商栈能拓开西域的路子,我坐享其成,何乐而不为?”
他顿了顿,又补充:“就算日后李天凤打通了水路,我也只想在周边州府打转。跑那么远的路赚钱,一年到头见不着你一面,赚再多又有什么意思?”
这话倒在理,可谢明珠还是有些顾虑:“卫家老爷子知道这事吗?他肯让自家儿子跑那么远的险路?”
月之羡摆了摆手,“那我可不管,反正我俩的契约都写好了。”商栈地址也定了,就在城南,实在是城里地段太贵。
所以退而求其次。
不过他选的那地离程家大宅是不远,背后靠着山,但前面就是河道,旁边有一片小湖。
虽然现在河道还堵着,但这李天凤一身干劲,没准哪一日就给疏通了。
到时候他那就是个依山傍水的好位置,船只来往也方便,停泊还有专门的湖泊。
谢明珠望着眼前条理清晰、处事老练的月之羡,忽然生出一种错觉。
眼前这人哪像个十几岁的少年?分明是个心思缜密的生意人。
下意识问出口:“你今年满十八了吗?”
话题跳得有些突然,月之羡却眼睛一亮,眼里瞬间盛满期待的星光:“媳妇是想给我过生辰?”
谢明珠心里一惊,可不是嘛,月之羡的生辰就快到了。
十八岁,又是成年,自然该好好办一场。
去年他们刚被流放过来,兵荒马乱的,没赶上,今年无论如何也不能错过了。
只是她转念又想起月之羡要去顾州的事,心里难免犯嘀咕。
可再一想,卫无谨如今已是商栈的合伙人,西域之路万里迢迢,哪能说走就走?必然要从长计议,不会立刻动身。
她定了定神,与月之羡提议:“那这次去顾州,不如让阿谨先去试试?”
“我也是这么打算的!”月之羡立刻接话,语气里满是默契,“方才回来的路上,我已经跟他提过了。咱们在顾州有庾七帮忙打点,圆安和尚也会暗地里照应,况且长皋兄弟俩早就先过去了。其实也不用他多费心,就是跑一趟,去盖个印罢了。”
说着,他话锋一转,问起正事:“对了,你那制糖坊的白糖,这次能给商栈多少斤?这可是要带去顾州的主货。”
“接下来每天能产三四百斤。”谢明珠算了算,“除了留够广茂县本地售卖的量,剩下的都能给阿谨带去顾州。”
月之羡听得眉开眼笑,伸手轻轻捏了捏她的手:“媳妇你可真厉害!不但是我沾你的光,连庾七也要跟着受益了。”他想起庾七,忍不住打趣,“回头见了他,少不得要让他拿些好处出来。自打跟我合伙,他在自家兄弟里的位置那是一路水涨船高,这次再带去白糖,这庾家少主的位置,他也有几分参与的底气了。”
“你俩在说什么悄悄话,阿羡笑得这么得意?”卫无谨的声音忽然从身后传来。
方才被孩子们围着的他,不知何时已经脱了身,正含笑站在两人身后。
谢明珠和月之羡凑得近,低声交谈时几乎挨着彼此,这会儿被撞破,连忙稍稍分开些。
谢明珠笑着朝卫无谨抬了抬手,示意他坐下:“还能说什么?正商量着让你当那头‘老黄牛’,辛辛苦苦给咱们商栈赚钱呢。”
卫无谨脸上满是春风般的笑意,半点不介意这话里的打趣,大大方方地在他们夫妻对面坐下,还故意顺着话头问:“哦?那你们商量出结果了吗?”
“过几日,你去顾州。”月之羡说完,也是怕他有些拒绝,毕竟顾州卫无谨很熟了,应该并没有想去的欲望,于是眼巴巴地看着他,“我马上十八,我得在家过生辰。”
卫无谨听得是顾州的时候,的确是张口就要拒绝的。
但是听到月之羡的话后,目光在谢明珠那同样期待的脸上扫视了一圈,还是答应了,“是没法拒绝,人生有几回少年时!”
谢明珠则在一旁忍不住掩唇低笑,她方才觉得月之羡为人老成,不像是个十几岁少年郎。
可现在他倒直接就将过生辰的事儿搬出来,好幼稚。
也就是卫无谨肯惯着他,竟然就因他这理由而答应了。
三人正说笑着,那玩得好好的一帮孩子竟然打起来了。
王机子和萧遥子在他那竹楼上对弈,听得这边的动静都赶紧过来了。
二对五,谢明珠家这边虽然姑娘多,年纪小,但架不住是武将家的血脉啊!
硬是将卫星海兄弟俩按在地上摩擦,叠罗汉一般,这兄弟俩面朝地趴着,他们这一帮表弟妹却坐在他们身上。
这卫星海是十一岁,但因是个文人雅士的儿子,所以可想而知是多么孱弱了。
他弟弟卫星河虽和宴哥儿一样的年纪,但还没宴哥儿的个头,力气就更没法和常帮忙干农活的宴哥儿相提并论了。
“快些起开,压坏了如何是好?”谢明珠有些被吓着了,毕竟是头一次看自家孩子们打架,还一致对外。
卫无谨也愣住了,大哥家这俩儿子他正是看着太孱弱了些,所以这几日出入都给带在身边,省得他们天天在那书房里,都快成了三弟那样的书呆子。
三弟现在还好,什么都能张罗一点,可见还是要多出来走动走动。
但,这也太弱了吧,他甚至都不想去扶他们起来。
宴哥儿就算了,怎么连小时都能占他们的上风?小时才多大?
真没眼看。
于是环手抱胸,冷眼看着,那一脸嫌弃毫不掩饰。
卫星河见此,自家亲二叔都不说句话,心里好不委屈,眼眶红红的,瞧得家里没这一款孩子的谢明珠一下就心软了。
尤其是今天才去看过棉棉,整个人的母性都被激发了,眼下看到楚楚可怜的卫星河,连忙一把捞到跟前,“你与婶婶说怎么回事?回头婶婶揍他们。”
月之羡听了这话不乐意,心说凭啥揍自家娃?是这卫家的不争气,这么大连自家这几个小的都打不过,竟然还有脸哭!
但他也不敢得罪谢明珠,所以不吱声,只朝赶来的王机子使眼色。
王机子会意,当然也是偏心自家的崽,连忙张口:“都说说看,怎么就打起来了?”
小时掐着腰,中气十足,显然刚才打两个表哥力气没用完,“他说龙是假的,根本就不存在,哥哥就说他不能因为没见过,便一锤定音。”
小晴接了话,“对,老祖宗们给咱们留下了这么多文化瑰宝,他们从无到有,给咱们创造了现在的世界,怎么可能有没有龙都分不清楚呢?”
“本来就没有。”大抵是因为有谢明珠撑腰,卫星海兄弟多了些底气,仍旧一脸不服地反驳。
方才忽然动手,顷刻间就把两位表哥推倒,宴哥儿是主力军,所以现在衣衫也有些凌乱,但浑身自信气势是半点不减,“八哥鸟会说人话,老虎眉间有王字,也许千百年后,他们因为某些原因而不复存在了,那后人们看我们留下的图文,是不是也质疑我们?”
毕竟,一只鸟怎么能说人话?猛兽的额头上又怎么会有一王字呢?
可那又如何?八哥鸟和老虎,就是真实存在的。
总不能因为后人没见过,就要否定他们曾经是真实存在过的,而将他们定义为虚构。
第127章
宴哥儿的话,听得众人一阵赞同,尤其是月之羡,那眼里的赞赏明晃晃的。
丝毫不落小晴她们姐妹几个对宴哥儿这个哥哥的崇拜。
卫星海沉着眉,卫星河咬着唇,兄弟俩显然也觉得这个表弟说得有些道理,但是他们绝对不会承认。
他们自小生在书香世家,整日就是和书籍打交道,看过的书也许比那几个没关系的表妹吃过的饭都要多,他们怎么可能有错?
所以横眉冷眼。
可却听得自家二叔,还有祖父最敬仰的王老先生,当然他们兄弟俩也最尊敬王老先生。
他们都一脸赞赏地点着头?
什么意思?难道他们这些饱读诗书的大人,竟然也觉得这个表弟说得对么?那就是歪理邪说,谬论!
至于表弟那个小白脸后爹一脸与有荣焉的表情,他们直接忽略掉。
那个姓萧的道士,和表弟一个姓,也不能指望他说公道话,肯定和表弟他们是一丘之貉。
现在他们所期待所指望的,就是一开始主动朝他们伸出援助之手的谢明珠,表弟的后娘。
常听身边的丫鬟婆子们说,有了后娘就有后爹,女人连自己的亲生儿女都疼不过来,怎么可能去疼别人的孩子?
所以兄弟俩满怀期待地朝谢明珠望过去。
更在心里想,她肯定也不喜欢表弟。
谢明珠不知道卫家两位小公子怎么看待自己和宴哥儿的关系,只是有些惊讶,自家儿子这逻辑说得头头是道,自己也有些被说服了。
虽无法直接证明龙是否真实存在过,但他这个侧面证明,自己打满分。
夸赞的话忍不住就要脱口说出,随即触到卫家俩兄弟投递过来的眼神,只觉得还怪可怜的,也反应过来,不管如何,刚才他们兄弟俩是打架弱势的那一方。
于是清了清嗓子,“先不说你们对与错,动手打人总之就是不对。”
就月之羡看宴哥儿他们那表情,只差没摇旗呐喊我儿子闺女最棒了,所以此刻哪里能指望得了他?
还得自己来做个严母,不然以后这些孩子岂不是翻天去?随后沉下脸,让自己看起来严肃些,“谁先动的手?”
谁知道这时候只见小晚抬手朝着卫星海指过去,“是他先动的手,说不过哥哥,仗着自己年纪大,还以为自己天下无敌手。”
谢明珠家这帮孩子,或许是有原身和他们那些早逝和不靠谱亲娘的缘故,因此一直都抱团取暖,从自己穿越到这里,和他们接触到如今,还真没见红脸动手过。
试想没有敌人的时候都如此团结,现在受到外部敌人攻击,一致对外那就更是理所应当的。
所以小晚话音才落,小暖就立即笑起来,“年纪大可不代表能力大。”那张与谢明珠有着五六分相似的漂亮脸蛋上,全是和她名字小暖不相符的冷热嘲讽。
一点都不暖啊。
两个妹妹都上了,小晴这个姐姐也不甘落后,“正是,大而无成,不如少年有为。”
小时见此也要张口,可是谢明珠瞧着卫星海兄弟都一副要碎了的样子,连忙一把捂住小时的嘴巴,将她塞到王机子手里去了。
王机子也没想到,这兄妹几个战斗力这样强,这哪里用得上自己?文的武的都能自己解决,月之羡这小子是白担心了。
他觉得现在该担心,坐立难安的是卫无谨这个做叔叔的吧?
于是带着几分看好戏的目光朝卫无谨望过去,“卫家小二,你不替你侄儿们说句话?”
卫无谨心中苦笑,这怎么说?讲道理他们说不过,打架也不是对手?更何况,卫星海和卫星河是自己的亲侄儿,那宴哥儿也是自己的亲外甥啊。
“手心手背都是肉啊。”叹了一声,看向宴哥儿,眼里的那赞赏却是掩不住的,“不过这事儿,小晏占理,明珠你别看他们兄弟俩是客就偏帮。”
不是,谢明珠倒是想偏帮一下,毕竟卫无谨也说了,人家是客人,也不能叫脸上太难看。
但这也没个切入点。
本来还想着,要是自家孩子先动的手,那好解决。
可是卫星海这个做大表哥的先动手。
他既先动手,又是这孩子里最大的一个。
死局无解。
因此也是顺势接过卫无谨的话,和起稀泥来,“唉哟,孩子间打打闹闹,那是正常的。”
小时不服气啊,她娘这居然胳膊往外拐?明明是这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表哥的错,娘居然就这样算了?
她敢保证,要是他们先动的手,现在娘的巴掌已经招呼到屁股上了。
所以气呼呼得小脸鼓鼓的,“娘你偏心!”
卫无谨是知道小时性子的,何况自家这侄儿们是有些自傲狂妄了,该收拾一下。
见此忙喊过还呆呆站在谢明珠身旁的两个侄儿,“你们两个给弟弟妹妹道歉。”
卫星海将头偏过去,那意思在明显不过。
叫他道歉,根本不可能,他们怎么可能输给一个武将的儿子?
卫星河想向哥哥靠齐,但是他又惧怕二叔,而且他也不是那不识时务的,这帮表弟妹们虽然讨厌,但是他们的娘还挺好。
刚才想帮自己和哥哥来着。
只奈何怪自己和哥哥不争气而已。
于是便咬着牙,含糊不清地说了一声,“对不起。”
“嗯?”卫无谨微微蹙眉,很显然并不满意他这态度。
卫星河只得又硬着头皮重新道歉。
宴哥儿自然也不傻,对方文不行,武又比不过,但到底是自己亲表哥,二舅舅又已主持公道,他也不是那不知好歹的。
故而也是见好就收,还不忘给对方递个台阶,“我也有错,言语不该如此激烈。”
听到这话的卫星河看着他,眼睛一下亮了几分,没有想到原来这位表弟竟是这样的好人。于是暗地里伸手扯他哥的袖子,意思再明显不过。
殊不知,此刻卫星海一肚子的火气,看宴哥儿是哪里都不顺眼,只觉得他不过是当着长辈们的面故作假惺惺。
所以不但没有像是弟弟那样感激,反而越发认定宴哥儿不是个好人。
尤其是现在看到弟弟居然有倒戈相向之意,气得一把甩开他的手,愤怒地转身下楼要走。
只不过没道歉,卫无谨怎么可能轻易饶过他?当即就将他那后脖领给揪住,下一瞬人就提溜到了宴哥儿兄妹身前。
语气不容拒绝:“道歉!”
卫无谨生气了,也不知是不是他是个江湖侠客的缘故,这怒意涌来之际,浑身上下还散发着一股凛然冷意。
宴哥儿都有些惊住了,又生怕二舅舅真对这大表哥动手,连忙开口道:“二舅舅,没事,我们都是自家兄弟,怎会因这种小事情生分。”
他本意是好的。
但这会儿入了卫星海的耳朵里,就是装模作样,气得朝他恨声怒道:“谁和你是自家兄弟?你算什么东……”
那个‘西’字自然是没能说出口,就被卫无谨一声冷喝给打断:“住嘴!”
卫星海到底还是怕了,顿时将话吞回去,脑袋耷拉得跟个鹌鹑一般。
这是宴哥儿万万没有想到的事,一时也不知再说什么好?反正在这大表哥的眼里,自己现在里外都不是好人。
眼下只恨不得扇自己两巴掌,这臭嘴,刚才打什么圆场?难怪大表哥生气了。
不过气就气吧,反正自己无所谓,只是担心外祖父多想。
而卫星河这会儿都快要急哭了,死犟种大哥怎么回事?这本来就是他们错了,表弟好心帮忙说话,他怎么还作驴肝肺,把二叔都惹怒了。
一时急得团团转,心想要不学着后院那些姨娘们装晕吧?
然他还没动作,就听得二叔已然在告辞。
也是了,现在大哥梗着脖子不肯低头道歉,留下也是尴尬,倒不如赶紧回家的好。
虽然回家也不代表这件事情就此结束。
谢明珠目送着卫无谨寒霜冷面地领着俩侄儿出了院门,神经才放松下来,有些无奈地扶着额头,扫视着月之羡三人,“你们刚才怎么全装鹌鹑?”一句话也不说。
自己这也没有处理小朋友间纷争的经验,瞧这事儿闹的。
除去州府书院来人闹的那会儿,她还是头一次看到卫无谨发脾气,挺吓人的
王机子打着哈哈,“小孩子的事情,咱们做长辈的不好插嘴。”
萧遥子则嘴角一扬,露出个让人觉得倍感不妙的邪恶笑容,“明珠你确定要我管?那这会儿那卫家俩小子现在可能就是抬着回去了。不然如此欺辱本道,本道不打他个半死,这不是坏道爷我的道心么?”他的宗旨向来是有仇双倍报,有恩当场还。
绝对不会在心里留半点牵挂。
谢明珠听得这话,头皮发麻,连连摆手,“得了得了,你还是别开口。”沉默是金。
月之羡不等她质问,连忙表示:“媳妇,我的原则是,只要不涉及叛国,不是恶意杀人放火,我都无条件站在小宴他们这边的。”而且今天不是他们错,自己没开口,已经很是给卫无谨面子了。
不然那卫星海早就跳起来了。
“慈父多败儿!”谢明珠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最后将目光落在几个孩子身上。
只不过今儿错真不在他们身上,所以责备的话她也就没说,不过还是叮嘱着:“锋芒收敛些,人家是你兄又比你长,好歹给留点脸面。”
又指了指几个女儿,“还有你们,哥哥全方面碾压的情况下,你们淑女些。”怎么一窝蜂上,搞得自己还挺不好意思。
随后挥着手,“都去洗漱准备休息吧。”
王机子见此,连翻了两个白眼,“就这?”刚才听着谢明珠那话,还以为她要做个严厉的老母亲呢?
没意思。
随后吆喝着萧遥子,继续去下没分出胜负的棋局。
大家一散,凉台上顿时显得宽敞不已,谢明珠扶了扶自己花瓶里的几株睡莲,“咱家这边是事了,只怕那卫家小老大回家,还要挨一顿收拾。”
卫无忌是什么为人她也算是有些了解,就更别说是这一身正气比房梁都要端正的卫无谨,还有那卫敦宜,对宴哥儿这个外孙就因多年缺失照顾而多有愧疚心。
所以卫星海回家,必然是要挨一顿胖揍的。
然而事实比谢明珠预想的都要严重,等一帮孩子洗漱完都进入梦乡了,王机子再一次和萧遥子打了平局,正嘟嚷着萧遥子肯定作弊,也回来准备休息,大门外家传来了马车声音。
这都大晚上了。
也要睡下的谢明珠和月之羡面面相觑,也不知来人是谁?
就怕有什么急事,还没上楼的王机子还特意过去开门。
只是门一开,但见半张脸肿得高高的卫星海就被推了进来,随后是他吹胡子瞪眼的爹卫无忌。
王机子被这都满是怒火滔天的父子俩吓了一跳,连忙侧开身。
不过下一瞬看到是他,卫无忌也被惊了一下,连忙收敛一身的怒意,打躬作揖,“学生见过先生。”
王机子示意他进来,顺便朝楼上喊去,“明珠,你大舅兄来了。”
毛的大舅子,谢明珠心说她和卫家二毛钱关系没有,这老头子是越发没得正形了。
但还是笑脸下楼相迎,“这么晚,大哥可是……”话到此处,看到他身后肿着半张脸的卫星海,嘎然止住。
这卫家,可真是行动派。
跟在谢明珠身后的月之羡也瞧见了卫星海的脸,单看一眼都替他疼,又忍不住感慨,这卫家的家风还真是正得没边儿了。
难怪当时和宴哥儿的亲娘击掌断绝关系如此果断。
真是眼睛里容不得一点沙子。
卫无忌一身严正端方,朝月之羡和谢明珠轻微点了头,算是打招呼,就直明来意,“卫某教子无方,特携逆子来道歉。”随后目光朝楼上扫去,那意思分明就是要让宴哥儿他们起来接受自家儿子的道歉。
真是今日事今日毕。
不说卫星海已经够惨了,谢明珠也不想让自家睡着的孩子们被喊起来,“大哥,今日之事,不过孩子们间的打闹……”
只不过她话还没说完,就见王机子在卫无忌身后挤眉弄眼的,正想这老头子是几个意思,就听得卫无忌一脸严肃道:““木不修则难直,人有过则当惩。彼为兄长,不以悌道待幼弟,反出轻贱之言,行刻薄之举,其行乖戾,其心失正,断不可轻饶。”
谢明珠想说,没那么严重。
但联想到今天宴哥儿替卫星海说和,反而被卫星海误会。
而且这会儿看卫无忌的意思,他儿子今天必须给外甥道歉,不然的话大晚上,他总不能把儿子脸打肿,带这么远过来玩吧?
其实这是好事情,做家长的不偏帮。
她在为难纠结,月之羡则是一副看个热闹不嫌事儿大,“媳妇,你看这来的来了,我去喊他们起来。”
这话引得卫家父子身后的王机子憋着笑,估摸想说来都来了,也不是这样用的,这月之羡偏爱他这帮儿女,是没得边儿了。
于是乎,一帮刚进入梦乡的孩子被喊起来,然后迷迷糊糊地听着卫星海挨个道歉,继续回去睡觉。
而看到儿子终于道了歉,卫无忌也心满意足,告辞离去。
谢明珠则忧心忡忡地看着尾随着他步伐离开的卫星海,“我看那孩子都委屈得掉眼泪了。”这无忌,也未免过于严厉了些。
“这孩子自尊心有点强,估摸觉得自己都道歉了,小宴他们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更生气了。”月之羡一针见血地说道。
不过又为自家孩子鸣不平,“可谁家好人睡得正好,被忽然喊起来,能没点起床气?咱家几个孩子已经很给面子了。”
这话说谢明珠没法反驳,毕竟起床气这种东西,谁都有一点。
是夜闹了一场,不过翌日一帮心大的孩子早就抛到脑后去,谢明珠也没多想,毕竟一早起来,便是月之羡煮了早饭,但鸡鸭鹅猪都要管。
家里没个人真不行啊,尤其是池塘边那些散落在蒲草间的鸭蛋鹅蛋,去捡过一次后,谢明珠就没那么喜欢吃咸鸭蛋了。
甚至考虑最近多吃烤鸭多炖大鹅。
一面琢磨着,不是已有人开了牙行么?今天无论如何也要去雇个长工,最好是能住家的那种,反正现在小时她们几个姐妹两人睡一间房,还腾了两间空房出来呢。
大人们忙碌,小孩们除了学业,心无旁骛了。
如此一来,倒也有那多余的时间去想七想八。
卫星海今日没去学堂。
一来是脸上的肿胀未消,二来昨晚深夜道歉回来后,又被跪祖宗排位。
祠堂没修好不要紧,祖宗的牌位带过来了,丝毫不耽误他被罚。
可是跪了一夜,他并没有觉得自己错,反而越发觉得委屈。
他是卫家嫡亲的长孙,素来尊贵,学识也从来不差,是同龄人中的佼佼者。
在早前那萧云宴没有出现之前,祖父和父亲的眼里都只有自己,可是现在呢?
更让他觉得难过的,还是昨日发生争论动手之后的事情。
凭什么萧云宴的后娘和后了又后的爹都那样偏袒他们,而自己的亲爹却在自己受了委屈后,不但不安慰,反而跟着他们那些外人一起羞辱自己。
他想不通。
下学回来后的卫星河第一时间来看他,还担心他今天没心情吃饭,特意半路买了他喜欢的点心。
“哥,你吃。”卫星河满怀欢喜地将点心递给他,然后期待哥哥夸赞自己。
但等来的是卫星海的怒火,“我不吃,拿开,我没有你这样的弟弟。”点心很香,让一天没好好吃饭的他闻了忍不住垂涎欲滴。
可是卫星海没忘记昨晚这个弟弟的临阵倒戈,这就是叛徒。
“哥,你怎么了?”卫星河被他凶恶的模样吓到,眼眶又开始泛红。
然卫星海听了只觉得好笑,“我怎么了?你装什么?昨晚你给那兄妹几个道歉不是倒得挺快的么?”可又是自己亲弟弟,心底还是不忍。
卫星河想不通,哥哥怎么会为这个事情和自己生气?他今天又想了一回,的确是他们的错,争论不过就朝他们表弟动手。
表弟本来就是小的,他们是大的该谦让。
不过眼见此刻的哥哥一腔怒火,自己说什么估计都没用,只能放软姿态,“那哥你要怎么才能原谅我?”
卫星海凝着眉,他不能输,他是卫家嫡长孙,不能被一个外姓人比了下去。
思索半天,终于想到了一个扬眉吐气的法子,“我不服气,你去帮我约他,我们再辩一次。”
卫星河听着不是去打架,松了口气,“好。”
可卫星海却想着家里肯定不行,表弟家更不成,书院也不用想,随即想到城西,那边好,那边僻静。
“你帮我把他们约到城西那月牙塘边。”
卫星河点着头,小心翼翼地问他:“明天可以么?”今天太晚了。
“可以。”正好他还要多翻翻书,随即拿起糕点,一边吃着一边起身。
“哥你要去哪里?”看到哥哥吃自己带回来的糕点,卫星河悬着的心终于落下来。
也仍旧如同以往般,做他哥哥最忠心的跟班,对方不答他就继续追问:“那哥,你现在要去哪里?”
“书房!”他不信,他卫家藏书千万卷,只要自己翻遍了吃透了,不信还不能将那个莽夫的儿子比下去。
他要给爹和父亲叔叔他们证明,自己怎么可能比那萧云宴差?他要他们后悔!
“我和哥一起。”卫星河加快脚步,快速跟了去。
听得大儿子生了一天闷气的卫无忌,到底是担心孩子的,早就暗中看着,眼下见他终于从房中出来,手里还拿着吃的,也松了口气。
这个儿子天生自傲,明明是自己的骨血,却有着三弟从前的轻狂。
轻狂就轻狂,读书人嘛,谁还没个气盛之时?
关键是要学问跟得上啊,不然拿什么狂?
如今遇到宴哥儿,也算是叫他知道什么是人外有人,山外有山。
眼下见他又恢复如此,去书房里看书,便也没多管。
哪里晓得,隔日下学后,孩子就没了音讯。
谢明珠家那边,虽在牙行里找了个帮工来家里,但因宴哥儿他们几乎每天下学后,都要去萧沫儿家看棉棉。
王机子不可能每次都跟着去,所以今天晚归,大家也没当回事。
却不知,这兄妹几个,一早接到了卫家大表兄的战书,下学后棉棉都没顾得上看,就急急去赴约了。
只不过人的确是到了城西的,然而此刻城西月牙塘边,却无一人影。
第128章
而在距离城西五里远的野芭蕉林深处,原本来赴约的宴哥儿兄妹几个也幽幽醒来。
莫名其妙被迷晕,然后又被五花大绑在陌生的林子里,小暖一睁眼就想破口怒骂卫家兄弟俩心思歹毒。
只是下一瞬就看到了同样被绑得跟粽子一样的卫星海兄弟两个,便将话吞了回去。
这兄弟俩很明显比他们先一步要醒来,只不过并没有什么用,现在也是一脸懵。
尤其是那胆子性格又软弱的卫星河,已经在掉眼泪珠子了。
好好一个男子,动不动就红眼眶掉眼泪,好叫小暖嫌弃地收回目光,随后朝自家哥哥姐姐看去,“爹娘只怕以为我们在姑姑家。”所以短时间里,不会发现他们丢了。
看来得想办法自救。
宴哥儿也正是想到了这个问题,才觉得头疼。如果不做点什么,只怕得等到夜深人静之时,爹娘才有可能找他们。
不过看到自家几个妹妹都算是冷静,连最小的小时都没哭,反而一脸新奇地打量着四周。
便也松了口气,“虽不知对方是何意,但暂时应该没打算取咱们的性命。一会儿大家见机行事。”不然的话,哪里用得着费劲地将他们绑了带到这里?当场就直接杀了。
几个妹妹也是想到了,所以才没闹。
反正眼下性命无忧。
这冷静做派,的确是叫卫星海对他们高看一眼,但又有些不服气,尤其是看到自家弟弟还在哭,忍不住问了一句:“你们经常被绑么?”不然的话,怎么都像是没事人一样。
“你才经常被绑。你个倒霉催的,要不是你非得找我哥哥辩论,还约到这人烟稀少的城西,我们哪里会莫名其妙被人绑?”小暖听到他的话,没个好气,立即就怼了回去。
这小姑娘越长,这性子就不似小晴温柔,也不如小晚文静,反而是有些火爆起来。
不过她这话也没说错,那城北不好么?多少工坊建在那边,好热闹的,还有人在那边摆茶水摊,渴了还能喝一口。
就算不在城北,嫌那边工坊多太吵闹,那去城东也行啊。
城东往前走,就是热闹的箐林,周边还有郡主的护卫队在那边驻守。
不行的话,城南也好,郡主府和程家都在那边,周边的山水也都因他们这些雅人贵人,平添了几分岭南没有的文隽之美。
怎么就偏挑了这不见人烟的城西?
卫星海抿着唇,面对小暖的语言攻击,也不知该怎么回?毕竟的确是他约的城西。
加上一旁的弟弟又一直在抽泣,吵得他脑子里嗡嗡的。
宴哥儿生怕真吵起来,引来匪贼,连忙安抚了小暖几句,“先冷静冷静,咱们想个法子。”不能坐以待毙。
他话音刚落,便听得一阵说话声从身后的林子里传来。
听着是好几个成年男人。
芭蕉林后面的几个男人,这才熄了火,吃完烤鸡过来。
为首的那个彪形大汉抹着嘴,头上绑着一块黑色头巾,看起来凶神恶煞的脸上,还一脸有意未尽,“下次多抓几只,再弄坛酒来就美了。”
他说着,自己挑了个好地方坐下,正好面对着宴哥儿一行人。
一时间大眼瞪小眼的。
他身后跟着的几人显然是小喽啰,并未坐下,而是整齐地站在他身后,只有一个嘴尖猴腮的瘦子上前小声询问,“萍哥,咱要将他们的嘴巴都堵起来么?”
李小萍拿着半截草根认真剔牙,嘴里的话也有些含糊不清,“不用,一帮娃娃而已,翻不了天。”何况这荒山野岭的,他们就是喊破了喉咙,也没人能听到。
而开口的麻三得了他的话,便点着头蹲在他旁边,殷勤地给他捶腿,看得对面的小时一脸羡慕。
这些人把自己的腿绑得笔直,她现在都觉得要僵了。
而李小萍并未因为麻三的殷勤就给他好脸色,反而在看到眼前一排娃娃后发愁不已,忍不住踹了他一脚,“你也是个没用的,让你绑两个人打听城里的消息,你绑一帮娃子有什么用?”
其他人见麻三被踹,生怕自己被殃及池鱼,默默地退了几步。
只剩下麻三一脸可怜兮兮地爬起来,继续跪在李小萍身前,“萍哥,我们也不是故意的,那城里现在严查,进城就要看什么身份帖子,我们这也拿不出来。”
正好看到有几个小孩出城来,便想着来都来了,总不能空着手回去,就招呼兄弟们上迷药,给迷晕带回来了。
其他几人也连忙附和,表示他们已经尽力了。
李小萍那张凶神恶煞的脸上,眉头仍旧拧成一团,“不管如何,三当家吩咐的差事,咱要是办不好,以后都得去晒盐。”
晒盐两字一说出口,这些喽啰脸上满是恐惧。
仿佛那是什么修罗地狱一般。
麻三更是担心,“那,咱这城进也进不去,人也已经抓回来了,不如咱问一问?”
李小萍嫌弃地扫视了宴哥儿他们一眼,尤其是看到还掉眼泪吸鼻子的卫星河,就更不抱任何希望了。
谁知道这时候小时雀跃地叫起来,“你们想问什么?我们都知道哦。”
此话一出,不但是卫家兄弟立即朝她看去,就是李小萍一行人,目光也全都齐齐朝她聚集而来,眼里更满是震惊。
卫星海急了,这小丫头就是坏事,难道看不出来这些是坏人么?竟然还主动告诉他们。
而李小萍却是惊喜得坐直了身体,眼里全是遇到家乡人的激动。“小丫头,你是鳌州人?”
小时才不知什么鳌州不鳌州,她就知道,城里人各式各样的口音和土话,她都会说,只要听了就能讲。
所以听到这李小萍的口音,自然就学着对方说。
娘说这样容易拉近与对方之间的距离。
眼下不知怎么回?宴哥儿立即开口道:“这位大叔,我们老家正是鳌州的,小妹才被接来城里。”
鳌州隶属顾州,不过只是一座小城池,人口并不多,但是那里的点心做得漂亮。
当然,也只仅限于漂亮,口味还是不大符合大众。
所以哪怕点心出名,但城仍旧还是一座小城,没凭着这块招牌繁荣起来。
李小萍打打杀杀惯了,心眼这种东西身上是没有的,尤其对方是小孩子,更没有半点防备。
听了宴哥儿的话后,开心地笑起来,“咱们鳌州不好么?怎么听你们这意思,你们爹娘还带你们搬到了广茂县这破地方?”
宴哥儿假话张口就来,“都说人离乡贱,要是能好好过日子,咱也不会到岭南来。”话到处,满脸哀愁无力,“我爹开了个点心铺子,不说生意多好,可养家糊口也足矣。不料有一日遇着醉酒的赵家公子,来我们家点心铺子的时候,突然发了酒疯,将我们家铺子砸了,我爹性子冲,忍不住理论几句,他便动起手来……”
说到伤心处,他开始垂头哽噎。
赵家是鳌州大族,他书上看的。
这次就不好意思了,先借用一下他家的名声。
小晴立马就接着继续编,“我爹在床上躺了小半年,他们仍旧不肯放过,没法子我爹娘只能领着我们另去他地求生,可手中无银钱,自是无处可容身,无奈只能到这广茂县来落脚。”
她说完,看向身旁的小暖。
小暖一改方才讨伐卫家兄弟的咄咄逼人,一脸楚楚可怜,“是啊,小妹那时候年纪还小,没法带着走那么远的路,只能暂时寄养在亲戚家。上月我爹娘才经千辛万苦将她接回来,只是家中拮据,如今城里的水塘都是有主的,我们便想到来城西这月牙塘摸睡莲米,回头拿到草市去卖,多少能换些钱补贴,省得爹娘起早贪黑那样辛苦。”
其实在宴哥儿哽咽的时候,李小萍就很动容了。
他家可不就是得罪了那鳌州大户赵家,才家破人亡,自己更是背上人命,四处流窜,最后不得不到海上为寇。
所以他几乎都没有去怀疑宴哥儿兄妹几个的话,尤其是这几个孩子时常帮家里干活,并不似卫家兄弟那般养尊处优,所以看起来细皮嫩肉的。
这就让他们的话更有说服力了。
现在得知他们到城西月牙塘,是为了下水摸睡莲米补贴家用,就更感同身受了。
满脸怀念,“想当初,我也为了补贴家用,到处摘桂花。”可城里的桂花都是有主的,他只能去城外山上找野生的,然辛辛苦苦,最后其实只买了一两个铜板罢了。
看到眼下的宴哥儿兄妹,他觉得仿佛看到了从前的自己。
实在不忍,抬起手朝麻三示意,“去,给我这几个可怜的小老乡松绑,天可怜见的。”
“谢谢大叔。”小时立马就操起鳌州口音朝他道谢,笑得甜甜的。
卫星海傻了眼,那卫星河更是忘记继续掉眼泪。
表弟他们家怎么是鳌州搬来的?还穷到已经需要他们到无主的野塘里摸睡莲米补贴家用?
可算了吧?现在这广茂县里,最有钱的卫星海不敢说是他们家,但他们家肯定是日进斗金,毕竟有那么两个会做生意的爹娘。
不过卫星海听到宴哥儿说他们被鳌州赵家逼得背井离乡,也不得不佩服。
因为在鳌州,赵家是名门望族,他在书上也看到有人提过。
所以这个表弟,还真是见多识广。
此刻的卫星海处于这兄妹几个三言两语和匪徒成了老乡不说,还获得了自由的震惊中,并没有察觉到,自己这无形中,已经对这个表弟有些佩服的迹象了。
这时,麻三和几个喽啰小弟已经给宴哥儿兄妹松绑完了,走到这卫家兄弟面前停下了脚步,扭头找李小萍拿主意,“萍哥,这两个?”
李小萍还没言语,宴哥儿就解释道:“是我的同窗,听到我下学后要带着妹妹们去塘里摸睡莲米,说我们摸多少卖多少。”
麻三听了,顿时笑起来,然后伸手就往卫家兄弟俩身上摸索,“两小子我看着就细皮嫩肉,穿得衣裳料子也好,没想到竟真是大户人家的。”
说话间,还真从兄弟俩身上摸出了几十个铜钱来。
这算对于孩子来说,是大钱了,让麻三嘴角都笑得咧到耳根子,“不到现在这广茂县,真有大户,大哥咱们这次来对了。”
宴哥儿兄妹几个看到卫家兄弟俩身上摸出这许多钱,也都露出羡慕的表情。
毕竟他们兄妹身上,总共也只能凑买两碗甜水的钱。
李小萍自是看在眼里,几个小老乡那一脸没见过世面的样子,让他没有理由怀疑。
也是有些仇富的意思,自是没让麻三给卫家兄弟松绑。
宴哥儿见此,暗自松了口气,就怕这卫家这俩表哥也松绑,到时候会想着跑,乱了自己的计划。
而是听着小时那熟悉的乡音,也是理所应当聊起来,还打听起城里的消息,“城里有兵马么?听说新来的劳什子郡主,给衙门里都重新配了刀。”
宴哥儿兄妹几个是十分配合的,人问什么他们就答什么?也不做假,知道什么就说什么。
聊得投机,让李小萍他们甚至掌握里比之前所得到的情报还要完整的消息,对于宴哥儿兄妹再也没有不信的了。
于是兄妹几个回答问题的时候,顺道还问一问,李小萍他们是哪里来的人贩子?
人贩子?李小萍当然不可能认了这个身份。
他在元宝岛上,也是小有名声的浪里斩,手底下有着七八号人呢!所以一脸得意洋洋地自我介绍:“听着,洒家元宝岛李小萍,江湖人称浪里斩。”还不忘介绍麻三他们几个,“这些,都是我的小弟。”
“哇,叔叔你好厉害,那你什么时候回去杀了赵家的坏人啊?”小时眼里亮晶晶的,全是羡慕崇拜。
不过羡慕的是李小萍的外号,而非海贼身份。
对比起围坐在李小萍身边的兄妹五个,卫家兄弟俩孤零零地被绑在一旁,一开始听到表弟他们竟然一点戒备心都没有,把城里的情况如实告知这些贼人后。
卫星海心急如焚,几次想要出言阻止,只是可惜每次刚想张口,那麻三巴掌就往他脸上抽来,“小子我看你不像是好人!”竟然敢阻止萍哥的几个小老乡介绍城里的情况。
最后撕了些芭蕉叶来,捏成一团直接堵住了卫星海的嘴。
好在现在卫星海虽然顶着一张肿胀的脸,但听得表弟他们也把这些贼匪身份套了出来,也不得不佩服,这聊天中,竟是将人家身份,甚至现在还继续打听元宝岛的消息。
“元宝岛是不是很多元宝,叔叔我们是老乡,可以介绍我爹娘去么?”小晚小心翼翼地开口问,甚至还摸出身上仅有的一个铜板,“这是我攒了好久的,我看城里找人介绍工作,都要钱,我没有很多,这个先给叔叔做报酬。”
李小萍看着这兄妹几个,都满脸期待地看着自己,他真是心软,实在没法拒绝。“叔叔不要你的钱,不过上岛的事情,得叔叔先回去禀报当家们才能做决定。”又可怜他们兄妹几个,一个个都生得这样漂亮,他几乎都已经能脑补出来,那赵家公子为什么去砸他们家的点心铺了。
肯定就是因为这些孩子的娘太美貌,那赵家不是东西的公子看上了,人家不从,方搅得人家没活路,最后无奈逃离故土。
不过又想,他们生得好看,几个小姑娘以后长大了必然也是美人胚子,当家他们肯定愿意这几个娃上岛,将来没准能有大用处呢!
心里甚至已经在美滋滋地想,自己一次领了这么多小美人上岛,没准能记一大功呢!
而就在这时候,小时忽然吸着鼻子往他身上闻,“叔叔你吃什么好吃的了,身上好香。”
“我刚才吃的烤野鸡,小丫头鼻子真灵。”李小萍没隐瞒,反而想到以后都要带他们上岛,那肯定是自己人,当即大手一挥,使唤着麻三几个,“你们,去弄几只野鸡来给我小老乡们尝一尝鲜。”
兄妹几人一听,连忙高兴地道谢,甚至要跟着帮忙捡柴火准备烤鸡,一副好久没沾荤腥的欢喜样子。
卫星海有些看不懂了,实在是表弟他们那激动的样子,自己瞧着都不像是作假。可又忍不住想,表弟家的伙食应该没那么差吧?
可他们现在不想办法逃走,怎么还想着吃呢?又见这天色越来越暗,只怕家里都急疯了吧?越想越气,奈何嘴被堵住了,只能拿眼神示意他们想办法逃跑。
可惜他们像是没看到一样。
说要去帮忙的宴哥儿兄妹四个可没闲着,小时陪着李小萍用鳌州话聊天,他们则捡柴火弄些野菜香茅等。
那干活的娴熟动作,让原本心底还有些怀疑他们的麻三等人彻底打消了顾虑。
这真是穷苦人家出来的孩子,干活这种事情,是做不得假的。
很快,打猎的人回来了,收获不小,野鸡野兔都有,三两下拔毛去皮挖去内脏,简单清洗,小晴几个就接了手去用自己采来的野生调味草木和水果一起腌制。
这时候麻三却发现,他们把丢掉的内脏挑挑选选的,堆满了芭蕉叶。“这是作甚?”
“这都是能吃的,怎么能浪费了?”小暖抬头笑了一下,拿去水边清洗。
麻三见此,忍不住摇头,“真是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这内脏可咋吃?尤其是这野鸡的,本来个头就小,那肠子心肝都没多大,牙缝都不够塞,这些小娃儿还要给洗来吃。
火很快燃起了,野鸡野兔上了火架,暮色之下,兄妹几个额头冒着汗,认真地翻烤着,一股早前李小萍他们烤鸡时候没有的香味随风飘来。
“妈的,可真香。”李小萍吸溜了一下,“什么时候能熟?”本来早前就没吃饱,现在这香味一勾,满腹的馋虫都要爬出来了。
是好香啊,卫星海也觉得忽然好饿。
身旁的卫星河更是眼巴巴地看着不远处已经表皮金黄的野味,时不时地吞咽着唾沫。
夜色彻底将这片芭蕉林给笼罩,火堆与火焰上翻烤的野味越发引人注目了。
所有人都满怀期待地等着。
终于,小晴捏着一个百香果,将汁水挤在表皮金黄酥脆的野鸡和野兔上,火焰和汁水在野味身上碰撞,发出滋滋响声的同时,更是将原本的香味扩散数倍。
加上小晴那一句:“好了。”
顿时李小萍一行人如饿狼扑食一般,立即都围了过去。
也不嫌烫,刚放到翠绿的芭蕉叶上,就过去争抢,急得小时在旁边大喊,“叔叔你们给我们留些啊,我们都快饿死了。”
那野味烤得本就香,连骨头都是脆的,又有人争抢,李小萍几人吃得狼吞虎咽,听到小时的话,扯了半边鸡骨架扔过去,“呐。”
可是他们却没留意,兄妹五个捡起这鸡骨架,围在一起,其实并没有吃。
反而在计算着时间。
最先有反应,感觉到有些头晕的不是吃得最多的李小萍,而是身材矮小瘦弱的麻三,他摇摇晃晃的,连手里的半只兔腿都拿不稳了。
彼时李小萍还没意识到问题,反而嘲笑道:“你个没用的,咋还给你香傻了?”
其他小喽啰闻言哈哈大笑,“是香,香迷糊了!”
甚至有人劝言,“萍哥,我们就将他们带去岛上吧,这好手艺,当家他们不会责怪的。”他们岛上的厨子,做饭跟猪食一样。
好好的菜和肉到他们手里,跟牛屎和马尿一样,让人倒胃口。
李小萍也有些动心,毕竟这也太香了,一样的烤鸡,这几个小孩烤出来,叫自己吃出烤凤凰肉的感觉。
正要应下,麻三忽然毫无预兆倒下去。
李小萍瞳孔一怔,诧异地朝宴哥儿兄妹几个看去,只见他们现在离得远远的,满脸的戒备,哪里有早前老乡间的亲切感?
这个时候,他再怎么反应迟钝,也明白了。
可不巧,东西他们都吃得差不多了,身后的弟兄接二连三倒下去,他自己也觉得有些头晕眼花,看小时这个小老乡都看出重影了。
“你们……”骂人的话终究是没机会说出口了。
宴哥儿见他也倒下,长松了口气,捡起早前李小萍他们绑自己的绳子,过去也将昏迷的他们绑起来。
小晴则去给卫星海兄弟松绑,顺便拿走绳子。
整个过程,卫星海都全看在眼里,但现在见这凶神恶煞的海贼们被绑得跟粽子一样,还是觉得有些难以置信。
他开始反思,这还有再和表弟比一场的必要么?
而且他和星河之间的默契,怎么能和这兄妹五个相提并论?
全程他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并没有见过兄妹之间有相互交换目光的小动作。
他不明白,到底他们是怎么保持这份默契,成功将这伙海贼一锅端了的?
更不明白,他们什么时候下的毒?怎么这些海贼半点没察觉?
说起毒,其实就是山里甚至路边常见的醉仙桃,又有人喜欢称之为曼陀罗,开着白色的小喇叭花,结出像是小茄子一样的果实。
是过家家的必选物品之一。
可是萧遥子是不许他们玩的,因为这东西带着剧毒,不管是花叶果根,活脱脱的大毒物,若是不小心吃了后,会让人头晕嗜睡。
但如果吃得多,直接就会被毒死。
现在看到那李小萍瞳孔有些散大的样子,宴哥儿都有些担心,“他不会死吧?”这好歹是一个海贼窝里的小头目,虽然已经从他嘴里套出了不少消息,但肯定不全面,还是要留着给郡主姐姐他们审问。
小晴也有些担心,她们采香茅摘果子的时候,暗地里摘了不少醉仙桃揣着,后来将汁液都放进百香果里,混着百香果的汁水一起洒在野鸡野兔上。
谁让那李小萍吃得最多?眼下也怕真断气,忙催促着:“快通知三师伯吧。”
小时扯下绑着花苞头的红头绳,绳尾上系着小铃兰。
但有一个小铃兰是实心的,现在她将铃兰花心往外一拉,只听‘咻’地一声,一道亮光如烟花一般射入夜空中,随即炸开一朵奇怪的花纹。
她这个年纪坐不住,王机子也不能时时刻刻看着,现在城里人又多,也怕哪天忽然走丢了。
便让萧遥子那里给了这么个东西,让小时找不到家的时候,拉响这铃兰花心就行。
卫星海再度被刷新三观,又见到他们有类似穿云箭这种利器,这个时候才用,也没多想就质问道:“既然有这东西,为何现在才用?”
不过话才说完,他就想给自己的嘴巴一巴掌。
自己真傻,刚才脑子怎么想的?
但用不着他自己扇自己了,小暖已经开始冷嘲热讽了,“你脑子傻了吧?让人知道咱们身上有这种东西,你觉得是城里来人快,还是这些海贼的刀更快?”
“是啊,哥。”卫星河终于出声了。
但却是附和小暖的话。
卫星海抿着嘴,重新坐下身,气自己说话没过脑,也气弟弟又一次不帮自己。
城里谢明珠家这头,她与月之羡今日难得早归,见着院中只有王机子,便以为孩子们又去了萧沫儿家。
毕竟往日里下了学,宴哥儿他们总爱绕路去看妹妹棉棉。
谢明珠想着如今有新来的孙嫂子掌厨,不用自己费心灶台事,便索性起身去萧沫儿家接孩子,顺道也看看今日棉棉可变了样?
谁料刚到杨德发家门口,迎上来的寒氏先满是纳闷:“今日怎没见小宴他们来?往日这个时候,早围着棉棉转了。”
若是寻常事,孩子们或许会耽搁,可来看妹妹这事,向来比什么都积极。
谢明珠心里“咯噔”一下,瞬间觉出不对劲,连上楼瞧萧沫儿母女的心思都没了,只匆匆跟寒氏打了声招呼,便急急忙忙往家赶,路上还特意让人去衙门递了话,让那边帮忙留意。
无独有偶,卫家兄弟俩往常下学后都是直接回家,毕竟刚来没多久,卫星海又眼高于顶,没瞧得上能做朋友的。
可今日却迟迟不见人影。
卫家立即就打发人沿着下学路去找,沿途问遍了也没人见过他们,又赶紧去书院打听。
卫无谨得知消息,也立刻带着人加入寻找,途中听闻宴哥儿兄妹也没回家,众人的心更沉了几分,衙门那边也加派了人手四处搜寻。
如今城里街巷日渐繁多,再想起前天晚上卫家兄弟与宴哥儿刚起过纷争,卫家人心里门儿清。定是卫星海不服气输给表弟,又约了人私下比试。
顺着这个线索去问卫家兄弟的同窗,果然得知是卫星河去约的宴哥儿,可偏偏没人知道他们约在了何处。
众人只好兵分几路,城里城外一起找,最后总算在城西得了消息。
有人瞧见两拨孩子一前一后出了城。
可到了城外,放眼望去连个人影都没有。
谢明珠和月之羡急得快要疯了,忍不住暗怨卫星海兄弟俩,技不如人也就罢了,偏偏把人约到城西这荒无人烟的地方,眼下只差没下月牙塘里捞人了。
正在焦头烂额时,萧遥子急匆匆赶来,一边安抚众人一边道:“莫急,若真出了大事,小时那丫头带着信号烟花,早该通知咱们了。”
话虽这么说,但搜寻的范围却半点没缩,反而朝着城西外围不断扩展开来。
只是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夜幕笼罩下,连半点孩子们的踪迹都没寻着。
月之羡急得红了眼,直接把州府杂货铺的人都怀疑了一遍,咬牙道再找不到人,就私下绑了那些可疑的,用私刑逼问。
他没仇人,唯一得罪的,也就是抢了州府人杂货铺的生意,叫他们不喜生恨罢了。
可就在这当口,城西外的夜空里,忽然亮起了萧遥子道观特有的“睡莲图”。
那是小时身上带的信号烟花!众人大喜过望,立刻朝着信号亮起的方向狂奔而去。
谢明珠夫妻俩举着火把,跟着人群往芭蕉林里赶。
路上她心里不住想,莫不是孩子们贪玩闯进来,遇上了野兽受了伤?或是迷了路没法出去?
却万万没料到,眼前的景象竟让所有人都惊在原地。
孩子们不仅好好的,还把七八个大汉五花大绑堆在地上!
卫家兄弟独自坐在一旁,饿得肚子咕咕叫的卫星河正捧着宴哥儿摘来的芭蕉吃,还不忘劝身旁的卫星海也尝两口。
宴哥儿兄妹几个早已吃饱,在地上刨开一片落叶,正玩着“炸碉堡”的游戏,笑得开怀。
至于野兽?他们早捡了不少柴火,四处点了火塘,火光冲天,野兽哪敢靠近。
“爹!娘!”小时听见熟悉的声音,立刻从地上跳起来。
她头发重新绑过,却有些松垮,瞧着带了几分狼狈,一个箭步就冲进谢明珠怀里,“你们来得好快!”
谢明珠抱着失而复得的女儿,心还在突突直跳,后怕得声音都发紧:“怎么跑这么远来?把爹娘担心坏了,以后不许随便出……”话没说完,袖子就被月之羡扯了扯。
她顺着月之羡的目光望去,只见不远处的地上,捆着七八个凶神恶煞的大汉,宴哥儿正拉着杨德发这个衙门捕头介绍:“杨大舅,他们是元宝岛的海贼,本来想进城打探消息,被我们逮住了!”
“海贼?”谢明珠只觉头皮一炸。
她虽没亲眼见过海贼,却亲眼见过海贼带来的血雨腥风。
石鱼寨被洗劫得鸡犬不留,白猿峡一战更是死伤遍地,让莫、叶、风、沙四家元气大伤。
一想到这些,她本能地把小时搂得更紧,声音发颤:“你们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娘,我本来没事,再被你勒下去就要喘不过气啦!”小时在她怀里挣扎着。
谢明珠这才回过神,连忙松开手,拉过几个孩子仔细检查,生怕他们受了半点伤。
孩子们却没在意她的紧张,你一言我一语地讲起了经过。
先是小时听出海贼里李小萍的鳌州口音,便假装自己也是鳌州人,先拉近了距离。
他们年纪小,本就容易让人放下防备,当时又是被绑着的。
再加上兄妹几个配合默契,说的话又有理有据,李小萍果然上了当。
一旁来找儿子的月之羡听得目瞪口呆。
不过何止是他,李天凤那边也派了云聿带人赶来,此刻看着孩子们的眼神同样满是震惊。
尤其是听到他们如何在聊天中套出海贼的身份和来意,又怎样当着海贼的面,从容冷静地下毒,更是惊得说不出话。
这哪是什么阴谋,分明是明晃晃的阳谋,偏偏那些海贼还真就上了当!
更难得的是,孩子们遇上这种突发事,竟能如此冷静,还能保持这般惊人的默契。
很多成年人,在面对这种事情的时候,都未必能保持这份冷静心态。
萧遥子此刻最是得意,摸着胡子满脸笑容与有荣焉。这些孩子认识‘醉仙桃’,还是他教的,没成想他们竟这么快就用上了!
看来以后教他们认识草药这种事情,还是多多益善,没准将来他们都有用途呢!
他还不忘朝一脸怔忪,嘴巴张得塞下一个鸡蛋的云聿打趣:“小宴他们立了这么大的功,回头到郡主面前,可得给他们记个头功啊!”
云聿麻木地点着头,他一直觉得自己和大哥云戟已是天底下最有默契的兄弟了,这些年兄弟俩也凭着这份默契,从最底层一路路扶摇直上。
可没承想这几个孩子竟能“长江后浪推前浪”。
更让他费解的是,这兄妹五个虽同出一父,却是四位母亲所生,可这份团结与默契,连许多一母同胞的兄弟姐妹都未必能及。
此刻,他看向谢明珠和月之羡的眼神里,满是羡慕。
甚至有了成婚生一堆孩子的冲动。
卫无谨看着几个孩子,心里也满是欢喜。虽说他没教孩子们认毒草,也没给小时准备信号烟花,可这些孩子也算是他看着成长的,如今有这般胆识,他心底自然骄傲。
唯有卫无忌有些失落,全程没听见自家两个儿子参与其中。又瞧这两兄弟始终沉默着,再想起是他们兄弟俩把外甥们约到城西来的,对比之下,更觉得自家儿子实在不争气。
好在周围人多,他才强压下心头的火气,又自我安慰,儿子们虽然没有帮忙,但好歹也没拖后腿,而且外甥是亲的,四舍五入外甥女们也跟亲的一样。
这么一想,心里总算舒坦了些。
众人不再耽搁,连忙押着被绑的海贼往回走。
有几个海贼吃得多,中毒也严重几分,此刻脸色发白,若是再耽搁,真出了人命反倒不美。
还指望从他们口中审问出更多关于海贼的消息呢!
这可是有史以来,广茂县第一次抓到海贼。
夜色里,火把的光芒连成一串,映着孩子们蹦蹦跳跳的身影,倒比来时多了几分热闹。
谢明珠这个时候还是有些懵的,这几个孩子的团结友爱,被流放那会儿她就知道了,也正是因为看着他们这样相亲相爱,那时候她才决定了,既然穿来是娘的身份,那就试着学做个娘。
但她没有想到,孩子们会给自己带来这样大的惊喜。
尤其是小时,她不调皮的时候,聪明得有些超纲了。
而且语言天赋又好,这要是放在自己那个时代,是要进少年天才班的。
第129章
卫家与谢明珠家的孩子失而复得,还带着七八个五花大绑的海贼一起回城。
这消息像长了翅膀似的,眨眼就传遍了广茂县的大街小巷。
最激动的莫过于莫、叶、风、沙四家,虽说还不确定这伙海贼是不是当初偷袭白猿峡的那波,但海贼二字,早已是他们心头的恨。
也不管是什么海贼,只要是海贼,都恨不得饮其血噬其肉。
只不过孩子们折腾了大半日,连晚饭都没顾上吃。
谢明珠瞧着他们虽一脸雀跃地说着“抓海贼”的趣事,心里却疼得发紧。今日那般凶险,孩子们嘴上说得轻松,只怕当时心里其实也是绷着一根弦的。
如今回了城,最要紧的便是带孩子们回家吃饭,好好歇一歇才是。
可宴哥儿兄妹几个还惦记着正事,拉着捕头杨德发不肯放:“杨大舅,那些海贼还说他们岛上晒盐,指不定在偷偷卖私盐,你们可得好好审!”
杨德发乐得合不拢嘴,这泼天的功劳送上门来,激动得有些舍得让他们就这么走了,一面连连点头应下。
一旁的卫星海看着被众人围着、像小英雄似的表弟妹们,眼里满是羡慕,又藏着几分不甘。眼见谢明珠一家要走,他终究没按捺住,上前一步喊道:“萧云宴!我卫星海,总有一天会超过你,你等着瞧!”
卫星河连忙凑上来附和,一起喊口号:“对!哥你最厉害!”
话音刚落,卫无忌的冷喝就砸了过来:“读书是让你修心养性,怎的这般逞强好胜?”他抬手本想给大儿子一巴掌,可瞥见卫星海脸上还肿着,手到半空又顿住,终究是软了心,恨恨地放下手,别过脸去。
实在不想多看一眼,多看一眼心头就多一分气。
珠玉在前,自家这两个不成器的,实在叫人厌烦。
卫无谨瞧着大哥这难看的脸色,心里也明白他的心情,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大哥去忙吧,孩子们我领回家。”
他早已从李天凤麾下退了出来,到底是更爱无拘无束的日子。
可卫无忌还在其位,如今海贼都摸到广茂县来探查,还牵扯私盐,保不齐下一步就是像洗劫石鱼寨、偷袭白猿峡那样动真格,他哪能安心回家?只朝卫无谨点了点头,道了声“麻烦二弟”,便和云聿等人朝着城南去了。
杨德发押着海贼,也跟着往城南走。
衙门虽然重新修葺,宽敞了不少,但仍旧是连个正经牢房都没有,自然要把人带到李天凤那里审问。
何况郡主府里有宫里退下来的老御医,连难产的萧沫儿都能救回来,这些中毒的海贼更不用愁。
看热闹的人潮跟着海贼往城南涌去,街道上渐渐空了。
卫无谨跟谢明珠等人打了招呼,便要带卫星海兄弟二人回家。
可卫星海的目光还黏在宴哥儿身上,迟迟不肯动。他在等宴哥儿的回应,哪怕是一句“我等着”也好。
可宴哥儿自始至终都在跟爹娘、妹妹们说话,仿佛压根没听见他的挑战,告辞后便跟着家人转身走了。
卫无谨走出两步,发现只有卫星河跟上来,回头见卫星海还站在原地,拳头捏得死紧,脸色发白,不由得无奈摇头,“你这又是何必?那是你表弟,不是你的敌人。今日若不是他们,你俩早成了海贼的俘虏,可你不仅没说一句谢,反倒想着怎么和人家比。”
他不是偏心,实在是这侄儿被家里护得太好,又被他娘宠坏了,连基本的感恩都忘了。
卫星河却是将话听进去了,一脸恍然,懊恼地拍了下脑袋:“对啊!我都忘了跟表弟道谢了!”
卫星海却猛地扭头,盯着卫无谨质问:“连二叔也觉得,我不如他们?”
“哥,这不是明摆着的吗?”卫星河愣了愣,实话实说,他哥平日挺聪明的,怎么这会儿转不过弯了?
“你……”卫星海气得胸口发闷,只觉得这弟弟迟早要把自己气死,竟是胳膊肘往外拐!
可他也知道,弟弟从不说假话。所以难道自己真的不如萧云宴,不如那些妹妹们?那就是些丫头片子!
他不服气,自己读了那么多书,先生们都夸他聪慧,凭什么自从这萧云宴兄妹出现,自己就事事不如他们?
“哥,快走吧,娘该担心坏了!”卫星河没工夫琢磨他的心思,见他不动,便折回来拉着他的胳膊,朝着卫无谨的方向追去。
另一边,谢明珠一大家子正高高兴兴往家走。
月之羡把小时抱在怀里,宴哥儿几个围着萧遥子,嘴甜得像抹了蜜:“还是三师伯教的认草药最实用!”
“要是三师伯再教我们学武,下次再遇到海贼,肯定能更快解决,不用跟他们废话那么久!”
小时举着小手赞成:“对!那个李小萍话可多了,总跟我说鳌州的事,我都没去过鳌州,好几次都怕露馅儿!”吓死自己了。
宴哥儿想起当时的情形,也有些后怕:“幸好小时年纪小,就算说错了,李小萍也没多想。”要是换了个年纪大些的,频频出错,怕是早被识破了。
谢明珠听得心里一紧,刚经历过一次凶险,孩子们还想着“下次”,她恨不得立刻打断他们,可话到嘴边,却被“学武”两个字截住了。
是啊,家里姑娘多,学会保护自己太重要了。
所以她话锋一转,反倒附和起来:“你们说得对,是该学点真功夫,以后也能护着自己。”
萧遥子本就不藏私,听了这话当即应下:“想学武可以,但得下苦功。从明天起,每天早起半个时辰,先扎马步打基础。”
“就不能学些直接能上手的吗?”谢明珠有些担心,扎马步又无聊又枯燥,孩子们未必能坚持,会不会一下把这学武的激情给磨灭掉了?
“那些都是花架子,中看不中用。”萧遥子摆了摆手,“他们现在年纪正好,就得稳扎稳打,把基础打牢了,真遇到歹人才能管用。”
月之羡也帮着劝:“是孩子们自己要学武的,三师兄是行家,咱们听他的就好。再说,孩子们也没反对。”
宴哥儿连忙点头:“娘,哪有不吃苦就能学好东西的?您放心,我们肯定能坚持!”
说着,还朝妹妹们递了个眼神,几个孩子齐声应道:“对!娘,我们可以的!”他们心里都想着,学会了武功,爹娘就不用像今天这样担心了。
再苦有多苦?自打流放后,什么苦头没见过?
“行吧,你既然决定了,往后就要坚持下去,不可半途而废。”谢明珠见他们这次态度如此坚决,也放心了些。
学武的事就这么定了。
第二日天刚亮,谢明珠就被院子里的动静吵醒,刚要起身,就被月之羡拉了回去:“你忘了?孩子们今天开始学武。”
“没忘,就是放心不下。”谢明珠昨晚给小时洗澡时,见她身上还留着海贼捆绑的红痕,心疼得直掉眼泪,也更坚定了让孩子们学武的念头。
可如今把孩子们当亲骨肉疼,哪能不惦记?也想起来看看,学得怎么样了。
月之羡拦不住她,只好陪着她一起起身。
住家的孙嫂子起得更早,已经在厨房生火煮饭,炊烟袅袅升起。
院子里,几个孩子正挺胸抬头扎着马步,家里的狗爱国和小黑还以为他们受了罚,对着萧遥子在旁边指点的汪汪直叫。
王机子被狗叫吵醒,探头往楼下一看,忍不住喊道:“你们也不管管这两条狗!实在闲得慌,明珠你不如把它们牵去制糖坊帮忙!”
爱国和小黑像是听懂了,立刻闭了嘴,摇着尾巴跑到篱笆边卧下,再也不敢出声。
吃过早饭,谢明珠要去制糖坊,商栈的事有卫无谨帮忙,杂货铺那边也有人张罗,所以月之羡留在家里等收稻谷的工人。
谢明珠和孩子们一同踩着晨光出门去,出了自家这条小道,便兵分两路。
想到昨天的事情,仍旧有些心有余悸,再三叮嘱:“放了学先回家,娘今天早点回来,跟你们一去看姑姑和棉棉,听到没?”
“知道了,娘。”虽然已经听第五回 了,但宴哥儿仍旧不厌其烦地应着。
这可不是啰嗦,这都是娘的关爱。
王机子却是觉得耳朵都要长茧子了,“你就把心放肚子里,下午我就守着他们,直接带回家,不会少一个的。”
“那就劳烦您老了。”虽然如今这老头子跟自家亲爹没个什么区别,但谢明珠还是朝他道谢。
老头子没听,牵着小时吆喝着孩子们,抄着靠近草市的小道就直接往书院方向去。
谢明珠见人影瞧不见了,这才收回目光,也往南塘边的制糖坊去。
不过却意外地发现,街上居然有人卖海鲜,新鲜的那种,活蹦乱跳的,对虾青蟹八爪鱼,一时也有些疑惑,他们什么时候去抓的?
竟然没和那伙海贼遇着?
不过也是好一阵子没吃了,又见都肥美新鲜的,挑了不少,又折身送回家里去。
孙嫂子虽是汉人,但却嫁了广茂县本地人,处理海鲜的手艺也是一绝,交给她谢明珠也不怕糟蹋食材。
和月之羡聊了几句,便匆匆去了。
制糖坊这边,陈家看来是有些东西的,不但在那山窝窝里供出了陈县令这个金凤凰,现在陈金平上手管理制糖坊也快。
谢明珠觉得,自己已经不用天天过来了,现在白糖提纯很顺利,手底下的人也勤快不多事,又有陈金平那里组织着,每日保底三百斤的白糖是稳的。
她去仓库看了储存着的蔗糖砖,大约也就个把月,差不多就熬完了,到时候可以将粗盐来继续提纯了。
只是这样一看,这荻蔗面积还是种少了,即便是一年差不多大家都能种植两季,可这数量远远不够,看来还得去找李天凤,得叫她找人开垦大面积种植。
毕竟这白糖,肯定不能只是岭南人和顾州人吃吧?
现在她甚至怀疑,可能顾州那边,都远不够量。
除非自己将价格提到天价,这样仅供富贵人家买,银子和量就能持平,但这又违背了自己的初心。
她想用白糖和精盐赚钱,可赚的是薄利多销,想让普通老百姓们也都能吃得上,而不是仅仅供给权贵们。
再有自己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这又不是自己研究出来的,更没有理由利用别人的劳动成果来赚黑心钱。
和陈金平打了招呼,便顺道往郡主府去。
城南的残败城墙,程家来的时候就已经拆了,后来李天凤又决定也将府邸建在南边,故而这城墙又重新规划。
如今已经开始修葺,越是往这边走,便能看到车马车痕交错,可见是来往运送石料的队伍。
卫无忌拿着一卷图纸,正在给手底下的人指点什么?她想着都遇到了,便上去打招呼,却见那跟卫无忌说话的年轻人背影有些眼熟。
走近一看,居然是寒千垠。
两人看到她都有些吃惊。
“嫂子。”寒千垠激动地叫了一声,话匣子立即就打开了,“小宴他们这次是真立了大功,昨晚我姐夫说,郡主府里的御医给那些海贼解了毒,立即就开始审问,竟得知他们那岛上有大量铁……”
话还没说完,就被卫无忌干咳声给打断。心想郡主应该是不介意谢明珠知道,但这杨德发怎么回事?是个大嘴巴就算了,他这妻弟还是个不分轻重的,这种重要的情报,怎么能当街说?就不怕叫有心人给听了去?
谢明珠也反应过来,连忙出言阻止道:“这种事情,应是你们内部的秘密,你这嘴好歹给管住了。”何况街上人来人往,谁又能保证,没有京城那边来的人探子呢?
毕竟当初京城里如此爽快就将这广茂县给了李天凤做封地,那绝对不是指望她越过越好,不然的话,当时就好言相劝,给她划分那顾州一处富庶之地了。
反正那边,绝对不会想看李天凤越来越好的。
她好,就代表着开阳长公主更好。
卫无忌连连点头,压低声音,“此话正是。”心想好在谢明珠明事理。
又问谢明珠,“是来找郡主?”
“嗯。”谢明珠点了点头,“糖坊的蔗糖砖大约个把月就完了,我想要些盐。”
卫无忌听得这话,只觉心头猛地一震,先前还带着几分凝重的脸色瞬间亮了起来,眼底飞快涌满激动,连声音都比平日高了几分:“我随你去!”
他早前就听三弟提过,小宴这后娘有双巧手,竟能将那黑乎乎、带着苦涩的粗盐,生生提炼得纯净如雪。
早前他是不信的,觉得这老三来了广茂县后,就跟变了个人一样。
虽然是变好了,但是怎么也张口就说起谎话?这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但那日看到谢明珠送来的白糖后,他和他爹就意识到,可能老三不是说笑的。
而是他们坐井观天,不知人外有人。
谢明珠见他忽然的变化,大概猜到了可能是卫无歇和他说过提炼精盐的事情,毕竟这个事情卫无歇是知道的。
于是点了点头,和寒千垠那里打了声招呼,“我先回去了,晚些带小宴他们几个去看棉棉。”
寒千垠听了,自然是高兴,“那好,我早些叫我姐准备晚饭,今晚就在我家里吃。”他媳妇生产后,郡主就立即将他给调回来了,好方便他每日回家看媳妇孩子。
谢明珠倒也没推辞,“行,我早上买了些海鲜,晚些直接带熟菜过去,让你姐少煮些。”
这厢便与卫无忌一同去见李天凤。
李天凤满脸喜气洋洋,见了谢明珠立即亲昵地上前来拉住她的手,“小婶,你若是不来,我也要亲自去一趟家里,好好感谢小宴他们。”
如果一开始是单纯因为他们和王机子的关系,所以李天凤愿意放低身份,自甘做小辈,可随着越来越频繁的接触,她就明白了。
老头子怎么可能是个糊涂人?临老无缘无故认干儿子。
很明显,这夫妻俩都不是什么普通人。
反正现在她是心甘情愿喊一声小婶,也巴不得和她亲昵些才好呢!
毕竟不但他们夫妻俩是自己的福星,就连这些孩子,也没有一个白拿自己的礼物。
这不,给自己送了这泼天的富贵来。
她示意卫无忌坐下,让人上了茶,自己则拉着谢明珠一并挨着坐,满身的喜悦藏不住,“那几个元宝岛的海贼,此番来城里,正是听得城里如今来了不少逃难的玉州人,正巧他们自己也弄私盐场,现在还发现了岛上有铁矿,人手远不够。”
这才派了人来城里打探,若是属实,他们就赌一把,能抓多少劳工就抓多少,反正只要将铁矿开采出来,泼天的富贵就来了。
这样死几个人,也无所谓了。
反正他们不亏本。
谢明珠不关心铁,但是这个私盐场好啊!本来自己还想,到时候哪里去弄那么多粗盐来提炼?难道真和州府那边牵扯上?
可为了上次接卫无谨回来,给孩子们讨公道的事情,又在那边拉了不少粮食,脸皮早就撕破了。
现在有了现成的晒盐场,私的又如何?就算是李天凤没有本事把盐场变得光明正大,但开阳长公主肯定有这个能力啊。
先恭喜了李天凤,方道明今日的来意。
“我今天来,其实一为蔗糖种植,二来为盐。”她不确定王机子是否将提炼精盐的事情告知了,现在有些后悔,自己应该回家将那精盐取来,一并给她,这样更具备说服力。
谁知道,下首坐着正在喝茶的卫无忌听到盐一字,忽然一个激灵又站起身来。
“卫大先生,这是怎么了?”李天凤见此,以为他有什么要紧事情要禀。
卫无忌摇着头,“无事,还请谢夫人继续说。”然后重新坐下身,一脸期待地看着谢明珠。
李天凤这才收回目光,重新落在谢明珠身上,“是白糖原料供应不是了?”
“嗯,就个把月的量了。”算下来以每日三百斤做标准,加上这几天的,到时候总共也就四千多斤白糖而已,这哪里够卖?
李天凤敛着眉头沉思,可自己也实在调不出人来了,更何况现在她要打算元宝岛的事情,那可是铁和盐啊!
糖怎比得上?而且糖放在这里是不会跑的。
那个就说不准了,她想趁着现在元宝岛那边还不知道派出来的人已经被抓,带着人杀他们个出其不意。
所以暂时是没空去想糖的事情。而且她也知道谢明珠能将盐变成雪花盐,那拿下元宝岛,就更迫在眉睫了。
于是朝卫无忌看过去,“卫大先生有什么办法么?”
卫无忌能有什么法子,这也没给他思考的空间啊。“眼下,只能是多鼓励老百姓们种植荻蔗。”其实,说来说去,地肯定是有的,就是没这么多人来种植。
如果能将山里的山民们都劝出山就好办了。
他们的人口数量,应该比玉州搬迁来的要多。
“是啊,除了多鼓励,给予些奖励政策,暂时没别的办法。”李天凤点了点头,又看朝谢明珠,“小婶你觉得呢?”
谢明珠哪里还看不出来,李天凤心思在元宝岛上。
算了,那边的盐场自己也很眼馋。“荻蔗之事,其实再急,也要等种下去,不在当前。既然元宝岛有盐铁,郡主还是先顾着此处。”
这话正是说在了李天凤的心坎上,不过也给谢明珠保证着,“小婶放心,待忙过了这一茬,荻蔗的事情,不会让你等太久的。”
谢明珠颔首,自然没有质疑她的话。
又见李天凤和卫无忌商量元宝岛的事情,也不好多待,起身告辞。
而且还打算早些回家等孩子们下学,然后一起去看萧沫儿呢!
谁料李天凤将她给喊住,只让宁商去取了一垒礼盒过来。“这些,先拿去给弟弟妹妹们,我这个姐姐这次沾了他们的光。”
谢明珠看着那礼盒平平无奇,宁商抱着也轻轻松松,以为只是些小玩意儿,当即笑着道谢接过,只是到了手里,一阵实沉,要不是她没少干力气活,还真险些接不住。
有些无奈地看了李天凤一眼,“你就让我这样抱着回去?”根据她对李天凤的了解,大概已经猜到了里面都是什么。
李天凤有些尴尬,“那什么,小婶没车了,不然我找两个人送你回去吧。”但凡有车,她今天也不会在府里待着了。
第130章
如此这般,谢明珠自己抱着一个,李天凤打发送她回去的两个丫鬟,一人抱着两个。
刚出府,谢明珠就见她两额头上冒了细汗,双臂有些乏力的感觉。
也可以理解,这些丫鬟平日里做的都是端茶倒水的轻巧活。
忽然叫他们抱着这么一大坨重物,自然是吃不消。
但自己给她们分担,她们还不乐意,又或许是面子上过不去。
所以哪怕一路上也是走那树荫底下,风也是凉爽的,但等到她家的时候,两个丫鬟已经是累得衣衫湿透。
礼盒放到桌上那一瞬,她两人紧锁的眉头终于松开,只是谢明珠瞧见她两人那双臂都有些发抖的样子。
见两人就要告辞离去,连忙招呼:“你们先歇会儿喝口水再走吧。”
两人想拒绝,但一路走来实在又口渴难耐,一番纠结后终于是留了下来。
只不过孙嫂子递了茶水到跟前,两人捧着茶水的手直抖,碗里的茶水也直摇晃,一时也是弄得满脸的尴尬,索性也不喝,急忙起身拔腿就跑。
孙嫂子盯着她们俩惊慌失跑出去院门的背影一脸惋惜,“这两小闺女看着年纪轻轻的,怎么就得了鸡爪疯?”
年轻人手抖握不住东西,没有力气,他们这里都称做是鸡爪疯,至于病因的来源,是小时候肯定捏死了麻雀。
毫无道理可言,但偏大家都是这样认为的。
谢明珠忍住笑,“没有的事儿,就是可能平日里极少做重活,手酸了而已。”
孙嫂子自然看到桌上放着的礼盒了,虽看不清楚里面是什么,但想着能有多重?到底还是那两个小姑娘太虚弱了。
她自去干活,谢明珠喝完了凉茶,歇了会儿,也先将礼盒搬进自己的房间,等着孩子们回来了,他们自己挑吧。
然就这会儿的功夫,从房间出来就看到庄如梦四平八稳地坐在凉台上。
“你莫不是鬼,什么时候来的?也不吱一声。”谢明珠责备地瞪了他一眼,“你这是没在银月滩过夜就回来了?”
萧沫儿生产后,庄如梦正好铺子里的首饰缺货,又有人订制,他立马就驱车去往银月滩。
那边算是首饰铺的加工厂,而他这一次回去,除了庆贺大哥家添丁,还给谢明珠带了不少东西回去。
“没呢!廖夫人催得紧,今日就要见簪子,我就待了一个早上,赶紧回来。对了,现在大家都没空,腾不出手来,你要给大嫂他们家阿蛤的那三件套,我直接把银子给我大哥了,让他自己打。”
“阿蛤?”谢明珠嘴角抽了抽,“小名吧?”苏雨柔当初好歹也是京中数得上名字的才女,儿子的名字不可能这样马虎的。
庄如梦见她那一脸怀疑的表情,连忙解释着:“你想什么,自然是小名,阿蛤多好,咱上个月花蛤大丰收。我大嫂还晒了不少,这次叫我给你拿来了。”
谢明珠这才发现,靠着楼栏那里,好几个大包袱。
“帮我谢她没?她月子你哥还出海么?”阿香婶虽会去照顾,但家里人口多,她两头跑,未必忙得过来,总是有那照顾不到的地方。
“婉婉姐在呢,而且出海没那么频繁。这事儿海神娘娘同意了的。”庄如梦回着。
以前是五天去一趟,但现在有别的营生,光是种植荻蔗他们村子这一次就赚了不少,又给谢明珠的首饰铺子接手工活,所以不指望打渔过日子了。
现在村子里还有不少人在继续开垦空地,准备都种上荻蔗呢!
为此,沙老头这个村长特意召集了大伙儿在鼓楼商议,最终去海神娘娘跟前投掷圣杯,取消了这出海规矩。
“少出海也成,反正就自家吃,赶赶海就成了。”以前打渔,是为了晒鱼干卖给外来的商贩,是他们赚取银子的唯一途径。
但现在获取银子的方式更多了,自然不会再选择这最危险的一项了。
庄如梦应着,“现在就供咱们银月滩的特产店,大家每月出海一两次完全足矣。”而且现在海货的数量是从前的三分之一,有时候甚至是四分之一,但自己开店后,算下来竟然远比以前卖给商贩们要赚得多。
一来没了中间商赚差价,二来现在城里人口多,外来人也多,大家都爱买些海货特产,托人寄回老家给亲戚尝鲜。
就现在,每日都还有人来广茂县选择落户。
最少的时候,也是几十号。
也正是这样箐林那边也越来越热闹,原本只是个小村子,现在已经开了不少店铺,照这个势头,早晚要和城东连在一起。
尤其是城东去往箐林的路上,茶水摊本来就不少。
说起来,这些来人里,玉州人还是占多数,这边早前来落户的人在这边几乎都赶上了好时机,进了城北那接二连三盖起来的工坊,工钱宽裕。
或许有李天凤这个郡主在,这些工坊的建造也有她的大力支持,她这上头宽厚,所以东家们也都有学有样,十分宽待手底下的工人们。
甚至那织布坊团扇坊这一类的,都是招聘女工。
如此一来,有的人家落户后,夫妻两个几乎都到工坊里做工,根本就不用担心生计问题,田地家里有人手的就种着荻蔗和水稻两种,没人的就租出去。
孩子们也好说,到了年纪的,只管送书院去,那束脩便宜得很。
而书院里的先生们,有一部分是卫家带来的,大部分是一开始奔着王机子来的那些书生,有的则去了李天凤的麾下。
他们那家底殷实些的,在县里买房置屋,开起书肆、茶楼。
闲暇起来,读书人们还会办一场以文会友的诗会。
起初只是小范围热闹,墨香伴着茶香,好不雅致。现在名气越传越广,听说连外地的文人都特意赶来参加。
说起来,这广茂县一下换了天地,蒸蒸日上,其实除了李天凤的决策之外,更重要的还是城里没有任何势力,可以说是干净得像是白纸,可任由她涂涂画画。
而她身边这么多人保驾护航,又吸取了各种先辈们的经验,这画出来的蓝图,自然是不会出任何差错。
甚至远比预计的都要好。
就比如这工业农业商业齐头并进,完全可以将城里的劳动力全部覆盖,甚至还远远不够。
这样一来,货物充裕价格自然便宜,因此即便是玉州逃难过来的那些,日子也能过得温饱,甚至是逐渐在向富足靠近。
银子在城中快速流动转辗,一切都顺利不已。
而谢明珠此刻听着庄如梦说银月滩现在也不错,心里也高兴,看来欣欣向荣,蒸蒸日上的,不止是广茂县,还在无形中连带着下面的村寨也都逐渐好起来。
“我娘近来琢磨着,想在村里开个杂货铺,正好我经常两头跑,能将大家短缺的货物带过去。”庄如梦有些拿不定主意,这从前都是出村子的人给村里带。
但现在大家手里赚了钱,需求更高了,要买的更多,他每次回去,车都快装不下了。
如果带一次两次还好说,每次都要带,还那么多他有点吃不消。
想来他娘也是看在了眼里,才起了这心思。
谢明珠听了,一下就明白他的顾虑,这从前是免费带,以后等于是要收费了,那讲道理知廉耻的自然不会说什么,就怕那喜欢占便宜的讲话难听。
都在一个村子里,房前屋后,自然是不愿意闹到这红脸的地步。
“总叫你一个人带不是长久之计,你这要给他们买,东市西市跑,耽误了时间不说,一路上给拉回去,车马劳损乡里乡亲就算了,可若是货物坏了被大雨淋了,你还要担风险。”谢明珠也觉得这样下去不好,阿香婶这个提议是对的。
“正是了,我这次赶回去路上遇着大雨,忙着拉马又要盖篷布,摔了一跤。”现在膝盖上手肘上,才结疤。
虽是小伤,但那是自己运气好,当时打了雷,马儿受了惊,前面的树又被劈断砸下来。
也是自己年轻灵活,要是换作他爹,只怕早就断了腿。
谢明珠能理解现在庄如梦的为难,“只不过这事儿,不该你自家提,让扁扁他爷或是祭婆婆开口。”由长辈开口,也免得落人口实。
村里开的特产店,也有人来城里,只不过他们跑得没有庄如梦频繁,有时候庄如梦还给他们带东西。
庄如梦听了她的话,点头应着,“我下次回去,找他们商量。”
两人正说着,下学的宴哥儿兄妹一行人也回来了。
小时最为兴奋,刚进院门,揉了一把早就眼巴巴等着的小黑和爱国的脑袋后,就迈着小短腿朝楼上跑,一边跑一边激动地大喊,“娘,我今天去学堂,同窗们都夸我是大英雄,还送了我好多礼物。”
不但是她有礼物,还有她的哥哥姐姐,除了书袋之外,大家背上都有一个包袱,里面果子点心肉干什么的,反正全是孩子们匀出来的小零嘴。
而小时的包袱,则是在王机子背上。
一帮孩子一拥而上,全都一下上楼围在了谢明珠身边,纷纷将自己包袱里的零嘴给她看。
王机子在小时的催促下,也将包袱解下来,“可累死我这把老骨头了。”立即就朝身后的躺椅走去。
自不用多说,这是昨日他们抓到海盗后,消息传开,今天对海盗深痛恶极的同窗们,自然是把他们兄妹做英雄来看。
庄如梦一脸懵,他才来自然还不知道昨天的事情。
正好小时第一次感觉到了荣誉带来的快乐,浑身的分享欲正无处表达,连忙拉着他细说起来。
听得庄如梦一脸瞠目结舌,难以置信,“你,你们也未免太厉害了些。”几个小孩子绑了七八个海贼,还有一个小头目?
这,他有点不敢相信,下意识朝谢明珠投递过去求证的目光。
谢明珠点着头,让孩子们把零嘴收起来,“嗯,他们倒是风光成了大英雄,昨儿却是将我们大家吓得不轻。”
“我的个海神娘娘!”庄如梦得到谢明珠的确认后,发出惊呼声。然后崇拜地看着他们兄妹几个,“你们怎么这样厉害,这简直就是我做梦都不敢想的事情。”
事实上,他不止一次梦想自己能抓住海盗,还是抓活的,但自己也清楚,哪怕能练成奎木那样,真遇到了,只怕自己也是惊慌失措手忙脚乱。
可宴哥儿他们才多大,居然抓了这么多个,还是活口!
这也太令人匪夷所思了。
小时一脸得意洋洋,宴哥儿他们倒是一脸谦逊,“都是运气好,那几个海贼也不大聪明,才叫我们给拿下了。”
他反正听说这些个贼窝里,都有个劳什子的军师,这些人可精坏精坏的,要真遇着的话,自己和妹妹们这漏洞百出的小伎俩,压根不够看。
所以他是真的觉得这次运气好,暗地里没少告诫妹妹们,千万不能因为这一次的好运气,掉以轻心。
但也不得不承认,他们兄妹间的默契,真是天下第一,无人能及。
想到这里,他心里就觉得幸福。
那厢见庄如梦拉着妹妹们继续问,他笑了笑,替她们将包袱都收起来,然后开始做功课。
小晴见此,拉着小暖小晚也赶紧去写功课。
至于小时,她这种三岁娃娃,书院里近来才开始收的,不过都是些女先生看着他们。
有点像是谢明珠那个时代的幼儿园。
所以功课自然是没有的,现在就由她给庄如梦吹牛,不过小丫头对卫家兄弟俩是一点不留情面,偶尔还拉踩一下。
谢明珠听得嘴角直抽,瞪了好几回,“你这有的没的,别瞎说。”
小暖也连忙扒拉了她一下,提醒着:“那是大哥的亲表哥,你好歹留点面子,何况卫二舅和卫小舅对咱们多好。”尤其是卫小舅,一得空就来家里给荻蔗培土施肥,喂猪喂鸡。
想到这里,忍不住扭头朝谢明珠问,“娘,咱家荻蔗卖去你的糖坊里,给卫小舅分钱了么?”
在躺椅上听着叽叽喳喳说话声的王机子,竟然不觉得吵闹,反而觉得热闹,不由得感思起来,这就是人老了么?
忽然听得小暖这么一问,没忍住笑出声来,也打趣起谢明珠,“你说你现在也算是颇有家资了,别是真没给卫老三分点吧?”
谢明珠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不过大家既然提出,也自我检讨,“你们说的对,不过给他银子,他那性子必然不乐意,估计还觉得要和他生分,回头请王裁缝和翁十斤给他做几套新衣裳就成。”
这两人现在可是城里的香饽饽,王裁缝做的衣裳,翁十斤绣的花样,两者联合,简直是强强联手。
价格可不便宜,这样算下来,是卫无歇赚了。
而且别人想买,那得排到几个月后,不过这都是自己店里的人,给卫无歇插队,轻轻松松。
王机子一听,立马就打起精神来,“我老头子好歹是书院的山长,你给我也做两身体面的,风光风光。”
“行行行。”谢明珠自然不会拒绝,家里现在这蒸蒸日上的好日子,也是和王机子离不开的。
庄如梦虽在店里是负责首饰这一块,但他知道王撇子那里的订单都堆得有多厚了,眼见谢明珠上下嘴皮子一碰,又答应了几件衣裳,忍不住替王撇子担忧。
还有谢矅那里,怎么给插订单?怕是要为难死了。
一时也有些担心,自己再待下去,这火会不会波及到自己身上?毕竟和谢明珠要好的夫人小姐可不少。
要是她心血来潮要送人首饰可咋办?
于是也不听小时吹牛皮了,连忙起身告辞,拔腿就走。
谢明珠还有些莫名其妙,“这茶才倒呢!怎么忽然就走了?”
不过也没多管,而是问起王机子,“三师兄今天怎么没和你们一起来?他晚上还回么?”
“你二师兄快到了,他去接人,今晚估计回来得晚,让孙嫂给他留点吃的就成。”王机子说着,一向不着调的他,这会儿脸上竟露出不少忧愁,“你二师兄这一家子,都病恹恹的,来了还要我老头子操心。”
谢明珠想给他一个白眼,但忍住了,“您老操什么心了?房子是三师兄带人盖的,家具是我找牛家帮忙打的。”
王机子嘿嘿一笑,十分不要脸,“那你们不都是看在我老头子的面上做的么?四舍五入,就是我老头子操心的啊。”
房子就在萧遥子的隔壁,也是单独的一栋,不过比萧遥子的要大许多,毕竟他们家四口人住。
只不过谢明珠想着,二师兄一家都是病秧子,回头只怕家里的活计也指望不上,只有孙嫂子一个人怕是不妥,回头让她将她媳妇也一并喊来算了。
这厢去给孙嫂子留了话,将早上买回来,让孙嫂子已经烧好的海鲜装进透气的食盒,便等孩子们做功课。
小时急得不行,刚才有庄如梦陪着她说话,现在庄如梦走了,孙嫂子怕她这个话唠,直接躲开。
狗儿猫儿乌龟她也都去问候了一圈,回来见哥哥姐姐还在埋头写,便催起来,“哥哥你们快些嘛。”
又去摇王机子的手臂,“爷爷,你去帮他们写一点。”
刚回来的月之羡正好听到,“你倒是会使唤。”又见桌上的食盒,“这是作甚?”
“带去看棉棉的东西。”小时说着,跑过去拉住他,“爹,你带我先过去玩呗。”
“你娘回来了?人呢?”但月之羡的重点关注在谢明珠身上,虽是一把将她抱起来了,但却四处寻谢明珠的身影。
“来家里割谷子的叔叔们在帮忙修果树,娘去后头看了。”说完,小时继续催,“爹我们先去杨大舅家呀。”
月之羡抱着她下了楼,不过并未是出院门,而是朝着后院去。
小时立即挣扎,她才不想去。
待重新上楼来,就对上王机子一脸嘲讽,“傻了吧,你爹那双眼睛里只看得见你娘,你说你往上凑啥?”
气得小时两颊鼓鼓的,满脸委屈。
宴哥儿这个做兄长的看在眼里,也心疼妹妹,将笔墨一收,书本一垒,连忙哄着,“别听爷爷的,爹和娘都最疼小时,我们也最爱小时。”
“真的么?那哥哥你先带我去看棉棉。”小时眼睛一亮,见他犹豫,赶紧拉住他的胳膊就撒娇,“好不好嘛,哥哥你不是说最爱我?”
经过昨天的事情,看到爹娘他们担心。所以对于她的诉求,宴哥儿默默地将胳膊抽出来,一面好言语哄着,“咱们等爹娘一起,一家人就要整整齐齐,哪有分几波的道理?”
小时还是听劝的,“那哥哥你去催爹娘,叫他们快点。”说完转头又问小晴几个,“姐姐你们要写完了么?”
小晴正在奋笔疾书,头都没空抬,“快了快了。”也是奇怪了,往日没这么多功课,今天先生不知怎么了,忽然布置这么多。
小暖小晚也说快了。
小时叹气,拿了一把龙眼剥着吃。
瞌睡都快吃来了,终于听到谢明珠在楼下喊,“都写完了么?写好了就走了。”
小时一个激灵立即爬起身,忙朝桌上看去,但见姐姐们在收拾书本,终于露出笑容来,“好了好了。”然后继续催,“快,爷爷你也快。”一面伸手去拽躺椅上的王机子。
大家眼里的文学大圣,那是高洁优雅,焚香煮茶,抚琴对弈。
但王机子就与普通老头子一样,爱凑热闹。
这或许是和他这么多年的市井日子是有些关联的,没有脱尘而去,反而是更好地融入百姓之家。
但见他腾地一下翻身爬起来,显然刚才已经睡着了,“要走了?那走走走。”一面牵起小时的手,拿着蒲扇就一同下楼。
宴哥儿几个在后头提着食盒也陆续下楼来。
于是乎他夫妻手牵手悠闲地走在前面,后面是王机子带着小时,然后就是四个小童工。
队伍倒是整齐得很。
大家早已经对此见怪不怪了,尤其是牵着手的谢明珠夫妻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