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德发带着象牙米回去,走到大门口的篱笆旁,又摘了好几片巨大的蜀葵叶子给包着,很是嫌那芭蕉叶没给包好,露了些象牙米须出来。
谢明珠见他粗枝大叶的,手段残暴地扯蜀葵叶子,生怕花也跟着遭殃,连忙开口喊:“你这是做什么?仔细把我的花梗都扯断了。”
“自是包紧实些,那总共才得多少,我这种小虾米哪里能分到?”他这一会儿回家,还要从衙门口路过呢!听说整个县衙,就是方主薄和陈县令那里,各自得了两个新鲜的象牙米打赏。
而他直接从谢明珠家拿了八个,这要是叫同僚们瞧见了,岂不是觉得自己这是赤裸裸的炫耀么?
谢明珠闻言,想到他的顾虑,只得将他喊住,“那你等会儿。”随后拿了个竹篮来,也顾不得才下过雨,去菜园子里摘了不少新鲜蔬菜,拿到他跟前来,将蔬菜都拨到一旁,“放进去吧。”
杨德发也不客气,只是看着谢明珠给自己去摘菜,弄得衣衫都湿了的,很是不好意思,“难为你了。”然后高兴地道着谢,把象牙米藏在底下,提着篮子回家去。
谢明珠这才上楼去换衣裳,期间孩子们回来,自也是在第一时间尝到了这煮玉米。
孙嫂子她们也都沾了光。晓得谢明珠这里也有不少种子,负责农务事宜的马嫂自是积极地安排起来,“正巧南边角上有一片空地,明天要不我先在那里种些?”准备给荻蔗肥土的粪肥,也还有不少多余的,这会儿反正也是堆在地里。
不过她说完这话,又有些好奇地看朝谢明珠和博学多才的王机子,“这要怎么种的?我看要不和豆子一样的种法?”
这个还真是将王机子给拦住了,书上可没说,以前也没接触过,所以摇着头,朝谢明珠看过去,“我瞧你这菜地里,多少咱本地没瞧见的菜,你都种得极好,可是有什么法子?”
谢明珠当然有,毕竟她前世是田园博主,虽然比不得农业学家,但是也知道这些农作物的习性和种植方法。
当即附和着马嫂刚才的话,“就像是豆子一样种也成,但这样长出来的苗我怕不大壮实,咱们本地也多风雨,到时候苗不壮实,结出来的象牙米只怕个头也不大。我倒是有个法子,像是我那些瓜苗一样,先捏营养团育苗,等苗长到手掌大小,咱们再移栽,如何?”
这营养团好啊,自己的瓜就是最好的例子,从幼苗到收获,整个全程的成活率不用说,远比那裸苗移栽不知好多少。
马嫂本来就是种地能手,一听她这话,心里就有数了。
当下就拍手道:“听夫人您的,正好前些日子烧的土灰还有不少,跟这粪肥拌一拌,我明儿早上就先把营养团捏好。”
没有磨具,自然是要靠纯手工捏,谢明珠早前倒是想着找牛家那边做个简单的模具,但因为没有大规模种植,所以一直未落实。
眼下这么多种子,如果靠着这双手来捏,那不得猴年马月?于是连忙给马嫂打断,“不用,我明早去找牛家那边,给咱弄个磨具,到时候你将营养土拌好,填进去压实些,跟那做糕点一样,简单得很。”
反正现在谢明珠心里已经有了个成熟的想法,唯一不好的是,现在赶工肯定没办法做得那么惊喜,种子还是得手动放进营养土里。
但马嫂听到不用一个个徒手捏,已经觉得极好,大大省力呢!连称是好。
王机子在一头听着,也是认真思考起来,这既然能用磨具,回头也和李天凤那负责管农业的那几个说说,看他们能不能也动一动脑子,别什么都要人来做。
“爹什么时候回来?”小时吃完了香软甜糯的象牙米,终于是想起爹没回来这事了。
“那些海贼不知从哪里抓了许多不通汉话的蓝月人在岛上做苦役,你爹得留下。”谢明珠一面回着,一面整理着孩子们从同窗家带回来的花,还沾着许多雨水,可正是这样,才越发显得娇艳欲滴的。
她都觉得自己这素雅的瓶子,有些配不上这些鲜艳的娇花了。
小时听到还暂时不回来,有些失望。
但宴哥儿却抓住了重点,“那还要继续将他们留在岛上干活?”不是都在说要让山民们下山么?那这些蓝月人不也是山民?为何不让他们来广茂县?天凤姐姐也应该不是那种继续压榨他们的黑心人啊。
“岛上需要人,正好他们不通汉话,便先留岛上,不过是现在并非是苦役,而是工人,和城北工坊那边的工人一样,有工钱有休假。”谢明珠简单给解释着。
而且听说他们在岛上住的地方也不像样子,李天凤那头还要给他们建造房子。
所以很长一段时间,李天凤自己也不会回来。
不过这广茂县现在一切都上了正轨,李天凤自己也有堪比三书六部的班底在,根本就不用担心什么。
何况还有王机子和程牧这师徒俩坐镇呢!
现在谢明珠反而担心,元宝岛被李天凤拿下了,只怕已是引得其他海盗们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而李天凤自己又没有打算就此收手的心思,别给那些海盗逼急了,联合起来对付她。
月之羡可还在岛上。
谢明珠一想到这个可能,就担心得不行,花也没功夫欣赏了,连问老头子,“您老给我透个底吧,郡主身边除了这边带去的人,可还有旁的?”
王机子看了看满凉台的小娃娃,也都因为谢明珠这话而朝自己聚集来的目光,“你叫我怎么说?”这好歹是军事机密吧?
小孩子家家的,要是管不住嘴巴说漏了,算谁的?
谢明珠一个了然,所以这是另外还有呗?“我那懂了。”
“娘你懂什么了?爷爷可还什么都没说呢?”小暖竖着耳朵,准备仔细听,谁知道她娘就此截断了话头。
“听什么,赶紧翻书看看吧,过两日书院就第一次小考了,别到时候垫了底,丢我老头子的脸。”王机子敲了敲小暖的头,笑着转移了话题。
果然,无论什么年代,考试这种东西都特别让学生反感。
一帮孩子的脸,除了小时以外,全都拉拢下来。
小晴压力颇大,“爷爷,考就考呗,为何还要张榜贴出来?”难道是还怕最后的几名还不够丢脸么?
谢明珠的眼里,小晴学习一直都不错,尤其是字又写得好,所以看她这样担心,很是疑惑:“你还拿不到前三?”
然后小晴给了她一个惊讶脸,“娘,您认真的么?对我是不是有什么误会,让您觉得我能前三?你不知道程家那边,好几个侄女,都是出了名的才女么?”
额,谢明珠把程家那头忘记了。
也是,人家是从娃娃抓起,自家这几个孩子算是半路出家,毕竟以前没有正统学过。
正想着怎么宽慰一下,小暖和小晚也叹起气来,“姐姐你还好,也许能在前五,我们小甲班里才是才女云集。”
又说书院里,因为本地启蒙学生晚,所以与别的书院,或许说是与传统书院是不一样的体系。
比如增加了小时这样三岁小女孩也能去的幼蒙学班。
这种班级不分男女,也不分甲乙丙丁。
但待大了些,以五岁为界,进入了小级,小级便以甲乙丙丁来分类优良同学,也好因材施教。
而小暖和小晚都在小甲班,两人虽也是启蒙晚,但好在聪明,所以入学的时候擦线考进了小甲班。
女学这边,有甲乙两个班。
男孩子那边就多了去,毕竟这本地以生男孩为主,所以有甲乙丙丁戊己庚辛。
于是乎男孩们的小级就有八个班。
在就是往上的中级,也一样分男女,小晴和卫星河都分别在男女中甲班。
其实上了小级后,只要学习能力足,成绩也达标,就能跨级。
比如卫星海和宴哥儿,他们俩都属于跨级。
书院的等级从入学开始有幼蒙、小、中、大、玄、黄、地、天。
一般到玄级的时候,这时候的学生大部分都是十四五岁,甚至是往上了。所以像是卫星海和宴哥儿这样九岁十一二岁的年纪就已经在玄级还是甲班的,算得上是天才级别。
不过少年天才虽不少,只是真正能走到最后的,还是凤毛麟角。
“哥,你这次要是考不过表弟,也许表弟马上就要考进黄级了,到时候你想超过他就更难了。”卫星河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虽然他是无心的,还属于贴心提醒。
但这话和朝卫星海捅刀子又有什么区别?
谢明珠想去捂他的嘴已经晚了。
然后这一阵子算得上是与宴哥儿这个表弟相处和睦的卫星海眉头一敛,随后仇敌一般沉着脸瞪宴哥儿,“萧云宴,我这次一定会超过你!你看好了,我肯定是第一名。”
熟悉的表情熟悉的语气,还是熟悉的配方。
大家只惊讶了一下,又恢复了正常,反而觉得这才是卫星海本尊。
平日里那个和宴哥儿一起和睦上下学的,简直像是被鬼附了身。
宴哥儿也敷衍地点着头,“嗯。”
“你没有什么要和我说的?”卫星海见到他这丝毫不在意的语气,一下着急起来,“你就这样看不起我?”
宴哥儿摇着头,“没有啊。”这个表哥也太容易动怒了。
“那你这是什么意思?”卫星海急了,一把拉住要走的宴哥儿。
不过没拉住,宴哥儿趁机跑去跟莫嫂捡鸭蛋了。
只留下卫星海气呼呼站在那里,小晴上前劝,“表哥,你别气了,赶紧去复习吧。”
“你也觉得我考不过他?”卫星海眉头一挑,眼里全是愤怒,“枉然我平日对你这么好,到底还是不如你亲兄长。”
小晴哑然,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一脸的手足无措,这一刻彷佛不管她解释什么都没用。
因为一谈及和自家大哥谁优秀时,这大表哥就像是点燃的鞭炮,谁都要炸一下。
于是朝谢明珠投递过去求助的目光。
谢明珠默默地别开脸,小孩子间怎么争,那是他们的事情,自己一个大人,还是不要掺和了。
迅速脚底抹油。
王机子也见着不对劲,赶紧起身,“唉哟,我老头子老了,天一下雨这疼那疼,进屋躺会儿。”
事实上,他生龙活虎得能吃下一整只鸡。
只留下满腹委屈的卫星海,现在急需得到大家的赞同,于是又看朝自己最亲爱的弟弟,“星河,你觉得呢?我和萧云宴谁更厉害?”
“哥,这个等考试成绩出来,不就知道了。”卫星河现在只想给自己两巴掌,他还以为这一阵子哥和表弟已经握手言和了,所以才说了那话。
哪里晓得,一定要比表弟厉害,已经是哥的心魔了。
小暖和小晚见娘和爷爷都走了,那她俩还留下作甚?姐妹相互看了一眼,顿时了然。
小暖立即拉起小晚,“咱们俩也赶紧进房间认真看书,别这次又是倒数。”
一时间,只剩下小晴和卫星河,以及那个把这件事当热闹看,还看得兴致勃勃的小时。
只不过小时见人都全跑了,好没趣,于是也附和着卫星海的话,朝卫星河追问,“是啊,二表哥,大表哥和我哥,谁更厉害?”
“你说!”卫星海的目光也紧紧锁定卫星河,似乎只要他敢动一步,他的巴掌就扇上去了。
卫星河犹豫了一下,嘴唇终于蠕动起来,“你,你厉害,哥,肯定是你最厉害!你是全世界最厉害的哥!”他想这样应该哥心底的怒气该消了吧?
谁知道卫星海不满地眯起眼睛,目光冷冷地看着他,“你敷衍我。”
卫星河一时都要急哭了,“我没有敷衍。”他只是没敢说真话,毕竟真话哥也不爱听。
小晴趁机一把拉起小时,“你不是说来财不在缸里么?我们去找找,不然一会儿天黑了。”留他兄弟两个掰扯吧。
来财肯定是不找的,顺着谢明珠的身影,摸到了柳施家这边的竹楼上。
宋知秋姐妹俩正在赶工,谢明珠单手托着腮帮子在一旁欣赏,边欣赏边赞赏,“我看织女来了,也未必能有你们这手艺,十分美的图纸,叫你们做出成衣来,竟有二十分的美,下次要是你们俩接单,我觉得该涨价。”
也不是说王撇子的手艺不好,他好是好,可他大抵作为男人,并不能和女人共情,所以做出来的衣裳没有最完美展现图纸和客人们的需求。
这一刻谢明珠真相信,有的人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简直就是妥妥的天赋流。
正在爬楼梯的小晴和小时听着,忍不住嘀咕着,“娘都开始学会吹牛皮了。”
这声音不小,谢明珠自是听到了,回头连忙喊她俩,“你们来看,是不是我夸张了?难不成你们知秋姐和听雪姐这手艺,不是只应天上有?”
姐妹俩说悄悄话被抓包也不紧张,快步上来,随后朝谢明珠指着的成衣看过去,顿时那眼睛里就满是惊讶。
小时几乎没有任何思考,就立即朝宋知秋的怀里冲去。
吓得宋知秋赶紧避开身,生怕自己手里的针戳着她。
而另外一头,谢明珠也眼疾手快地抓住了小时的后领子,也是吓得心肝都要跳出来,“你个不要命的?姐姐手里是有针的?要是跑过去戳着眼睛了,以后什么都看不见,叫你做个小瞎子。”
小时连忙伸手捂住自己的眼睛。
宋知秋也被她吓了一跳,自是没惯着,“是啊,小时以后别人手里有刀有针,但凡有是危险的东西在手里,你都躲开些,更不要像是今天这样忽然跑过来。”万一运气不好的话,那可怎么办?
小时小鸡啄米地点着头,但很明显根本就没有把这事儿当回事,因为嘴里还在喊着:“知秋姐听雪姐,你们答应给我做的新衣服,什么时候好?我也要这样好看的。”
等穿上,肯定是幼蒙班里最漂亮的那个。
谢明珠抓着她后领的手移到她耳朵上,“认真点,刚才你知秋姐的话,到底听进心里没?”
小时一阵吃疼,唉哟地偏头叫起来,“娘,我知道了,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谢明珠这才松了手,示意她老实坐着,离宋知秋姐妹俩远些,别妨碍人家赶工赚钱。
只是松了手,就觉得她那袋子里鼓鼓胀胀的,谢明珠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别又是抓了癞疙宝吧?毕竟今天下过雨后,癞疙宝就特别活跃。
杨德发走的那会儿,自己去菜地里,就看到了好几只。
“你等下,过来!”谢明珠喊住她。
小时一脸疑惑,“娘,你不是让我离知秋姐她们远些么?我去栏椅那里坐。”虽是如此,还是朝谢明珠走过来。
谁知道刚靠近,谢明珠的手就伸进了她的口袋里。
但又没完全伸进去,毕竟有前车之鉴。
于是她在最后一刻将手收回来,示意小时自己摸出来,“衣兜里揣了什么?”
这话一问,小晴也才发现,小时的口袋里装得鼓鼓的,也有种不好的预感,一时紧张起来,生怕小时挨揍,连忙走到她身旁,以防万一。
但又有些害怕她口袋里掏出来的东西吓人,不敢离得很近。
小时并不觉得自己口袋里的东西吓人,反而叫谢明珠问起,一脸得意洋洋地拿出来,“我同窗送的,今天我们在大榕树下结义,以后我们就是金乌七雄。”
现在书院旁边那条河,改了名字叫金乌,所以他们是在河边的榕树下结义,只是谢明珠听着这金乌七雄,好中二的感觉。
其他人则是被逗笑了,小晴更是忍不住问:“你们莫不是学着小丁班的那什么青龙会吧?”小丁班那些学生,不好好上学,反而拉帮结派的,才被先生教育过。
不过小时他们这是结义,比起那些搞帮会的,应该还算是好的吧?
谢明珠正要说是胡闹,小时就不满地反驳着:“青龙会怎么能和我们金乌七雄相提并论呢?我们都是有过命的交情,歃血结盟的。”
“还歃血结盟?哪里来的血?”谢明珠挑眉,有些担心地看着这小丫头片子,还没四岁就给自己搞这么多事情。
结义她结得明白么?
“我们用红果浆代替的啊。”小时回着,并不觉得用果酱代替血有什么不严肃的,反正他们认定了这个红果酱的价值就行了。
好吧,谢明珠听得是果酱代替的,松了口气,“那这些是什么?”瞧着乱七八糟的,也不知里头都是什么?
问到这个问题,小时一脸的得意压都压不住:“这些都是我好兄弟们最珍贵的东西。”
然后在大家瞠目结束中,一一展开,瞬间摆满了长条凳。
小晴看着竟然有这么多,忍不住有些羡慕,“小时你口袋好能装。”
小时听到这话更得意了,先拿起最边上那黑乎乎的东西,谢明珠觉得像是腌制过的小半截象拔蚌一类的。
正想着,就听小时介绍道:“这是我们结义队伍里二哥的脐带。”
她一边说,还拿起来给大家近距离观赏。
谢明珠拒绝,连忙避开身,一面摆着手,“你给我拿远些。不对,你给我还回去。”此处的月族人比汉人更讲究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就算是半截脐带,人家也会保存好,将来百年后一起入土为安,才算是全须全尾。
连棉棉七天后自然脱落下来的那小半截脐带,寒氏都给当宝贝一样收好了。
小时嘴上应着,“知道知道,我就是替他保管而已。”然后拿起第二件。
这个是用干芭蕉叶给包起来的,包了三层,弄得还挺神秘。
大家都以为是什么宝贝,结果等小时候拿在手里,摊开掌心给大家观摩的时候,谢明珠有点想动手。
因为竟然是一颗牙齿。
小时正一脸的兴奋快乐地给大家介绍着,“这是我同窗,也是我们七雄里的三姐她哥哥的牙齿,不过她哥哥前年掉水里淹死了,所以这是他哥哥留下唯一的东西,是她最珍贵的宝贝,现在送给了我。”说着还一脸十分感动的表情。
谢明珠原本想等她介绍完了再打的。
可是听她介绍完了,忽然有点头皮发麻……
而原本在做针线的宋家姐妹俩也是娇躯一颤,小脸刷白,手里的活计都顾不上,纷纷退避三舍。
这一对比,那脐带没那么叫人难以接受。
而且这确定是什么金乌七雄么?这比较像是魔教妖人!
第142章
小晴也一溜烟往宋家姐妹身后躲。
鬼神这种事情,不管信不信,但是对于鬼她是害怕的,神是敬畏的。
眼下看着那颗牙齿,只觉得对方挂满了水草的灵魂就在小时的掌心里,声音打了颤,“小……小时,你……你你快收起来,还给人家。”这一时,也不知该说是对方的遗物还是什么。
那是一颗□□牙,前几天大表哥卫星海就掉了一颗。
但是不同于卫星海的那颗,这颗已经水光噌亮的,好似给盘得上了一层釉。
由此可见,这颗牙齿原来的主人是真当宝贝,整日在手里把玩,才给盘成了如今这模样。
可即便如此,这也改变不了这就是死人牙齿的事实啊!只要是个正常人,都不可能当成普通玩具。
但小时年纪还小,站在他们这个年纪的角度,脑子可不会想那么多,所以是不能用正常人思维来看他们的。
小时不满大伙儿的表情,“你们怎么这样?现在这些都是我最珍贵的宝物,本来想着也许以后我还会送你们呢!”现在她不想送了。
宋听雪头一个被这话吓到了,因为她生辰麻马上就要到了,小时前几天还说会送自己一件特别的生辰礼物。
现在听到这话,整个人都摇摇欲坠,看着谢明珠都快要哭出来了,“小婶……”她不要小时的任何礼物!
谢明珠深吸了口气,尽量劝着自己,这是亲生的,哪怕不是自己亲自生的,但的确是这具身体生的,肚子里养了十个月呢!可别打坏了!
但脑子和手不同步,脑子在劝别打别打,手却已经摸到了廊下的扫帚,摸到的那一瞬间就控制不住浑身的洪荒之力,举起就朝小时的屁股打去:“孽障玩意儿,看我不打死你,什么都收,什么都往家里带,你怎么不上天去?”
小时愣住了,不是娘要看自己口袋里都装什么?自己高高兴兴拿出来和大家分享,怎么还打自己?
不过也就是一瞬,这个灵活的小胖墩就迈开了两条小短腿,飞快地躲到桌子底下,与此同时嘴里发出了惊天动地的凄厉哭喊声:“打人了,打死人了,救命啊!亲娘要打孩子!”
那边卫家兄弟和屋子里说要休息的王机子,还有小晚小暖全都跑过来了。
小时此刻已经被谢明珠从桌子地下拽了出来,两个花苞头散乱,屁股上结结实实挨了两扫把,哭得眼泪鼻涕一起。
“怎么了怎么了?好好的你打她作甚?”早前还说下雨天身子骨不舒服的王机子这会儿老当益壮,竟是第一个冲上来的。
一来就将小时拉到自己身后去藏着,然后劈头盖脸就对谢明珠质问起来。
还不忘朝一旁没阻拦的小晴和宋家姐妹责备,“你们也是,一点不爱护妹妹,怎么也不拦着些?”
想拦,可是宋知秋一想到自己拦了,可能那颗牙齿或是那半截脐带,甚至是还没打开的那些奇怪宝贝,小时就有可能送给自己。
她对小表妹的爱,在恐惧面前不值一提。
所以她怎么可能拦?
卫星海等人上来,也是看到小晴她们三没拦,脸色都有些不好看,四人不由自主地和王机子站成一排,组成一道人墙将小时保护在后面。
对于小晴和宋家姐妹,更是十分不满。
小晴很冤枉,尤其是看到表哥们和妹妹们对自己露出失望又鄙夷的目光,连忙解释,“娘总不会无缘无故打小时,你们就不问问缘由?”不分青红皂白就责备好么?
宋家姐姐俩也点点头。
可这话王机子十分不赞成,“天大的事情,也不是打孩子能解决的,何况小时这么小,她懂什么?有哪里错了,你这个做娘的指正就是了,犯得着下这么狠的手么?”
小时听得王机子的话,感动得鼻涕泡泡都吹起来了。
让原本想伸手给她擦脸上眼泪的王机子猛地一伸手,拉了一旁的卫星海,“给你小时妹妹擦一擦。”
卫星海看着小时一脸的眼泪鼻涕,竟然都没有犹豫一下,就拿出自己的手绢仔细给她擦拭起来,还温言细语地问:“舅妈打你哪里了,疼不疼?”
小时一手捂着屁股,委屈巴巴的,“屁股疼,呜呜呜,娘不爱我了。”
谢明珠看她这模样,也有点心软的,不过下一瞬目光落到小时那些所谓的‘宝贝’上,又铁石心肠起来,一面与王机子解释着:“她和同窗结义什么金乌七雄就算了,小孩子家好奇心玩心都重,闹个两天就行,也翻不起什么风浪,可是你知道他们交换礼物,她带回来的都是什么?”
谢明珠气急败坏都说着,忽然心头一跳,担忧地朝小时问去,“那你送了人家什么?”一面在脑子里仔细过一遍,小时应该不会送什么出格的礼物吧?
“我的雨伞。”小时一边抽泣,一边回着。
谢明珠闻言松了口气,这还好。
只是这口气还是松早了,下一瞬就听她继续说道:“三姐送了我牙齿,所以我把大表哥那条掉的牙齿挖出来送给她了,还有送了五哥来财……”口中的三姐和五哥,自然是他们结义的金乌七雄中的。
听得自己那日掉下来后,按照孙嫂子她们的说法,给埋起来新牙齿才会长得快的旧牙居然被小时挖出来送人了。
卫星海给她擦眼泪的手顿时就僵住了,下意识伸舌头舔了舔那还没冒出新牙的牙龈处,着急起来:“小时,你怎么能这样做呢?”难怪他这么多天还没冒新牙,感情是自己的牙齿被小时挖出来,还送人了。
他可不要一辈子做缺牙巴。
不过他的质问很快就被小晴的愤怒给淹没了,“怪不值得我刚才说下来找来财,你一脸的心虚,你怎么能将自家的宠物擅自送人呢?万一他们只是一时新鲜,以后不会好好照顾来财怎么办?”那可是一条性命啊!
谢明珠示意急促的小晴安静,然后指了指小时收到的那些‘宝贝’:“按照她的说法,他们结义后相互送礼物,这样说来,她送出去六份。”
眼下这两份,都不算是小时自己的私产,尤其是挖卫星海牙齿这事儿更是过份。
这要是对方送她个头骨,她是不是也要撬祖坟,把他亲爹的头盖骨挖出来送人?
谢明珠也趁机指着小时已经介绍的两份礼物,果然听得一力保她的王机子也不觉得嘴角抽搐,卫星海更是默默地推开了身。
小晚小暖和卫星河听着死人牙齿也有点害怕,不确定剩余还没拆的礼物里,都是什么稀奇古怪的玩意儿。
所以也默默拉开了与小时的距离。
而随着小时在谢明珠的威迫下,将送出去的礼物一件件告知,又继续介绍了其他六件结义兄弟姐妹们送的‘宝贝’。
然后便从谢明珠单打换成了大家的群殴。
不说她收来的那些礼物宝贝是什么,就她送出去的这六件,只有一样是她的,就是那把订制画着酱油罐的伞。
余下的除了卫星海那颗被她挖出来的牙齿和来财后,还有王机子的酒。
她人还怪好的,倒了酒,给酒壶了掺了水,王机子这两日正好没喝,到书院全都给了程牧。
这时候王机子也终于反应过来,为何自己倒酒给大徒弟后,大徒弟喝下后满脸的一言难尽,欲言又止。
感情这酒是大有玄机。
是什么水,王机子不敢去深究了,他怕到时候没忍住,把小时打坏了。
或是程牧知道了,怕是吃不下饭。
和莫嫂捡鸭蛋鹅蛋回来,正在后院关鸡鸭鹅的宴哥儿听得小时的哭声,急忙赶来。
孙嫂子已经在楼下听了好一会儿,连忙将急得脸都红了的宴哥儿拦住,“小宴你别急,小时今天真的该打。”
宴哥儿可听不进去,一把推开孙嫂子,“她那么小,做错了事情,也是我们大的没教好,要打也打我们。”
上楼前,话他是这样说的。
只不过上楼后,他也没忍住往小时屁股上打了一巴掌。
无他,只因小时送出去的礼物里,有他的头发,而且他竟然不知是什么时候被小时剪去的。
对方送小时的是胎毛,小时没有,考虑过去偷棉棉的,但是寒氏藏得太严实了,于是他看到哥哥头发长得好……
孙嫂子在楼下听着训斥声,啧啧地摇了摇头,准备回去继续做菜。
喂完了猪的莫嫂早就按耐不住好奇心,见孙嫂子热闹都不看了,“楼上怎么了?”听着怎么全都在教育小时,这不对劲啊。
“你不知道啊,小时这丫头真是……”孙嫂子一边说一边往厨房那头去,莫嫂也好奇地跟在她后面,没多会儿地里的马嫂来了,也参与其中。
她回礼,都是按照对方送的礼物标准来,人家送牙齿她就回牙齿,没有就想办法。
所以一家老小,几乎都被薅了个遍儿。
因此这顿打,主要还是打她的不问自取。
打完以后,谢明珠还叫宴哥儿把她今日所作所为写下来,然后让小时自己画押签字。
她是不会写几个字,但她识字,也会写自己的名字。
宴哥儿写完后,给她看一遍无误后,才让她自己画押签字的。
一开始王机子有点于心不忍,小孩子犯错而已,打一顿就行了。
何况今天小时已经挨够了,还劝着她,“不至于不至于。”
“那不行,写清楚的好。都说小孩子忘性大,可依照我看,记性都好着。”而且记歹不记好。谢明珠可没忘记那些个在网上吐槽原身家庭的。
一个女孩说从小父母就重男轻女,从来不给她糖吃,有一次她好不容易在地上捡到一颗,刚扔进嘴里尝个味道,爸妈就给从她嘴里抠出来,还狠狠打了她一顿,打到她吐才肯松手。
还有弟弟从小有牛奶喝,每次睡前她都只能看着弟弟喝,长大赚钱后,就喜欢买各种牛奶,然后睡前喝一杯,从此后睡眠很好,一觉睡到天亮。
事实上是她小时候吃糖太多,牙吃坏了,所以父母才控制她吃糖。至于从她嘴里抠出来的那颗是耗子药,打她打到吐也不存在,就按住灌了肥皂水而已。
而弟弟有牛奶喝她没有,那是因为她牛奶过敏,也正是这样,她后来自己有钱买了,睡前来一杯后能睡得好,那纯属是过敏昏过去。
没死也算是她命大。
她还不信,去测了过敏原才知道,自己真的牛奶过敏,但凡饮用过量,真有可能造成生命危险。
所以谢明珠觉得还是给写清楚,让小时签字,免得多年后忆苦思甜,说全家没有一人爱她,还总一起打她,那可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而且根据小时这顽皮程度,谢明珠可不觉得是小题大做,以后自己肯定还会揍她。
一顿晚饭,就在小时抽泣中吃完。
隔日谢明珠带着她去书院归还了其他小孩送的礼物。
尤其是人家那颗牙齿。
经此一事,幼蒙班也管得严厉了不少,更是严禁同窗之间拉帮结派。
小时他们金乌七雄也在成立三天后,被迫解散。
紧张的备考中,谢明珠家的营养团里的象牙米也发了芽,看得喜人。
只是家里地很明显是不够的,谢明珠便靠着程家在南边的山里,置办了些田地。
人口的增加,使得田地大量开垦,树林边缘的毒瘴也越来越淡,不少人壮着胆子继续清理树林里的枯枝腐叶,从林子里背出来,晒上个一两天烧成灰土,就能肥地。
而林子里再下雨也不会因为这些腐败植物而产生毒瘴了。
所以行人可逐渐穿过树林,将隐藏在树林山间的平底都给开垦成了田地。
谢明珠便在这鸡公山旁边置办了二十亩的旱地,准备用来种植荻蔗,回头家里的那一季荻蔗收拾出来了,她就能改种玉米和其他农作物。
她算是沾了大师兄程牧家的光,他们家先在那边置办田地,因路途有些远,硬是花钱找人开了条足够马车通往的平坦路来。
故而谢明珠今日带着马嫂专程去看,回来正计划着,要是再有闲地,她还要置办一些,忽然马车就被人给拦住了。
谢明珠抬头看去,却见对方衣衫褴褛,形容枯蒿,但是一双眼睛倒是精明放光。
马嫂见了,一下就猜到了对方的身份,小声在她耳边低语道:“近来赦令的事情,晒盐场和其他矿场里好多流放犯都得了自由身,只不过在咱这里一无亲二戚,如今都和无头苍蝇一般,在城里到处乱窜。”所以她猜想,这拦住马车的,肯定也是刚得赦免的流放犯。
估计知道谢明珠以前也是流放犯,想来借些银钱。
谢明珠先前关注书院小时他们的事情,后来又为了田地奔波,自是不知道这些事情。
如今听得马嫂一说,只认真朝对方瞧去,但还真认不出是何人来。
然那人见谢明珠半响不下车也不吱声,反而和一个老婆子在车上交头接耳的,眉头不由得蹙起来,一面分开垂下来掩住脸面的脏发,“怎么,谢夫人如今风光,却是不认得我等了?”
这声音听着不熟,语气也阴阳怪气。
谢明珠顿时心头就不喜,“你是何人?”
“谢夫人再仔细看看?”对方一脸冷笑地打量着她,一面将下巴抬高了些许。
还别说,这角度看去,谢明珠终于觉得有几分眼熟的意思了,一面试探地问:“你是苏雨阳?”苏雨柔的兄长。
那又如何?自己和他又不熟,而且当初他们到广茂县后,有了吃喝,立即就将苏雨柔这个妹妹赶走,各种不堪入耳的言语辱骂她。
甚至要苏雨柔自尽,保全他们苏家的清白门楣。
可却忘记了,要不是苏雨柔,他们早就饿死在路上了,怎么可能坚持到这广茂县。
苏雨阳见谢明珠终于认出了他,虽直呼自己的名字,让他心中不喜,但想到如今谢明珠在城里的身份地位,也就忍了下来。
一介再嫁的寡妇,居然都能混得风生水起,小地方果然是小地方。所以他想着,既然谢明珠都能有如今的家业,那自己一身的才华横溢,出身又如此显赫,必然是能有一番大作为的。
他还听闻开阳长公主的亲女儿找回来了,如今就在这广茂县,现在可还没有郡马。
果然是一介村姑,难怪封地会是广茂县这种偏远贫瘠之地。不过不管如何,好歹她身后有开阳长公主。
近年发生的事情,自己虽在晒盐场里,但也听说了不少,如今这开阳长公主是手刃柳驸马,回到了京都,手里可把握着不少权力呢!
爹娘虽还未得到赦免,但是自家那短命的妻儿都没了,现在自己也是孑孓一人,给这村姑做郡马,不正好是天生一对么?
而且他听闻谢明珠所嫁的那个渔民,竟然得了天下儒生都敬为神灵般的王隐的亲睐,而开阳长公主是王隐的弟子。
所以他打算直接找谢明珠,让他将自己介绍给那村姑郡主。
一个没见过世面的村姑罢了,自己有的是办法让她听话。
谢明珠完全不知道,自己这短短的一声询问间,那自大狂妄的苏雨阳已经想得甚远。
不过虽不知对方在想什么,但是他那脸上随着他心中想法而变化的表情,实在叫谢明珠看着嫌恶不已,当即扯了扯缰绳,“既如此,那麻烦让一让。”
好不容易衙门里现在稍微解决了一下白天堵车的状况,自己还被拦,后头这会儿不知堵了多少车马呢!
苏雨阳听着谢明珠疏离冷漠的口吻,十分不满,“你就这样走了?”
“那还要怎样?你我不熟,又非亲戚,难不成还要我给你置办身衣裳,准备一处落脚地?”谢明珠白了他一眼,直接就吆喝着马往前走。
那苏雨阳到底是害怕,连忙退到一旁去,不过并未就此作罢,反而是紧追着谢明珠的马车跑,一边还破口大骂:“有道是一女不事二夫,谢明珠好你一个道貌岸然的娼……”
不过话没说完,谢明珠忽然又停下车。
那苏雨阳人虽看着精瘦,但精神倒是挺好的,见谢明珠停下车里后立即就围过来,一脸得意洋洋,觉得拿捏女人,果然是用名声最是方便。
可那名声有什么用?当不饭吃,作不得衣穿,这些女人可真蠢。
谁知道劈头盖脸就砸来一条鞭子,这熟悉的疼痛感,有那么一瞬间叫他以为又回到了晒盐场。
反应过来后,发现居然是谢明珠打自己,脸都绿了,“你……”这贱人竟敢打自己。
“你什么你?在晒盐场是天天吃的粪么?张嘴就喷粪。”谢明珠不等他说完,鞭子再度挥过去。
她也没那么残暴,可奈何遇到个不会说人话的,那自己凭何要任由对方辱骂?如果打不过,又惹不起,那也就算了,自己吃了这个亏,躲远些。
可现在明明有能力,那为何还要忍气吞声?
苏雨阳没想到谢明珠会挥第二鞭,结结实实又挨了一回,疼得他当即就卷缩在地上嗷嗷大叫。
这边的纷争,很快就引了巡逻的阿来,“大家都让开些,让条路出来。”阿来一边清着围观的人群,一面朝谢明珠走来,“明珠,你先将车靠边上些。”
谢明珠应了声,并未叫对方难办。
也好让后头被自己堵住的车马过去。
很快,堵住的路就清理了出来,那阿来也朝地上躺着哼唧的苏雨阳看过去,一点都不意外,“今儿一早,就得了好多消息,晒盐场和矿场那边得了自由身的不少人,都跑来骚扰再嫁的女人们。”
一面问谢明珠,“他是?”
阿来可记得谢明珠全家就她和萧沫儿两个大人,然后就是宴哥儿他们那堆孩子了,这男人又是何人?
而且他们当时让改嫁的都是寡妇和未婚女子,但凡有男人还活着的,根本就没有让人夫妻分开。
“毫无关系,不过我与被他们苏家逐出家族的苏雨柔要好。”谢明珠简单回着,前天才给柳施打了韩婵的公婆,得知都死了后,才松口气。
至于卢家和苏家的人,她想着苏雨柔和卢婉婉在银月滩那样偏远的地方,这些人怕是不屑去。
是没去,但是却跑来拦自己。
广茂县总共也没得多少流放女人改嫁本地人,谢明珠这一说,阿来心里就有了数,“是庄老四他大嫂?”
谢明珠点了点头,其实是不大愿意当着苏雨阳的面提苏雨柔的,尤其是刚才听到阿来说他们会去骚扰再嫁的女人。
所以很是担心苏雨阳跑去找苏雨柔。
正要询问如何处理这苏雨阳,得知和她没关系的阿来就上去将这苏雨阳给押住了,“你既是与谢夫人无关,何故拦人家的车马?跟我走一趟吧。”
第143章
谢明珠本以为就苏雨阳是个例外,毕竟既然都能在矿场晒盐场那种地方活下来了,显然也不会如此天真。
但她还是高看了这些人,他们那骨子里的傲气根本就没有被差吏的鞭子打掉。
又或许说是差吏们下手到底还轻了。
居然有不少从晒盐场回来的官员,确切地说现在应该是庶民了。
跑到郡主府门前去,要立即得到一官半职,且还要给安排府邸车马奴仆,那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郡主三顾茅庐去求他们来的。
然而,李天凤在元宝岛上压根不知此事,早就被她打发回来负责府中事宜的云聿听得这些人闹哄哄的,提出这些厚颜无耻的需求时,还以为是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他们到底是哪里来自信,觉得郡主看得上他们?而且郡主这里几乎都没有透露过半点要聘他们为官的消息啊?
再有这些人在流放路上做的那些事情,拿女儿媳妇去给解差换取吃食,转头又辱骂女儿和媳妇们不知廉耻,只恨她们一死了之,更恨她们还活着,还改嫁。
就这种没有半点品德和良心的人,别说是他们本就大都是些尸位素餐之辈,就是真有能力,李天凤作为一个女人,且还是从底层成长起来的,自然最是能同情这些女人,怎么可能还用他们?
所以云聿听着他们在那里一副高高在上地提出自己的需求,全然不肯听自己的话,也没了耐心,招手喊来护卫,全给扭送到衙门里去。
真是的,竟给他找事情做,他这一趟回来,除了来给李天凤处理些要紧事务之外,还要去找谢夫人一趟呢。
然这帮人的闹腾还不止于此,得知书院里居然开设女学,又大骂此乃伤风败俗之举,且男女同混在一个书院就算了,竟然还有不少女先生。
如此出来抛头露面,到底还要不要脸面了?何况女人读书心都读野了,瞧瞧这大街上,多少女人,可想而知还有几个肯在家里安分生儿育女操持家务的?
但是他们这些口号并未获得本地男儿的认同,本来此地靠海,以前男人出海打渔,一不留神就把命丢在海上了。
照着他们这个说法,那没了男人的人家,女人又不能出来劳作,那岂不是要活生生在家里等着饿死?
所以他们反而觉得这帮人是神经病。朝廷衙门都不管的事情,关他们什么事情?
因此反而惹了众怒,暗地里叫人揍了几回。
这些谢明珠是后来知道的,听说后觉得这帮人脑子的确迂腐有病,现在的广茂县蒸蒸日上,早不是当初他们被流放来时那贫苦之地了。
而且变化的不止是大家的生活质量得到了提高,连思想也在潜意识里成长,何况本地就从来没有什么男尊女卑的想法。
他们以前想要生儿子,就只是单纯因为儿子力气大,能上海打渔,在海边拉纤,仅此而已。
加上本地自立女户的人家就多,所以女人在广茂县能独当一面,大家早就习以为常。
也是如此,李天凤到此,成为本地的主人后,也没有半个人因为她是女流而生出什么抵触和轻贱之心。
在他们看来,来的是男是女没有什么要紧的,能带他们继续过上好日子就是好人。
这一点李天凤的确是做到了,甚至在这无形中也连带着玉州人和其他地方来的人逐渐改观了从前那套男尊女卑的旧思想。
因为李天凤的存在,让他们终于看明白,女人其实和男人没有什么区别,只要有这个机会,男人能做的,她们也能做。
真要理论起来,男人甚至还不如女人,女人还会生孩子,男人生得出来么?
加上不管城北那边,还是城里都有不少女管事女掌柜,个个都是识文断字之人,这也给了老百姓们一个信号。
他们的女儿上过学,将来也许也能做个女管事,不用去做那些辛苦活赚钱。
到底是自己的骨肉,哪个做爹娘的,怎么会不愿意看到女儿将来过得好呢?
昨日云聿过来,还带了李天凤的亲笔信和月之羡的信,谢明珠一封封看了,最后将自己藏在瓦罐里的雪花盐拿给了他,连带着早就写好的信转交给他。
给李天凤回的信里,是雪花盐制造之法,原本她是打算在自己的制糖坊里提炼的,不过现在岛上有这个条件,选择那边自然更安全些。
还有给月之羡也回了一封信,以及给他补上的生辰礼物。
云聿虽没有拆开信来看,但也知道谢明珠给的是什么,那一瞬接在手里,只觉得沉甸甸的,一时看着谢明珠的形象都觉得高大光辉起来,连朝她作了三个揖,“谢夫人之大恩,郡主必是此生难忘!”
其实是何止郡主,只怕公主也会牢记在心。
早前谢明珠已经给了白糖这样的功绩,现在又给了郡主这样天大的惊喜,哪怕早前他就听说了谢明珠有法子把那些黑黄苦涩的盐巴变得雪白无杂质。
可真正看到那瓦罐里的雪花盐时,心头还是忍不住一阵惊涛骇浪。
又一次在心中辱骂起来那镇北侯萧定远,真是个蠢货,常言都说将门无犬子,那谢老爷一个平平无奇的商贾,却能在没有任何权贵的帮扶之下,能赚得那样一笔富甲天下之财,那他的独女谢明珠,怎么可能又是个寻常人呢?
偏生这萧定远将人娶回去后,把人困在后宅里,只知道花人家的嫁妆。
但凡那时候萧定远有几分脑子,多关注谢明珠一些,也许现在的镇北侯府还在,他萧定远也还活着,全家都没被流放呢!
不过命运就是这么奇妙,要是早前萧定远知道了谢明珠这一身本事,那哪里又有郡主现在的事?
想到这里,又在心里夸了萧定远几句,谢他有眼不识金镶玉,不然这等好事,怎么能落到郡主的头上来?
谢明珠根本就不知道昨天云聿来了这么一会儿,就把自己那早死的前夫骂了又夸了,她心里只惦记今天的小考。
为此也没出去,早上和前世所看到的那些陪考的家长们一样,老早起来亲自给做早餐。
以前十分不理解,觉得这做早餐煎两个蛋炸一根油条,能有什么用?指不定还不如求神拜佛呢!
但真到了这个位置上,看着因小考而紧张的儿女们,她的情绪也被牵动着,开始搞这有的没的。
没少叫王机子和宋兆安他们笑话。
宋家姐妹见她一个早上都在为弟弟妹妹们紧张担心,便主动开口,喊她上街。
这倒是叫谢明珠意外,她们自打上次从自己店里接了两单生意,顺利交单后,对方因为十分喜欢,又下了订单。
且还加了五两银子的赶工费,也就是要她们十天交单。
那可是五两银子啊,比宋兆安在书院一个月赚的都多,所以自然是接了下来。
现在母女三每天除了吃喝睡觉,都在赶工。
因此谢明珠摇头拒绝了,“不用了,你们忙你们的,我去沫儿那头看看孩子。”
然路过衙门的时候,只闻得草市那边一大股羊膻味传来,不禁走过去瞧,衙门口的阿骏见了她,连忙招手喊道:“明珠姐,你去年不是让杨大哥给你找羊么?今天山上来了人,赶了一大群黑羊来卖,刚进草市里。”
原是如此,自己就说这么这风里还有羊膻味。
一时也激动不已,羊奶不羊奶的暂时不提,烤全羊啊!“山里的月族人?”
“是啊,纵月的,他们在山上养羊,我今天才晓得,他们不愿意下山还是有道理的,那山林咱在外看着茂密,全是原始老林,谁料想进去,那一山比一山高,他们全住在那高上,听说大片的草原呢!”说到这里,阿骏一脸的向往,“我这辈子还没看过草原是什么样子的。”
谢明珠心说,人家山上的估计也在想,这辈子还没看过大海呢!
和他闲聊了几句,便赶紧去草市了。
羊广茂县的人其实很少吃,但架不住现在外面搬迁来的人也不少啊。
这么一大群羊当街走,那羊膻味随风一飘,都不要宣传,顿时就吸引了不少人和商家一头脑地钻进了草市里。
谢明珠寻着过去的时候,已经围了不少人。
只见着五六个纵月族的年轻人正在和别人交谈讲价,或是称重。
纵月人的服饰和蓝月人差不多,不过他们的衣裳颜色是蓝靛,而且几乎都会编一根细细的小辫子如同抹额一般在额头前穿过。
因此很好辨认。
谢明珠正要上前去询问价格,多买几只是否有优惠?虽然不确定这山下温度比山上高,这些高山黑羊是否能适应,但谢明珠还是想试着养一养。
然而她还未挤进人群里,肩膀忽然被人从后面拍了一下,与此同时,熟悉的笑声从身后传来,“明珠,你也来买羊?”
谢明珠一扭头,原来是卫无忌的媳妇,卫星海兄弟俩的老娘叶幻娘。
她的身旁还有个熟面孔,大师兄程牧的长媳郑荨。
郑荨是晚辈,见了她连忙福身行礼,虽然谢明珠觉得大可不必,但人家骨子里刻着的规矩,根本就改不了。
所以说了几次,见着没啥用,谢明珠已经漠然接受。
不过她俩亲自来买羊,谢明珠还是颇为意外,毕竟与自家来比,他们各家的奴仆是数十甚至是数百,这种采买的活计,他们家里是专门有人来负责的。
叶幻娘笑道:“我们就是来瞧个热闹。”
郑荨也点着头,一面问她:“小婶也要买么?那要快些,我刚才听着好些人家,一口气就要好几头。”
“你们不买?”这不应该吧?她记得青州那边也有不少牧区,所以程家人按理也是极其爱吃羊的。
不想她这话问出来,叶幻娘就在一头笑着,“你是天天忙,不知道这纵月人赶羊下山来,正是为了他们程家呢!”
“哦?”谢明珠一脸吃惊,看朝郑荨:“你别和我说,你们家还找人摸到纵月人的寨子里去了?”
谢明珠买了藏在山里的地,正是因为程家的人总进山里探,如此开发出好多空闲平坦之地来。
郑荨有些尴尬,“那什么,三弟他这些日子,一直在山里,又听闻得小婶说的防备毒瘴之法,所以便一路找到了好几个寨子。”
这次叫他找到纵月人的寨子,看着漫山遍野的羊,听说当时口水就馋出来了,当场就找纵月人买了十来只黑山羊,立即杀了烤来吃。
吃完后,想到他们从青州过来这么久了,上上下下都这么辛苦,早就馋了这一口,故而便与纵月人买羊。
纵月人的羊很多,虽说用海里的鱼来形容,有些夸张了。
可是他们只知道养,哪怕没有去干预,但正常的繁殖下,大羊加小羊生生不息,只靠着他们纵月人根本吃不完。
卖羊肉也不是没有想过送到广茂县城里,可本地人受不得这股羊膻味。
卖皮子也不成,此地本就炎热,这种东西只能拿到北方去,可是他们许多人,一辈子连广茂县都没去过,更别提说是什么北方了。
所以正是发愁之际,程疆忽然开口要数百只,可将他们高兴得不行。
又得知程疆进山来,直接打通了一条路,立马就吆喝着寨子里的年轻人赶着羊群,跟着程疆下山来广茂县。
除去了程疆要的那些之外,剩下的便给赶到草市来卖。
他们虽说几乎只有八月节的时候才会大规模下山,但偶尔也有人来,所以对于城里日新月异的变化,也有所耳闻。
只不过从未见过,只当是耳听为虚,如今眼见为实了,一个个少不得是震惊无比。
更没想到他们的黑山羊如此受欢迎。
而当下谢明珠听得这些纵月人赶着羊群下山,果真是程疆的缘故,一时对于这个侄儿也颇为佩服,这活脱脱的探险家,在这种野外防身器具如此贫乏的环境下,他带人摸进山里就算了,还沿途开路。
不过眼见着那圈住的羊越来越少,谢明珠也着急起来,顾不上和她俩攀谈,“我先去买羊。”
于是连忙挤上前去,要五只。
只是可惜,就他们说话这功夫,竟然几乎都有主了,她最后只得了三只,但也不错。
又想到如今既然有路直接到纵月人山上,便想着可以劝他们在城里开个铺子,就像是银月滩那样的特产店。
那以后岂不是可以经常吃到新鲜的羊了?
想到这里,她也顾不上和叶幻娘说一说她家那俩儿子何时接回家的事儿?和两人打了招呼,赶着羊就往衙门去。
把拴着羊的绳子递给阿骏,“方主薄和陈县令可在?”
“方主薄不在,不过陈县令在。”阿骏知道她肯定是有事,而且一般都是好事情,自然是乐呵呵地给她把羊拴住,还主动问:“明珠姐,可要我喊两个小子给你送回家去?”
现在衙门里人手可宽裕了,他都升了官。
谢明珠听得这话,自然是愿意的,虽说有点占公家的便宜,但她这不是来给公家送温暖了嘛。
“那成,谢谢了。”然后便直径去了衙门里。
现在的衙门也算是有了三班六房,有人见了她,连忙跑去通知陈县令。
待谢明珠到那花厅之时,陈县令也刚巧来,一脸笑意盈盈,“明珠,可是有什么事情?”今早云聿就去海边了,听说在她这里得了提炼精盐的办法。
陈县令没见过雪花盐,但是她见过谢明珠将黄糖变成白糖。
所以也满怀期待。
谢明珠开门见山,直接将程疆打通了去往纵月山上和其他寨子的路,“我看你们宣传让他们下山,许了多少好处也没效果,倒不如换个法子。而且我如今瞧来,其实也不见得要他们下山。”
主要还是大家那商业互通,这样山里的东西能出来,城里的买卖也能多些顾客。
陈县令还沉寖在程疆打通了那么多路的震惊中,这样大的事情,他竟然是半点没听说。
忽然听得谢明珠又别的办法,又连忙问,“什么法子?”
便听谢明珠说:“你看银月滩的人,也没几个搬迁来城里的,但他们在城里开了个特产铺,就等于人也搬来了一样。”特产铺赚了钱,他们又用赚来的钱在城里花销。
看着好像银月滩的人白忙活一场,赚的钱都花出去了。
可其实不然,因为靠着这笔钱,他们的生活越来越好,而且这钱一直是流动着的,并非一次性花销了就再也没有的。
“你说,咱们一直的初衷,不是要城里有多少人,而是希望大家过得更好。现在既然已经有了通往这些寨子的路,那便可以让他们在城里开设铺面,专门卖他们地方特产,比如这纵月我看卖羊肉就不错。”皮子也行,此地虽用不上,但这城里现在也不乏北方商人来往。
陈县令怎么说,当初也是金榜题名之人,谢明珠这样说,他哪里还不明白,甚至有些激动地在厅里走来走去,“我晓得你的意思了,只是和银月滩不一样,他们这铺子怕是不好开。”
银月滩是主动的,这些则是被动的,他们还没看到这在城里开个铺子的好处。
“这有什么?你找几个人引导,领他们去银月滩的铺子不就成了。”城里卖海产品的人不少,但是最具规模的,竟然是银月滩的特产铺,现在甚至是已经小有名声了。
所以生意一直都不错。
银月滩的人现在又在谢明珠这里接了不少首饰活,所以他们出海其实没那么频繁,大部分海货反而是去别的寨子里收来的。
谢明珠不信,有人放着好日子不过,非要过那刀耕火种的苦日子。
陈县令心里盘算着,“倒也不是不成,不过这事儿,我到底要与郡主知会一声。”
那是,不管怎么说,李天凤都是他的直属上司。
反正谢明珠的话也带到了,有了银月滩这个活例子,照葫芦画瓢,难道陈县令还画不明白么?
于是便先回家了。
她决定了今晚就烤全羊。
谁知道刚踏出花厅大门,身后就传来陈县令的喊声,“我娘问你,家里的睡莲米吃完了么?不够的话叫安居他们送来。”
睡莲米三个字吓得谢明珠脚步飞快了不少,“够的够的,让你娘别送了。”如果是以前在银月滩那会儿,有人隔三差五送睡莲米她高兴得要死。
可现在家里宽裕,城里吃的有多元化,所以睡莲米根本就吃不过来。
她到家中,羊已经送来了,孙嫂子不会吃,也受不得这味道,躲得远远的。
是指望不上她杀羊,谢明珠也不成,只将目光落到提着锄头的马嫂身上,“马嫂,你敢么?”她是玉州来的,吃羊的吧。
马嫂摇着头,“天菩萨,这和杀鸡宰鱼可不一样,我不敢。”然后扛着锄头跑了。
谢明珠看着拴在圈里的羊,也不知是不是陌生地方,还是因为到底太炎热了,他们不肯吃东西,就喝水。
这样下去,日渐消瘦,还吃什么肉?
果然,这种高山黑羊山下是养不了的。
于是又去衙门里一趟,让阿骏帮忙转达,见了杨德发喊他来家里帮忙杀羊,顺便晚上过来吃饭。
阿骏听了,笑道:“杀羊还成,不过吃饭就算了,杨大哥他们不吃羊肉。”
“那你吃不?”谢明珠问。
阿骏也摇着头,“要是吃,我今天就买了。”
既然不吃,谢明珠反而不好麻烦杨德发过去,而且也不知他何时得空,最后便道:“那你不必同他说了,我上街找个人去给处理。”
阿骏闻言,往里头探了探,“你别急,我去给你杀。”然后喊了个小衙差过来,叫他帮自己看着,一面收拾着准备和谢明珠一同回去,“刀磨好了么?”
“家里的菜刀成么?”谢明珠忽然意识到,这多半不行的,杀鱼杀鸡或许靠谱,但是杀羊用菜刀,怕是难呢!
果然,阿骏摇着头,“怕是不成,算了你先回家,我好像看到叶老倌这几天在,我去他那里借。”叶老倌虽说以前修驴蹄子,又改骟猪,但他家里刀具多啊。
肯定有合适的。
第144章
阿骏果然是靠谱的,谢明珠前脚才回家,说了这杀羊的事情,后脚叶老倌就和阿骏一同来了。
阿骏嘿嘿一笑,“我说叫他拿刀借我使就成,他偏说是什么吃饭的家什伙,不能外借,便同我来了。”
叶老倌见了谢明珠,打了个招呼就直接问:“羊哪里?”
“在后院。”谢明珠说着,要引他去。
阿骏这时候叫住她,“那明珠姐,我就先回去了。”反正叶老倌一个人骟猪都成,杀羊肯定也不在话下。
谢明珠想着他也不吃羊肉,而且还叫人代班,故也没多留,只朝他道了谢,“劳烦你跑这一趟了。”随即喊孙嫂子给他装了不少外头没有的蔬菜,又有些白糖和蜂蜜,一并塞给他,“你不要嫌弃。”
阿骏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不过最近白糖都不好买,所以也有些心动,“那就谢谢明珠姐,我就厚着脸皮收下了。”
当下他去了,谢明珠到后院,只见三只羊都被叶老倌给捆好倒挂着放了血,如今正在剥皮,旁边的长条凳上,十几把各式各样的刀具磨得铮亮,整齐地摆在上面。
叶老倌见了她来,“这么多肉羊,放不长久。”但是这羊在这也养不活,故而他也就一口气全杀了。
谢明珠早前没想到这么多人不吃羊肉,本来还想着各家送一些,现在看来,只能是给做成肉干肉脯了。
“留一头吃,余下的劳烦您给我砍小快些。”到时候也好晒,一条条的腌制也容易入味。
叶老倌得了她的话,一顿猛虎操作,谢明珠都还没看清楚,便听得嘶拉嘶拉几下,一张完整的山羊皮就扯下来了。
看得她也是瞠目结舌的,心想果然是一把好手。
叶老倌也颇为得意,“都只道我老头子只会修驴蹄子骟猪,却不知我老头子一开始入门,学是这杀猪宰羊。”
谢明珠赶紧拿了盆来装下水,“既是有这样的好手艺,您老还东奔西跑作甚?”
“不跑了,以前是没法子,只靠着在这城里吃不了饭,现在城里人多了,活儿也多,我现在琢磨着,叫女儿女婿都搬过来。”虽说好不容易才将女儿嫁到那州府去,可是在州府日子也艰难啊,也就是别人听着好听,有些面子罢了。
可面子不做饭吃,而且那边税赋今年又加了,生娃也要上税。
眼下女儿肚子里又揣上一个。
想到这里,不由得叹了口气,得赶紧叫她生产前搬回来。
“回来也好,现在城里工坊还缺人,或是做个什么小生意也行,要敷嘴不是什么难事。再有您老这手艺在,跟着帮衬一二,丰衣足食就更不在话下了。”反正他们自家有房子,到时候回来开个铺子妥妥的。
又见叶老倌并不嫌弃这羊膻味,也有可能他因为职业道德忍住了,但谢明珠还是开口问,“您吃羊肉么?倘若吃,回头带些回去。”
叶老倌一点都不意外谢明珠会送自己羊肉,不过还是拒绝了,“你有心,回头给我一副下水,就成了。”算是抵了杀羊的工钱。
这话,谢明珠心里就有数了,他是吃羊肉的。
叶老倌手脚快,很快一只羊就拆了,谢明珠拿去腌制着准备烤羊肉,又将羊蝎子羊骨下了锅。
余下的便用盐巴腌好,挂在竹条上晾晒。
这一忙也没顾得上去问孩子们考得如何,倒是该在寒氏家帮忙一起照顾萧沫儿母女俩的沙若来了。
她闻到这羊膻味,并没有什么不适,因为心思也不在这上头。
上来就拉着谢明珠商量,“明珠,你这头还有空房间的吧?”
谢明珠点着头,心里有些疑惑,难道银月滩来人了,她家那头都住不下?“怎么了?”
沙若一脸的喜气洋洋,“那便好,借我一间用一阵子。”
“你我之间,说什么借不借的,怎如此见外起来?”谢明珠越发好奇,她要房子做什么?又见她这样高兴,便想到了个可能,连忙问道:“莫不是长皋他们兄弟回来了?”
和长皋一起的那个卖茶女是不是这一次一起来了?
她正要问,沙若就笑道:“是啊,那姑娘也来了,我才收到的信,想是今晚就能到。只不过还未进门,我们蓝月人虽不讲这些,但对方到底是汉人,所以我才想着,叫她在你借暂时借住些日子,等我那头准备好了,长皋直接从里这头迎过去便是。”
谢明珠自然是没有不同意的,“那感情好,我也沾一沾这喜气。”又想到既然人家姑娘已经跟着长皋回来了,那想来这一阵子,沙若也要忙他们成婚事宜。
如此一来,自是没有办法去杨德发家里了。
不过转而一想,这马上也要满月了,小棉棉也好带,萧沫儿和寒氏应该是能忙得过来的。
便道:“那你就别去那头了,安心准备,成婚是大事情,现在又有这条件,万不能马虎了,短缺什么,只管和我讲,我来想法子。”
别的不说,就冲这长皋也是月之羡的左膀右臂了,如今又是商栈里的一方管事,月之羡这个东家和大哥现在不在城里,自己当然要多上心些。
沙若正要和她说不能继续去那边的事儿,见谢明珠如此体谅,也是万分感激,然后忙回家去拿铺盖来。
她早就盼望着娶媳妇,新铺盖自然是早就准备好了的,房子已经管谢明珠家借了,也可能连铺盖这些都要找谢明珠要。
来来回回跑了几次,总算是将那房间给布置好,还找谢明珠要了个花瓶,也给姑娘家插了一瓶花放在屋子里。
弄得满屋馨香。
可见她是真的对这个新媳妇上心。
连马嫂子几个看在眼里,都道她必然是个好婆婆。
沙若笑道:”我也只是想,人家姑娘愿意千山万岁跟着我儿子来这广茂县,背井离乡的,只怕也是不适应,别的我也做不了,就只能尽量待人好。”
她满怀欢喜,连谢明珠家这头留饭都没顾得上,随便在家吃了些,就老早去南城那边正在修的新城门口等着。
大约是晚上将近子夜十分,人才来。
原本等着看长皋的新媳妇长什么样子的宴哥儿等人早就撑不住,睡觉去了。
宋家母女三在赶工,谢明珠便同她三个一起在凉台上坐着帮忙,熏蚊香炉里的香都已经换了两茬,她都有些困了,准备去换第三回,终于是听到外头传来了声音。
倏地起身,连忙拿起灯笼,一面招呼柳施母女三,“你们也快些去睡吧。”三人再赶工,也用不着黑灯瞎火,到底是为了陪自己。
然都等到这个时候了,虽然三人没见过长皋,但也是有些好奇心的。
所以哪里肯去睡,自然是跟在她身后一起下楼开门。
一开门,就见沙若满脸欢喜,“明珠,实在是劳烦你了,这么晚还等着。”
她的身后,跟着风尘仆仆的长皋,身前护着一个身材娇小柔弱的女子,虽不说有十分美丽,但也是颇有几分姿色在身上。
显然已经从长皋母子的口中知道谢明珠的存在,如今见了,也是随着长皋一起行礼,看着倒也是叫人挑不出毛病来,怎看都极好,有一种长皋捡了大便宜的感觉。
谢明珠看着也喜欢,热情地问起:“晚饭吃了没?”
“吃过了,在外头的酒楼里吃的。”沙若回着,满眼都是她的儿媳妇,如今很是心疼对方一路跟着儿子颠簸到此,只恨不得立即伺候她洗漱歇下。
于是忙给引上楼去,又是叫儿子打水拿东西的。
谢明珠见此,也无自己什么事情了,正准备去睡觉,却见这柳施母女三人没回她们家的竹楼,反而坐在自家凉台上,灯也不点。
要不是她自己手里有灯笼,这上来忽然看着几个黑影,不得给吓去半条命啊?
“你们不睡觉?”谢明珠挑眉问,又见三人还瞧着那边,很是好奇,“怎么?人家的新媳妇,你们看得这样上心,莫不是认识不成?”
宋听雪一脸激动惊讶,脱口就问:“小婶,你怎么知道的?”
不是,谢明珠就随口一说,怎么还真认识?
当下反而是愣住了,不确定地朝柳施看过去,声音也压低了许多:“真认识?”
柳施点头,“不但我们认识,你二师兄也见过呢!”毕竟这姑娘也不是仍在人群里就瞧不见的那种普通长相,算得是有些姿色的。
而且又天生自带一股楚楚柔弱,很容易让人对她产生怜惜之心的同时,也容易叫人记住。
“亲戚?”谢明珠实在是想不通,那长皋的未来媳妇怎么会和他们认识,除了是亲戚的可能,那还能是什么?
宋听雪却是一脸的嫌恶,“我们怎么可能是那等贼人的亲戚。”
谢明珠抓住了重点,贼人?一时有些担心地看朝母女三,“果真没认错人?还有听雪这话是什么意思?”
柳施十分肯定,“没有,刚看到她那会儿,我就认了出来,但我也不确定怎么她会跑到这顾州来,而且照着你们这意思,年前就和这沙若大婶的儿子来往了。不过我刚才看了她的手,虎口和食指上都没有什么茧子,光滑得很,这哪里像是什么卖茶女?”
那卖茶女,常年烧水,不说身上会有些小烫伤,但是一天得倒多少回水,拿多少茶壶,那虎口必然会结出茧子。
可刚才那姑娘双手娇嫩光滑,哪里是做这种营生的人?
谢明珠只觉得姑娘漂亮,这等姿色在像样些的大城里,也算是不多见的,却肯跟着长皋来到这广茂县,只当是她对长皋一片真心。
就冲这一份真情,自己也对她生了几分偏袒之心来。
如今听得柳施母女几人的话,一下担心不已,“照着你们这样说,竟是遇着骗子的意思了。”一时又有些埋怨起月之羡,“阿羡也是,知道这事儿,也不早前去查查这姑娘的底细。”
月之羡不但没有去查,甚至连这姑娘长什么样子他都不知道呢!
缘由倒是简单,早前在这卖茶女之前,有个姑娘瞧见长皋,已经有几分意思,但随即见了他,就此移情别恋。
所以为了以防再有这样的事情,月之羡都十分小心,格外避嫌,就怕重蹈覆辙。
而现在柳施母女三人却是十分确定,已经被骗了。
但在这凉台上,也不好继续说,于是乎柳施先将两个女儿先赶去睡觉,和谢明珠进了房间,这才悄悄告诉她,“你不知道,我们在北方冰原的时候,二十里外有一个张富户家,家财万贯,却只有一个独子,对于未来媳妇,自是十分上心,奈何那北方冰原上,城镇间相隔甚远,谈了好几户门当户对的人家,都没舍得把女儿嫁过来。哪里曾想,张家夫妻俩发愁之际,张公子打猎在雪地里救了个和父兄走散的姑娘。”
这故事听着有点耳熟,谢明珠下意识就脱口问,“别告诉我,那个姑娘就是长皋这未来媳妇吧?”
果然,柳施点着头,“就是她,我虽只见过一次,但肯定不会认错。”
“等等。”谢明珠连忙将她的话打断,警惕起来:“那她见过你们?”这样说的话,岂不是已经暴露了?
不对,这姑娘刚才并未有任何反应啊?
“我们那时候在车里,她没见过我们。”柳施解释着:“那么冷的天,风刮在身上像是刀子一样,我们几个也不爱和陌生人来往,自没有下车,你二师兄身体又不好,惧怕风雪,不然到时候能咳几个月。”
所以他们一家都没下马车,就在车里看着,和张老爷打了招呼而已。
“我们就见过那一次,再听到这户人家的消息,是小半年后,说自打那姑娘进了他们家,筹备婚礼那段时间,不到半个月张老爷就得了急症去世,后来张夫人也伤心过度,紧随而去,如此就只剩下那张公子了。”
后来一个白日里,有人在雪地里踩到硬邦邦的东西,拔开一看,竟然是这张公子,也不知为何,死在雪地里,反正已经冻得硬邦邦了,身上值钱的东西半点不剩下。
大家还以为是遇到山贼了,可是寻到他家中,却不见了那姑娘,而且连带着他家中钱财,也没了踪迹。
“那如何认定是这姑娘所为?”谢明珠一听,虽说也猜到了些可能,但这凡事不是要讲究证据么?就算是眼下住在家里这姑娘真是柳施口中的女骗子,可就算自己告诉长皋,他能信么?
柳施继续说道:“那姑娘前脚到了张老爷家,她那走散的爹和哥哥就找来,顺理成章一起住下,后来张老爷夫妻死了,听说丧事还是他们帮忙办的。”
又说当时找人抬棺出去埋了,那棺材就特别重。
而后来张公子也死了,衙门派人去收殓尸体,意外发现他早就死了的爹娘尸体就在后院里埋着。
也就是说,那时候棺材抬出去的,哪里是他爹娘的尸体?分明就是他们家钱财。
果然,衙门里派人去挖坟一看,坟里只剩下两副空荡荡的棺材,根本没有什么尸骨。
正是这样,这女子的爹和哥哥告辞离开的时候,大家只见他们背了个小包袱。
因为钱财早就已经运送离开了。
那时候大伙儿还纳闷,怎么他们就忽然要走?家里就算是有什么天大的事情,好歹等女儿办了婚礼再走也成啊。
现在想来,人家根本就没打算办婚礼,而且要忙着去挖银子呢。
“至于那张公子为何也被害,衙门里后来猜测,多半是他发现他爹娘的尸体了,知道自己识人不明,引狼入室,只是可惜为时已晚,还是被害了。”柳施说起来,越发有些害怕起来,“明珠,咱可得上心,这是团伙作案。”
谢明珠愿意相信柳施的话,但问题是一点证据都没有,不过这样危险的人肯定不能留在家里了。“你别急,容我想想法子。”那张老爷夫妻,只怕也不是什么急症和伤心欲绝而亡的,肯定是被暗害了。
“我怎么不急?她现在住的可是你家啊。”而他们一家四口,都住在谢明珠家!现在柳施甚至都怀疑,可能人家一开始的目标就不是长皋,而是月之羡呢!
而听她这么一说,谢明珠倒也想得通为何这些让要骗长皋了。
这如今看来,骗的多半不是长皋,自家才是目标呢!
又想到家里老人小孩的,“不管如何,明儿一早我去大师兄家借几个护卫过来。而且他们既然是团伙作案,没准过两日她这所谓的‘亲人’也寻来了,正巧我家也还有空房间,他们要是也打算住在这里,那咱就瓮中捉鳖。”
柳施有些担心,“可长皋和沙若大婶那头怎么办?”她今天可瞧见了,这母子俩只恨不得将这女骗子给捧在手里含在嘴里的,就怕摔了化了。
谢明珠心里已经有了章程,“我有法子。”
柳施见此,也没再多说什么,只问道:“要和大家说一声么?”她主要是害怕这女骗子往水里下毒,到时候大家也没个防备的。
毕竟这些人杀人眼皮子都不眨一下,万一这次他们的手段和害张家不一样,没那么多耐心,直接就下毒杀人,那可咋办?
“说。”必须说啊,虽然说了可能有会担心害怕,但总比一无所知,反而被对方骗得团团转转的好。
反正自己就一双眼睛,是盯不过来的。
所以第二天一早,老头子和孩子们一起来,趁着吃早饭的功夫,谢明珠就将昨晚柳施所告知的这些事情写成文字,如今递给他们瞧。
卫星海是最先看到的,当时就脸色就一沉,扭头朝谢明珠看过去,张口就想喊她直接报官。
他这个做法是对的,但长皋那边还不知道,谢明珠怕弄巧成拙,到时候这女骗子的同伙又没抓到,反而生分闹得不愉快就算了,还打草惊蛇。
倒不如就将计就计,来个瓮中捉鳖。
于是摇着头,“不可。”
“什么不可?”王机子也不知谢明珠给卫星海看了什么,让他脸色如此凝重,当即就示意他递过来给自己瞧。
卫星河恭敬地双手递过去,顺道也和弟弟妹妹们开口道:“你们也一起看。”
“什么西洋镜?”小暖疑惑地放下手里的碗,先起身朝王机子身后走过去,不想着一看,脸色也变了。
谢明珠连忙做了个禁声动作,生怕她一下给喊出来。
其他人见他们一个个如此反常,自也赶紧围过去。
一时间凉台上静悄悄的,连根针落地都可闻。
“这是在瞧什么?”孙嫂子将才煎好的鸡蛋饼端过来,见一个个神色凝重地聚在老爷子身边,好奇不已。
“一会儿你同莫嫂马嫂到后院,我有话和你们说。”谢明珠从她手里接过盘子,示意她先去忙。
好叫孙嫂子好奇。
自不多说,众人看完后,谢明珠就将这纸收起来,顺便叮嘱,“就像是往常一样,别大惊小怪的。”露出马脚。
王机子还好,临危不乱。“我去书院,就直接和你大师兄说,让他派人过来,暗中看着。”
谢明珠觉得这样自然好,省得自己还要跑一趟。
一帮孩子却是觉得紧张又刺激,顺道带着些害怕。
不过最终想要抓住骗子的正义之心,还是战胜了恐惧,一个个尽量当什么都不知道一样,和往昔一样,很快这打打闹闹的声音,就在院子里传开了。
而待他们上书院里去后,谢明珠也将后院里聚集的三人告知一回。
孙嫂子几人听得隔壁住着的那娇弱姑娘是个骗子,可能身上还背着好几条人命,到底是有些害怕,谢明珠也能理解。
正巧借着孙嫂子和莫嫂受不得这羊膻味,便叫她们先回家。
而她俩都放假了,谢明珠也不好厚此薄彼,故而也让马嫂回家去休息两天。
这个借口倒也是天衣无缝。
连沙若一早过来给这文娘送早膳,听闻后一点都不意外,“这羊膻味,本地人大都受不得。”她也是不喜欢,不过听着未来儿媳妇吃,所以尽量克服。
不然以后怎么过日子,难道不让媳妇吃羊肉么?
所以最好的法子就是自己早点适应这味道。
谢明珠今天借口家里的帮工都回家去了,特意留在家里,本想好好看着这美女蛇,谁知道这文娘根本就不出门。
沙若见孙嫂子她们也不在,索性就留在这头煮饭,顺便照顾未来儿媳妇的一日三餐。
得空,就匆匆忙忙去置办成婚所需的东西。
而那文娘躲在屋子里不出来,谢明珠便去商栈,找了长殷一趟,自是将这些事情与他说起。
长殷和长皋不一样,他和奎木是月之羡最好的兄弟,对月之羡的崇拜和敬仰根本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形容得了的。
也爱屋及乌,对谢明珠这个嫂子尊敬信任。
更何况他其实也是这一次回广茂县,才见到文娘,如今听谢明珠说起对方有问题,也道出心中的疑虑,“我早前听得此,便想同大哥去见见她,以免失礼,谁料想她每次都拒绝了。”当时只觉得奇怪,没准就是人家防备着呢!
而且这一路上看着文娘,也不像是个在底层卖茶的卖茶女,现在听谢明珠一说,仔细一想,果然没见着她手上有半点茧子。
几乎就可以肯定了,宋夫人他们果然没认错人。
却不知,这个时候他大哥长皋带着几个男子,正高高兴兴往谢明珠家去借房子。
那几个男子,一老三少,是文娘的父亲和兄弟们,虽不愿意女儿远嫁至此,但觉得木已成舟,还是跟来,打算亲自送她出嫁去。
长皋如今被美女蛇迷得晕头转向的,听得老丈人和舅兄们终于同意了这桩婚事,还专程这么远赶来广茂县,心里头那叫一个欢喜,人家说什么就是什么,脑子里半点不思考。
领着人就到谢明珠家来了。
可将在家做衣裳的柳施母女三吓得瑟瑟发抖。
第145章
孙嫂子她们全都回家了,自家男人又在书院,现在就剩下柳施母女三人,也不知大师兄程牧已经派了护卫来,就藏在那椰树果林间。
如今见长皋引着来的这帮汉子,柳施颤颤巍巍地放下针线,故作镇定,“你们俩回房间去。”然后整理着衣裳,便准备下楼去。
心想可不能叫他们看出破绽来。
两个女儿自是担心她,哪里肯叫她下楼去。
宋听雪更是直接拉住她的衣袖,低声劝着:“娘,敌不动我不动,何况小婶不在家,那长皋虽领着人来,可到底要得小婶首肯才会将人带进来,他应该不会失了礼数的。”
柳施担心啊,这男人被女人迷上了头的时候,别说是要点银钱了,就是命也是愿意给的。
不过柳施还真过分担心些了,此刻的长皋虽是喜悦当头,但也没忘记了,月之羡不在家里,谢明珠一个女人当家,如果是些女眷就好办了,大大方方带上凉台喝着茶饮等着。
但因都是男子,所以也只叫他们在院前这门口稍待着,“委屈岳父大人和各位舅兄再此稍等,我去问问。”
他将人拦在了大门那里,自是朝着柳施母女三所在的竹楼去。
这半年多来的顾州不是白跑的,他也深知汉人的规矩,所以见对方就母女三人,也没贸然上楼,而只是在楼下停驻脚步,拱手高声朝上头询问,“柳夫人安,不知明珠去了何处?几时回来?”
柳施见他还没彻底糊涂,那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你稍等,她说就出去片刻,想来过会儿就回来了。”
既然人都已经带来了,显然不可能就这样带回去,可若是告诉他们一时半回不来,柳施怕那些人没了耐性,故而就将这番托词说出。
长皋不疑有她,道过谢后,就到大门口那里,与文娘的父兄解释。
那几个年轻的面露不悦,“什么意思?既然都到我妹子跟前了,怎么还叫我们在大门口等着?”说着就往里走。
急得长皋忙给拦住,又急急朝那老的看去,“岳父大人,您看,这主人家不在,里头又都是些女眷,实在不好打扰。”一面继续劝着,“要不,还是到外住客栈吧。”
如今他跟着阿羡,也是赚了不少,并不短缺这住客栈的银钱。
文娘爹皱着眉头,先是责斥了几个儿子没规矩,随后看朝长皋,面色慈祥,“住什么客栈?你挣几钱也不容易,既然这能借房,咱们何必去花那冤枉钱?省下来,往后你和文娘手里也好宽裕些。”
这话听得长皋一阵心热,心说难得遇到这样开明的老丈人,别家都是狮子大张口,只恨不得让男方搬空了家底给聘礼,唯独自己运气好,遇着的文娘不但是心地善良,连她这娘家人也一心为自己打算。
心头好不感动,不免是觉得叫他们就在这大门一块等着,实在是委屈了人。
于是这跑前跑后,去搬了些凳子过来给他们坐着,又厚着脸皮管那柳施要了一壶茶饮。
还将房间里的文娘引了过来,好叫她同父兄们团聚。
而他则继续忙忙碌碌的切果子倒茶水,可是将这文娘一家五口伺候得心满意足的。
柳施这会儿在竹楼上虽是离得远,但居高临下的好位置,眼看着长皋这鞍前马后的,不由得频频蹙眉,忍不住啧啧出声,“到底是谁在说生儿子好?你们瞧瞧这长皋,只怕待他娘都未必有这样体贴上心。”
宋知秋宋听雪在一旁见着,低笑出声,“娘你也不必担心,没准将来你闺女们也能把别家儿子喊来鞍前马后伺候您和爹。”
虽然柳施也期待哪一日能得两个这样的现成儿子,但这话从女儿们口里说出来,还是觉得十分不妥,忍不住笑骂起来:“你个没脸皮的,这话哪里兴说?”
母女三这样一闹,倒也没有了早前的紧张。
而也是这会儿,谢明珠终于回来了。
远远就听到了这大门口传来的热闹声音,听着一家子那闲谈言语,好不幸福。
可正是因为表现得太幸福的感觉,反而给人一种失真感。
不过好在他们的表演是成功的,因为谢明珠远远就看到笑得咧呀咧齿的长皋,正一脸兴奋地看着这一家五口,浑身都散发着幸福的光芒。
这让谢明珠忽然想到有一句话是那么说的,当平平无奇一无是处的你突然有个各方面都近乎完美的人对你嘘寒问暖,那该谨防杀猪盘了。
只是这些骗子比她预想的还要来得早,可见也是沉不住气的。
长皋看到了她,先是一脸欣喜,随即想到自己这也没打个招呼,就领着些许外男来,也有些心里没底。
又怕谢明珠不愿意,叫文娘一家听到了不好,于是等不及她走到大门口,就赶紧小跑迎出去,“明珠,我有一事相求。”
谢明珠的目光落到发现她回来的文家父子身上,此刻几双惊艳又带着些贪婪的目光正落在她的身上,叫人心生嫌恶。
但谢明珠并未表现出来,反而装作什么都不知一般,“怎了?”然后才朝院门口那些人看去,“这些是?”
长皋连忙解释道:“我正是要同你说,他们是文娘的家人,因放心不下,我们一出城,他们就追来了。只是他们初来此处,人生地不熟,安置在别处我也不放心,故而想找你继续借几间屋子。”生怕谢明珠不答应,又连忙改口道:“也不要多,两间便好。”
岳父大人也说了,他们不讲究什么,只是想在文娘未出嫁前,多陪几日罢了。
说完,满脸希翼地看着谢明珠。
谢明珠瞧着长皋,他虽是大哥,但远不如长殷机敏,也不如长殷沉稳,这活脱脱就是个傻白甜,人家不骗他,都对不起人家的职业。
“这,我家中女眷多,你是知道的,也就是晚上,老爷子和我二师兄才回来。”她故作为难地开口,毕竟太容易答应了,只怕反而叫那帮骗子生疑。
这点长皋也考虑到了,但是为了文娘,想到她从顾州跟自己到这岭南来,背井离乡的,觉得十分对不住她。
如今她也只想在出嫁前,和她家人多待一阵子罢了。
这又不是什么过份的要求。
于是,便硬着头皮继续求谢明珠,“明珠,我求求你了,他们都是些老实本分的,不会朝你们这边乱走动,一日三餐,我也会亲自送来。”
他想着,岳父大人他们,也只想要一席之地罢了。
谢明珠见着他一脸的恳求,可惜了,错付了一片真心。“好吧,不过你千万要记得,让他们别乱走动。”
长皋听得她答应,满脸欢喜,“谢谢你明珠,你的大恩大德,我和文娘永世难忘。”
“不必客气。”谢明珠淡淡一笑,“文娘旁边的那两间房便空闲着,你领他们过去吧。”又见现在也还早,“文娘初来,正好她父兄又来了,你领着上街多转一转去。”
长皋连连点头答应,然后迫不及待地朝文娘一家分享这喜悦之情。
待谢明珠走过去时,那文娘一家也客客气气朝她道了谢,如果不是这几个男人眼底那没能掩住的贪婪之色,的确还真像是那么一回事。
柳施母女在楼上看着,见长皋领着人去那联排竹篓,便晓得谢明珠是同意了,心里担心得不行。
待长皋带着那一家五口出门去,柳施便立即过来找谢明珠,“明珠,你不是说找大师兄家借了人么?”怎都没见着?
“早来了啊。”谢明珠回着,准备煮些甜水放着,等孩子们下学回来刚好能喝上。
而柳施听到她的话,一脸茫然地扫视了院子一圈,把自己觉得能藏人的地方都看过了,衣角都没发现半块,所以十分不确定,“真来了?”
“来了,你把心放肚子里便是。”而且谢明珠看这帮骗子,也是沉不住气的样子,没准今儿晚上就要开始踩点也说不准了。
柳施仍旧半信半疑,毕竟没见到人。不过看谢明珠一点都不担心的样子,紧张的心情也逐渐放松缓了许多。
然后与谢明珠一起在厨房里搭手。
今天下学后,别说是宴哥儿他们回来得比往昔都早,连宋兆安这个出了名的慢性子也早早回来了。
早上的时候看他们还挺慌张的,这会儿大人小孩瞧着,都一脸的期待,甚至还有些小兴奋的样子。
反而是叫谢明珠有些担心起来,心说这四周虽然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但那些个都是手上犯了案子的穷心极恶之徒,自家这些人,到底还是要警惕些才对啊。
可这帮人跟个没事的一样,一切按部就班,小时也依旧在楼下的院子里拿棍子戳乌龟屁股。
谢明珠见她玩得高高兴兴的,大的几个孩子又在做功课,也就没管了。
哪料想那小时不知何时,将李天凤送的那些玩意儿都拿到水缸边去。
她自己就有三个,小的两个两三斤重,大的那个估摸四五斤。
整齐地排在水缸边,那长皋领着文娘一家五口回来的时候,一个个的她被才浇了水的金疙瘩,在夕阳下金光灿烂,晃得刚进门的一行人眼花缭乱。
别说是文娘一家五口,就是长皋也被那璀璨刺目的金光吓得条件反射地抬起手来挡。
只不过挡过之后,忽然反应过来自己看到的什么,不免是瞠目结舌。
文娘一家五口哪怕也是见过不少金银珠宝的,可是这样大一坨金子给人带来的震撼还是不轻,大家的呼吸明显都急促了许多。
“女婿,那小丫头玩耍的摆件哪里买的,我瞧着真能糊弄人。”文娘爹嘴上是这样说,可是心里却是已经敢打包票,百分百的真金。
由此可见,这月之羡是真赚了大钱,不然这样的金子怎么能随意给一个三岁的小娃娃随意摆玩呢?
说不得,他们那一座吊脚楼里,藏着金山银山。
长皋也瞧出了不像是假的,黄铜可没有这样刺目的光芒,但深知财不外露的道理,哪怕这是未来岳父一家,但还是下意识生出些防备之心来,“是挺能糊弄人的,那都是黄铜的。”
不想也正是他这一句话,让那文家几个兄弟眼里都闪过一条狠戾,这长皋并未完全信任他们。好在他们已经住进这院子里了,所以哪怕现在就恨不得想从小时手里将那些金子抢夺过来,但还是忍住了。
反正迟早是他们的。
小时仿若无人,玩了一会儿后,一个个抱着上楼放回房间,然后又去招猫逗狗的。
厨房里的炊烟飘起,后院的猪叫声鸡鸭声一片,又吵闹又热闹。
不觉间,夜色也逐渐浓郁起来,谢明珠家也开始吃晚饭了。
沙若是这个时候来的,但并不是送饭的。
她是才晓得亲家来了,但没料想儿子这个不懂事的玩意儿,一帮男人他也领着往明珠家里来,这像什么话?
于是赶紧去别处租空院子,然后急火急燎地朝谢明珠家过来接人。
谁料想那长皋也算是个孝顺儿子,想着老娘白日里都在为他的婚事做准备而奔波,自然是没得空做这么多人晚饭。
故而夕阳斜照那会儿,回来短暂歇息一会儿,又领着他们出去上酒楼包席,倒也是大方得很。
也是如此,沙若来扑了个空。
只不过来都来了,也到谢明珠跟前去替儿子的不懂事道歉,“明珠,我对不住你,长皋那个没脑子的,要不是听到别人说,我真不知他如此糊涂。”
又道家里还没穷到这个地步去,实在租不到像样的房子,就是多花些银钱包下一间小客栈也是可行的。
怎么就能将人带来这里呢?
谢明珠这会儿已经吃好饭,柳施带着一帮小孩在收拾残局,老头子和宋兆安喂了猪,关了鸡鸭鹅,还去捡了鹅蛋,故而这会儿该他们休息,师徒两个就在院子里下棋。
谢明珠便将她往楼上引,“你不来,我原也是要找你的。”又问她:“你见了长殷没?”
说起小儿子,沙若一时愁眉苦脸起来,“我知道这次他哥成婚,我将他存放在我这的银钱都动用了,他有些气恼是应该的。可是那文娘是他未来的亲嫂子,实在不该如此诋毁。”
所以长殷这是已经将文娘是骗子的事情告知沙若了,只是可惜沙若并不信,反而以为长殷是因为沙若动用了他的银钱帮哥哥娶亲,生气了才这样说的。
就在沙若为此事发愁的时候,谢明珠认真地道了一句:“沙若婶,长殷没有诋毁谁。”
两人面对面坐着,沙若听得真切,只是仍旧有些不敢相信,但看到谢明珠满脸的认真严肃,又不得不信。
即将娶新媳妇进门的喜悦顿时一消而散,“我家长皋,有什么叫他可骗的?”别是弄错了吧?沙若此刻还抱着些希望。
可是谢明珠又没有道理骗自己。
“你看他们现在住哪里?”谢明珠反问她。
沙若顿时满脸惊骇,随即慌里慌张地环视了四周一圈,“这,这是冲明珠你家来的?”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倒是说得通了。
但一想到儿子被人利用,来害谢明珠一家,沙若即是愧疚又难过,“那长皋那里?”她不敢问,自己这傻儿子到如今只怕还不知道自己被骗子耍得团团转吧?这以后要如何是好?
不想竟见谢明珠叹起气来,“我如今正是犯难,他到时候若是知道了,该是多难过的。”原本欢欢喜喜娶媳妇进门,真心实意的,哪里会想到遇到的是一帮骗子。
见谢明珠这个时候不但不怪自己的儿子引狼入室,反而担心他知道真相后难过,沙若越发觉得对不住谢明珠,一时没忍住,那眼泪就流了下来,哽咽咒骂起:“你这个时候还想着没脑子的混账东西作甚?要不是你和阿羡,他指不定还在银月滩打渔,被大风大浪卷去了海里也说不准。”
银月滩的人其实很忌讳说海上事情,更别说是诅咒。
谢明珠知道她是恨铁不成钢,但被骗又不是他的错,怎么能将骗子的错误强加到他的身上来呢?何况那是沙若的亲儿子,她咒骂的同时,只怕那心里也痛苦万分。
反而劝解起她,“沙若婶你也莫要因一时气恼,说些胡话。”一面转过话题,与她说道:“这些人手里有人命,家里孩子女人多,我是不敢继续和他们周旋的,今日但凡他们敢动手,我就全拿下来,早了结早安心,到时候你多看着长皋一些。”
就怕他得知一腔深情错付,还险些害了自家性命后,一时半会儿接受不了。
本来谢明珠想着,这些人这次为自家制定的方案肯定不是照搬柳施他们在北方冰原所见的那一桩,必然会在月之羡和萧遥子回来之前就解决好。
所以周期应该很短,那么近期就会动手。
但是她没想到,老头子这老不死的,竟然让小时拿着李天凤送的那些金玩偶去楼下玩。
那样多的金子就在眼前,就是菩萨也把持不住,只怕都恨不得弄来给自己塑个金身,更何况这些歹人,本就是冲着银钱来的。
因此谢明珠怀疑,没准他们今晚就准备速战速决呢!
沙若一边抹眼泪,一边应着,嘴里说着对不住谢明珠的话。
谢明珠赶紧劝着,“你快别哭了,没准人什么时候就回来了,要不你先回去,有了消息立马通知你。”又叮嘱她千万别露出破绽。
不过那骗子一家吃完了晚饭,应该不会去沙若家里的。
毕竟她一个寡妇人家独自在家里。
所以他们应该是不会碰面的。
果不其然,这帮人吃了晚饭,长皋殷切地给送回来,又是上楼下楼给打水递物,伺候这一家子真的是尽心尽力的。
看得那柳施满脸羡慕地和宋兆安说道:“相公,你可瞧好了,以后咱们找女婿,也别看什么家世了,就照着这样勤快,给咱掏心掏肺的便好。”所以生儿子作甚?生两个女儿捡别人家现成的不更好嘛。
谢明珠和沙若说话的时候,宋兆安和王机子在院子里下棋,虽没听到她们里说什么,但后来得知沙若也知道了真相,竟然没有半点怀疑,就相信了。
这让宋兆安觉得十分意外。
敷衍地回了柳施一句,“是是是,听娘子的。”然后继续纳闷,“你说,那沙若大婶怎么没有半点怀疑?就信了明珠的话?”
柳施给了他一个白眼,“你枉然读了这许多圣贤书。自是以诚待人,人亦以诚而应。就如同我和明珠说这文娘是骗子,她没有怀疑我们一样的道理。”
可宋兆安觉得这还是不一样,明珠相信媳妇,那是因为大家算是异父异母亲兄弟了。
亲兄弟姐妹间,自然是没有什么可怀疑的。
可那沙若与明珠家来说,更像是上下级的关系或是主雇的关系,沙若怎么就选择相信谢明珠一个外人,而不信自己的儿子呢?
柳施心说那是人家有脑子,要是个个都跟她那大儿子长皋一样,也不可能有如今的好日子了。
夫妻俩说了会儿闲话,宋兆安又问:“那咱们现在要去休息了么?”好让那些人早点动手。
柳施白了他一眼,忽然有点嫌弃,自家的夫君怎么一下变得没那么聪明了,“你急什么,平日里什么样现在就什么样子,你看看你还不如宴哥儿他们呢。”
瞧那帮孩子,从善如流,彷佛就好像真的不知道家里住了一窝贼人一般。
还别说,她这样一讲,宋兆安也发现这帮孩子是真的厉害,这么大的危险潜伏在身边,一个个却四平八稳的,从他们的脸上是半点惊慌都看不到。
尤其是小时,也不知该说她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还是根本眼里就没有恐惧两个字。
天晓得今天她在楼下玩那些玩意儿的时候,文家人进门,自己在楼上都察觉到那些人势在必得的心思了。
小时还玩得那般专注,仿若无人,完全沉溺在自己的游戏之中。
这可不是一般人啊!
第146章
在文家一家焦灼的目光中,这大院子里的那两座楼上,灯火终于在他们期盼的目光中次第熄灭了。
不过他们并没有立即就行动,而是还要再等一等。
好在联排竹楼一边,孙嫂子她们都回家去了,只剩下卫家兄弟两个。
然在文家这些贼人的眼里,左不过是两个毛都没长齐全的小子罢了,因此根本就没放在眼里。
如今所有的人都全聚集到文娘的屋子里来,虽没有点灯,但是他们本就做这灯下黑的活计,早就已经习惯了在这黑暗中比划手势低声交流。
文娘那说是装着贴身衣物的包袱里,如今拿出几根筷子长短的竹筒,还配着一个小方盒,里面都是些迷烟毒药等。
家什伙倒是齐全得很。
她是个警惕的,只不过如今一改在长皋跟前的温柔如水和善良纯真,眼神都变得冷冽起来,浑身上下都透着一种心狠毒辣的感觉。“便只是一群妇孺老人,这迷烟还是拿上妥当些。”
那几个年轻的不以为然,“何必浪费,他们本就住得这样偏远,便是半夜醒来,弄死就是了,你难道还怕激动别人不成?”
这话文老头却是不赞同,反而附和着文娘的话,“小心驶得万年船,干完这一票,天一亮咱们就赶紧出城,这城里我总觉得不似咱们想的那样简单。”心底有些发毛,也是不知为何。
可他复盘了几遍,都没觉得哪里露了破绽,而且这一次,还提前布局,花了这么久的时间。
文老大并没有觉得哪里不妥,“老爹你也太小心些了,这种破地方,就算是有劳什子的郡主,可我都打听过了,那就是一个村姑,根本就不受宠,不然怎么可能把她打发到这种不毛之地?”看来老爹是真的老了。
话说李天凤被偷换后,凭着命硬在乡下自力更生,顽强不屈成长,不想这些过往却成了大家轻贱她的理由。
不过有道是福祸相依,有人因此低看她的身份,但也因为她这从前的生长环境,而根本就没有把她放在眼里。
一如京都那些贵人们,直接将她遗忘忽略,甚至是这次负责颁发赦令到岭南的人,都到州府了,也没想着到李天凤这封地来看一眼。
如此,也是给了李天凤自由发育的良好环境。
言归正传,只说这文老大的话,很得几个兄弟的赞成,反而认为文老头到底是年纪大了,没得年轻时候那魄力了。
至于文娘,到底是妇道人家,畏畏缩缩的,哪里像是干大事的人?如果不是团队里需要她,他们都不乐意听一个妇人指指点点。
他们的不服文老头也看在眼里,但到底是自己养大的孩子,平生所有的宽容都给了他们,自是没在说什么,只叮嘱着,“动手的时候都麻利些,那个老头子的屋子里着重翻找一下,我听着那些个读书人,都把他做个人物来看,没准屋子里有什么之前的古玩字画。”
众人答应,那文二老则想起谢明珠的美貌,眼里浮出几朵猥琐的火苗来,“先说好,那女人就算是咱要拿去卖,但又不是雏儿,到时候先给我快活快……”
话还没说完,就被文老头狠狠瞪了一眼,“你妹妹还在,叫你说这胡话。”
文老二嘿嘿一笑,“妹妹咋了,咱们这生意,不都是靠着她的身子赚来的么?她又不是不懂。”
文娘没言语,不过看那冷漠的眼神,似根本就没有把自己这些哥哥放在眼里。自顾弯腰绑紧裤腿,扎了袖口,藏好了匕首。只将自己收拾得浑身轻轻松松的,待到时候动起手来,也能麻利些。
至于其他年轻男子,得了文老二的话,哈哈地笑起来。
文老爹对此虽十分不满,但大事当前,也知道这不是教训他们的时候,只威胁道:“这是最后一票,都给我利索些,别弄出幺蛾子来!”
几个兄弟这才懒洋洋地应下了。
时间一点点流逝,窗户外面月亮的位置移了又移,终于在月上中天,从窗户里再也瞧不见月亮的时候,一帮狂徒终于在文老头模仿的鸟叫声中,接二连三从窗户里跳出来。
这让隐在暗处的程家护卫们十分不理解,走正门难道不行么?反正这月黑风高的,都睡了又没人能看得到?
而且他们果然是没有将卫家兄弟俩放在眼里,从窗户里跳出来后,直径下楼,就迫不急的地兵分两路,朝着谢明珠家和宋家的楼奔去。
只不过手里的竹筒和迷烟刚准备好,打算往窗户里吹的时候,一个个忽然眼前一黑,顿时昏死了过去。
这动静让一直没敢闭眼睛的谢明珠猛地爬起身,也不敢出声,不确定是程家护卫,还是那些贼人过来了,正摸出枕头底下的菜刀,就听得外头传来程疆的声音,“小婶,师爷爷,人已经拿下了。”
程疆是傍晚才来的,他学了一身好武艺,不单是用来在山林里开山凿路的,所以听得这头被一伙贼人盯上,晚饭都没吃就赶紧来了。
这种热闹,哪里能少得了他?
听得是他的声音,谢明珠长松了口气,但仍旧没敢放下菜刀,直接拿着来开门。
待开了门,只见凉台上的灯盏已经被程疆点燃了,文家一家五口,如今整整齐齐地躺在地板上,个个都是一身劲装。
“还挺讲究的,全都是练家子么?”谢明珠见此,好奇地朝程疆问,也终于将菜刀放下。
“看着都是野路子出身。”程疆抬脚踹了踹那绑得跟粽子一样的文老大,只不过对方并未醒,不由得扭头朝身后的护卫问,“这谁敲的?”下这么重的手。
几个护卫你看我,我看你都不敢吱声,反正谁都不承认是自己动的手。
正是这个时候,王机子睡眼惺忪地从房间里出来,“都抓住了?”
“回师爷爷的话,全都在这里。”程疆赶紧弯腰行礼,好不殷勤。
没想到老头子一脸的不满,“既然都抓住了,叫我老头子作甚?”说罢,竟然就优哉游哉地转身回房间睡觉去了。
不过他这关门的动静倒是将宴哥儿四兄妹都吵醒过来了,唯独小时睡得如同一头小猪崽般,根本就没动静。
几个小的出来,那边卫家兄弟俩也赶来了。
个个看西洋镜一般,将这贼人们团团围住。
宋兆安一家四口也满脸好奇过来,“这就全抓住了?”怎么和他们想的不一样,不是应该先刀光剑影打斗一番么?这怎么就悄无声息地被捆了。
“二师叔你莫不是戏文看多了,对于这种小虾米,哪里还用刀?”程疆鄙夷地看了宋兆安一眼,继续去踹文老大旁边的文老二。
这文老二只觉得肩膀一阵吃痛,然后人就疼醒了,刚要破口大骂,忽见头顶挤满了各式各样的人脸,顿时吓得一个哆嗦,急得大喊:“老爹!老爹!”他们怎么被围住了?
“别嚷嚷了。”程疆又抬起脚尖踹了他一下,然后告状一般,朝谢明珠说道:“小婶,这厮居然还想打你的主意,想把你卖掉。”
只看到谢明珠这张脸,想卖掉她的人多了去,只是都没那本事那机会罢了。
所以再多这文老二一个也不算多,也实在犯不着气恼,而是与程疆问道:“可是打发人去通知长皋他们了?”
“让人去了,衙门那边也去了人。”程疆回着,却不见小时,“小时没醒么?”这么大的动静呢!今天看她在楼下玩那些金疙瘩,也是叫程疆心惊胆颤的,更是诧异,就这些值钱玩意儿,小婶竟然就这样随意放在家里。
也不怕叫人给偷了去。
于是趁机提醒道:“小婶,那些个值钱的,你就是不找个地方藏着,好歹拿个箱子锁起来啊。”
谢明珠自然明白他为何这样说,肯定是因为小时玩的那些东西,可那都是小时自己的啊。
当时自己松口,他们的东西自己保管,丢了自己不管。
这如今又去要,到底是有些出尔反尔的意思。
因此只一脸无奈地笑道:“那是小时自己的,她要怎么放,我哪里做得了她的主。”
大家的目光不是在这贼人身上,就是觉得谢明珠家的钱财放得不保险。
只有宴哥儿在一旁犹豫,这么大的热闹,要不要将小时喊起来看?可喊起来了,她今晚就睡不好。不喊吧,明天知道了她又要责备。
一时好不纠结。
忽地,长殷那满是难以置信的悲怆声从院子外面传来,“文娘!”
很显然,这文娘一家是什么身份,他已经知道了,只是听着这语气,还没完全相信,更是无法接受。
程疆见此,十分同情,“这兄弟一腔真心不如喂狗,只怕一时半会儿接受不了。”他反正傍晚来时,赶上了这长皋殷勤伺候老丈人一家洗漱的画面,觉得比自家下人做得都要好。
谢明珠觉得他也忒操心了些,又想到他带人守了大半夜,尤其是有些护卫,从昨天一早就来了,便道:“一会儿衙门来人,你就带兄弟们回去好好休息。”
程疆自是不乐意,他还想看会儿热闹呢!“这有什么,不打紧的,我们在山林里着急开路的时候,有时候三天两夜都没合眼也不妨事。”
谢明珠心说年轻真能造。
转眼间,长皋已经悲痛欲绝地跑上楼来,沙若跟长殷忧心忡忡地跟在他身后,沙若这个做娘的看着被骗的儿子,慌得一脸手足无措。
只是长皋一上楼来,看着这一身装扮的文娘等人,要是不去打家劫舍,好人家半夜里谁穿这一身?他有点不愿意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可一切又都这般真实。
但文老二不放弃,见了他犹如见了救星,还抱着些希望,“妹婿,你这是什么意思?大半夜让人将我们绑了?若是你不愿意我们住进来,或是对我们家有什么不满,大可直说,何必这样开涮人?”
只是话音才落,就被长殷一脚狠狠地踹过去,“你倒是个机灵的,还敢质问我哥,而且都死到临头了,还不知悔改!你以为,你们以前做的那些事情,就没人知道么?”
文老二又挨了一脚,疼得嗷嗷叫,听着长殷提起以前的事情,莫名有些心虚,眼神躲闪,哪怕知道对方根本就没有证据。
而这这次长殷踹人,倒是将除了文老大之外的人,全都给惊醒了。
要说文家人就是干这一行的呢!这心里素质非寻常人能比。只短短一瞬间,刚醒来的几人就都摸清楚了现在的状况,但他们很清楚他们还没得手。
只要没得手,那对方就是捆了他们又如何?证据呢?
于是再得到文老爹的眼神安抚后,也都冷静了下来,那文娘更是立即就委屈啜泣起来,“长皋哥,这就是你说的要对我好?”
这又柔又婉转,还充满了委屈的小嗓子,哪个挨得住?柳施听得头皮直跳,这会儿只想着看来长皋给她一家鞍前马后伺候是有道理的。
自己这两个女儿可学不来这撒娇的劲儿。
连哭都是带着凋儿的。
看来往后想找这样一心一意为自家着想的女婿难呐。
而大伙在这文娘开口后,也都齐齐盯着长皋,看他作何反应。
有那么一瞬间,长皋听着她的声音话语,心就软了不说,还满是愧疚,只恨不得上去给她松绑,赶紧道歉安抚。
但长皋也还没痴狂到那一步,尤其是想到娘和长殷说,他们的目的是谢明珠家,心里就更难过了,一脸痛苦地看着文娘,“你骗我,我不怪你,毕竟你对我的那些好,都是真的。”
这话一说,使得文娘眼里生出几许期望来。
但谁知道长皋忽然话锋一转,脸色一变,又愤怒道:“可是你不该打明珠家的主意。”
生怕儿子的魂被这女人勾去了的沙若听到这话,终于放了心,好在这儿子还没完全糊涂。
只是对于文娘一行人来说,长皋这反应不对啊。
文娘不死心,“你不是说爱我,便是给我你的命也愿意么?”
谁知道长皋凄凉一笑,“我的命才值几个钱,你要我也愿意给的,可是明珠家的钱,你可知道那是多辛苦才赚到的么?”最重要的是,这些钱是用在了广茂县的建设上。
自己的小情小爱,哪里比得了广茂县重要?
一旁的谢明珠被长皋这不同于正常脑回路的话吓了一跳,这也太妄自菲薄了。连忙道:“你可别瞎说,任何时候任何人的命,都比钱财重要。”别弄错主次了。
心里万分担心,别是受不得这打击,脑子糊涂了吧?
至于那文娘,完完全全傻眼了,压根不知道自己这费了好几个月的心思,骗来的是什么玩意儿?竟然说他的命不如别人家的银钱重要?
这是哪里来的傻子?
从业多年,她还是第一次遇到,一时之间,越发觉得可笑。自己还当是对他了如指掌,如今看来,自己根本就从未了解过长皋是怎样的人。
文老头却是十分着急,这长皋怎么不对劲?早前不是已经服服帖帖的了么?见文娘这里指望不上,便不死心地开口,“女婿啊,这都是个误会。”
那文老二文老三也连忙附和:“对对对,就是误会!妹婿快叫这些人放了我们,大不了我们不住这里了。”
只是长皋并不听,他心里是难过,也还没放下对文娘的感情,这是不假,可是也不代表他能任由骗子利用自己的感情去害别人。
自己傻,被他们骗是自己活该,但不能牵连别人。
“什么误会?我为了你们,厚着脸皮管明珠借房子,就是为了叫你们在文娘出嫁之前,一家人能待一起,可是你们是怎么算计我的?”长皋越想越愤怒,抬起脚也想学着旁边的众人时不时踹一脚,可没想到竟然没法下这狠心。
最后只恨恨地收回脚,便要转身离去,走是同谢明珠说道:“既已经确定了他们的身份,便交由衙门来处置。”
进了衙门,那还能有机会出来么?文家人怕了,文娘急得大喊,“长皋哥,你相信我们,这真的只是一场误会,呜呜呜,长皋哥,你为何宁愿信这些人,也不愿意信我?”说着竟是伤心欲绝地哭起来。
长皋咬着牙,眼眶微红,侧目看了她一眼,语气很平静:“误会?你看我是不是像个傻子一样?”然后便信步离开。
见他真就这样走了,那文娘顿时气急败坏起来,长皋哥也不叫了,刚才的温柔也没了,而是满目的不甘和怨毒,“长皋你这个废物!”心里虽慌,但也安慰自己,今日他们还未得手,那这些人就没有证据。
至于以前在别的州府犯的案子,那都是前尘往事了,而且他们在玉州借着地龙翻身的事情,重新洗过了身份,谁能查到他们身上来?
长皋听得她的骂声,脚步一顿,目光变得冷冷的,“这才是你正常说话的样子吧?”只不过想到两人也是有一段温柔小意的甜蜜过往,最终还是叹了口气,“你说我不信你?宁愿相信别人的话,可是如果我不信你,怎么会如此尽心尽力照顾你们,便是送到嘴边的茶水,我都要试一试温度。”
所以他白日里鞍前马后地伺候着文家人,其实心里也有数自己在伏小做低。
但那时候为了文娘,他心甘情愿。
可没想到对方是骗子,那就不一样了。
又想到因为自己,险些害了明珠一家老小,心里过意不去,也实在没脸继续在待下去,更不想与这骗子再有更多纠缠,便转身下楼离开了。
刚出大门,走了不过五十米左右,就遇到了急匆匆带人赶来的杨德发。
杨德发见了他,拦住就问:“里头怎么回事?怎么大晚上的说有贼,可是抓住了,人没受伤吧?”
这一连几个问题,更是将长皋问得没脸。只差一点,杨德发问的这些问题,可能就都成真了。
那样自己就算是死一百次,都没有办法赎罪。
他一时只觉得浑身无力,声音也显得轻飘飘的,“大家都没事。”
杨德发一颗心都在谢明珠家,压根就没有注意长皋的异样,得了话连忙冲进院子里来,浩浩荡荡要上楼。
谢明珠见此,连给拦住,“别上来了。”楼上已经这么多人,她真有些担心将自己凉台给踩垮了。
一面赶紧让程疆带人把这贼团送下去。
想着那长皋自己跑了,就怕他因此得个什么心结,赶紧喊着长殷,“快去看看你哥,他是个重情义的,这会儿只怕是怎样对不住我们,要是一时想岔了,出了什么事情后悔都没地儿哭。”
原本对哥哥也有些气恼,怎么就叫人给骗了的长殷是不打算去的,但听到谢明珠后面的话,到底是有些担心,“那我就先过去了。”
这厢程疆把送下来,又与之道明了看到这伙人如何商议,如何行凶,如何被自己逮住。
又有宋家四口作证他们在北方冰原犯下的案子。
也是这个时候,文娘一行人才反应过来,怎么就忽然阴沟里翻了船,怎么都没有想到,问题竟然出在这宋家人的身上。
这个时候文娘也后知后觉想起,当初骗张家的时候,好像这宋家的马车是停过一回,打过招呼。
可这打招呼的人太多了,她哪里能一一记得住对方姓甚名谁?何况当时候这宋家人都在车里没下来呢!
到底,还是有些不甘心!
然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哪怕他们从极北逃到南海,到底是没有逃过。
很快,杨德发将这些贼人给押着回去了,连带着他们的那些作案工具。
程疆这里也告辞先回家。
一时间热热闹闹的院子就回归了平静,谢明珠见沙若还在,看着自己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多半是为了那长皋的事情。
只不过出了这样的事情,长皋自己是不打算再留商栈里了,而且依照自己对长皋的了解,他多半也会主动请辞。
其实这是最好的结局,谢明珠更怕的是,长皋自己想不通。
因此拉过沙若的手,“我知晓你要说什么,但你放心,不管如何,我都信你们。”就如同他们一家三口知道那文娘一家是骗子后,半点没有质疑自己一样。
沙若眼泪止不住地流,两片嘴唇颤抖了好一会儿,才挤出几个字来,“谢谢你,明珠。”不然险些儿子就酿成大祸了。
“你先回去吧。”今日之事,也是给谢明珠敲响了一个警钟,家里只靠爱国和小黑,显然是不行了。
何况这俩吃干饭的……
第147章
话说谢明珠家这半夜里动静闹得不小,然到底还是没能将小时给惊动,等着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哇哇大哭。
宴哥儿有些心虚,当时候自己就犹豫了那么一下,没将她喊起来看热闹,哪里晓得她比自己预计的还要生气。
谢明珠被她的哭声吵得有些头疼,“这怪得了谁,你大表哥二表哥住在那边都醒了,你自己听不到还怨别人?”重点是,这又不是耍龙舞狮的,喊她起来作甚?
小时哭得声音都哑了,“呜呜呜,我不管,娘不爱我了,所以才不喊我的,昨天明明我还立了大功劳。”
不提这所谓的大功劳,谢明珠还还好,一提忍不住朝这出馊主意的王机子瞪过去,“您老给我干的这好事,昨儿几十双眼睛看着小时就这么抱着金子出来。”这下好了,大家都知道家里有金子。
王机子不敢直视谢明珠的目光,侧身过去哄着小时,“哎呀,乖孙咱不哭,不稀罕看,爷爷昨晚也没看。”
他的确是不稀罕看,被程疆喊起来得知贼人已经抓住了,还埋怨了程疆一顿,然后就回去倒头继续睡了。
“可我还是想看抓小偷。”小时心有遗憾,昨天那样重要的时刻,自己居然不在。
王机子见她哭得伤心欲绝,眼睛都有些红肿了,到底是不忍,“想看抓小偷这有什么难的?爷爷到时候带你去衙门看,衙门里你杨大舅他们也抓了不少咕噜子。”
一听可以去衙门里瞧,小时顿时就来了兴致,哭声也暂停住了,“真的么?”
“自然,我老头子怎可骗你?”王机子当即朝她保证,全然不管谢明珠不同意的眼神。
现在衙门里有了三班六房,审问犯人也不似以前那般拉到院前就问,而是有着正经的公堂,倒是可让老百姓旁观审案,但有时候免不得遇到些不肯开口的硬茬,少不得是要动用刑具。
那时候打得血肉模糊的,哪里是小孩子能瞧的?
所以她自然反对。
可她反对的话还没功夫说,就听得小暖忽然开口问道:“爷爷,我也想去长长见识,我此前看过一本《沉冤记》,里面的案子精彩倒是精彩,但到底没有亲眼看到真正的案子。”书里的描绘怎么着,也比不得现实所接触的案子真实吧?
谢明珠虽没看过这《沉冤记》到底写什么,但一听名字也明白了些许,甚至联想到自己那个世界的《沉冤录》,那里头的内容可都是些离奇的案件不说,还有详细的破案过程,对于那验尸更是记载得尤其清晰。
什么时候小暖对这感兴趣了?一时也上心来,“你不怕么?”
“有什么可怕的,杀人犯法的又不是我。”小暖对于谢明珠的问话,颇为不理解。
可又不得不说,她这话还真是无懈可击。
所谓身正不怕影子斜,她不曾杀人放火,何来惊慌害怕?
王机子见谢明珠难得吃瘪,在一头憋着笑,正当时宋家四口缓缓来了。
昨晚到底是耽搁了休息,宋兆安一家四口都起得晚了些,柳施见着满桌子的菜,一脸的歉意,“对不住啊明珠,下次你只管叫我就行。”
谢明珠知道她所说的是什么,摆了摆手,并不在意,“这有什么?粥还是你昨晚睡前煮的,你别说这火控得好,都快把小宴给超越了,你试试这会儿粥还有些余温。”
自己起来,也就是煎了鸡蛋饼,砌了几个咸鸭蛋,再清炒些蔬菜罢了。
待坐下后,宋兆安却还惦记着刚才在楼下听到的《沉冤记》,好奇地朝小暖看过去,“你这小丫头,还看这种书,可是能看得懂?若是不懂,可来问我。”
“二叔你还懂验尸断案?”小暖疑惑地朝他看过去,颇有些意外。
这时候只听王机子介绍道:“莫要你小看你二叔,他以前就在刑部那会儿,也是办了几桩案子,其中有一件我记得尤为清楚,好似一妇人夜里急病生亡,夫家次日就急匆匆办葬礼,岳家觉得有疑,报了官府,却也没查出过什么。”
话到这里,那宋兆安的眼里也闪烁着些此前没有的光彩,似乎也颇为怀念会儿的精彩青春,“是啊,哪料想是那死者男人与隔壁寡妇有染,被死者发现以后,同寡妇合谋,以绣花针为凶器,刺入死者枕骨,那枕骨下方乃颅后窝,主呼吸心跳等生命中枢,那绣花针刺进去,就这般草草了结了死者性命。”
原本想说这吃饭桌上可千万别说这种事情的,只是谢明珠自己也听入了神去,更别说一帮小孩,一个个都瞠目结束的。
小时也早忘记了昨晚没看热闹的事情了,呼吸都急了,小暖更是着急地催促着:“那后来怎么发现的?”
宋兆安见大伙儿都有兴趣,自是放下筷子继续,“说起来,这死者原本就有心疾在身上,最后衙门给判了便是夜里突发心疾而亡。也正是如此,叫那凶手放松了警惕,三日后死者将下葬之时,按照本地风俗,葬前得开棺让死者亲属见最后一面。”
“所以这时候被发现了破绽?”胆小的卫星河朝着他哥旁边靠了靠,但又压不住满腹的好奇心,脱口问起。
“嗯。”宋兆安点着头,“说来也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那时候已然入了冬,按理这不过三日的尸体,又无外伤,尸体几乎没多大的变化,应无法招引蝇虫才是。不想这棺盖一开,不知从哪里来了一只苍蝇朝着死者头上飞去,如何也赶不走。”
小暖这《沉冤记》也不白看,立即就察觉出了问题所在,“常言说风过还留痕,更何况是一根绣花针要了人性命,必然是那伤口出血,让苍蝇给闻到了,故而才不肯走。对不对二叔?”
只是还没等宋兆安点头,宴哥儿就提出疑问来,“可是脑后既插入了绣花针,那早前衙门验尸之时,为何没有察觉?”
然而玄机的便是在此处了,宋兆安笑道:“你们有所不知,那凶手不但心狠手辣,且还心思缜密,他们将穿着线的绣花针插入死者颅后窝,待死者断气后,便以线为引,将针给取出来。”
正是如此,当时衙门验尸之时,那伤口小而细,根本就看不见,所以并未发现。
小暖得了这话,若有所思,很快就推理起来:“我明白了,那时已入了冬,尸体凉得快,伤口又小,自是无半点血迹流出,可后来死者丈夫自作聪明,给死者大操大办,整日烛火烟熏,灵棚的温度自然升高,虽无法让尸体的血液再度流动,但那伤口处凝固住的丝丝血迹还是传出了味道。”
方吸引了这冬日里艰难苟命的苍蝇。
宋兆安满脸惊喜,“暖儿怎如此聪慧?”一面又激动不已,“我虽已不在刑部多年,但那时候年轻,也是写下了不少心得,你若有兴趣,回头我去找来给你瞧。”
小暖听有幸可得观摩,而且都是真实案件,一时也是颇为兴奋,“多谢二叔。”只不过谢完了后,方转头朝谢明珠看过去,有点担心,“娘……”
眼下别说是女人去验尸了,就是衙门里的仵作也叫人十分不待见。
所以小暖的担心是有道理的。
谢明珠对上女儿楚楚可怜又满怀期待的目光,终究是有些动容:“你若是喜欢,就看呗,反正人生短短三万多天,若是不能遵循自己心中喜好而活,一辈子也是枉然。”
别说是这个世界了,就是自己那个世界,不少人听着女生的职业是尸体有关系,都退避三舍。
但谢明珠思来想去,还是没有打算去阻止。
一来,也许小暖也就是现在心生些好奇心罢了,自己若是越发阻止,她就越要反其道而行呢?
二来,若是她真心喜欢,自己就更不应该去阻止了。
而小暖听得她的话,当即激动得只恨不得将身旁的小晚都给抱起来。
至于王机子等人,听到谢明珠对小暖这番话,虽然觉得从谢明珠的嘴里说出来是那样理所应当,但也都颇为动容。
这天底下,只怕再也没有她这样站在孩子角度的娘亲了。
哪料想小晚见小暖得偿所愿,也试着开口,“那娘,我可以去学医么?”
她要学医,谢明珠倒是不意外,虽然早前没见她接触,但是她的亲生母亲本就是个医女,女承母业,在自然是不过了。
而且小暖喜欢的谢明珠都应允了,怎么可能会不答应小晚呢?“也好,虽说叫你们读书,是为了开拓眼界和丰富思想,但是有一技之长,其实才是最叫人安心的。”
一面朝王机子和宋兆安看过去,“书院里能开设这些技术班么?”
“大些的丙丁班里,有的实在不是读书的料子,已经在开始着重学女红了。”宋兆安回着,但觉得这女红班好办,先生容易找,但是肯来教授学医的大夫就难了。
更何况这都是人家传世至宝,给的是自己的后代子孙,怎么可能跑到书院里来教给这么多人?
那往后谁还去看病?
这时候王机子开口道:“若真想学,我有个朋友医术还不错,还是专攻千金方,晚丫头若真吃得了这苦,送她去看看也未尝不可。”
谢明珠一听这话,很明显不是在岭南。
虽说现在已经得了赦令,大家都是自由身,可随意出入这各州府,但小晚才多大?今年七岁而已,谢明珠怎么可能舍得她去那么远?
可她都还没表态,小晚就起身看过来,一脸的央求,“娘,我能吃得了这个苦,如果是学千金,那我就更愿意学了。”
世间大夫虽多,可给女人看病的却少之又少,甚至有人以此为不祥。
又有多少男人因为介意男大夫,害得自己的妻子在生产之时一尸两命?
所以此刻小晚满脸的坚定之色。
谢明珠那舍不得她走远的话在嘴里转了几圈,最终还是叹了口气,然后朝王机子看过去才,“那就麻烦老爷子帮忙张罗。”
小晚虽非亲生,可她如今叫自己娘,和小暖小时没有什么区别。
也许血缘固然重要,可是这么多些日夜的作伴,也不是假的。
小暖小晚的人生,似乎都暂时有了目标,谢明珠索性也看朝其他三人,“你们呢?”
卫星河见没问他们兄弟,有些不习惯,下意识地脱口问道:“姨,您怎么不问我们?”
不过话才说完,就被王机子敲了一下脑门,“问你作甚?难不成她答应了,你爹娘祖父就能同意?”
卫星河撇了撇嘴,“不试试怎么知道?”然后摇着他哥的胳膊,“哥,你说句话啊。”
卫星海却是紧盯着宴哥儿,“小宴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这是打算死杠下去!
卫星河觉得他哥是魔怔了,读书又读不过表弟,干嘛要跟他比读书,还不如像自己一样另辟蹊径,自己去种地,表弟肯定比不过自己的。
他这一阵子在菜园子里,发现了很多神奇的地方,比如两种不一样的蔬菜种在一起,可天然防虫害;或是有一方的根须竟然能给另外一种蔬菜提供营养。
别问他怎么知道的,自然是用眼睛发现的,同一品种的菜单独种,就没有跟另外一种菜种在一起长得要好,明明施肥浇水都是一样的。
然后再用嘴巴问,就得到了答案。
当时他也是满脸震惊,没有料想到连种地都有这样的大学问,好奇心就是这样被勾起来的,然后发现的越多,就越是喜欢了。
只觉得这些植物好生神奇,它们好像跟人一样,是有思想和灵魂的,只是可惜不会张口说话而已。
坐在卫星河另外一旁的小晴见他抓耳挠腮的,似乎还没放弃劝卫星海弃学的打算,便笑起来:“你哥读书才对呢!不然这挑起你们卫家担子的重任岂不是要落在你肩膀上了,所以你劝他做什么?”
一语惊醒梦中人!卫星河立即就反应了过来,一脸热切地看着他哥,“哥,你好好读书,弟弟我就是你最坚强的后盾!争取早日超过表弟。”
卫星海给了他一个白眼。
宴哥儿那里也一样,不过也顺势问起小晴,“那你喜欢什么?娘常说要从娃娃抓起,半路出家可没有那多后来居上。”
也是,像是学医什么的,就是得从小开始学,不然的话,成年了再去学,学个十年十几年出来,才能算是出师。
那这些年靠什么生活?
而且听说年纪越大记性越发不好,因此自然是要赶紧趁着年纪小,抓紧学才对。
小晴还真想不到自己特别喜欢的,但见大家都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眨巴着眼睛问:“写字算不算?”她喜欢写字,虽然有人夸她,她写得当然也不是很好,但想着好好写,将来一定会更好的。
谢明珠听到这话,却是十分高兴,总算有个稍微正常些的爱好了:“这志向不错,若是学好了,将来做个大家,也是十分了不起。”所以她十分支持。
当即还管宋兆安和王机子讨要各种字帖,给小晴临摹。
“我有什么家当,你心里还没数么?”王机子扯了扯嘴角,他来时带的那些古籍,都全分给孩子们了,也是可以说,没给自己留点后路。
宋兆安也摇着头,还建议着:“去大师兄家找,大师兄有不少。不过这最多,应该是郡主那里,她写字也不大好看,小师妹给她寻了不少名家古籍,不过我看她也没把心思放在这上面,放在她府上闲着也是浪费,你去找她讨来给晴儿。”
李天凤爱钱,这点谢明珠从她送金子的时候就看出来了。
所以里开阳长公主试图让她变成个写得一手好字的名门淑女,到底是有些异想天开了。
而且现在李天凤的经济能力和政治能力,甚至连管理能力都不错,这远超写出一手好字更让做长辈的喜欢吧。
三个姐姐都有了梦想,宴哥儿打算读书以后参加科举,将来是否做官还不定,但科举一定要参加的,他觉得这是作为一个读书人的必走之路。
至于小时,她压过不知道梦想是什么?现在对她来说,吃吃喝喝玩玩乐乐就是梦想。
只是饭桌上说了这么多,今天迟到是必然的了。
可是王机子和宋兆安都不在乎,他们做学生的还在乎什么?
尤其是王机子根本就不当回事,反而还说昨晚家里闹了贼,今儿没休息好,去晚些了实属正常的。
坦白地说,谢明珠有点担心他把小辈们教坏了。
而今日谢明珠为孩子们的将来做规划,一时让柳施感触破生,甚至十分后悔,自己早前没有这份长远眼光,两个女儿就这样跟着自己白白浪费了最好的光阴。
谢明珠听到这话自然是不乐意,“你瞎说什么?现在知秋和听雪不是很喜欢这份工作么?”
宋知秋和宋听雪当然喜欢,不但能做自己喜欢的事情,还能一边日进斗金。
宋听雪也赶紧附和着,“那是,照着这进度,往后我自己还能给自己置办些产业。”
说起产业二字,柳施就更愧疚了,不过想了想,这也不是自己的错,是自家男人得罪的人太多,连上位者都得罪了,家里能罚的都罚完了。
可不能怪她。
但两个女儿都已经到这出嫁年纪了,还没订亲就算,连嫁妆也没置办。
想到此还是忍不住和谢明珠叹息,“你说这如何是好?她姐妹两个年纪摆在这里,你二师兄光有名声没有银钱,这要真定了人家,难不成真就带着一床被子嫁过去不成?”
才十六七岁,考虑什么嫁人?当时让萧沫儿嫁人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不然谢明珠无论如何也要将人留到二十岁在考虑的。
所以听到她这话,赶紧劝着:“你急个什么?大夫不也说了,女子那骨头十几岁还没长好,你若叫她们就此嫁了人,少不得就要生孩子,那时候坏了身体的是你的亲闺女,你说是名声重要是命重要?”
这话柳施听了,似也还有几分道理。点了点头,“话也是这样,嫁过去若是不生孩子,少不得要受人闲话,若是遇到那不好的人家,还要被磋磨。”
不过说完这话,她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不对啊,我们以后是打算招婿上门的。”
只是,招婿上门也要有钱啊,不然女婿上门来了,住哪里?
两人正说着,孙嫂子他们陆续回来了,自是说起昨晚的事情来。
下午些陈金平也过来找谢明珠。
谢明珠有几天没去糖坊了,想来是那边的蔗糖砖没了。
此前她是打算在那边提炼精盐,但现在元宝岛上更方便,糖坊这头就不作考虑了。但这样一来,糖坊就闲着不说,这帮工人没活干也焦急。
果然,陈金平一来便说了没蔗糖砖的事情,一脸忧心忡忡的,多半也是担心要歇业,得等下一季荻蔗成熟了。
谢明珠却早就已经有了打算,怎么可能让糖坊的设备闲着?“没了就没了,你从糖坊账房处取一笔钱,去收购本地特有的水果,拿去做成果干,在荻蔗收割之前,糖坊那头都专门制作果干就是。”
陈金平听了,心头一喜,“我明白了。”他也听说过,去年飓风来的时候,卷落了不少果子,村民没办法储存,便都做了果干,拿到县里来卖,外面的人还是挺喜欢的。
而谢明珠家又有商栈,自然是不愁远销。
这样的话,就意味着他们一直都是有活儿干的。
“千万挑好果子,好次分开装,到时候我给你个标准,你仍旧负责把关,做好了直接送去商栈里便是。”虽说只管选好果子买,但这头尾也不能给扔了,倒是做出来的品相肯定是要差一些。
所以谢明珠打算到时候给果干分等级来定价格,这样一来,不管上头的高门大户,还是下面的平头老百姓们,也能吃到远在岭南的果干。
第148章
送走了高高兴兴的陈金平,豆娘又急匆匆找来了。
见谢明珠还坐在凉台上喝茶,越发焦急,“明珠姐,你还坐着作甚?城外疏浚挖出了好多肥泥,萝卜种下去能长得比冬瓜都要大,快别坐着了,咱去拉肥泥。”
这让谢明珠动心了,要是能拉几车回来,到时候直接用在荻蔗培土上,岂不是下次就不用施肥,甚至这一季都不用。
连忙就起身,“人多不多?”
“自然是多,但那肥泥更多,怕的是你要不完。你快些将能用的车马都用上,找些筐来,到时候用芭蕉叶垫着,泥就装里头,既是不会漏撒出去,也不会脏了筐。”豆娘催促着她,见宋家母女三还呆若木鸡地看着她们,显然不理解这些河道里清理出来的肥泥到底是多珍贵。
因此也道:“你们也别闲着了,人多力量大,不然晚了虽说不怕没有,可就得去那更远些的地方了。”
柳施听得这话,没有一点犹豫,连忙放下手里的针线,也和女儿们说:“走走,整日盯着这针线,出去缓一缓眼睛也成。”
而这厢,谢明珠已经在换衣裳,喊马嫂和莫嫂一起,自家这里没有牛马,待一行人准备好,自是往沙若家这头牵了马和骡子。
余下的打算去商栈那边牵。
长殷长皋都不在家,沙若一个人呆呆在凉台上,靠着栏椅发呆,整个人看起来失魂落魄的。
谢明珠忽然来说要牵走牲口,她像是才回了神,“是发生什么事情了么?”
“城外疏浚河道,挖出不少肥泥来,我准备去拉些回来,到时候给荻蔗培土,你去么?”沙若自家也种了几亩,所以谢明珠问她。
到底是庄稼人,哪怕这心中还在为大儿子的事情伤心难过,但一涉及到土地,沙若一下就打起精神来了,“去,我和你们一起去。”
“那也成,咱就坐着这马车去商栈,最起码在赶一辆板车过去。”谢明珠点了头,想着长殷既不在,多半是看着长皋的,如今也才过一日,哪里就这样容易想得通,故而也就暂时没去多问。
很快,队伍浩浩荡荡从自家这小道里出来,但见街上虽也热闹,不过车马道现在是留了出来的,倒也不怕被行人拥堵。
街上已经看到有人拉着整车的肥泥回来,谢明珠只看了一眼就知道是好东西,天然的有机营养土。
听得她和沙若要去商栈,豆娘赶紧道:“沙若婶你先和大伙儿去,我和明珠姐一起去商栈就成。”
沙若自是没有觉得哪里不妥当,如此在借口兵分两路,她二人往南门去,余下的直径下东门。
“你怎想着同我去?你见天在商栈里,好不容易得空,还跑里头去作甚?”豆娘早前就负责给月之羡在海上和疍民们贸易,如今有了正规商栈,她仍旧负责这一版块。
前几日听宋知秋去首饰铺子里,从谢矅口中得知,最近豆娘也要出海去了,正在准备货物。
如今长皋兄弟俩回来了,想来货物也是备齐全,她该出海了才是。
豆娘被她一问,面露些寻常很难见到的小女儿情态,“我也想弄辆车去我的地里放着。”
谢明珠起先还以为是以前书院后面的地,但旋即反应过来,今年书院扩建,她那地早就已经被征用了,现在哪里还有闲地?
而且她现在也是和谢矅住在首饰铺子后面,那里是有半亩小菜地,那也用不着她亲自去弄肥泥。
这时只听豆娘扭扭捏捏地说道:“我置办了些地,就在城里,大约有十来亩。”
谢明珠一听,满脸吃惊,“十来亩?你什么时候置办的?”城里虽不说是寸金寸土,但如今很难寻这么宽敞的地方了。
“我,过年那会儿,我出海后,卫三帮我置办的。”她吞吞吐吐半响,才说了一句完整话。
谢明珠恍然大悟,只是又有些难以置信,倒不是因为她和卫无歇的事情,这在去年就有些苗头的,可是她没想到过年那会儿,卫无歇竟然就已经开始在给她置办了。
这样说来,十亩倒也不稀奇,毕竟那会儿城里还没玉州人过来。
只是这卫无歇是真一点看不出来,偷摸就办了这事儿。
但谢明珠觉得,应该不止是这十亩地,还有别的才对,故而又追问:“就这么?”明摆着一脸我不信的表情。
豆娘如今见说也说了,便也不瞒着,何况她觉得谢明珠也不是外人,往后她和卫三的事情,还要指望谢明珠,于是便一股脑与她说了。
“除了这十亩地,还有一处院子,只不过我们那时候银钱不宽裕,虽是给人家买了,但答应让他们多住半年,这六月底才会搬迁。”所以她这会儿还和谢矅住一起,卫无歇那里也是书院和家里两头跑。
谢明珠却是满脑子都是他们俩连院子都买好了,可那会儿两人之间虽是有些苗头,但也没看出个二三五来,怎么都商量着买房子了?
对上她满是疑惑的目光,豆娘赶紧解释着,“我那会儿不是还没个正经落脚处么?我手里也没这许多钱,他便借我一些。”然后现在自己有钱还他,他又不要。
那可不就是两人一起合伙买的院子呗。
谢明珠明白了,但也有些担心起来,“你们早前买的时候便宜,后来价格一下飞涨,人家如今可愿意腾院子给你们?”
“那便由不得他们了,白纸黑字写着,又有官府大印盖上。”这点豆娘是一点不担心的,毕竟走的都是正规程序。
可这些活计,以前不都是阿坎在办么?竟然是没有从他口里听到半点风声。
不过现在也不追究这些了,谢明珠只笑道:“房价飞涨那会儿,你也知道我置办了不少房屋铺子,原来也是想着,给你留一处,待你手头宽裕后转给你,不过如今看来,倒是我白白操心了。”
还真没想到,他俩看起来都不是十分沉稳那种人,没想到竟然还早早考虑到了这些,谢明珠其实是很欣慰的。
她说的这话,豆娘自然是知晓的,早前谢矅不经意说漏了嘴。所以还是对谢明珠这份情义十分感动,只不过想起月之羡总在外奔波,又有些替谢明珠不值得,“明珠姐你这样好,便宜了月之羡,天天还不着家,叫我说你现在自由身了,倒不如踹了他,换一个天天在家的才好。”
“好啊,你去找一个比他好看,又一样年轻的给我。”谢明珠哈哈笑着应下。
豆娘噘了噘嘴,“你这不就是不换么?不然怎会同我提这种非分要求?”比月之羡好看的,本能就难找,还要和他一样年轻的。
那就更难了。
说说笑笑间,已是到了商栈,这边听得她俩要马车,便给拉出来套上,还问要不要帮忙?
商栈这边是有正经事的,谢明珠也见他们在忙,怎可喊他们去给自己干私活?自是给拒绝了。
和豆娘这赶着车直接从城外的路走,路上竟还遇到了卫家程家古家房家等大户人家的车马在运送肥泥。
快到城东的时候,又遇到了程疆,看来他昨儿半夜回来,就没怎么休息,便被喊起来运送肥泥。
不过年轻精力就是好,看到谢明珠还精神抖擞地打招呼,告诉她哪里的位置最好,容易停车又方便上泥土。
只是这一路上光顾着和人打招呼,谢明珠都没仔细问问豆娘和卫无歇着接下来什么打算?卫家那头可又知晓了他们俩的事?
从东城门去往箐林的路上,大约走了一里不到,就是河道了。
按理这水是顺流而下,往海里去才对。
只不过鹿乡湖被堵,流通大海的半截河道也堵住了不少,所以这涨水的时候,就逆流往城里这个方向来,各处冲刷来的泥沙肥泥,全都堆积在这一截河道里了。
靠着城的这半截,全是城里这边过来的人在挖,另外一头,则是箐林那边的人。
如此一来,这一截河道,都不要李天凤派人怎么疏浚,全给大家挖得差不多了。
谢明珠她们没带锄头,只因早就听说有人专门在河边挖,三筐一文钱,算是管他们买。
对那些人来说,这是无本的生意,只赚劳动力,所以定价倒也不算太贵。
要是嫌贵的,自己脱了鞋子下去挖也成。
谢明珠是不打算折腾了,直接就花钱买了,反正也不差这几个钱了,当下找了两家,一筐筐给她们装满,她们只管两个人一组或是三个人,一筐筐抬上马车就算是完事。
柳施母女三只觉得好不新鲜,这一眼望过去,河边两岸全都是密密麻麻的人影,挥着锄头或是赶着车,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一个个忙得热火朝天的。
她们母女三力气不大行,只能母女三人一组抬一筐上车。
这样一来,有一个人就不好站位置,协调了半响,才算是找到属于各自的好位置,速度方提高了不少。
很快一车就装满,因大都是些湿润的泥土,故而比较重,所以谢明珠也没怎么为难马儿,自己和沙若豆娘各自赶车回去,只让马嫂她们与宋家母女在此地歇息。
要说有人脑子就是转得快呢!见着此处干活的人不少,竟然把茶水摊摆到了此处来,生意还不错。
连在这里歇息的柳施都去买了好几碗。
她递给马嫂和莫嫂的时候,两人好不心疼,“宋夫人,这也太贵了,一碗茶能买九筐泥土呢!”
这不算还好,一算让宋知秋忍不住朝河边挖泥土的人瞧去,“这虽也不要本钱,可要力气啊。他们辛辛苦苦挖九筐,才能赚得一碗茶的钱。”
宋听雪也颇为感慨,“这就是脑子转得快的能赚钱,脑子慢的,一辈子只能下苦力。”
莫嫂在一头听了,忍不住也开口:“只是脑子转得快也没用啊,还得有那胆子才是,不然在这里卖茶水,想到的人只怕多了去,可是大部分人应该都担心卖不出去,反而赔本,索性还不如直接来挖泥土,就算是没人买,自家也能用,半点不亏。”
这话很是,叫一路过的嫂子听到了,连忙扭头来赞同,“正是这样,我跟我家那口子说,这边人多,来卖点籺,他还怨我,说是没人买。”现在后悔得要死。
一文一个籺,怎么可能卖不出去么?那些人一文钱买三筐泥土都愿意,买吃的难道就不成了?
还有那些卖泥的,三筐就能换一个籺,泥又不要本钱,他们又怎不愿意?
她说完,一路骂着她男人走了。
几人面面相觑,也有些怪她男人胆子小,不然这会儿她们都能吃籺了。
籺是没有吃上,但是随着买茶水的到来,也引来了不少人买小零嘴的,她们在这里坐着也无聊,索性去买了些来打发时间。
莫嫂却看着河里密密麻麻的人影惋惜,“我们要是早些知道消息,也在河里找个位置,等夫人她们来了,也挖得差不多了。”
没准还能卖几筐呢!
柳施听了,心说这样上进是好的,可人又不是牛马,咋还不能有个喘息的机会,连忙给莫嫂手里塞了一把瓜子,“咱虽不是大富大贵的,但也没穷到要和他们抢这营生。”
莫嫂听了,觉得似也有些道理,不说儿子媳妇他们,就是自己每个月在谢明珠家干活,也有一笔不菲的进项,的确是不该再盯着这点小钱了。
不由得羡慕地看朝柳施,“还是柳夫人你们这些读过书的好,像我就糊涂,光顾着看到那几文钱,也没仔细去想,这几文钱到我手里不多,然他们拿了,兴许就是吃饭救命的。”
此话一出,一时间几人也是颇有感触。
城外买卖肥泥土的,一直忙活到城门关,谢明珠她们也是卡着点进城,赶在关城门之前拉完了最后一趟。
只是车上都堆满了竹筐,大伙儿只能徒步跟在后面。
和来时不一样,这会儿大家已经累得不行了,两条手臂这时候都有些发麻了,半死不活地走在街上。
好不容易回了家,匆忙洗澡换了衣裳,吃口饭就直接休息去,半点交流都没有。
只留了王机子宋兆安带着一帮孩子掌灯写作业。
他们早就从孙嫂子口中得知,这帮女人今天干了什么去?何况回来后,也看着拉了好几次泥土回来,本来也要跟着去帮忙。
但谢明珠和柳施都不同意。
一来是老头子年纪大了,去做这种活计,可不好说的,毕竟抬泥土上车要力气,他那把老骨头能这样折腾么?
至于宋兆安,他是真的身体不好,和柳施母女三的缺乏锻炼完全是两个不同的概念,故而柳施无论如何也不让他去。
可这会儿看着她们回来,一个个都累得够呛,宋兆安也是心生愧疚,“老师,你说我怎如此无用,她们母女三跟着我,外头说得好听是夫人小姐,可好日子没过几天,如今还要接那针线活来补贴家用。”
王机子眼皮子都没有抬,“你无用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你妻女还这样死心塌地跟着你,你就当她们是前辈子欠了你的债吧。”
宋兆安是真的愧疚,说这番话本是想寻求王机子的安慰,或是给他出个来钱的主意。
谁知道好大一盆凉水就这样迎头泼来。
宴哥儿他们一个个则是憋得脸颊鼓鼓,面色通红,不是用力捏着手里的毛笔,要么就是这自己掐自己,就怕忽然没忍住,大笑出声来。
大的是憋住了,小时却是反应过来王机子的话后,毫无畏惧地捧腹哈哈大笑起来。
宋兆安自己气得够呛,偏又无法反驳王机子的话,如今见小时笑,余下的其他人则一个个憋得浑身难受,气得他脸色难看,“哼,一帮小兔崽子,想笑就笑!”
然后一甩袖子,气呼呼地走了。
只是都等不得他下完楼梯,那卫星河就先没忍住,哈哈大笑起来。
他一笑,其他人也接二连三笑出声来。
“都给我收敛想,我还没走远呢!”宋兆安听到这些笑声,忍不住朝楼上喊了一句。
不过立即就被王机子怼了回来,“你小声些,她们累了一天。”
呵,宋兆安越气了,他这喊声能有那帮小兔崽子的笑声大么?
然王机子说他那番话,是真没说错,不说他宋家原本也是官宦之家,再怎么清贫,那好歹也有几亩薄田些许产业,好过寻常百姓家。
宋兆安刚入官场之事,倒也顺利得很,娶的也是家资颇丰的柳家独女。
只是嘛,即便有着不俗的本事,但这张嘴还是坏事,先是赔尽了他宋家的家财,逼得他兄弟们不得不跟他分家划清界限,就是柳施的嫁妆也被他给霍霍完了。
就这,柳施还死心塌地跟着他,可不就是王机子说的那样,必然是上辈子欠了他的债,这辈子来还。
又说这去搬了一天的竹筐,谢明珠她们手臂酸痛了几日,也是趁机休息了几天。
想着也过了这么几天,那长皋不知走出阴霾了没。
她原本想着和宋知秋一起去首饰铺子的时候,顺道问一问,没想到长殷过来了。
“你哥这些天怎样?”谢明珠关忧地问着。
长殷微微叹了口气,“说不得好,也说不得坏吧。”
谢明珠想来也是了,人家失恋的还要难过一阵子,需要个戒断期,他这还是被骗,险些惹上人命官司。
只怕更是有可能给留下心理阴影,往后都不敢想娶媳妇这事儿了。
不由得也跟着叹气,“叫他好好休息一阵子,不行的话,到银月滩去修养修养?”
长殷摇着头,“他哪里愿意休息。不过商栈那边,他是不打算去了,昨日就将手里的事情都与我交接了,也不知如何同羡哥联系上的,打算过这一两日就收拾行李去岛上,我看这一去短时间里也不会回来了。”
“去岛上?”谢明珠有些意外,不过转而一想,只怕现在长皋也是无法面对自己这一家子老小,去岛上也成吧。
他反正也是蓝月人,没准能接替月之羡,把月之羡换回来呢!
长殷这个做弟弟的,却是一副操劳的命,“明珠姐你是知道的,岛对咱们银月滩来说,那是放逐之地,哪怕元宝岛不一样,我娘还是为此哭了一宿,只不过我哥如今心也硬,打定主意就是要去,我也只能两头劝。”
也难怪他现在看着眼睑下一片乌青,多半是没有休息好的缘故,而且又接了他哥手里的活。
想到这里,谢明珠也是心生几分担忧,“你哥手里的活,我再找个人去接,你自己也要多注意休息。”
长殷点着头,“豆娘过两日要出海了,我这里忙完就能休息两天。”
想到豆娘要出海,她这些日子也学着识字算账,但一个人肯定是不能行的,到时候还要安排两个人跟着她去。
但她这疍人的身份,谢明珠暂时也不敢叫太多人知道,尤其是本地人对于疍民还是十分抵触。
所以这思来想去的,打算从大师兄家再借几个人。
他们都是训练有素的护卫,就是不知道上了海是否适应?
她正为给豆娘安排人焦头烂额的时候,月之羡已经先一步下船上岸了,如今正往县城里赶来,身后还跟着五六个年轻男女。
若是豆娘在,必然能认出,那是海上的疍民。
原来这岛上除了不知从何处抓来的许多蓝月人,还有不少疍民也被困在上头做苦力。
大部分疍民已经回归海上,蓝月人决定留在元宝岛,毕竟现在李天凤给他们的好处不少,远比他们在回到那茂密的山林里重新开荒过日子要强数倍。
何况又得了月之羡这个老辈子的担保,生命没得危险,也不愁吃喝。
但是疍民们还是在陆地上没法生活,内陆人上了海会晕船,他们疍人在陆地生活,也会晕陆。那严重的别说是在陆地上干活了,就是只是走路也都头晕眼花。
早前元宝岛上的这些海贼也发现了,所以掳来的疍民就比较少。
像是豆娘这样陆地海上都适应的还是少,而随着月之羡回来的这几个,就是和豆娘一般,两边都能适应的人。
第149章
一行人连夜赶路回来,知道家中修建了联排竹楼的月之羡也就直接把人给领了回来。
左右这些人他也是专门带回来,想这以后给豆娘帮忙,不然去了那海上,什么风啊浪的都说不准,就是他们这些沿海的渔夫上去了,真遇到了,也未必能处理得好。
但是疍人不一样,即便他们没往那大海中心去,但人也是生活在海面上的,遇到这样的情况,自然不会乱了阵脚。
如此这般,夜里鸡叫的时候,人便到了。
上次那文家贼团来的时候,小黑和爱国一点动静都没有,被谢明珠狠狠地收拾了这一顿。
打了还是管用的,这如今月之羡他们人还未到院前,只听着这些个脚步声,小黑和爱国就汪汪汪地叫起来了。
只是一屋子的人都被吵醒了。
谢明珠提着扫把下楼来,倒不是为了打外面的来人,虽然还不知道来人是谁,这半夜三更的过来家里。
但是人家既然是走着正大门来的,必然是没有什么歹心。
说不准还有什么要紧事情呢!
她要打的爱国和小黑。
以前屁都不放一个,自从那天挨了自己一顿打后,就彷佛故意一般,也不管谁来了,就是宴哥儿他们下学回来,两只狗都要嚎一阵子。
也亏得这条路上,她家是最后一户,这要是住在巷子里的第一户,这两条狗不得把嗓子给叫哑了?
白天也就罢了,听着还有几分热闹,可是这个时辰,大家都睡得正香。
王机子虽没起,但骂声也从窗户里传来,想是听到了谢明珠下楼的声音,恼道:“我听着那红月人就爱吃狗肉,明天牵去草市卖给红月人。”
几乎是他这话音刚落,爱国和小黑就闭上了嘴巴。
很显然,他们就是故意叫嚷的。
“怎么了这是?它俩如今怎如此活泼?”老头子的声音太大了,月之羡自是将这话听到了,也晓得谢明珠正来开门,满怀期待快步到门前,往里就喊,“媳妇,我回来了。”
谢明珠听着是他的声音时,还吓一跳,以为是被这两只狗吵得出了幻觉。不曾想下一瞬又听得月之羡喊媳妇,一时好不欢喜,三步并作两步,也顾不得去教训那爱国小黑了,急忙来开门,“怎么大半夜的回来?”再急也不能这样急吧?也亏得是他,若是旁人,那城都进不来。
只是开了门,这才发现月之羡身后还跟着好几个人,不过只愣了一下,就侧开身,请大家进来。
然那几人在岛上被海贼们磋磨了好一阵子,即便是这一阵子李天凤过去了,对他们也好,但到了这陌生地方,还是不免就紧张。
因此也不敢动,都齐刷刷地朝看朝月之羡。
似乎月之羡不点头,他们不进一样。
“进来吧。”月之羡也有点无奈,这些人胆子太小了,看来天一亮,就得把豆娘喊来,领他们过去
只怕也只有见了他们同族人,才会稍微好些。
一面与谢明珠解释:“他们都是我从元宝岛上带来的疍民,在陆地上生活能适应,恰好也没了什么亲人。”
谢明珠一听,欢喜不已,正巧见孙嫂子她们都起来了,估摸着月之羡他们这一路赶来,就算是填了肚子,多半也是干粮,便道:“那先洗把脸,我让孙嫂子去烧火给你们煮点面条,吃了再休息。”
月之羡自是没有反对,让这五人自己找地方坐着,便与谢明珠问起长皋的事情。
那信里也没有说清楚。
谢明珠只将此事与他道了一遍,又道:“他本性老实,从银月滩出来,一直都有你和长殷这个弟弟带着,没吃过什么亏,也难免没有这防备之心了。”
何况,那文家贼团也下得本钱,花了好几个月布局呢!
月之羡点了点头,“也罢了,他想去岛上就去,那边我瞧着倒也合适他。”
说话期间,几个孩子陆续起来,不过都被谢明珠按着脑袋回去休息了,宋家那边宋兆安夜披着衣服过来见了一回月之羡这个小师弟。
说起这小师弟,月之羡还是忍不住腹诽,觉得这死老头就是个骗子,什么都没教自己,还跑到自家来养老。
而很快,孙嫂子那边就下了好几碗面条,那几个人一起吃了,莫嫂便领他们去休息。
两女三男,安排了两间屋子,两个姑娘一处,三个年轻汉子一起,反正那房屋也宽敞,便是再多住两个,也是能周转开的。
把诸事安排妥当,谢明珠叮嘱孙嫂子几人早些歇息,便进了卧房。
月之羡早前吃完就在楼下冲了凉,这会儿那一头鸦青色的发丝还带着湿意,未完全干,几滴水珠顺着发梢滑过线条利落的下颌。
谢明珠见他半倚在床沿,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当即蹙起眉:“怎么不等头发干了再上床去?”
自打萧沫儿坐月子,她整日就总听寒氏和沙若说湿发睡卧怎样怎样的不好了,什么老来易头疼脱发啥的。
虽不知是否真假,但头发没干就去睡觉,肯定不舒坦。
所以瞧着他这漫不经心的模样,语气里不自觉带了点嗔怪。
“没什么打紧的。”月之羡头也没抬,手里攥着枚铜钥匙,指节都有些泛白了,可见是有些紧张。
眼角余光瞥见谢明珠走近,他慌忙要把钥匙往枕头底下塞。
可他是坐着的,谢明珠是站着的,自然是将他这小动作一览无遗。
“藏什么呢?”谢明珠好奇地弯了弯唇角,伸手轻轻敲了敲他的手背,“怎么还跟小时一样,有什么宝贝东西总爱往枕头底下掖?”也亏得家里有酱油罐,不然就按照小时那往枕头底下塞零嘴的习惯,不知要养多少耗子。
被戳穿的局促瞬间爬上月之羡的耳根,他耳尖泛红,手指蜷了蜷,终究还是把钥匙拿了出来,递到她面前时,声音都低了些:“城南那边,我让人修了座宅院。问过大师兄他们,是照着蜀地的样式建的。”
钥匙的上面还带着他掌心的温度,谢明珠惊讶地接过来,听到他的话后,心口就猛地一暖,顺势在月之羡身边坐下,眼眶不自觉地泛起热意:“阿羡,谢谢你。”
她虽不是原主,可前世生于川蜀的记忆到底是刻在骨血里,即便隔着两个世界,那份对家的念想从未淡去。
她早知道自己回不去了,无论是现代的家,还是这世间的蜀地,可月之羡竟悄悄为她造了个“家”。
月之羡还在发愁早前许诺的八抬大轿、十里红妆遥遥无期,生怕她不喜欢这宅院,更怕她怨自己没用。
此刻见谢明珠拿着钥匙垂头不说话,他忍不住打破沉默,语气里满是不安:“媳妇,明天我带你去看看吧,都收拾好了。”
谢明珠回过神,吸了吸鼻子,刚要抬手揉眼睛,就被月之羡一把拽进怀里。
他的胸膛宽阔又温暖,带着淡淡的皂角香,愧疚的声音从头顶沉沉落下:“媳妇你别哭,我再努力些赚钱,一定早日攒够十里红妆,答应你的都能办到。”
以前再难的日子,月之羡都没见谢明珠哭过,如今却红了眼眶,肯定是自己太没用了。
靠在他怀里的谢明珠听到这话,却是忍不住笑了,指尖轻轻戳了戳他紧实的腰腹:“你还要怎么努力?若不是大师兄他们这些外来户的到来,咱家早成广茂县首富了。”不过半年多光景,从一无所有到家业兴旺,他这样的本事,去哪里都是一等一的青年才俊。
月之羡松了口气,因为谢明珠这不经意的小动作,耳尖越发红了,不过语气却无比认真:“不够,要更努力,才能风风光光娶你拜天地入洞房。”
谢明珠的心尖颤了颤。
这傻子,难不成这辈子攒不够银子,就打算一辈子只做自己的“枕边好友”?
指尖划过他腹间流畅的肌肉线条,感受着他身上蓬勃的生命力,她忽然抬起头,双手捧住他的脸。
俊美的脸颊还带着少年人的青涩,眼神里一片赤诚。
谢明珠仰头凑过去,唇瓣擦过他的唇角,带着点娇嗔问:“要是一辈子赚不到那些银子,就不洞房了?”
有花堪折直须折。
这话像惊雷炸在月之羡心头,他瞬间僵住,眼里的疑惑随后被震惊取代,反应谢明珠话里的意思后,又是一阵欣喜,不过紧接着就被汹涌的情愫淹没。
等他反应过来时,身体已经先于理智行动,无师自通地将谢明珠轻轻扑倒在床铺上。
都说这天快亮那会儿,正是进入深度睡眠的时候。可即便如此,两人也都小心翼翼,生怕弄出一点动静,瞬间将隔壁的孩子们给惊醒来。
夜风幽幽,烛火不知何时被东风吹灭,屋子里只剩下交缠的呼吸逐渐急促……
谢明珠是中午才醒来的,她记得后来下了大雨,雷鸣火闪的,然后没有那么担心了。
毕竟耳边全都是雨打芭蕉夜的哗啦声音。
不过这样下去她觉得还是不行,偷偷摸摸的,也一时考虑起月之羡说的那宅子,也许他们可以去那边住。
她身上已经擦拭过了,也换了干爽的衣裳,一切自然是月之羡的功劳。
反正年轻的体魄就是好,似有那用不完的力气。
正准备起身,忽觉得腰酸背痛的,谢明珠呆滞了两秒,这才倒吸了口冷气,然后将动作放缓了些。
这也太伤身体了……按理她这经常干活的身体素质不至于吧?此刻的她仍旧是满脸的难以置信。
好不容易收拾好,在镜子里看了又看,见着没什么破绽,这才出了房门。
不说凉台上无人,就是院子里也静悄悄的,倒是满院都挂满了早上刚洗的衣服,可是自己早上睡得那么沉,竟然一点动静都没听到。
正东张西望的,忽然听得身后传来月之羡的声音,“媳妇。”
谢明珠被吓了一跳,又想起昨晚的事儿。
虽然是自己起起的头,但如今想来,还是有些不好意思,声音也不觉弱了几分,有点不好意思直视月之羡,“怎么不见旁人?”
月之羡从厨房里出来,手里端着粥和几样小菜,“我跟他们说你昨晚起来着凉了,都不敢在这里吵你休息。”
至于他为何在厨房里,那当然是因为媳妇‘病了’,他这个做相公的要留下来亲自照顾了。
谢明珠嘴角不觉抽了抽,便在自己常坐的椅子上坐下,“你不去商栈么?”
“去了一趟。”虽然昨晚是累,可说来奇怪,月之羡竟觉得比往昔还要有精神,将饭菜一一摆好,端起粥就要亲自给谢明珠喂。
谢明珠被他这举动吓了一跳,“你这又是做什么?”搞得她好像已经四肢不全了一样。
“喂你啊媳妇。”月之羡压根不知道自己这举动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不是媳妇昨晚说累得一点力气都没了么?
一把从他手里将粥夺过来,朝他翻了个白眼,谢明珠赶紧吃饭。
早上吃习惯了,今天即便是起晚了,现在也觉得腹中空空。
一连吃了小半碗,这才问起柳施母女三人哪里去了?她们家那凉台上也空无一人。
“去了铺子里,说是去交货。二嫂还说要去走亲戚。”月之羡不知道柳施这边还有炸豆腐干卖的韩婵这门亲戚,只当是去了程牧家那边。
谢明珠听着,点了点头。是了,宋知秋她们昨天下午就将衣裳都做好了,原本也是定好今天和自己一起去铺子里的。
“那几个疍人呢?”谢明珠吃了口小菜,味道和孙嫂子做的不一样,诧异地看了月之羡一眼,“你做的?”
月之羡微微颔首,“媳妇你吃完我们去新房子看看?”
又说那几个人,一早就送去给豆娘了。
谢明珠一听着事儿,就高兴起来,“我昨天还和长殷在发愁,上哪里去给她找几个人一同去海上。起先打算去大师兄家借几个人,可都是内陆来的,上了海去跟那睁眼瞎一样。又想着找本地的渔民,可担心他们知道豆娘的身份后麻烦。”
没曾想,这瞌睡来了遇到枕头,月之羡竟然带着几个疍人来了。
吃过了饭,夫妻俩自是出门,去往城南那边看院子。
院子不大,夹在程家和郡主府中间,建造风格其实并不明显,就是一座很常见的宅院罢了。
不过也是白墙黛瓦,在多吊脚楼的广茂县,还是别具一格。
但谢明珠更愿意定义为别院,偶尔来住一两日还好,长久住还是不如自家那头方便。
不说搬过来养不了鸡鸭鹅就算了,就是想吃口新鲜的菜也不可能。
唯一好的地方就是隐私性比较好,夫妻两人住的话,夜里偶尔有点活动也不用提心吊胆,生怕叫人听见。
谢明珠决定了,以后约会就来这边。
两人在院子里待到下午些,这才回家去。
自不多说,如今成了真夫妻,虽然从前也一样感情好,但如今捅破了这最后一层窗户纸,但给人的感觉还是不一样。
以至于小时问他俩:“爹娘你们发横财了么?”她能感觉到,爹娘好像都特别不一样,好像很开心,但又不是那种笑的开心。
“这话从何说起?”月之羡心情好,终于和媳妇是真正的一家人了,一把将小时就抱起,要往肩膀上送。
王机子见着直皱眉头,“你快给她放下来,仔细摔了。”
小时却不愿意,好久没坐爹的肩膀上了,坐这里看得可远可高了,“爷爷,我的事情你不要多管,我心里有数。”
“你有个屁的数。”王机子担心得不行,起身追在父女俩身后,一手在后面扶着。
这一打岔,小时也忘记了早前的话题。
倒是谢明珠,在犹豫要不要弄点药吃一吃?虽然自己的月事才走,属于安全期,但就怕万一。
毕竟她的记忆里,小暖小时也是很容易就怀上的,那萧定远一年半载才回来,回来例行公事了就走。
其实两人这么几年的夫妻,在一起的时间加起来,真正相处,不会超过半个月的时间。
但也不妨碍原主给萧定远生两个孩子。
所以谢明珠担心。
可也担心药房里的大夫药方不行,给吃坏了身体,月经紊乱还算是好的,就怕有其他问题。
这一纠结,二十四小时很容易就过了。
然后她决定将心放宽,哪里有那么容易的事情?正好昨天夫妻俩也算是闲赋了一天,今日也要忙起来了。
豆娘那边各样都已经准备好了,现在月之羡又给她安排了人,至于那几个疍人的落脚处,倒也不着急,这一去顺利的话,也要半个月。
最少有半个月的时间呢!
倒是长皋今天下午和李天凤的人一起启程去狗牙滩了,谢明珠不放心沙若,回家的路上也就顺便去看看她。
没想到寒氏竟然也在。
那文家贼团的事情,衙门接手了过去,尤其是那天晚上,还是杨德发这个大捕头来拿的人,所以寒氏自然知道长皋的事情。
谢明珠来时,她正宽慰,“叫我说,长皋算是运气好的,你们海神娘娘保佑着,前年我听人说,州府那边好像被骗的才叫可怜呢!”那真真是被骗到倾家荡产,家破人亡的地步。
见了谢明珠来,同她打了招呼,赶紧拉着坐下,“你也听我说,谨记在心上,免得你往后也落了人家陷阱里去。”
这话说得谢明珠也有几分好奇心,连忙凑了过来,在她身旁坐下。
寒氏方继续说道:“州府那头有个专门收苎麻做渔网的,他们家手艺好,一样的苎麻在他手里能变个样子,结实得跟那铁一样,所以到他这一代,已经是开起铺子了。不过他心高气傲的,觉得编一辈子的网哪里能出头?非要出门去做大生意。”
但沙若关注点明显错了,连忙问,“他家铺子现在还开着么?我们织的网就不结实,遇着几个青蟹,两钳子就给夹坏了。”若真有这样的好网子,以后银月滩的人下海打渔,本钱岂不是少了许多。
“唉,你别着急,等我先说完。”寒氏急了,自己这说正经事呢!
沙若这才禁了声,示意寒氏继续说。
谢明珠也认真听着。
“那渔网铺家的小子,先前倒也算个能人。”寒氏语气里满是唏嘘,“先是从铺子里挪了一大笔本钱,雇了船走水路北上贩海货也赚了不少。不过你们也知道,海上私船贸易本就禁止,这营生终究不长久。所以他又另换其他生意,不过半年光景,竟风风光光地回来了,不但他自己,全家也都穿金戴玉的。”
街坊邻里哪能不好奇?围着问他做了什么买卖,他只说是“跑商”,把东边的稀罕货拉到西边去卖,一倒手就是几倍的利。
谢明珠听着,这和自家商栈赚差价路费的路数本无不同,算不得新鲜。
可寒氏话锋一转,声音压低了些:“不一样的是,咱们做买卖是自己垫本钱担风险,他却动了别的心思。回来没几日,就挨家挨户地串,说要带着街坊们一起发财,让大家有多少银子凑多少给他入股,还拍着胸脯保证,两个月回来保准本金翻几番。”
然这话一听,原本满心牵挂儿子的沙若立即就皱眉:“天底下哪有这等掉馅饼的好事?难不成真有人信?”
“怎么没人信!”寒氏重重搁下茶碗,“他不仅立了字据,签字画押样样齐全,更别提他是街坊们看着长大的,哪家没吃过他娘送的鱼干?还是有几个亲戚朋友相信的,拿了些银钱入股,不过两个月的时间,他便回来了,给这些入股的亲戚朋友都分了银子,果真是原来入股的好几倍,如此哪里还叫人不动心不相信?”
这下也不要他到处拉人入股了,赚了钱的亲戚朋友自会到处给他宣扬,不少人听得后,把压箱的私房,或是向亲戚拆借的碎银全凑了去,就盼着两个月后银子翻倍。
哪里料想这天杀的黑心肝!拿了满街街坊的血汗钱,第二天一早,他家渔网铺的门板就上了锁,等大家觉出不对涌过去时,早人去楼空。
那小子早就带着全家卷着银子跑了!”
不少人得知后,当场就急火攻心倒了下去,家里连抓药的银子都没剩下。
他家那些头一回赚了钱的亲戚朋友们,更是叫大伙儿追着讨债,为此又出了几个命案来。
“报官了吗?”沙若听得心惊,这样一对比,自家儿子还算好,除了被骗感情,银子还在命也还在。
“报了!可衙门查了几日,说人早跑出岭南地界了,竟是半点力气都不肯再费,只让大家自认倒霉。”寒氏叹着气说道。
不过没敢说,当时她听得州府来的风声,差点都想拿钱跟着入股了,只不过被杨德发拦住了而已。
为此,她还埋怨了杨德发好一阵子,害自己错过赚钱的时间。
谢明珠却是心头一震,没想到后世那些集资诈骗的伎俩,古人竟早就玩得这般熟练。说到底,不过是抓住了人心底那点“一夜暴富”的贪念,即便明知可能有坑,也总有人愿意赌上一把,最后落得个血本无归的下场。
第150章
沙若唉声叹气好半天,但听着这许多人的惨状,自家早早就察觉了那些骗子的意图,没酿成祸事,果然已经算是极好的。
她也就逐渐冷静了下来,拉着寒氏当即就表示着:“你说的对,多亏得海神娘娘保佑,回头我就去银月滩一趟,给海神娘娘多添些灯油供品。”
不过也没有忘记,这还亏得是宋家母女三个先将骗子给认出来,不然后果如何还未可知呢!
因此是一定要好好去感谢人家的,这会儿也自责起来,早前只知道想那有的没的。
如此,待送走了寒氏后,也和谢明珠商议起,置办些东西送过去道谢人家。
谢明珠见她已经在考虑这些人情世故,便晓得是应该将这事儿给放下了,“也不是什么外人,不过你既有心,去感谢一趟也成。”柳施她们那边估计是不在意的。
沙若连应着,又想着谢明珠家那边如今有孙嫂子她们在,便也辞了在谢明珠家帮佣的活儿。
也是,眼下她家两个儿子跟着月之羡,挣了不少,她也好安心在家里伺候这些田地,养鸡鸭什么的。
而且这样一来,时间自由了,也能多回银月滩。
现在的广茂县虽然好,可她到底觉得那银月滩才是根。
谢明珠也见她没什么事,自回了家。
家里除了小时被老头子带去逛街了,其余的孩子都在做作业,厨房里有孙嫂子,鸡鸭鹅这些也不要自己去操心。
这会儿莫嫂还在将捡回来的多余鸭蛋鹅蛋腌制。
早前谢明珠就想着将家里的鸭鹅减产些,但这会儿食材丰富了,反而有些吃不过来,想抓去卖吧,也没几个钱,还要劳烦在草市守半天,她自不愿意浪费这个时间。
如此一来,量也没减,蛋倒是一往如故地下,要不是还能做咸鸭蛋,还真不知要如何处理。
她和莫嫂搭了会儿手,陈老太太便带着小孙子陈朝朝来了,手里挎着的竹篮里,装了些草果。
陈朝朝和小时一般年纪,如今好不容易和奶奶来了,自是要找小时玩耍,可惜小时没在家,小暖便放下纸笔,牵他过去吃果子玩儿。
老太太见谢明珠她们在忙,篮子一放,自己拉了个小凳子坐下就跟着一起帮忙,“我大媳妇娘家前两日来了人,山里摘了许多草果来,我想着你就喜欢这些稀奇古怪的,给你拿下来,也不知能不能种。”又说这东西炖肉香得很。
不过她来此,可不是专门为此事,还要替别家来请客的。
谢明珠也瞧见了,当即朝她道谢:“难为您老有心,跑这么远和我送来,还要在这里跟着忙。”本来她见陈老太太来了,已经起身擦手要请人上楼去的。
谁知道这陈老太太手脚麻利得,没等自己开口就已经拉了小凳子坐下跟着一起干活。
“这有什么。”陈老太太不以为然,她虽是胖墩墩的,但一直都是干活麻利的好手。
谢明珠见她是不打算起来了,也只好坐回身,朝楼上喊了一声,叫送茶水来,转头又同陈老太太开口:“几次都在街上遇着,难得来家里,今儿吃了晚饭再回去。对了,朝朝他娘现在身体怎样?”
听着留饭,楼上的陈朝朝最是高兴,这样他就能等到小时回来,和小时玩了。
所以不等陈老太太答应,就一脸殷切地朝楼下看来,“奶奶,我在姨姨家吃饭,等小时好不好?”
陈老太太听得这话,想了想也人家也是诚心留,故而就应下,“如此,我祖孙两个今天就叨扰了。”又因谢明珠问起媳妇赵满娘,脸上就乐开了花,“好着呢!近来鹿角街那边,来了个外地大夫,我瞧着医术不错,他们家闺女还会给看病,到时候我都想好了,等朝朝他娘生的时候,除了接稳婆过去,把这闺女也喊上。”若是有个万一,也能顾得过来。
城里每日都有新开的铺子,比不得以前了,整个县里的铺子,一只手能数得过来。
所以谢明珠自然不知晓,但莫嫂子一听,却是来了兴致,连问着:“老太太,那他家闺女都会瞧什么?只要是女人身上的,都能瞧?”说这话的时候,她还左右瞧了一眼,似害怕楼上的小孩子们听到,将声音压低了不少。
其实本地人,不管是哪一族,都有自己的神灵有自己的祭婆婆,女人们看病也不是什么问题,一般祭婆婆都能解决。
但祭婆婆到底学得驳杂,也不是专攻医术,因此这看病一事,自是比不得正经的大夫。
正巧她隔壁邻家的儿媳妇,上个月小产后,小月子都满了,没曾想这莫嫂次回去,却是瞧着人就像是被精怪吸了精气一样,人变得又老又廋不说,那身下还一直淋漓不止。
可男大夫们,就把脉抓药的事儿,叫掀起裙子仔细看,两方都不愿意。
祭婆婆那里拿来的药又不见好,因此莫嫂听得有女大夫,自是就上心了。
陈老太太见她如此好奇,又小心翼翼的,猜到了几分,“医术怎样,我也说不得,但自小在老大夫跟前长大的,又肯在这上头用心,自然是有些本事在身上,反正我是信得过的。”
不然也不会想着媳妇生产的时候,请她跟着一起去。
虽那还是个未嫁的闺女,但听说她不避讳这,已经跟着进了好几个产房呢!
莫嫂子听在心里,已是有了数,不管好不好的,便是死马做活马医,回去说一声,不然好好的一条命,要真就这样没了,心上也过不去。
故而这晚些,就给谢明珠请了个假,匆匆回家一趟,第二天再回。
谢明珠知道她是为着这女大夫的事情去,自是应下,“你也不必着急回来,办好事情要紧。”
莫嫂这里谢过,只匆匆去了。
又说这陈老太太是个健谈的,这聊来聊去的,直至晚饭用过了,告辞要走了她才想起自己来的正经事情,都走到大门口了,赶紧折身回来,“明珠,瞧我这糊涂脑子,竟是忘记了,我今儿来,头一件要紧的事情,是帮罗掌柜家带个口信,他家姑娘这月二十八出阁,请你过去坐一坐。”
罗掌柜是今年外来的汉人,在街上开了家酒楼,家里也有个老太太,身体也不错,闲着在街上逛,和陈老太太一来二去的相熟起来,两家便走动得多。
谢明珠与罗家是有些生意来往,交集不少。
现在他家又特意托陈老太太来请,自然是要去的。
就是有些担心,别又跟上一次一样,各家娶亲嫁女的,全挤在一个日子里。
因此和老太太问起城里最近成婚的多不多?
两人这一聊,又在门口站着聊了好一会儿,直至月之羡回来,一脸的错愕,“怎不上楼去?”
陈老太太这才忙收住了话,“不了不了,我就先回去,免得孩子们担忧。”然后催促着院子里和小时玩耍的陈朝朝,打着灯笼回了。
月之羡盯着老太太矫健敏捷的步伐瞧了好一会儿,直至那团灯火瞧不见了,这才收回目光,“陈县令他们家这老太太身体不错。”
“是啊。”谢明珠也颇为羡慕,也不知自己到了她这把年纪,还有没有现在的灵活。
这时候只听月之羡纳闷道:“你说方主薄打光棍,倒也能说得过去,他自己有心疾,上头也没个长辈操心,但陈县令怎也没见老太太替他说门亲事?”
谢明珠不知他这心思怎就飘到这上头去,不过只怕不止是他,这满城的人都好奇吧?但自己和陈老太太关系好,虽有年纪鸿沟,但丝毫不影响她告诉些自己别人不知晓的秘密。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那陈县令是订了亲的。”谢明珠以前觉得方主薄怪倒霉的,自己身患疾病就算了,还有那样一对不靠谱的兄嫂,但是后来得知陈县令的事情后,只觉得这两人真是一对难兄难弟。
不过比起方主薄,陈县令这好歹还有些期望。
“订了亲?那怎从未听人提起过?”满城的人好奇,暗地里可没少猜测,甚至有人胆大妄为,私底下说估摸陈县令可能不举……
虽说是私底下,但月之羡觉得陈县令肯定也听说了的,可竟然没有站出来说什么,莫不是还真如此?一时只满怀期待地看着自家媳妇。
谢明珠见这会儿也没人,就他一个在,便压低声音朝他靠近几分,“他那未婚妻,早年陈县令没钱娶,后来攒了钱,对方没了娘,得守孝三年。”
月之羡听得原来就是这么一回事,但也不是什么大事情,不以为然道:“那也就三年罢了。”也猜到了,多半是汉人。
月族人可不兴这一套的。
一时庆幸地看朝自家媳妇,亏得她没那么讲究,要是也得守孝,那不得给前面的大哥守三年么?
这时只见谢明珠苦笑道:“哪里有这么简单?那王姑娘她娘没了的第二年,她爹就续了弦,她刚要出孝期,她后娘没了,这不只能继续守孝,又是三年。”
“那也才六年而已。”可现在陈县令都三十多了,月之羡觉得可能没那简单,继续问:“然后呢?”
果然,只听谢明珠继续说道:“然后她爹又给娶了个后娘呗,这次这个才一年也得病没了。”
听到这里,月之羡已经倒吸一口冷气,“他爹这是克妻啊。”
“噗。”谢明珠没好气瞪他一眼,“瞎说什么。”
“那后来没再娶了吧?”月之羡赶紧问,心想这陈县令未来岳父,可别在害人了,有点玄乎啊。
谢明珠摇头,“那倒没有,不过这次快出孝的时候,王姑娘她祖母没了。”
反正就是,陈县令是考中了后,陈老太太给他定的婚事,还是他们镇上的富户。
那时候姑娘才十五的年纪,但因那会儿陈县令毛头小子才出来,又不会巴结上司,可以说除了一个名声,完全是一贫如洗,那王老爷自是不愿意就这样寒酸嫁女。
哪里料想,等了一年,陈县令好不容易攒了点银子,能勉强置办些东西,谁知道王老爷的媳妇没了。
王老爷怎么说也是富户,想嫁到他家的多了去,可都是没福气的。
他这连续娶了两个,都病死了,倒也叫他心灰意冷,没再大操大办的,然后就只纳妾了。
这次妾没死,眼看王姑娘也要熬出头来了,谁知道家里老太太没了。
又没法,那是亲祖母王姑娘不能不守,哪怕这会儿都是二十多的老姑娘了。
“就去年,我们还没来广茂县之前,王姑娘刚要出孝,她祖又父没了。”谢明珠反正一时也不知是该说王姑娘的可怜还是陈县令倒霉。
也是这样,陈县令这些年已经不攒钱了,反正这媳妇娶不上,婚事也退不掉,有钱就花在县里呗。
月之羡听得嘴角直抽,只觉得这应做天下一桩奇闻来听,“照着这样讲,王姑娘这得把王老爷给送走了,陈县令才能娶得上媳妇?”
亲娘后娘都没了,祖父祖母也走了,现在就剩下王老爷一个了。
“你这话虽是不中听,但我看陈家那头是认了命的,而且我看陈县令现在这个样子,怕也是死了心,只要王姑娘还有一个嫡亲长辈在,他这亲事都难讲。”偏偏这婚事是当时陈老太太去求的,也不能因为人家姑娘接二连三守孝就要退婚。
而且叫谢明珠意外的是,陈老太太和陈县令都出奇的一样认为,指不定有点他们家的问题在,要是和王姑娘退了婚,再去娶别的,那要是人家在这关卡上没了至亲。
那陈县令岂不是要背负个克妻名声。
他这还不止是克妻,而是克妻子全家。
虽这只是他们母子担心所猜测出来的,但却是真的不敢拿此事冒险。而且又想反正都等了王姑娘多年,也不差这几年了。
再有,要是陈县令真去娶了别人为妻,那王姑娘以后怎么办?都一把年纪的老姑娘了。
月之羡听了半响,总结出了这就是糟粕,“这简直就是耽误人,真要孝顺,人活着的时候好好待就是了,这死了守孝有什么意义?”
谢明珠虽然是赞同他这话的,但还是赶紧捂住他的嘴,“你可别瞎说,你有你的道理,别人也有别人的说法。”
“娘你干嘛?”小时不知是什么时候来的,小小的身影就站在他夫妻俩跟前,一脸好奇地仰头看着他们。
谢明珠连忙收回手,“你跑下来作甚?不去睡觉?”
“明天放假啦。”都放假了,还早早去睡什么觉?她要抓紧玩耍,而且她今天下午和爷爷去街上,听说一帮读书人在沉鱼湖边有什么萤火诗会,找了二叔去做什么评官,还有卫家大舅也要去,她还要去看热闹呢!
回来爷爷也答应了,反正明天不上学,带着他们也去长见识。
谢明珠下午回来后,就和陈老太太聊八卦,老太太闲着没事,满街头转,这城里的八卦就没有她不知道的,东家的狗西家的猫,更有院子里那些扯不清的婆媳姑嫂问题,这不止吸引得谢明珠整个晚上都围着她,连柳施母女三也是如此。
也就是这会儿,吃过了晚饭,宋兆安准备出门去了,她们母女才知晓,这会儿柳施正交代着什么。
所以谢明珠就更不知晓了。
就这说话的功夫,宴哥儿他们也接二连三下楼来,手里还提着灯笼,越发疑惑,“这大晚上的,还要出去玩?”
几个孩子还没来得及回,月之羡倒是猜到了,“是要去沉鱼萤火看诗会?”今天外面倒是挺热闹的,大抵是这诗会的缘故。
宴哥儿连点头答道:“嗯,卫家大舅和二叔都要去做评官,我们书院也有几个师兄去参加了,爷爷带着我们一起去。”
生怕谢明珠不同意,宴哥儿特意强调老头子也要去。
果然,他这话音才落,谢明珠就见老头子这会儿也拿着灯笼下楼来。
他以为谢明珠他们也要去,还催促着,“你俩的灯笼呢?”虽然大家手里的灯笼也足够用了,但各人有个灯笼在手里更方便些。
谢明珠根本就不知道这事儿,不过看着孩子们兴趣盎然的,老头子和宋兆安他们都去,那这活动肯定不小,自然是没有不允的。
虽然不理解为什么要在晚上举办。
但想着到时候宋兆安也没空看孩子们,就靠着老头子一个人行不通,便推了月之羡一把,示意他去拿灯笼。
这当头柳施见他们夫妻也要去,索性也叫上两个女儿。
月之羡一见这么多人,“我去沙若婶家赶车吧。”
如此,一行人分成两辆车,一路往城南的沉鱼湖过去。
只不过才到城南,这里的街道已经堵得水泄不通的,车马哪里还能过得去,衙门里已经派人过来了,但也不知哪里冒出来这许多马车,根本就没有合适的停放之处。
如此,月之羡也只能将车赶到另外的一条街,然后与大伙儿一同朝通往湖边的巷子里去。
原本人烟稀疏的巷子,如今也是挤满了人。
头戴方巾的年轻读书人很多,而且生面孔更不少,一个个都背着书箱行色匆匆朝着湖边挤,街道巷口又到处是闻讯而来的小摊小贩们,这要往前挪一步就实在是太难了。
谢明珠早就将灯笼都拿去了马车上,这会儿目光紧紧盯着自家这一大群孩子,生怕叫人给挤掉一两个,到时候哪里找去?
又十分好奇:“怎如此多的人?”按理说这么热闹的活动,自己今天在外也转了大半天,怎么一点风声没听到?
月之羡还不是一样意外,他是听说了这边有诗会,可也没说这么多人啊。不过现在细细想来,自己回家那会儿,街上的形人的确是比往日要密集些,而且还是读书人居多。
宋兆安紧护着妻女,眉头已皱成一团,“听早前来找我的那学生讲,就四五十人罢了。”他只是听着大都是书院的学生们,有这等热情,明天也休息,索性就过来看看罢了。
老头子一样脸色难看,毕竟他和小时傍晚还在街上闲逛,那会儿虽看着街上多了不少外来的读书人,不管是自己背着书箱的还是带着小斯丫鬟的,但个个都风尘仆仆的。
那会儿也没多想,如今看来,他们只怕就是奔着这一场诗会来的。
“要不大家先退回去,前面太拥挤了不安全。”月之羡个头高,看着前面那黑压压的人头,实在不放心。
这点说到了谢明珠的心坎上,就怕出现个踩踏事件什么的,当即附和。
如此这般,大伙儿自是没说什么,小孩子们在下面个头矮,什么都看不到,根本就没有自己所预想的热闹好玩,萤火虫也没瞧见半只,倒是被挤得浑身的汗。
只是众人都是朝沉鱼湖涌过去,他们这要从人群里倒退出来,也是十分艰难。
平日里十步路的距离,这会儿在人群里挤了将近半住香的功夫,才算是松缓过来,个个都靠墙墙根上大喘气,那身娇体弱的宋兆安,这会儿已经开始咳嗽起来了。
可将柳施担心得不行,“咱们先去医馆。”
宋兆安按着胸口在便喘边咳,一句话也说不上来,得了这话点着头。
月之羡见着他情况的确不好,连过去搀扶,“我送二师兄去医馆,媳妇你带大家先回家去。”又见远处已有衙门的人过来指挥,但那里边的人挤得太多了,怕他们喊破了喉咙,人也听不见,一个个也是十二分焦急,直接就在这入口处设下栅栏,然后分了一队人进去吆喝还没进去的人出来。
这办法虽是看着蠢笨了些,但却是眼下最有效的,就如同那剥洋葱,也是要从外到里一层一层来。
谢明珠听着月之羡的安排自然是无异议的,本来还担心巷子里头的人,但见衙门过去了,松了口气,“那你们小心些。”
当下扶着也被挤得一脸汗的王机子,让宋家姐妹卫家兄弟和宴哥儿带好妹妹们,一同朝马车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