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第 18 章

    第18章 你们好了?

    最后一点残阳渐渐褪完, 夜色笼罩大地,五一五宿舍里灯光昏黄。

    “陈同志太客气了,这顿饭比我们家过年吃得都丰盛。”

    胡丰收是个穿着很朴素的矮个子中年人, 头戴一顶蓝色帽子,就是大小不太合适, 勒得眼尾都不由往上挑起来。

    “黄大姐可是帮了我大忙,就这一顿饭我还觉得寒酸了呢!”

    “哪寒酸!我看比厂国营饭店的菜都还好,香得我一直咽口水。”

    折叠桌子拉开也就只能堪堪坐下四人,借了软秋家饭桌拼在一起,高低不一看着就跟两桌人似的。

    黄家两个老人没来, 一家四口坐在高桌子那边, 陈蕴坐在剩下四人中间, 正对着不时用眼睛瞟她的胡梅。

    小姑娘个子确实高,穿着打扮都偏成熟,脸上似乎还抹了粉。

    “都动筷, 想吃什么夹什么。”陈蕴笑。

    食材够新鲜加上平时本就没多少机会吃,众人都对陈蕴的手艺赞叹不绝。

    半碗鸡汤两块鸡肉刚下肚,素了太久的肠胃尝到油腻食物,冷不丁造反起来。

    “怎么了?”

    高明余光一直悄悄注意着陈蕴,只是抬手揉了揉肚子立刻就关切地问了起来。

    “不会是菌子中毒了吧?”软秋担心地也跟着揉起肚子:“听说咱们厂里就有人乱吃菌子中毒送医院去了。”

    其他人表情肉眼可见的慌张起来。

    陈蕴哭笑不得地赶忙摆手:“哪跟哪啊!我就是一下子吃得太油肠胃有点受不了,一会儿就好。”

    “喝点温开水缓缓。”

    高明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倒了杯温开水坐回来, 杯沿直接凑到陈蕴唇边,微微张嘴温热的水立刻就顺着口腔缓缓流向喉咙。

    “我还记得有一年部队在山上打了只野猪,整个连队上下都吃上顿饱肉, 结果天还没黑就有不少人又拉又吐……军医说是战友们肚子里空得太久,一下子吃太多肉肠胃根本受不了!”

    高明这么一说李护国就很快回想起当时情景,心里一下子感慨不已:“说白了就是日子过得太苦, 没吃过甜。”说着看了眼陈蕴。

    “妹子还年轻,以后这吃喝可千万不能太节约,别把身子苦坏了……”黄莲叹。

    平时生活越节约越显得陈蕴大方,今天这顿饭有鸡有肉,大米饭都是用的新米。

    “我可不亏待自己。”陈蕴赶忙笑着缓和气氛,语气轻快:“就是食堂的饭菜不好吃,跟节约没关系。”说完就拿起筷子去夹了半个螃蟹。

    “螃蟹寒。”高明把螃蟹夹进自己碗里,拿起陈蕴的碗舀了半碗去油鸡汤:“吹一吹小心烫。”

    陈蕴偷笑,端起碗小口小口地喝起汤来。

    胡梅直直看着两人举动,特别是瞧见陈蕴躲在碗后悄悄翘起的唇角忍不住狠狠皱了皱眉。

    桌上其他人好像都没觉得有什么奇怪,大家默契地以笑容看着两人。

    “现在宿舍有厨房,以后想吃啥就自己做。”胡丰收笑着。

    “你们还不知道吧!陈蕴以后就是卫生院……得叫厂职工医院的内科主任,哪有时间做饭啊!”软秋顺势爆出好消息。

    “这么年轻就当上主任,以后前途无量!”

    “那工资也得跟着涨吧!”

    “咱们以汤代酒先恭喜小陈同志升职。”

    五个人七嘴八舌地恭喜,胡永强更是嘟着张油汪汪的嘴不停吐出吉祥话,逗得陈蕴忍不住哈哈大笑。

    “还是小高有福气,小陈同志人长得好看……连工作能力都这么强,你以后可做好小家的后勤工作!”

    胡丰收来得晚,只是看李护国开玩笑,以为高明和陈蕴早已经确立了关系。

    大家聊得热火朝天之际忽然就来了这么一句。

    作为当事人的高明和陈蕴还没怎么,倒是胡梅反应很大,惊得蹭一下站起来。

    “你们……你们竟然好了!”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黄莲脸色一僵,接着眼皮猛颤,赶忙去扯胡梅后腰衣服:“要是吃饱了就先回去。”

    “妈!”胡梅咬着腮帮子挣脱开,指着高明大声质问:“你明晓得燕子的姐姐喜欢高明同志!你让我怎么跟燕子交代!”

    陈蕴:“……”

    “你胡说八道什么!有什么事回家再说……”

    “我不管!”胡梅越说越激动,手举起直直指向对面,指尖差点都戳到了陈蕴鼻尖:“她哪点配得上高明同志,你们都这么吹捧她!”

    “胡梅同志。”高明重重放下筷子,清亮的嗓音中压抑着怒气:“请你说话注意,我和陈蕴同志的事轮不到你来指三说四。”

    “胡梅!”胡丰收呵,一把拽住胡梅胳膊就要往屋外走:“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一天天跟着刘燕不学好。”

    “我就不走。”胡梅打底主意今天一定要给好友姐姐要个说法,不管胡丰收怎么拉一手抠着桌子边缘就是不肯松手:“要是高明不给我个说法,我等会儿出了门就去党委告你始乱终弃。”

    陈蕴似笑非笑地回头看向高明。

    看胡梅如此坚定的样子,陈蕴都要开始怀疑到底是不是高明跟刘燕的姐姐确实有什么牵扯。

    而且还不止她一个人这么想,李护国直接叫出了声:“你不会真跟人家女同志有什么吧!”

    “我是那种人吗!”高明冷着脸回了句,然后转头看向陈蕴:“相信我。”

    陈蕴点头。

    一个人的眼神最骗不了人,以前看电视剧陈蕴就觉得男女演员演一对相爱的恋人举止再亲密眼底里都没有半点爱意溢出。

    高明只是一个眼神,陈蕴的心就奇迹般地放松了下来。

    “黄大姐。”高明缓缓站起来看向黄莲:“刘燕的姐姐是刘云?”

    黄莲点头,歉意地冲陈蕴开口解释:“妹子你可千万别误会,刘云和小高半点关系都没有,这点我可以拍着胸口保证。”

    “不可能!”胡梅不信,叫得更加大声:“燕子明明说高明同志马上就是她姐夫,她姐还给高明织了毛衣。”

    陈蕴“哦”了声。

    “陈蕴。”高明以为陈蕴又被胡梅的话误导,着急得额头上都急出了层冷汗:“你听我说……”

    陈蕴抬手站了起来:“是刘云单相思吧?”

    “……”

    一句话就立刻解释清楚了刘云和高明之间的关系。

    黄莲着急点头,一手按着满脸倔强根本不相信的女儿,继续解释。

    其实总结起来单相思三个字确实就足以说明全部。

    高明长得英俊对人又温和,厂子里不少未婚女同志都对他有好感,这其中属刘从武的大女儿刘云最明显。

    刘从武是厂保卫科科长,大女儿从中专毕业后在厂子弟学校当老师。

    “那姑娘就是驴脾气,她妈蔡芳跟我关系好,其实老早就托我介绍……”

    高明当时回绝得很直接,黄莲回去跟蔡芳如实一说,老两口也爽快地不再提了。

    刘云脾气倔可胆子小,知晓被心上人拒绝之后天天躲在家里流眼泪,既不敢勇敢追求又不肯放弃。

    她在暗处将高明视为恋人,可人家根本就没注意到身边还有这号人。

    “前几天你跟我说刘云给对象织围巾,我还当她总算死心跟别人好了呢。”黄莲无奈看着满脸错愕的胡梅,不得不把话说得更加明确:“小高跟刘云没有半点关系,你让刘燕也不要到处胡说八道让人误会。”

    胡梅好歹读过不少书,好友和母亲说的话谁真谁假怎么可能分辨不出来。

    难怪当时刘燕说高明和她姐处对象家里人都不高兴,胡梅还以为刘云父母思想顽固不接受自由恋爱。

    “怎么会这么荒唐。”胡梅紧紧抓着辫子,眼睛左瞟右瞟找不到焦点,说出来的话几乎变成了自言自语:“难道我们都被刘云骗了……”

    “我和刘云同志绝对没有半点私情,不仅是她,在遇到陈蕴同志之前我绝没和任何一个女同志有牵扯。”

    高明这段话说得就差把信誓旦旦四个字刻在脑门了。

    他虽然深谙世道人情,可这会儿只感觉舌根发直,说了些什么自己也不知道。

    直觉只是告诉他……一定要说出来。

    “……”

    高大的男人弯腰驼背,以一个及其小心翼翼而讨好的姿势对陈蕴解释着,说着说着舌头似乎还打了结,最后几个字说得勉强能听清。

    陈蕴微微偏头看了眼,笑意爬上脸庞。

    “胡梅同志,我相信大家说了这么多,孰是孰非你应该已经知道了吧。”

    “……”

    “我对象很优秀,有人私下里喜欢他很正常,不过造谣可就不行了……”

    陈蕴微微抬眼,语调不高停顿听起来并非刻意强调,却隐含一种让人无法移开眼神的力量。

    下一秒……当着众人面,陈蕴牵住了高明的手。

    “你回去告诉刘燕和她姐姐刘云,高明是我对象,以后织围巾就不劳烦她了。”说罢轻轻摇晃了下僵硬得五指张开的大手:“我不会织围巾,你会不会嫌弃?”

    “不……不会……我会!我给你织围巾,我还会织毛衣!”

    凝固的血液刹那间汹涌起来,陈蕴感觉到指间微颤,接着手被大手包住,热得人心口发烫。

    “还不走打算留在这继续丢人现眼!”胡丰收羞愧不已,女儿好歹也是个知识分子,结果竟然如此是非不分:“以后你要是再敢跟刘燕来往,就给我滚出去再也不准回家。”

    刘从武和蔡芳多好的人,怎么会生了两个那样不懂事的女儿,不知道听说高明处对象之后刘云还会闹出什么幺蛾子。

    黄莲摇头叹息,心里想着回家就赶紧去趟刘家跟蔡芳说说今晚的事。

    “妹子千万别怪梅子,她就是太容易相信人……”

    “小陈同志真对不住,日后找机会一定让这孩子跟你好好道歉。”

    表达完歉意之后,胡丰收和黄莲才阴沉着脸离去。

    脚步声渐渐消失。

    李护国本来紧绷的脸猛然一松,眼睛笑眯成个月牙,目光落在两人还牵着的手上:“还舍不得放手啊……快放手快放手,影响不好。”

    说完就作势要来强行分开,只是刚伸手就被软秋狠狠两巴掌拍了回去。

    “能有什么坏影响!要我看以后出门都得牵手,好叫那些人再没有借口胡说八道!”

    李护国搓着泛红的手背,苦兮兮撇了撇嘴,又笑起来:“小陈真了不起!高明是我对象……不对!你俩怎么就好上啦?”

    陈蕴轻咳了声,纵然刚才再有气魄,此时也不免害羞起来。

    “就你多话!”软秋又拍了掌李护国后背,朝陈蕴促狭一笑:“我们两口子先下楼去走走,今晚吃多了有点撑,碗就让高明帮忙洗。”

    “……”

    “还不放手。”

    月影融融,陈蕴嘴角漾着笑,衬得本就好看的脸越发温柔,教高明根本移不开半点目光。

    “我的基本情况你应该还不太清楚,我再说说吧……”

    大掌收拢,从牵着慢慢变成了十指相扣。

    高明目不转睛地望向陈蕴,良久才牵着她转身进了屋子,到书桌前坐下。

    啪嗒——

    高明拉下灯绳,台灯散发出暖洋洋的光照亮了两人相握的手。

    “我是北城人,父母都在机关单位工作,并不像外界传的那样是什么国家干部,其实就是很普通的科员……”

    陈蕴眨眨眼睛。

    她没听过外界传关于高明的传言,可怎么跟软秋说的完全不一样。

    高明父母身体健康,对子女慈爱,是对很开明的父母。

    接着高明把大哥高飞和嫂子的故事讲了遍,最后提到妹妹高兰时有些皱眉。

    “就是我三妹高兰从小被奶奶惯得不懂事,她以后要是说什么闲话你不用搭理就是……”

    高兰这个妹妹从出生就没吃过苦,中专职业之后分配的工作没干多久就嫌累卖给了别人。

    父母信里没提,可高明知道高兰心里一直惦记着母亲的工作。

    上个月家里打电话到厂里才得知高兰下个月就要结婚,对象也是个返城知青,年纪比高明还大三岁。

    那人在物资调配处上班,家里没地住一直住单位集体宿舍。

    爱人资历浅申请不到房子,高兰死皮赖脸地要在娘家生活,这婚礼都还没办两人就光明正大地住进了家里。

    “高兰嫌弃大嫂是农村人,在家里没事找茬,逼得大哥大嫂搬到单位住去了。”

    母亲在电话里无奈得直叹息,话里行间很是盼望高明能早些调回城里。

    高兰天不怕地不怕,就怕高明这个二哥。

    高明不像大哥高飞脾气软和好欺负,讲道理不听直接动手,高兰小时候没少挨揍。

    陈蕴点点头,心里想起软秋说高明爹不疼娘不爱,不由笑出了声。

    “小时候喜欢用武力解决问题,那是小时候不懂事……”高明以为陈蕴是笑他小时候用拳头讲道理的事。

    “软秋说你本来可以转业回北城,因为不想回家所以才躲到了千里之外……是不是真的?”

    “李护国那小子一天天不知道跟软同志都瞎说了些什么。”高明讪笑两声,另一只手放下拍拍两人交握的手:“当时回北城只有一个岗位,我让给了其他战友……他在战场上腿受了伤。”

    “原来是这样。”

    “总之我的家庭情况就是这样,你要是还有什么想问的尽管问。”

    “那……”陈蕴眨眨眼,语气悠悠地笑着问道:“你真会织毛衣?”

    “明天就开始学。”

    “人家刘同志那么痴情,你说心里话……刚才有没有一点得意。”

    “一点都没有。”

    “我看不像!你不是第一时间就想到人家名字叫什么了吗?还说一点都没有!”

    “我去洗碗!”

    大手总算松开,潮乎乎的掌心被风一吹很快干爽,陈蕴笑眯眯地看着高大身影在屋里忙前忙后,没有半点要站起来去帮忙的意思。

    凉风习习……今夜应该不用再睡走廊了。

    红日机械厂职工医院

    “梨花她爹,大夫跟你说的是这个卫生院没错吧?”

    妇女身穿一件不合身的蓝布衫,下摆掖进藏青色裤子里,一张苍老脸庞上满是忐忑。

    “你先别慌,我去问问。”

    汉子舔了舔干燥的唇,终于鼓起勇气叫住了路过的一个年轻男同志。

    “同志,请问厂子卫生院要怎么走?”

    “卫生院前不久刚改成医院啦!”男同志回身往医院大门一指:“同志要是来卫生院看病,那就是这里没错。”

    “那陈大夫还在医院上班吗?”

    “陈大夫……你是问陈蕴大夫吧。”

    说起来还真巧,年轻男同志正是来帮牛师傅拿药的赵志国,一听汉子要找陈蕴,连忙热情地领着几人进了医院。

    大门门头上刷的大字正式更改为[厂职工医院]

    门前杂树在刘保国安排下全都砍掉铺上水泥,立了三块医院的宣传板子。

    护士台从走廊搬到了大厅中间,收费处搬到了大门口,由以前的一个窗口增加到了三个。

    赵志国把几人领到收费处才离开。

    “是哪个单位的?”

    挂号和收费都在同个窗口,此时还全部是手工记录,收费员按部就班地先信息登记。

    “我……我们是黄泥巴公社的。”

    “嗯?”收费员抬头,错愕片刻立即转头询问身旁的护士:“段大姐,不是咱们医院的职工。”

    厂卫生院开办两年以来,他们还是头回遇到厂子以外的人员来看病,一时都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黄泥巴大队的怎么不去大队卫生院看病?”段云问。

    “是……是陈大夫让我们上厂医院来找她看病。”汉子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磕磕巴巴好半天才说完一句话。

    “陈大夫?”

    医院里就一个姓陈的大夫,段云不好拿主意,赶忙上楼去找陈蕴。

    陈蕴匆匆下楼,隔得老远就认出了是上回在小口子遇到的中年汉子。

    他背上背篓里有个小姑娘露出双怯生生的眼睛,两只小手紧紧抓着背篓边缘。

    “陈大夫。”

    陈蕴相貌汉子怎么都不会忘记,忐忑的心总算落到实处,浑然不觉紧张得已经满身大汗。

    “赵大姐,给他们挂个号吧!我记得是自费是三毛钱。”陈蕴笑笑,冲窗口里说道。

    “陈主任,咱们医院还没有给厂外人员治病的先例。”收费员为难地看着陈蕴:“要不你先跟院长说明下情况。”

    “医院有规定只能给职工及其家属看病?”陈蕴问。

    “那倒是没有。”收费员摇头。

    “我记得医院的规章制度里写了咱们医院的宗旨是为人民群众服务,怎么厂外人员就不是人民群众啦!”

    “……”

    “情况我会如实跟院长报告。”

    “那就行。”

    三角钱挂号费收好,收费员开了张收据递出窗口。

    “其实我还巴不得多些院外人员来看病,就是……不敢当开头这个人。”

    没有哪条规章制度说不接收厂外人员,但没人敢当一个说能接诊的人。

    枪打出头鸟……大家都被改委会的举报吓破了胆子。

    陈蕴笑笑没说话。

    嘎吱——

    办公室门一关上,屋里刚刷没几天的油漆味就迅速浓郁起来。

    陈蕴坐回办公桌前,推开窗子。

    “梨花。”

    汉子把小女孩儿抱到妇女腿上坐好,慈祥地捏了捏小脸蛋。

    名叫梨花的孩子好奇打量陈蕴,在妈妈怀里乖巧地坐着,看着并没有半点病弱的样子。

    “说来奇怪,孩子今天一次都没喊肚子痛。”汉子说。

    陈蕴伸手摸了摸孩子的冲天辫:“我先检查。”说着把听诊器取下戴好:“先把孩子衣服撩起来一些。”

    妇女动作麻利解开梨花的褂子扣,直接让小姑娘上半身都袒露在陈蕴面前。

    好在孩子就三四岁,还没到害羞的年纪,只是好奇地盯着听诊器看。

    陈蕴:“……”

    取下听诊器挂回脖颈,转而将手贴上梨花鼓鼓囊囊的肚皮。

    肚子圆乎乎的不太正常,陈蕴仔细按压腹部,而后猛然停在了某个位置,又按了按。

    “梨花是不是病得很重!”妇女焦急地追问,陈蕴光是一个表情就吓得妇人六神无主。

    “不严重。”陈蕴安抚地笑了笑,戴上听诊器仔细检查起心脏和肺部情况。

    刚才那一怔纯粹是因为好多年都没遇到这种情况,有些没反应过来而已。

    “这里疼不疼?”

    梨花摇摇脑袋。

    “这里呢?”

    “按着疼不疼?”

    一直按到右下腹游走的硬块时,梨花轻轻点了点头:“有一点点痛。”

    “手放到毛巾上,我来看看到底是哪里不好才让梨花肚子痛。”

    通过脉象基本让陈蕴肯定了刚才的诊断。

    梨花是肚子里有蛔虫了……

    “孩子吃饭情况怎么样?”

    确定了心里诊断后,陈蕴翻开病历本进行详细问诊,父母反应的食欲差体重减轻等都很符合肚子里有蛔虫的症状。

    “大夫,我家梨花的病要不要命?”

    “不是什么大病。”陈蕴将钢笔放回桌上,神情轻松下来:“肚子里长了蛔虫,先吃点打虫药看看。”

    “长虫?”

    夫妻俩怎么都想不到的答案,村里赤脚医生说是娃娃肠子烂了,吓得他们好几天没睡着觉。

    “河里的水,没洗干净的菜,有时候切了肉的刀去切葱……”

    前世儿童疾病里蛔虫已经属于少见的疾病,土里农药含量高得无法让蛔虫卵存活。

    哪像现在大粪浇灌,极大增加了吃进蛔虫卵的几率。

    “那娃的肠子没事吧?”

    汉子脑海里都联想到赤脚大夫说的肠穿肚烂,紧张得不行。

    “肠子没事,蛔虫排出来以后就不会肚子痛了。”

    “从嘴巴里排出来?”妇女指指自己的嘴唇:“那要是不往上爬怎么办!”

    “大嫂别担心,蛔虫在肠子里,孩子吃完药会跟着屎一起拉出去。”

    “……”

    陈蕴详细跟夫妻俩说了说孩子吃药之后该怎么观察和处理。

    看两人的表情总算没那么僵硬了,才继续写单子开药。

    “我们医院有两种打蛔虫的药,一种是外国援助咱们国家的蛔蒿,还有一种是城里娃娃们都在吃的……”

    厂职工家属吃得大多是前者,因为价格便宜,但副作用也大。

    后者孩子接受度高,也不会出现肚子疼和恶心等副作用,但一颗得五毛钱。

    蛔蒿两个字陈蕴都写到了单子上,却听汉子毫不犹vb大吃一团豫地就选了后者宝塔糖。

    “我带了五元钱,大夫你尽管开药。”

    夫妻俩疼爱女儿的心溢于言表,哪怕大人穿草鞋,梨花穿得塑料凉鞋却颜色鲜亮没有一点泥巴。

    “先开……”

    叩叩叩——

    敲门声响得突兀,陈蕴没有理继续跟汉子说:“先开四颗,回去吃了看看效果,下周再带孩子来复查看看。”

    嘎吱——

    门被推开,段云抓着门把手半个身子探进屋里:“陈大夫,又有厂外人员挂号特意指定您看病。”

    “让他们稍等几分钟,我开完处方就来。”

    “那我让他们在门口等着。”

    门关上,段云冲等在走廊的几人笑了笑:“陈大夫在接诊,你们稍等一会儿。”

    “爸,你先坐下休息会儿。”

    “里边看病的也来自黄泥巴公社。”段云无意提了嘴。

    老人裤腿高高卷起,脚上还沾着泥巴,一看就是刚下地回来。

    也这个字让李卫红一怔:“办公室里瞧病的也是黄泥巴公社社员?”

    “那还真巧,里面确实是黄泥巴公社的,说不定还跟你们同个大队。”

    段云纳闷。

    陈蕴怎么就在黄泥巴公社出名了……

    “人出来了。”

    汉子抱着孩子连声道谢着退出来,刚转身就难掩高兴,狠狠亲了口女儿的小脸蛋。

    “看你以后还敢不敢贪凉偷喝河水。”

    “以后不喝了,大夫说只能喝凉白开。”梨花拍拍小肚子奶声奶气地跟爸爸保证。

    “三杨!”

    李卫红父亲一瞧见汉子的脸就立刻惊叫出声。

    “李叔。”

    “还真是熟人。”段云说,心里更加确定了是有人专门在队里宣传陈蕴。

    “你说带孩子去医院,就是来这啊!”李叔问。

    老杨头家的独苗苗孙女肚子痛了个把月生产队里都听说了,大队支书还专门在大喇叭里宣布动用大队一部分公用资金给娃娃去县城看病。

    今早两口子抱着孩子出村大家都晓得,没想到竟然来了机械厂的卫生院瞧病。

    三杨点头:“梨花没啥事,叔你快进去看病!别让陈大夫等……”

    “那叔看完病跟你一起回,省得卫红送我。”李叔进去前跟三杨说。

    李卫红扶着父亲走进屋里,陈蕴正端了水杯在喝水。

    “陈大夫。”

    瞧见进来的人是李卫红,陈蕴没有丝毫意外,冲她笑着点了点头。

    “叔哪里不舒服?”

    “我爸有哮喘,我们上县城医院看过……”李卫红从包里拿出病历本放到桌上:“开的药吃了能管一段时间,可后来发病越来越频繁……”

    负责看诊的医生字迹实在潦草,陈蕴研究半天才总算半读半猜的看明白了。

    “根据最新用药指南,县城医院开的药并没有问题,而且根据叔的检查结果来看……”陈蕴抬眼观察了下李叔的脸:“应该属于轻度哮喘。”

    “有时候咳得连气都喘不上来,吓得我们连夜就送到大队卫生院去,结果没几天又发病了。”李卫红的母亲愁眉不展地诉说着。

    陈蕴点点头。

    照例对李叔进行了肺部和心脏的听证后诊脉进行辅助诊断。

    省城医院承诺的检测设备还没有送达,陈蕴只能通过中医诊脉的方式来辅助。

    李卫红父亲确实有哮喘,不过还没累及心脏,肺部的情况也不算严重。

    之所以会如此频繁的发作。

    陈蕴:“……”

    目光一怔,陈蕴用手抬起李叔下巴:“叔叔先别动。”

    用沾了酒精的棉球擦拭一遍镊子,打开手电筒,陈蕴小心翼翼地从鼻孔里夹出片指甲盖大小的东西。

    鼻孔里这样的碎片有不少,大的能用夹子,还有敷在鼻孔里的厚重灰尘没法清理干净。

    “用棉签沾清水清洗,然后吸二十分钟氧气瓶。”

    最后这个工作自然是段云完成,趁她带着李叔去清洗陈蕴开始仔细检查那些碎片。

    要问为什么吸二十分钟氧气……医院就一瓶氧气,陈蕴开治疗也得抠抠搜搜。

    “……”

    “李叔平时睡柴房?”陈蕴问了个跟病情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李卫红满脸不解,随后只能看向母亲。

    李母支支吾吾地不肯明说,气得李卫红加大音量又再问一遍才羞羞答答地点了下头。

    “从去年老三结婚后你爸就在柴房睡,得有一年了!”

    “妈你和爸吵架啦?”李卫红不解。

    李母表情更加不自然。

    陈蕴只是为了印证对于碎片的猜测,其实并不想知道分房原因是什么。

    奈何李母以为那件事和病有关系,扭扭捏捏地还是说出了实情:“老三都结婚了,你爸还老惦记那事,我这不是担心他身体应付不过来吗……”

    李卫红扭过头躲开目光,一不小心问出了父母的小秘密,尴尬得恨不能抽自己几巴掌。

    陈蕴倒是平静,像是没听到似的开口:“李叔应该是吸入了不少玉米杆子的灰尘才会经常引发哮喘,加上屋里潮湿……”

    轻度哮喘适量用药,再加上平时多注意生活作息就不会轻易复发。

    至于哮喘有没有引起慢肺阻也就是俗称的肺心病,医院缺少检测手段,陈蕴只仅凭经验判断肺上没什么大问题。

    “今年针对哮喘换了种新药,不过我们医院没有得上县城……”

    “我明天就上县城医院买,只要有效果就行。”李卫红连声保证:“您不用担心费用问题。”

    陈蕴很理解病人家属这种抓住救命稻草就不惜一切的迫切,等李卫红急吼吼地表示完才笑着继续说:“药效明显,不过我觉得这种药只能用做急救治疗,不适合长期服用。”

    陈蕴前世曾经看过一篇国内哮喘治疗的发展史。

    七十年代的哮喘治疗以支气管扩张和茶碱为核心,虽能快速缓解症状,但缺乏对炎症的控制手段。

    反复急救只会使肺功能逐渐恶化,直到八十年代吸入式激素出现才解决了这个问题。

    陈蕴把长期服用会出现的副作用都跟李卫红提了提。

    “难怪你爸吃了两个月药一下地就累得喘不上气,我就说是药的问题……”李卫红的妈立刻把问题归结到了药上。

    “药本身没有问题。”陈蕴微笑:“要是没有吃药,哮喘一旦发作起来可是会要人命的。”

    “……”

    “咱们国家的医疗水平现在还比较落后,以后肯定会越来越好。”

    “那这药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成……到底该怎么办?”李卫红犯了难。

    “药可以当做急救,平时试试中医治疗”

    “我们卫生院的马大夫说草药治不了喉咙……”李母说。

    “吃过草药了?”

    “没有。”李母摇头:“马大夫这么一说我们哪还敢乱吃,再说我们大队也没有会开草药的大夫。”

    “那……”陈蕴转而看向李卫红:“想不想试试针灸?”

    中药房和新来的内科大夫迟迟未到,省城中医院学中医的老领导托人给陈蕴送的两副银针却先送到了,说是谢谢她建议书里对中医治疗的推崇。

    虽说明了指定送给陈蕴,也难逃成为医院公用治疗物资,现在还锁院长办公室里。

    李卫红眸子一亮,不敢相信地询问:“就是大队里老人们常说的扎针?”

    陈蕴点头:“医院缺少中药材,不然三管齐下效果应该更好。”

    “药方子陈大夫只管开,药我找法子弄……只要能治我一定想法子。”

    李卫红没有人脉,但他婆家想要弄到点中药不难,难得是没有对症的方子。

    “那我先开个药方子。”陈蕴从抽屉里取出笔记本撕下一张:“药方不是从厂医院开出去的……”抬眸看了眼李卫红,接下来的话没有说明白。

    没有用医院处方笺也是以防万一,就算李卫红没安好心也赖不到陈蕴头上。

    “您放心,我都懂。”李卫红只剩满眼感激。

    方子刷刷刷几下写好,陈蕴却并没有主动递给李卫红,而是放到了桌边。

    李卫红见状,立刻绕到桌子那边拿起方子折好放进了挎包。

    方子是从桌上拿的,以后追究起来陈蕴完全可以反说她是小偷。

    谨慎总是好的!

    接下来陈蕴又征求了家属关于针灸治疗的意愿。

    李母不情不愿的态度在听到每次针灸就八角钱时猛地来个百八十度大转弯,豪迈地请陈蕴一次性开了六次治疗。

    四元八角是他们去一趟县城的路费,现如今竟然可以治老头子的病。

    “明天我们下地挣完工分就来医院扎针。”

    不仅李母,就连李卫红父亲得知完全可以控制病情之后也表现得相当积极。

    “那些都是后续治疗,今天回去的当务之急是搬出柴房。”陈蕴把几人送到了医院门口,笑着挥手:“要不下午这氧可就白吸了。”

    李叔乐呵呵地应着“好”

    “陈主任。”

    令人不愉的声音中满是幸灾乐祸,叶援军等陈蕴转头看过去才朝楼梯口努了努嘴。

    刘保国站在楼梯口,脸色阴沉得仿佛要滴下水来。

    “我们陈主任现在可是内科的主任,能不能给厂外人员看病陈主任说了算。”

    要论阴阳怪气,叶援军认第一没人敢认第二。

    以前平级还能脸红脖子粗的骂陈蕴狗屁不懂,可现在不敢明骂,落井下石几句就成了常事。

    “陈主任。”刘保国出声。

    “院长……”陈蕴心思一转刚想开口,刘保国忽然抬手,随着背在身后的右手伸出来,脸上表情猛然一变:“上头的奖励已经送到咱们医院,请陈蕴同志来领奖!”

    “……”

    众人表情瞬时精彩纷呈。

    叶援军一听坏事变好事,表情就跟吃了只苍蝇似的难看,嘴唇喏喏几下干脆转过头去不看。

    “谢谢院长。”

    陈蕴高高兴兴地上去接过奖励,用手摩挲了遍信封上医疗保障局几个字。

    “让同志们都看看上头都发了些什么奖励。”刘保国笑。

    信封用蜡封得严严实实,陈蕴从另一头撕开,从里边取出五张大团结以及……一张国产洗衣机卷。

    奖金让人羡慕,可那张洗衣机卷简直令所有已婚人士都嫉妒。

    “陈主任我看看洗衣机卷长什么样!”

    “得去省城才能买得到吧?”

    “就算有卷也得花不少钱。”

    众人一窝蜂地围到陈蕴身边,刘保国的脸在这时又沉了下去。

    “叶援军!”

    “……”

    “陈主任无私为人民群众服务,到你这竟然就成了自私自利的一言堂!”刘保国冷飕飕地环顾了一圈,食指胡乱地点点:“陈主任的思想觉悟比你高多了。”

    “以后无论厂职工和家属,还是为了看病来的老百姓,咱们医院都有责任帮他们治病。”

    陈蕴轻笑。

    看来卫生院升级成医院让刘保国的思想境界发生了极大改变。

    “叶援军写份检讨材料交到我办公室。”

    叶援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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