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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添新岁,恐蹉跎

    那口冒着热气的大锅


    把我的年岁


    咕噜咕噜蒸发去了


    -2011年1月吴裳《腰好疼啊》


    林在堂失婚的消息令母亲阮春桂崩溃,她怎么也想不通:好端端的婚怎么说不结就不结了?细细的手扶着额头,不停地唉声叹气。颈间的钻石项链闪亮亮的,倒是没因为她的心情而镀上灰。


    阮春桂自然是要面子的,尤其在听说是孟若星毁婚在先之后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孟若星母亲更气人,在电话里对她说:“我们若星受不得一点委屈的,若不是在堂哪里做不对,我女儿是万万不会这样的!你们若要再结也行,带着诚意来我家里好好谈。”生意人就是生意人,这会儿不讲感情只讲利益,已然翻脸不认人,再不是在电话里要林在堂多担待女儿的老人家了。


    “结!必须结!”阮春桂拍了一下桌子,手腕上的细链子磕得哗哗响。这点林在堂倒是随她:咽不下这口气就不咽了!她倒要看看最后谁难看!我儿离了你孟若星还活不成了么!


    她开始琢磨着哪家闺女合适,甚至对林在堂说:把你上海的、美国的同学都逐个想想,哪个喜欢你,家世又好。妈妈告诉你呀,待你老了就知道,跟谁结婚都一样,到最后都是利益。


    林在堂并不说话,他早就习惯在母亲阮春桂面前闭嘴。他知道只要他一开口,阮春桂就会开始跟他讨论起他过往的女性朋友。


    林在堂实在很烦,饭还没吃,就离开了家门。路过咖啡馆后推门进去,径直走到前台的高脚凳上坐下。吴裳刚贴了膏药,正用双手用力按着有膏药的位置,想让它服帖些。看到林在堂就问他:“喝什么啊?林先生?”她故意把”林先生”几个字咬得很重,逗林在堂玩呢!


    “你几点下班?”林在堂问她。


    “我刚上班不到二十分钟。”吴裳指指表:“距离晚上九点半,还有七个小时四十分钟。”


    林在堂就点点头。


    吴裳见状很是纳闷,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你有事啊?”见林在堂不理他,身子就向前微微探过去看他,嘴里嘟囔一句:“有病!”转身忙活去了。


    无业游民宋景抱着一个笔记本电脑走进来,看到林在堂就打声招呼:“学长,下午好呀!”


    “你拿着电脑干什么?”许姐姐问她。


    “我要炒股,要做股神。”


    吴裳闻言咯咯笑了两声。


    她太了解宋景,就是太闲了,琢磨起新玩法来。她炒股肯定也只是小打小闹,三两万尝个鲜,可能过两天头脑就冷了。


    林在堂一直不说话,这让气氛很怪异。吴裳有点想不通,当年的林在堂性格多好,怎么现在变成这样?时不时阴森森的。


    “你不上班吗?”吴裳忍不住问他:“星光灯饰倒闭了吗?”


    “今天周六。”林在堂答。


    吴裳恍然大悟拍自己脑门:“我这个脑子呦!把今天是周六都忘了!周六你不出去散心,来咖啡厅干什么?”


    林在堂像下定某种决心似的,终于开口:“我找你有事。”


    咖啡馆里的女人们都很震惊。


    吴裳指着自己的鼻尖,宋景和许姐姐则凑了上来。日子简直太无聊,极品林在堂找“庸常”的吴裳能有什么事呢?


    “可以现在出去聊,也可以等你下班聊。”林在堂看着吴裳说。


    许姐姐在一边摊开手向门外请他们:“出去聊,出去聊,您二位这就出去聊。”说完去操作区帮吴裳摘她的小花围裙,又把棉服罩在她肩膀上,推着她向外走。


    吴裳低声抗议:“可我面包马上要烤好了!我…”


    “我会!我会!”宋景高高举起手臂:“我帮你!”


    这场面太滑稽,吴裳的脸因为她们莫名其妙的起哄羞红了,出门时候差点撞上林在堂的后背,她下意识伸手挡了下。欢迎光临的铃铛还有余音,林在堂回头看她。一个站在门外,身后是海洲湿冷的冬天;一个站在门里,正在系棉服的扣子。


    她的棉服可真不怎么样。那是一件很旧的棉服,但因为耐脏,吴裳每天都穿着。宽大的棉服包裹着她饱满的身体,竟也不显难看了。


    “走啊。”吴裳惦记烤箱里的面包,只想快去快回。绕过林在堂小跑到咖啡店外的树下,吸吸因为着凉突然堵的鼻子。回头一看,宋景和许姐姐的脸已经贴在了玻璃窗上。


    “什么事啊?”吴裳问。


    林在堂站在她对面,微微皱着眉。他心里实在难受,有时觉得这个气也不用堵,但想到孟若星楼上站着的男人,他就不想回头了。


    “我原定1月20日办婚礼,2月14日领结婚证。这样看也没有几天了。”林在堂说。


    “哦哦哦,婚礼又正常了是吧?你是要邀请我去吗?”


    “我是要邀请你跟我结婚。”林在堂定定看着她,她的嘴张开了又合上了,眼睛瞪圆了,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是什么混蛋话。


    也好,既然说了,就直接点。


    “你需要钱,我可以给你钱。我需要一个新娘,别人都不合适。”林在堂如实说到。阮春桂说的话他不是没想过,但他知道家世好的女孩即便喜欢他,也要跟他讲条件,很多事不好处理。只有这个吴裳,他们曾短暂相处过,她说她喜欢钱,而他恰好有钱。


    吴裳的脑子像裂开一样,她下意识感觉到屈辱。甚至突然为2006年的那个美好的夏天感到可惜。她爱钱是真的,但君子爱财取之有道,绝不是以这样的名义获取。


    “你要是脑子坏掉了你就去看病!”吴裳抄起路边的掉落的小树枝就开始抽打他,啪、啪一下又一下:“你现在怎么变成这样!就失个恋你怎么跟神经病似的!你也太会恶心人了!我打死你!”中间夹杂着几句骂人的海洲话,叽里呱啦说很快。


    树枝抽在林在堂的大衣上,不痛不痒。他就那么站着任她抽打,见她慢了还说:“累了你就歇歇。”


    吴裳听了更起,就抬腿踢她。


    宋景和许姐姐已经跑了出来,宋景抱住了吴裳,就差挂到她身上,焦急地劝:“怎么打起来啦?什么大事儿啊?”


    林在堂则说:“该说的我说了,你好好想想,想好了告诉我。”再看吴裳一眼,她显然很委屈,眼睛里挂着一滴泪。他不懂这有什么好哭,只觉得这于他们而言是一个两全法。


    此时的林在堂内心已经十分麻木,他不相信人与人之间还有纯粹的情感,甚至觉得母亲说的是对的:到最后都不过是一场利益交换。


    他转身走了,吴裳恨恨瞪他一眼,转身回了咖啡馆。进门脱掉棉服,挂花围裙,洗手,开烤箱。宋景和许姐姐在一边大气不敢喘。


    好在吴裳什么事不太过心,看到那一块软绵方正喷香的吐司,就已经消了气,切一片先送进了自己嘴里。


    宋景问她:“什么事啊?怎么还动手了?”


    “他活该!”


    “到底什么事?”


    觉得心里堵,这一天本就辛苦,又遇到林在堂这么个瘟神,真是倒霉透了。但她又觉得这种事说出来于她于林在堂都不好,于是就闭紧了嘴巴,任宋景如何问,她都只是说林在堂有病了,脑子坏掉了。别的什么都不说。


    到了晚上,她关门的时候,看到海洲城璀璨的灯光。蓦然想起那时站在海边,夜晚海风如泣如诉,他说:我希望有一天,我的灯能点亮夜空,就像繁星挂在天上。


    “你是做灯的啊?”那时的吴裳问他。


    他没有回答。


    吴裳看看路灯,又看了看远处的“生”光大厦,不禁失笑:你还是想把你的“日”亮起来吧!


    吴裳太懂开解自己,也待人宽容,此刻已经彻底原谅了林在堂:他刚被人抛弃,又是这样的节骨眼,发疯是正常的。只是他疯狗乱咬人就是他不对了!下次见面还要打他!她忿忿地想。


    待她走到老街,远远看到面馆的灯还亮着,外头坐着三两个人,阮香玉也坐在那,与人话家常。她腰间绑着一个腰托,看见吴裳回来了就要起身照顾她,却不知哪一下力气没用对,哎呀了一声,动不了了。


    吴裳将她扶到店里,头差点撞到那盏小破灯,但她仍旧忍着焦急轻声问:“能不能动?慢一点啊,慢一点,我们去医院吧?”阮香玉不肯,她说:“我知道自己的身体,这个腰歇一下就好,刚刚就是扭到了。眼下好多了。”


    吴裳将妈妈安顿好,而她坐在阮香玉对面。她想跟阮香玉谈一谈,不行就先关了店吧,这样下去她们母女都完了。阮香玉闻到她身上的膏药味,就问:“贴膏药啦?腰疼?”


    “我没事,睡一宿就好。”吴裳说。


    阮香玉一阵心疼。


    女儿每天都笑眯眯的,吃什么苦都不说,总觉得下一天就会好。阮香玉自己挣扎了一辈子,她真怕吴裳也陷入这样的挣扎。


    “明天咱们最后一天营业!”阮香玉故作轻松地说:“跟大家招呼一声,然后我就回千溪!你呢,也别担心我们,过了年你就去找工作。你不是想去北京、上海、深圳吗?就去吧!”


    “真的?关门休息?”吴裳眼睛亮了起来。


    “真的。”阮香玉说。


    吴裳还想说什么,却听到外面有人问:“有人在吗?”她走出去,看到林在堂和他的爷爷林显祖站在灯下。


    灯光将他们的人影照得短短的,缩在脚下,快要没有了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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