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之神不是没有对手的。
祂的对手从来不是表面上光明神或者其伴神。
缇娅才是祂真正的对手。
援兵冲入圣庭, 金色的冠冕与金色的军队交相呼应。
缇娅感受到强大的信仰之力,刚才还奄奄一息垂死挣扎,现在直接鲤鱼打挺, 蹦起来了!
信仰之战的主角从伊戈洛希和光明神,变成了祂和缇娅。
早就成了废墟的圣庭被援兵踏平,彩绘玻璃因为剧烈的脚步而震碎, 整个光明神殿马上就要坍塌了。
已经从半神直接成为神明的缇娅早就不用害怕这些碎片, 完全可以无视这些变化,就像伊戈洛希那样无动于衷,可是没有。
她还是有所动作。
缇娅抬起手,淡淡的金光留下无形的屏障,阻止了残垣断壁掉下来砸到神殿里受伤的凡人。
伊戈洛希微微偏头,这才想起还有那些来参加神婚的贵族在, 他们还没彻底死去。
缇娅走到人群中央,在人们震惊又动容地注视中将他们送出了摇摇欲坠的神殿。
伊戈洛希的伴神并不在乎那些凡人的去留, 但祂们非常介意缇娅目前的状态。
“冕下, 必须得杀了她才行。”
“她已经是您的对手了。”
“您不能再输给别人,您必须成为斯凡大陆的主神。”
“趁着她刚刚得到信仰之力,力量还不稳固,杀了她!”
耳边不断响起伴神尖锐的祈求, 伊戈洛希始终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除了祂的伴神, 卡维尔、菲尔索达和莉薇娅这三个虔诚的邪教徒,也在为缇娅的改变震惊。
没人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
这个女孩从不在他们的考虑范围内。
她还是个神侍的时候,力量甚至比不过莉薇娅。后来做了大祭司,也没人觉得她能比的上其余的圣官神使。她总是被人轻视质疑。可也偏偏就是这样一个人,她救下了被光明神汲取力量的贵族们,阻止了黑暗之神真正的复苏。
她给斯凡大陆带来了唯一的希望, 大陆的子民们奉她为神名正言顺。
卡维尔嘴唇动了动,有些话想说,又实在没有场合和机会说出来。
菲尔索达倒是想做点什么,只是不管他如何努力,都无法靠近缇娅一步。
他曾想过为同族报仇之后,就好好和缇娅打一架,看看全盛时期的他是如何战胜她的。
但此人大约天注定是他的克星,光明神陨落了,黑暗之神并没能成为大陆的主神,缇娅捷足先登了。
但凡还有其他的选择,也没人愿意完全沉入黑暗。
缇娅戴着金色的冠冕,身上的血衣散发着炫目的红光。
她流下的每一滴血都是她成神的勋章,她被信徒们虔诚地跪拜,来自于大陆各地的援兵围绕在四面八方拥护着她,曾经孤立无援的人,现在是真正的正义之神。
莉薇娅怔怔仰望着悬空的缇娅,怀中抱着的小青蛙和她一样表情破碎。
他们好像知道发生了什么,又似乎完全反应不过来。
一切实在变化得太快,太不可思议了。
莉薇娅从不觉得自己比缇娅差在哪里,甚至一直认为自己的魔力要比缇娅更高。
在战斗方面,总是摆烂的缇娅根本比不过她;
在信仰方面,缇娅连圣典都不会背,毫无虔诚可言,也远远不如她。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在莉薇娅选择叛教的时候,愿意付出自己的一切去阻止黑暗神的复苏。
一个曾经被她亲眼看见拥有黑暗神印记的人,从未真正的信仰黑暗,反倒是指责对方叛教的她自己这样做了。
莉薇娅一时悲从中来。
她跪地下来,无声地落泪哭泣,怀中毫无还手之力的青蛙仰望正义女神的光影,终于明白自己到底输在了哪里。
现场是嘈杂的,混乱的。
伊戈洛希的伴神坚定地要杀死缇娅,久久得不到主神的回应,祂们便自行动手了。
已经没有犹豫的时间了,祂们必须保证主神的利益,主神成功祂们才能成功,主神失败,祂们就只能继续畏畏缩缩当缩头乌龟了。
地狱的恶魔们也听到了伴神的呼唤,他们从火焰之地爬上来,嘶吼着朝缇娅冲过去。
比缇娅更先动手的是她的信徒们。
雷奥吉斯和阿斯托尔率领骑士团,与矮人族、精灵族并肩作战,将伴神与恶魔阻隔在正义女神之外,不容许任何肮脏染指她。
缇娅远远看着这一幕,源源不断的信仰之力塑造着她的神骨神髓,哪怕她并无成神的经验,也明白自己真的不一样了。
她的目光落在雷奥吉斯身上,即便只是看着他战斗的背影,没有任何对话,她也能瞬间明悟他的心情。
他所有潜藏心底的话都呈现在她面前。
“我可以做一个隐姓埋名的流浪者,一生颠沛流离,躲躲藏藏。剑圣的身份并非我真正想要,我从不在意那些虚名,为了你抛开这些不算什么。我可以浑浑噩噩,就此死去,只为你可以没有任何负担地站在光明之下。”
这是他最想要对缇娅说的话。
不过他没有场合,应该也再没有资格说出来了。
缇娅消化了一会,又去看别人。
阿斯托尔在她面前也没有任何秘密了。
他像是白纸一样将一切展示在她的眼中。
他的父亲死了,死之前很不甘心,还试图用巫术诅咒他,夺取他的性命延缓自己的死亡。
阿斯托尔刚回到凛冬就差点中计,他九死一生逃脱,手刃了自己的父亲,登上了王位。
他提着自己父亲的头颅坐在王位之上,一如当年他的父亲提着他祖父的头颅夺取王位。
……你们凛冬王室到底在传承些什么?
做了神缇娅都要为此感到无语。
她赶紧将目光转开,看见了人群之中战斗的温洛蒂丝和艾芙蒂娜。
这对兄妹安心地将后背交给彼此,全身心地投入到了战斗之中,眼底都是为信仰甘愿牺牲一切的凛冽。
她在他们身上看见了密林的重塑和牢固的亲情,看见了萨莫拉夫人千里迢迢奔波着为她的女儿寻找一线生机。
那个曾经为了杀死雷奥吉斯这个污点,不惜将女儿也设计其中的夫人,在逃脱剧情的掣制之后,终于找回了她自己。
缇娅缓慢地眨了眨眼,看着自己不符合重力学地悬在空中,感受着不同以往的力量,知道自己也一样脱离了剧情的掣制。
再没有什么既定的剧情束缚她,她真正地自由了。
久违的自由让缇娅眼眶发酸,她看着为她浴血奋战的信徒,并不打算让他们真的为她牺牲。
一开始是她一个人在战斗,现在也不需要旁人为她去死。
红光覆盖大地,所有人都为此停下了战斗。
他们情不自禁地放下手中武器,安静地走向安全的范围。
他们信仰的神明主动站了出来,无需援兵真的为她做些什么,她独自迎向那些杀红了眼的恶魔和伴神。
缇娅的神力是红色的,看起来和恶魔还挺适配。
她一边靠近他们一边漫无边际地想,它们死掉的话,血会不会是红色?
杀死他们的感觉是怎样的?
会和杀人差不多吗?
恶魔满身罪孽,作恶多端,理应不被怜悯。
缇娅汇聚魔力,睁大眼睛,可她的魔力最终没能落下。
不是她失败了,而是恶魔和伴神先行毁灭了。
如同炸开的烟花,所有试图抵抗缇娅的恶魔全都化为光影,回归黑暗之中,只有天空中漂浮的血腥气能证明他们曾经肆虐过。
缇娅错愕地望着这一幕,看见伊戈洛希的伴神开始四下逃窜,但无一幸免全都送回了地狱沉眠。
灰烬漫延漂浮,让她想起住过几天的灰烬王都。
所以做这件事的人是——
伊戈洛希缓缓走到众人面前。
祂站在坍塌的神殿之外,仰视着空中的正义女神。
缇娅金色的长发随风飞扬,红色的光环浮现在她发顶,她冰蓝色的瞳孔与火焰般的魔力呈现鲜明对比,令人惊悸的同时也惊艳无比。
伊戈洛希自己解决了祂全部的助力。
祂孤身立在缇娅和她的信徒面前,姿态从容,面不改色,仿佛还是从前那个温和神圣的大神官。
变故来得太快太突然,所有人都呆住了,都不明白到底怎么回事。
缇娅隔着一段距离和伊戈洛希对视,几秒钟之后,她明白这是为什么了。
“祂们太着急了。”伊戈洛希开口,声音温和如初道,“我还未曾从力量脱失中恢复过来,无法下达指令,祂们便私自行动,理应得到神罚。”
沉眠就是祂们应得的神罚。
缇娅瞳孔收缩,注视着伊戈洛希又往前走了几步。
然后祂就当着所有人的面朝缇娅单膝下跪,低下了头。
几乎在祂跪下的一瞬间,援兵们就不受控制地后撤好几步。
他们对黑暗之神有天然的畏惧,更不理解祂此刻到底想要干什么,完全迷惑了。
祂跪下了?
祂居然跪下了?
跪拜了正义女神?
为什么?
到底发生了什么?
所有人脸上都写满了困惑,但卡维尔和菲尔索达好像明白他们的冕下要做什么了。
莉薇娅也看出来了。
伊戈洛希单膝下跪,手臂横在胸前,那礼节分明代表着臣服。
“我曾与您打赌。”
伊戈洛希开口,声音悦耳理智,从容不迫道:“事实证明,我确实不擅长与人打赌,作为逢赌必输的存在,我会铭记下次不要再做这样的事。”
“至于这次。”
伊戈洛希弯下腰来,虔诚地说:“我输了,女神冕下,我输给了你,那未能复苏的神格碎片我将不再找回。从此刻起,我将兑现我的承诺,永远忠于您。”
“在您成功的这一刻,我愿臣服于你。”
“我会奉您为主神。”
……
……
……
啊?
祂说什么?
奉缇娅为主神?
缇娅确实成神了没错,但——
好吧,赌注。
祂和正义女神打了赌,就像当年和光明神打赌那样。黑暗之神总是如此痴迷于惊险刺激的赌博,黑祂此次许下的赌注是成为正义女神的信徒。
援兵是后来才赶到的,并不知道他们到底赌了什么,不过从结果来看,黑暗之神未能复苏全部神格,祂被切割为十片,九片回归,差一片也不能算完全回归。
祂失败,所以缇娅成功了,那么缇娅所赢下来的,就是摧毁祂的神格碎片,阻止祂彻底复苏成功。
她一个人,在孤立无援的时候,完成了如此壮举。
信徒们再次为她呐喊。
黑暗之神无法永驻世间。
但——
“正义女神永屹不倒!”
缇娅心悸了一下。
耳边充斥激昂得呼喊,可她的内心一片寂静。
她静静望着伊戈洛希,就这么看着祂,看啊看,好像只能看见祂。
她确实自残般摧毁了祂的一部分神格。
一开始她觉得那是为了被欺骗而愤怒报复。
但现在看着祂,她有点猝不及防地意识到,也不完全是那样。
更多的,她是不希望祂改变。
她熟悉的始终只是伊戈洛希,不是完全的黑暗之神。
没人知道祂真的回来后这个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子,她的未来又会是怎样的。
一旦祂真的回来了,那眼前这个人还算是存在的吗?
缇娅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会纠结祂还是不是她熟悉的那个人,说明非常介意。
会介意和生气,说明真切地放在了心里。
不在乎人,怎么折腾都没办法让她真的受伤。
因为觉得受伤了,才会走到这样极端的地步。
“……”女神。
她最后成了女神。
缇娅终于看向了其他人。
她迟钝地动了动嘴唇,对一切感到陌生。
第112章 112 “你是我的爱人,而……
神明的居所该是什么样子?
缇娅以前在梦里被迫见过某呱的天堂。
那里白茫茫的一片, 干净整洁,纤尘不染,到处都是主神和天使的雕像, 除此之外没有别的了。
纯白的审美她可以理解,也能欣赏,但不需要。
她不想住在远离凡世的地方。
她没想过自己会成神, 自然不会想象成神之后会怎么样。
不得不说, 成神可以给她真正的、绝对的自由,再也不用担心会发生什么意外。
……这算是好事吗?
缇娅有点恍惚,感觉很不真实,一切都很陌生。
她尽量让自己去想一想未来可以做点什么,这样才能让她稍稍平复一些。
她可以把之前没机会吃的东西吃个够。
如果可以的话,能回到来处看看那就更好了。
能回家的话, 确实值得高兴。
她胸口热腾腾的,眼底有些潮湿, 复杂的情绪充斥着她的胸腔, 她其实觉得自己并不适配。
虽然想过伊戈洛希应该能够兑现承诺,愿赌服输,可当祂真这么做了,甚至还亲手送走自己的伴神, 跪在她面前表示臣服, 她还是和自己的信徒一样有点错愕。
伊戈洛希的姿态和礼节标准且诚恳,没有任何人能指摘祂什么。
祂收敛了自己所有暗涌的邪恶,干干净净地单膝跪在那里,仿佛仍是从前那位无害的神官。
缇娅定定望着祂,良久才道:“将您留在身边,就像是在身边摆了定时炸弹……”
她回到地面上, 红色的神力如同轻薄的纱裙将她包裹,她每走一步,脚下都盛开红色的莲花。
“虽然您看起来是愿赌服输,虔诚地臣服于我,但我真的可以信任谎言之神、地狱之主吗?”
缇娅望着祂轻声说道:“我也不需要更多的信徒了。”
她走到伊戈洛希面前,低头看着祂。
祂起头,望着成神之后几乎有些高挑的姑娘。
视线相交的时候,祂和缓地眨了眨眼,眼底的柔和毫无遮掩。
祂真实的感情聚集在里面,没有一丝一毫的怨恨。
缇娅毁掉了祂的复苏,夺走了祂的主神之位,祂的信徒和伴神为此疯魔,拼尽全力与她战斗,可祂反而平平静静,甚至好像由衷地为她感到高兴。
这太反常了。
是顺应局势,图谋更大吗?
她错过了什么重要的细节吗?
缇娅有些不安。
“既然您不需要更多的信徒了,我也可以不做您的信徒。”
伊戈洛希的话打断了缇娅的思考。
祂完全不在乎有多少人在看着祂,坦荡而自然地凝视着她说:“便如从前的对手一般,只要可以陪伴在冕下身边,即便是变成一只动物也可以。”
莉薇娅怀里抱着的弥赛亚猛地绷紧了身体。
莉薇娅的脸色也不太好看。
缇娅的表情就更微妙了。
她勉强说道:“我不需要多你这一个信徒,更不需要再来一只青蛙!”
“不一定是青蛙。”伊戈洛希平和地说,“什么都可以。你喜欢蝴蝶吗?我记得你在王都的时候,盯着窗户上雕刻的镂空蝴蝶看了很久。”
“你喜欢蝴蝶的话,我也可以变成蝴蝶。”
缇娅忍无可忍:“蝴蝶我也不需要——”她话说到了一半,意识到在场的其他人表情实在微妙尴尬。
……
场合变得有点奇怪了。
为了大家都能自在一些,缇娅不得不带着伊戈洛希离开了这里。
祂没成功复苏,却也找回了大部分神格,并不虚弱。
真要动起手来,那些信徒可不是对手,所以不能将祂留在这里,必须先带走。
伊戈洛希完全不反对她的举动,祂很高兴她离开的时候带着祂。
“虽然我很清楚您不曾抛开我的原因,是担心那些信徒。但我依然为可以伴随您左右而感到高兴。”
伊戈洛希恢复了九成神格之后,变得和最初有点不太一样了。
祂更愿意表达自己的情绪,说出这样的话也不再那么羞涩了。
……也许祂从前的羞涩也都是伪装,这么不要脸才是祂的本来面目。
想起祂过往的欺骗和戏耍缇娅就有点窒息。
她在知晓一切的祂面前所有的强撑、恐惧和伪装,都像是个小丑一样吧。
她垂下眼睫淡淡说道:“那你也只能高兴这一时片刻了,因为你很快就会被我重新切割。”
“想来想去,处理你的方式没有比这个更好的了。”缇娅不看祂道,“不过我会做得比之前那位更好,不会让你有任何卷土重来的机会。”
“你当然会做得比他好。”伊戈洛希立刻肯定她,之后稍停片刻,声音有些低沉地说,“我不会反抗你的处理,如果这是你需要的,你随时可以对我这么做。”
“我想说的是,缇娅……”伊戈洛希薄唇开合,湛蓝的眼眸之中萦绕着几分涩然,“你和他对我来说是不同的。无论你做还是不做,我对你都无法像对他那样。”
“我不会反抗你,我会忠于你。”
他说得认真,语调平静,不容置疑。
缇娅却笑了一下,握紧拳头道:“是吗?可是你的当,我上一次就够了。”
缇娅来到一处密林,这里千里之内除了他们没有别人。
她落地的一瞬间就和祂分开了,高大茂密的树木遮天蔽日,缇娅站在树藤上望着地面上的男人。
祂穿着银色的祭袍,长发过腰,随风摇曳。
祂仰视着她,目光一错不错。
“沉眠之前,还有什么遗言要交代吗?”
看着祂的眼睛,缇娅最终还是决定给于一点仁慈。
她微微抿唇,凝视祂蔚蓝眼底陌生的自己。
伊戈洛希注意到缇娅正眼看他了,眼神有了些过往的痕迹,但这大约只是祂的回光返照?
如果说完遗言就要再次长眠,不知何时才能见面的话,那祂还真有很多遗言要说。
伊戈洛希沉默片刻道:“也许你会觉得冒犯。”
“但很奇怪,缇娅,你成为女神这件事,我真的非常高兴。”
祂说这些话的时避开了缇娅的注视。明明很想和她对视,不打算在长眠之前错过任何看着她的机会,但祂还是避开了。
身为黑暗之神说出接下来的话,料定会被否决与质疑,不看就不必面对。
“你阻止了我的复苏,所有人都觉得我该杀了你,该与你对立。”
“可很奇怪,我一点都没有那样的感觉。”
伊戈洛希说道:“你曾觉得我没有真的将你当做对手,认为我将你当做乐趣和游戏,那确实是我的表达方式产生了错误,给了你这样的感受。”
“既然要交代遗言,那么我的遗言是,希望你至少可以相信,我从不曾将你当做游戏和乐趣。”
祂说到这里回过了头,紧盯着缇娅的眼睛。
“我没有把你当做对手这件事倒是真的,因为我始终在心底认为——”像是接下来的话对祂来说有些艰难和生涩,祂皱了皱眉,才微微屏息说道:“我心底始终认为,你是我的爱人,而非对手。”
刹那间,密林里惊飞无数的夜枭。
缇娅飞快地阖了阖眼,冷淡道:“说完了吗?时间差不多了。”
她太冷淡了,一点反应都没有,好像什么都没听见一样。
伊戈洛希不意外,也不为此有什么特别感受。
祂安静地看了她一会,颔首道:“最后一句。”
……好吧,那就最后一句。
缇娅沉默地等待。
伊戈洛希忽然往前走了一步,在缇娅反应过来之前,轻轻吻了她的发顶。
祂速度很快,稍纵即逝,轻吻不带任何冒犯。缇娅瞳孔收缩,扬起手准备行动,下一瞬伊戈洛希说出了祂最后的一句遗言。
“我大约没有那样的资格,但看到你成神的那一刻,我由衷地为你感到高兴。”
“我想我明白我为何高兴了,那不是为我,没有什么取悦了我,而是为你。”
“我是在为你感到高兴。”
“也许这就是爱人的本质。”祂轻声道:“如此真挚,又易逝。”
“我没有体验过这个,这是新鲜的感受。再一次的沉眠可以换来这样的经历,我想这是值得的。”
“我无法真正死去,你现在也是一样。未来的某一天,我们终将再遇。黑暗不会在世间消散,正如正义永不止息。”
“这样想想,再见的话也没有那么难说出口了。”
……还要来吗?什么恶魔低语。
再来一次缇娅可没有自己还能再赢胜算。
缇娅头疼了一瞬,又很快明白,祂提到的再遇不是她想的那样。祂的音色真挚极了,恶魔的真挚,听起来也有些可笑不是吗?
但这一切就是真的发生了。
随着祂话音落下,红光将祂笼罩,伊戈洛希闭着眼睛,没有任何反抗,任由缇娅处置。
其实祂是可以反抗的,恢复了九成的祂完全可以尝试和刚成神的缇娅博弈,缇娅毕竟是后来居上,也不是百分百就会赢。
祂是有机会的,但祂主动放弃了。
缇娅看着祂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她的神力之中,感受着神力化作刀剑,割破祂的皮肉乃至灵魂,将祂切割成一片又一片。
如果人人都有自己的宿命,那么伊戈洛希的宿命大约就是周而复始地被人切割吧。
缇娅近乎麻木地感受着这一切。
红色的光扩散到整个密林,又蔓延到整个斯凡大陆,所有大陆的信徒便都知道,他们的主神真正地胜利了。
经过了一场恶战,斯凡大陆终于还是得到了稳定和平安。
正义女神的雕像在各地屹立而起,呼喊和朝拜声不绝于耳。圣庭有了新的主人,信徒们自发地重新组织起来。身为正义女神的父亲与母亲,星痕公爵和萨莫拉夫人得到了妥善的安置,萨莫拉夫人看着差点死去的丈夫,默默地在胸前比了个十字。
天空变得蔚蓝,洁白的云朵被风不断吹走,代表着时间的流速。
在密林红光消退的时候,一个声音响了起来。
“也不是完全没有留下来的可能。”
是缇娅。她的声音沙哑,还有些疲倦。
“我不需要你变成什么蝴蝶或是青蛙,也不需要你做我的信徒。”
“你令我最熟悉的这一片神格,我想要留下来。”缇娅弯下腰,在伊戈洛希被神力桎梏捆绑的耳边轻轻说道,“我会把你关押在我身边,想对你做什么就能对你做什么。”
缇娅凝视他苍白脆弱摇摇欲坠的俊美脸庞,轻轻说道:“我会时时刻刻盯着你,让你除了任我为所欲为之外什么都做不了。”
“如此屈辱,如囚徒一般,你也愿意吗?”
没有声音回应她,因为被询问的神明已经被切割成碎片,虚弱得不成样子。
但如此虚弱的存在,仍然毫不犹豫地所剩无几的力量靠近了她。
祂轻吻她的双唇,唇瓣颤抖,气息凌乱。
祂没了之前的平静与坦荡,呼吸间尽是仓促与不安。
却是如此的模样,才让缇娅感觉到了一丝真实与可靠。
祂的力量被削弱了。
她也可以看见祂的真心。
祂和其他人一样在她面前如同白纸,她将那白纸之上的字迹看得清清楚楚。
那上面写着:
这并非屈辱。
这实乃恩赐。
缇娅阖了阖眼,在经历过欺骗之后,可以看到祂真实的内心,她终于能说服自己,找到一点勇气。
她屏住呼吸,闭上眼睛,回应祂的吻。
=end=
第113章 后日谈 星湖上的小岛。……
星湖湖面上有一座凡人看不见的小岛。
小岛面积不大, 比起岛屿更像是漂浮的船只,也会随着潮起潮落起伏摇晃。只是岛上生长着花草树木,还建有房屋, 所以称之为小岛。
岛上的屋子是全透明的,白天的时候阳光照耀进来,温暖而又明亮。到了晚上, 房间内亮起灯火, 透过透明的屋顶能轻松看到布满星星的夜空,氛围感也拉满了。
这就是缇娅给自己选择的“神国”了。
星湖是她第一次感受到自由的地方,她一直对这里印象深刻。
可以成神更是跟波尔琦亚女王的选择离不开,星湖水为了精灵王族而干涸,她成了女神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将湖水归还给此地。
湖水波光粼粼, 清澈荡漾,湖底再也见不到森森白骨。
波尔琦亚女王再不用担心邪教徒侵犯密林, 因为这里有正义女神亲自守候。
其实就算无人守候, 邪教徒也不会集结和乱来了。
因为就连他们的主神都已经是正义女神的囚徒了,他们还能怎么办呢?
当然是选择打上正义女神的烙印了。
一个寻常的夜晚,缇娅的小屋内正发生着寻常的事情。
四面透明的房间里亮着昏红的灯火,伊戈洛希双膝跪地, 微微低头, 双臂被洁白的缎带朝后捆绑,赤诚的胸膛被缎带绑紧,留下深深的印痕。
因为是跪地的姿势,祂的大腿肌肉也绷得很紧。雪白的肌肤,有力的肌肉,完美的起伏线条, 缇娅坐在上首安安静静看着,眼底倒映着屋内昏红的灯火。
她坐得很斯文,坐姿端正,双手相交摆在膝上,身上穿着红色的束腰长裙,散着一头淡金色的长发,气息平稳,眼神冷静。
实在应该冷静。
尽管眼前的画面过于挑战人的良知,但这已经是每天晚上都会发生的事情了,非常“寻常”,没必要太过激动。
只是……
胸膛之内凌乱的心跳,还是暴露了她的真实状态。
这样的画面哪怕看过一万次依然刺激。
缇娅每天都在玩弄伊戈洛希。
做了神明之后一切烦恼都没有了,她发现自己反而有点空虚。
这时就要感谢自己曾经的明智,留下了伊戈洛希最初的这片神格。
她稍稍起身,红色的长裙遮住脚背,屋里铺着地毯,她光着脚走在地毯上,缓缓来到祂身边。
“抬起头。”
她的声音有些低,带着一点点克制的沙哑。
伊戈洛希微微一顿,听从她的吩咐一点点抬起头来。
缇娅垂眸望着祂的脸,哪怕抬起了头祂依然视线低垂,没有要看她的意思。
“不敢看我吗?”缇娅扳住他的下巴,强迫他将视线转过来:“为什么不敢看我了?”
前面几天这样的时候明明还是会看她的。
伊戈洛希被迫注视她,半晌才道:“因为什么都做不了。”
看了也什么都做不了,又以如此糟糕的姿态面对她,那还不如不要看,以免心生冒犯。
这样的事情已经发生了好几天,可缇娅并未真的和祂发生过什么。
与其说这是一种示好,不如说是一种惩罚,挑衅超过挑逗。
束缚,压制,戏耍,她在对祂做一切祂曾经对她做过的事。
捆绑除外。
至少这件事祂还没做过。
伊戈洛希的睫毛很长,眼睑低垂的时候,长睫卷翘浓密,随着他的呼吸频率轻轻扇动,像是漂亮的蝴蝶挥动美丽的翅膀。
缇娅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祂的每一寸肌肤,视线最终落在祂的睫毛上。
她弯腰靠近祂,伸出手指,在祂睫毛上柔和地抚摸。
不带杀意,没有恶念,久违的温柔让伊戈洛希身子更僵硬了。
其实这样的姿势真的有些羞耻。
祂虽然掌控黑暗和地狱,知晓所有的肮脏污秽,但知道是知道,亲身体验又是另外一回事。
几天下来,祂实在有些扛不住。
这对祂来说简直比切割灵魂还要痛苦。
缇娅轻轻拨动祂的睫毛,那丝丝的温柔和痒意折磨得祂几乎窒息。
伊戈洛希的胸膛停止起伏,神明是可以不呼吸的,祂们甚至可以不去“捏”自己的心脏。
祂不会真的窒息,但祂已经因为“窒息”而面色绯红。
邪神却生了一张圣洁的脸,如此冲突矛盾的一切,让缇娅情不自禁地跟着祂泛红的脸颊而悸动。
这几天是折磨伊戈洛希,也是折磨她自己。
算来算去非常没有必要。
走到今天,万事尘埃落定,干吗非得和自己过不去呢?
缇娅刚想到这里,眼前忽然一花,整个人朝地毯上倒去。
被捆绑着上半身的神明虽然手不能动,腿脚却还是很敏捷的。
祂忽然站了起来,在缇娅走神的时候将她压倒,双腿抵住了她。
缇娅倒在柔软厚实的地毯上,错愕地望着全身力气都压在自己身上的伊戈洛希。
指责声就在唇边,说出去之前已经被堵住了唇齿。炙热的亲吻夺走了她一切的神智和话语,她抬起手撑在两人之间,本意是将人推开,却触摸到捆绑着祂身躯的缎带。
缎带丝滑柔软,手感特别好,却远远不及伊戈洛希的肌肤手感好。
祂浑身都在用力,肌肉自然而然地绷紧,硬得好像大理石。
缇娅脑子里轰得一声,推拒的手转瞬变成了抓紧。
这像是给了伊戈洛希某种讯号,祂的吻越发热烈真挚,不给缇娅任何呼吸的空间。
缇娅现在也不一定非得呼吸,可她本能上还是会情不自禁地绷紧和紧张。
她闭了闭眼,觉得这样不行。
这样不对。
缇娅翻身而来,将被捆绑的人换到了下面,使劲掐住祂的脖颈。
“不许动。”她沙哑地说。
伊戈洛希微微凝眸,错愕地望着灯火之下她披散金发的身影。红色的束腰长裙勾勒她窈窕有致的身姿,他喉结上下滑动,想说什么,却被堵住了嘴。
缇娅粗鲁地扯下自己的一片裙摆,用力塞进祂的口中,漫不经心道:“这是我要做的事。”
伊戈洛希来不及反应,已经陷入了无边无际地“折磨”之中。
祂想要发出最大的嘶喊,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祂的一切都被紧缚,也因这紧缚激荡到了极点。
这是折磨。一定是更胜一级的折磨。
祂被玩弄于股掌之上,身体濒临崩溃,可总是得不到一点仁慈地开解。
祂永远被卡在不上不下的地方,整个人大汗淋漓,几乎失控。
缇娅抹去祂眼角情难自控的潮湿,缓缓俯下身,在祂耳边留下低低的叹息。
在那之后,仁慈的大陆之主,美丽强大的正义女神终于也对伊戈洛希仁慈了一次。
像是极寒之地尖顶屋上升起的袅袅炊烟,烟雾不断朝天空攀升,滚烫炙热,带起灼人的温度。
也像是雪地行军留下的一道道车辙印。不断有人驾车穿越沟壑,一次又一次地加深那印记,让车辙越来越深,与周边形成鲜明对比。
夜晚还有很长,无人能看得见星湖中央小岛上毫不遮掩的一切。
这万顷湖泊之上,小岛随着湖水的波浪摇曳起伏,日夜不休,渎神不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