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结束, 神使和圣官们就都启程了。
圣庭之内变得空空荡荡,主权的人只剩下缇娅和伊戈洛希两个。
哦,严格来说, 莉薇娅也算一个?
但莉薇娅不知道去了哪里,一下午都没看见人影,现在也找不到人。
缇娅看着逐渐变得空荡的圣堂, 阿斯托尔是最后一个离开的, 其他人要去平息纷争,他也得回到凛冬去。
凛冬内也起了纷乱,国王的病更重了,急需他回去解决王城的一切。
他站在门边望着缇娅,明显有话要说。
伊戈洛希安静地看了他一眼,起身朝后门走去, 期间并未给缇娅打招呼,失礼得很不像他。
缇娅一动不动地坐在椅子上, 王子见大神官走了, 主动走过来见她。
“我要走了。”他开口说了一件大家都知道的事,神色看上去有些恍惚。
缇娅淡淡道:“我知道。再见,祝您一路顺风。”
她利落地道别,客气地祝愿, 和对待一个陌生人差不多。
阿斯托尔一点都不意外。应该说他早想到了她会是这样的态度。
他沉默了一会, 自顾自道:“我父亲的身体不太好了,这次回去也许就是见他最后一面。关于圣庭遇到的麻烦,凛冬同样也需要面对。现在是您和大神官阁下掌控圣庭的话,我会放心地继续为圣庭服务。”
凛冬本身担心的就是自身的安全。
缇娅显然不是那种会祸乱大陆的掌权者。
她成了光明神大祭司,阿斯托尔的担忧就没有了。
“我的国家很遥远。”他慢慢道,“作为凛冬的国王, 很少有机会来到这里。我父亲一生都没有来过圣庭,我回去之后,应该也不会再来了。”
而缇娅作为圣庭的大祭司,更不可能离开这里跑到遥远的凛冬。
缇娅想到什么,从口袋取出那把金钥匙。
“如果王子殿下说这些是想暗示我归还钥匙,那么它就在这里,我本来就要把它还给你,你不用担心。”
阿斯托尔怔怔地望着那把属于国库的钥匙,不知是被自己还是被缇娅逗笑了,笑得声音破碎,有些失态。
“……谢谢,但……算了。”
阿斯托尔好不容易站稳,清了清嗓子,抬起手道:“要分别了,以后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见面,请让我最后送您一样礼物吧。”
缇娅张口想要拒绝,但王子殿下说:“不要担心,不是什么贵重得让人没办法收下的东西,只是一个简单的魔法。”
缇娅顿了顿,看见他白皙修长的手指打了个响指,银色的光辉在她面前呈现,有意识地旋转环绕,最后凝结成一朵冰雪铸就的玫瑰。
“这是凛冬的国花。”阿斯托尔看着那多玫瑰,抬手摘下来送给缇娅,“送给您,大祭司阁下。”
缇娅还没什么动作,他已经主动把花塞给她。
“请收下吧,无论如何,请把它收下。”
阿斯托尔的语气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情绪。
缇娅有些被影响到,觉得不太舒服,将金钥匙递过去道:“那我收下这朵魔法玫瑰,钥匙请您拿回去吧。”
虽然收了玫瑰,却执意归还钥匙,对倾国的财富都毫无眷恋,不想因此和他继续拉扯,阿斯托尔沉默许久,终于抬手接了过来。
“好。”
他退了几步,朝缇娅行了一个标准的凛冬王储礼节,起身的时候眉眼之间萦绕着复杂至极的情绪。
“在凛冬有一个传说。”
他声音莫名沙哑起来。
“寒冬的第一束玫瑰,送给相爱的人,就能永远在一起。”
缇娅瞬间觉得手里的玫瑰很烫,当即就要丢出去。
但不需要她去做,玫瑰已经自己开始凋零。
“我们注定不是相爱的人。”
阿斯托尔主动将玫瑰融化了。
“事实上,我连自己对您怀有的是什么感情都说不好。”他眼神飘忽,声线压抑,“我不愿意相信,也无法理解所谓的‘爱’,我没有见过真正的爱情,也不认为它可以长久。”
“所以您不用为此感觉到负担。”他低低说道,“这只是我此刻想要做的一件事罢了,不具有其他异议。”
阿斯托尔朝后退去:“我要走了,缇娅,最后的道别,希望您别介意我直呼您的名讳。”
“愿您的未来光辉璀璨,如我神的统治一样长盛不衰。”
阿斯托尔由衷地祝愿缇娅,可缇娅觉得这祝福简直是诅咒。
如他的神明一样长盛不衰,那家伙真的可以做到长盛不衰吗?
缇娅也站起来和他最后道别:“谢谢,但这样的祝福还是送给您自己吧。”
反弹!
阿斯托尔浅浅地笑了一下,看着她眼底的不为所动和一片平静,知道不能再磨蹭了。
他张张嘴突然道:“您知道吗?邪神被分割的神格碎片,圣庭并非完全掌握它们的踪迹。”
缇娅都准备撤退了,突然听见这这个消息,不禁有些错愕。
“你说什么?”
阿斯托尔的声音很小,但保证缇娅可以听清楚。
“圣庭并不知晓全部神格的去向,祭祀们所去的地点缺少了一部分。纷争是无法完全平息的,混乱是一定会产生的,我断定斯凡大陆很快会再次出现神明之战。”
阿斯托尔快速说道:“作为凛冬的王储,我曾从父亲的秘信中看见这些秘密。教皇和神官掩藏了邪神有一片神格碎片从始至终不受控制的消息。”
“冕下切割了邪神的神格碎片,将它封印在各个地方,但有一片失去了踪迹。”
“多年来无人寻找到它的去向,如果找不到它,只去解决目前已知的部分,迟早会迎来邪神的复苏。”
“教皇死了,这些消息大约还没人告诉你,祭祀和神使本身恐怕也不知晓。”阿斯托尔道,“大祭司阁下,你要提前做好准备。”
身处教廷就是身处战争的核心位置,凛冬尚且可以明哲保身偏安一隅,但圣庭不行,光明神的大祭司就更加不行。
阿斯托尔说完再不留恋,快步转身离开,像是怕慢了就再也走不掉了一样。
缇娅一个人留在大圣堂,视线之内全都是神圣的日冕和鸢尾标志。
没看完全书的她是真不知道这个消息,这大约只有伊戈洛希和教皇知道。教皇死了,她刚当上祭祀,还没机会和伊戈洛希单独相处,他也就还没告诉她吧。
如果情况属实,她确实得早早做好准备。
做好准备跑路!
这地方一天也不能待了!
缇娅立刻朝伊戈洛希消失的方向追去,想要证实这个消息。
她以为他走了,应该是去誓约之茧或者其他地方处理事务,甚至是准备婚礼。
但刚走出后门就看见他靠在墙上,视线毫无焦距地望着远方。
身侧的动静吸引了他的注意,他一怔,应该是没想到她会过来,良久才道:“您要使用这里吗?我马上离开。”
后花园确实很美,但缇娅不是来赏景的。
“阁下好像很不想面对我?”
她直接了当地问出了自己的疑惑,清醒的蓝眼睛让伊戈洛希被注视的时候,无法做出任何敷衍和逃脱。
他安静地看了一会她的眼睛,低声道:“我没有不想面对您。”
“是吗?”缇娅往前一步,“你说这话自己相信吗?是因为马上就要缔结神婚了,作为当日的新郎,以后神后在人间的‘丈夫’,您要和我保持距离了吗?”
她平静说道:“如果是这样那我完全可以理解,我们可以说好,以后面再也不见面都没关系,任何公务都可以字面交流,您不需要有任何心理负担,怕我不配合故意摆出如此姿态……”
“缇娅。”伊戈洛希打断了她的话,一字一顿道:“那天的婚礼我不会参加。”
“嗯?”缇娅一愣,错愕地望着他。
“尽管人人都觉得我会是那天的‘新郎’,但我确实不打算参加婚礼,更不会作为代行者去替神明迎娶谁。”
他一点都不介意圣堂里的神明雕像可能会听见他的拒绝,平静且不容置疑道:“到时自然会有比我更合适的人去做这件事。我也没有觉得你不会配合,故意摆出什么姿态。”
缇娅整个人都懵了。
半晌,她问:“那你是——”
伊戈洛希直起身,侧面看着她,有些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
“我只是觉得这你的心理负担会小一点,不是吗?”
“……?”
什么意思?
缇娅完全云里雾里,不知道他到底什么意思。
他这么干她只会觉得他无理取闹,奇奇怪怪,看到他就烦恼,哪里来的心理负担小?
伊戈洛希这次没有解释,说完就越过她离开了。
也没见他走得多快,可瞬间就看不见他的身影了。
缇娅憋了一肚子的话,整个人都不好了。
你们这些土著是不是都得了一种把话说明白就会死掉的病?
她话还没说完呢!最主要的目的还没达到。
走?
不可能让他走的。
圣庭就这么大,伊戈洛希能去的地方无非就那么几个,缇娅都不需要去找,守株待兔就行了。
当夜幕降临,大神官阁下忙完了一天的事务回到誓约之茧的时候,刚一进门就发现了不寻常。
誓约之茧外面光辉璀璨,里面却需要借助蜡烛照明才可以。
今夜蜡烛并未按照魔法约定的那样点亮,里面黑漆漆的,只有十三面银镜在闪着幽光。
伊戈洛希微微提起祭袍,迈步走进门内,亲手点亮一根根蜡烛。
蜡烛围绕着他的床榻,漆黑的房间因为蜡烛点燃而明亮起来。
他也一点点看清了屋子里的异常。
被褥被拉开了,有人躺在上面,正熟睡着。
他依次点燃蜡烛,点到最后一根的时候,看清楚了那人的脸庞。
其实不看脸他也完全可以认出她。
无需什么衣着或面容,只要她出现他就可以认出她。
伊戈洛希微微低头,注视缇娅沉睡的侧脸。
她脱掉了繁复的大祭司祭袍,穿着单薄的里裙,侧躺在他的被褥中安稳地睡着。
她身上充斥着属于他的气息,脸颊红润,气息平稳。
伊戈洛希熄灭手指上的魔法火焰,微微俯身去看她的脸。
她睡得很安稳,并未察觉到他回来了,呼吸和缓而安心。
在他的地方睡得这么安心。
盖着他的被子,躺在他的床上,满身都是他的味道。
伊戈洛希伸手撩开了长发,避免发丝惊扰到沉睡的缇娅。
他没打算看她太久,她来这里的缘由不难猜,他告诉自己得尽快离开,不要被她抓到了,可就当他要直起身的那一刻,沉睡的女孩忽然睁开双眼,眼底一片清醒,毫无一丝睡意。
她根本没睡着。
他什么时候回来的,做了些什么,她一清二楚。
伊戈洛希对自己居然判断错误感到有些愕然。
失神的瞬间,脖颈被人圈住,整个人被以一种无法拒绝的力量拉到了狭窄的床榻上。
平日里只有他一个人休憩的床榻,不需要有多大,他只让人建造了一人大小,睡缇娅一个绰绰有余,再睡一个高大的男人就十分拥挤了。
不过他们并没有拥挤的烦恼,因为缇娅直接翻身压在了他身上。
女孩温暖的体温将他覆盖,伊戈洛希纯洁庄严的祭袍被她拉扯得乱七八糟,他躺在那里,从低位望向高高在上的缇娅,看着她淡漠到几乎有些冷酷的蓝眼睛,呼吸情不自禁地混乱起来。
要死了吗。
他想。
如果是这样的死法——
“黑暗之神还有一片神格不知所踪,未曾记录在案,是这样吗?”
缇娅的询问让伊戈洛希的思绪卡顿了一瞬。
他很快恢复如常,平静说道:“如果想问这个,您实在不必如此,这是本来就要告诉您的事,只是为了不让您担心,我正在考虑告诉您的时机。”
他试图起来,被缇娅一把按回去。
“别说别的,只要回答我是不是。”缇娅盯着他说。
伊戈洛希于是不动了。
他躺在那里,注视她的眼睛,顺从地回答:“是。”
“祂不需要邪教徒的帮助就可以自己集合其他的神格碎片,也包括这一片吗?”
“是的。”
“大概要多久?”
“不确定,也许很久,也许很快。”
“……”这跟没回答有什么区别?还是没办法确定她剩下多少时间。
缇娅抿了抿唇,正要再说,伊戈洛希忽然道:“但据我估计,不会超过神诞日。”
神诞日。
又是神诞日。
里裙口袋里的魔药散发着滚烫的温度,缇娅感觉着身下属于男人的曲线,额头青筋跳了跳。
“这么多年了,关于那一片不知所踪的神格碎片,圣庭一直没有任何消息吗?”
伊戈洛希这次没有很快回答。
她将沉默当做了默认的意思,毕竟阿斯托尔的意思也是这样。
圣庭至今都对失踪的神格碎片毫无线索,其余的碎片如果不被吸纳,找不到也就找不到,可一旦有碎片被吸纳,事情就不一样了。
阻止不了黑暗之神复苏的话,就拖延不了战争爆发的时间,争取不到逃脱的更多机会。
缇娅正这样想,伊戈洛希就再次说了一句意味不明的话。
“我们苦苦寻找的东西,有时就在我们身边。”
他轻飘飘道:“当我们遍寻不见,快要放弃的时候,就会发现它其实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
“寻找事物时总会有如此奇妙的定律,你遇见过吗?”
她遇见过吗?
缇娅脑子里飘过他的询问。
可她突然有些无法集中精神,也就没能回应。
因为她想知道的事情都知道之后,突然意识到眼前人的唇瓣在烛光之下好红润。
丰满的双唇被火光镀上了一层温柔的金色,看上去像是最甜美的草莓蛋糕,绵软香甜,让人忍不住想要咬上一口。
她看见他唇瓣开合,洁白的牙齿和灵动的舌尖,思想有些难以抑制地混乱。
叽里咕噜说什么呢,缇娅下意识低头堵住了他的嘴。
世界安静了。
第102章 102 断头饭吃几个菜她都想好了。……
誓约之茧很安静。
圣庭里有资格来拜访伊戈洛希的都离开了。
没人会来这里打扰他们。
誓约之茧也很私密逼仄。
可能还没神侍的房间大。
堂堂圣庭大神官, 居然住在这样小的屋子里,缇娅第一次来的时候就很惊讶了。
十三面银镜围绕着床榻,倒映出床上上下交叠的女孩和神官, 第一次踏入这里的时候,缇娅可从不敢想有一天自己能在这个地方,对这个人做这样的事。
想想都觉得叛逆恐怖, 但也令人刺激兴奋。
缇娅一开始只是希望伊戈洛希别再说话了。
说的话都不好听, 就像是故意让她对他产生恶意,特意拉低她的好感度一样。
是的,好感度。
如果真的存在这样一个系统,那整个斯凡大陆之中,缇娅好感度最高的就是眼前这个人了。
可她现在有一个杀了他的任务。
缇娅轻轻吻着男人的唇瓣,伊戈洛希比过往每次的反应都小, 就好像已经适应了两人的亲密行为,安安稳稳地躺在那里任由她放肆。
他仍然不主动不回应, 却没了曾经的慌乱紧张, 闪躲逃避。
他安静地凝视她,即便被她亲吻眼睛也不曾闭上。
他一直看着她,像是怕错过她什么变化,缇娅总觉得他在等待什么。
等什么……?
不会是等着被她全垒打吧?
算算时间, 深更半夜。
算算地点, 私密的房间。
算算人物,孤男寡女。
救命,真是好适合全垒打的时刻。
没有野外那么糟糕的场景,也没有危机当头的紧张。
舒适熟悉的环境,完全不挣扎的对象。
缇娅本来还没那个意思,忽然就被牵引得有些不能自持了。
她回来之后他的冷漠成功激起了她的坏心眼, 轻柔的亲吻突然变成了狠狠的啃咬,一直安静从容的男人终于有了点异样。
他轻哼一声,伸手按住缇娅的肩膀,眉头轻蹙,舌尖舔去唇瓣的血迹。
缇娅看见他金红色的鲜血,隐约觉得不太一样。但想到他是天生的神官,出生就被定为圣子单独照顾,等前任神官去世就进入了圣庭,这个设定有金色的血也很正常。
深深的吻让她品尝到了一股难言的甜味,她不自觉想到什么熟悉的香气,但一时片刻想不起那到底是什么。她被伊戈洛希俊美的脸庞吸引视线,看见他的眼神因为疼痛产生变化。她从未见过他这个眼神,就好像做了什么决定一样。
下一瞬,缇娅差点掉下床去,还好有力的手臂将她拉了上来。
她被卷入男人的怀抱,身后是带着他体温的被褥,而他则从下转到了上面。
缇娅金色的长发铺满了枕头,冰蓝色的眼睛错愕地望着近在咫尺的脸庞。
伊戈洛希的眼睛也是蓝色的,但更接近天空的蔚蓝,他专注凝视她,眼底倒映她失神的模样,她单薄的里裙几乎阻隔不了任何曲线。
缇娅感觉双腿被夹制,男人肌肉线条紧实的大腿重重抵着她,她张口想说什么,他的吻已经落下来了。
现在已经不是她想不想干什么了。
是他想要做点什么。
缇娅没想到会是这种情况,有些想要挣脱,哪怕只是说点什么也好,心底没由来的慌乱和紧张让她无所适从。
她可是带着杀死他的任务,再和他干这个的话好像有点太那个了。
命也要身体也要。
连吃带拿的,这是不是有点不太好。
当然,她其实也没想好要不要执行任务,她还是……
裙子口袋里的魔药因为两人的纠缠而掉了出来,缇娅没注意,反倒是伊戈洛希先发现了。
他撑起身子,随手解开了祭袍最上面的纽扣,性感的喉结露出来,他微微扭了一下脖颈,眯着眼抬起了下巴。
这个举动实在太瑟气了,缇娅看得脑子发昏,想要冷静理智下来,可实在有些耐不住。
她呼吸凌乱,注意到他视线下移的时候不自觉绷紧了身体。他的手探向她的身体,她伸手抓住他的手腕,却看到他不是去触碰她的身体,而是拿起了她掉出来的东西。
“这是什么。”
伊戈洛希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说出话来的瞬间就让缇娅身子激灵一下。
和你很有感觉的人亲密,有时候甚至不需要真的去做点什么,就能收获美妙的快意。
缇娅眼神恍惚了片刻,看见伊戈洛希已经打开了魔药的瓶口。
“这个时候随身携带,是要给我喝的?”
他这么说了一句,缇娅当即清醒不少。她刚想回应,就发现这个人好像完全不担心被她弄死,信任她信任到了难以言喻的地方,直接将魔药给喝了。
喝了。
他直接喝了。???
“你真是疯了!”缇娅猛地起身,“我还没说这是什么!你怎么就喝了!”
伊戈洛希将她按回去,额头抵住她的额头,声线温柔地呢喃:“你用这样的姿态藏在裙子的口袋里,除了是给我喝的之外,我想不出别的。”
缇娅哑口无言。
他呼吸之中那股甜香越来越明显了。
她既慌张又害怕,想检查一下他的情况,又被他纠缠着四肢无法动弹。
他从来没有过这种强势的样子,她怀疑是那魔药起效了。
那是渎神的魔药,可以令神明无法反抗,缇娅以为需要自己主动才可以,但她发现他喝了之后完全变了一个人。
她整个人被他桎梏,伊戈洛希前所未有地靠近她,她双腿分开,有些紧张地紧缩,伊戈洛希皱了一下眉,唇瓣擦着她的唇过去。
“它喝上去味道不错。”他喃喃道,“你要尝一尝吗?”
“嗯?”
缇娅愣了愣,已经无法反驳了。
缠绵的吻落下,她被夺走呼吸,不管伊戈洛希刚才喝的到底是什么,她都尝到厉害了。
然后她最后一点理智都消失了。
黑暗神给的到底是什么药,她已经很清楚了。
祂大约希望光明神彻底失去祂的纯洁和尊严,魔药居然是令人如此失控的东西。
缇娅浑身的血都沸腾了起来,单薄的里裙拉链被拉开,白皙的肩膀和莹润的肌肤呈现在外,这画面实在有些刺眼,她看了看虽然衣衫凌乱却还算完好的伊戈洛希,不服输地将他反制,快速扯开了他的衣领,将质量极好的祭袍完全扯坏了。
纽扣掉落满地,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伊戈洛希很快就被她拉扯得分毫不剩,那雪白的肌肉,薄薄的一层,快速起伏的胸膛和窄瘦的腰身,以及腰身上层次分明的腹肌,都令缇娅完全丧失了理智。
黎明的曙光冲破云层,直上九霄,可誓约之茧始终沉入黑暗。
缇娅根本分不清时间过去了多久,她只知道自己无法控制身体,无节制地向另一人索求。
但他大约也不知道该如何让她更加尽兴,从前他们进行的程度都没有到那个层面上,他对此所有的了解都来自缇娅,更多的也需要缇娅来教导。
缇娅是个很好的老师,对此倾囊相授,将秘密的私域向前程的学生毫不避讳地展现。
虔诚的学生为此给出最佳表现,极强的能力让身为老师的她感受到了他的努力和认真。
她觉得这真是要命。
他们本不该是老师和学生的身份,因为根本就不合拍。
真的完全不合拍,压根就不属于一个层级的,她不管是年级还是各个方面来说,都太小太稚嫩了,但他不一样。
他无论怎么看都有些过于庞大成熟,不属于她可以教授得范围了。
但怎么办,教学开始就没了回头路,她尽量仰头不去看,好让自己不那么害怕,可一抬头,十三面银镜倒映着发生的一切,别说不看了,想看得不够清楚都非常难。
十三面镜子里全是他们的画面,一面一面,各个角度,全无遗漏。
太有氛围感了。
缇娅觉得自己快死了。
她一定会死的。
这根本就不合适。
不行。
该死的是伊戈洛希,他死了一切问题都迎刃而解,她马上就可以让黑暗神兑现承诺,得到自己应有的奖赏。
她努力寻回一丝清醒,指甲深深地陷入伊戈洛希的脊背,留下血红色的划痕。
她想要掐死他,双手拉向他的脖颈,用力掐住他,让他很快无法呼吸。
可这样的举动不但没阻止他,还让一切来得更加凶猛。
她恍若变成了松软的泥土。
下了一场雨,雨水将泥土浑浊的泥泞不堪。
她化为一滩烂泥,有人走在泥潭之中,每一步都会发出细微咕叽的声响。
微风轻抚,草浪波动,泥土希冀着太阳快点升起来,这样就可以有阳光照射下来,水分晒干之后,走起路来就比较方便了,不会再发出扰人的声音。
可阳光始终无法照耀到她。
时间变得很慢很慢。
束缚,缠绕,占有,渴望。
一切的一切在缓慢的时间里不断地发生,重复。
以至于最后缇娅快要让伊戈洛希窒息而亡的同时,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
她不知何时趴在了床上。
伊戈洛希趴在她后背上。
她的脊背贴着他的胸膛,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她感觉不到他的心跳了。
她的心跳猛烈地就像心脏要跳出来了,但伊戈洛希的胸膛安静极了,耳边除了他的喘息声,感知不到任何心脏跳动的痕迹。
怎么回事。
他死了吗?
只有死人的心脏才不会跳动。
想起他喝掉的魔药,缇娅害怕起来,她转头想去一探究竟,回眸的瞬间就被吻住了双唇。
动荡,颠沛。
美好的不美好的一切都在发生。
缇娅很久才找回自己的呼吸和声音,但那时她已经说不出话也不敢说了。
因为她发现……
她发现……
床边的烛火都熄灭了,无数白光在眼前闪耀的时刻,她绷紧了脚尖和身体,紧张地看着伊戈洛希沉入黑暗的半张脸。
他的眼睛和鼻子她都看不清楚。
只看得见那双被她咬破的唇瓣。
真是熟悉得要命的画面,缇娅那个本来已经被黑暗之神抹消的猜测再次出现。
她呆呆地抚向他的唇瓣,看到他唇角微微上扬,连那个上扬的弧度都完全一样。
……
……
不对劲。
很不对劲。
缇娅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下意识喊了一声:“冕下?”
男人俯下身,亲吻她的耳垂,回应她:“缇娅。”
“……”
挺好的。
下了床断头饭吃几个菜她都想好了。
第103章 103 她要自己照耀自己。
晨曦始终无法照耀进誓约之茧。
缇娅精疲力尽地来时, 四周仍然处于黑暗之中。
她可以确定自己睡了很久,周围还这么黑,绝对不是正常的黑暗。
她微微低头, 看着搭在自己臂弯的手臂,男人优美的手臂线条和雪白的肌肉迷人而有力,可她完全不会头脑发昏了。
她想她破解了几万年来斯凡大陆最关键的谜题。
连光明神都无法知晓黑暗之神最后的神格碎片在哪, 但她好像知道了。
还是黑暗之神亲口告诉她的。
那时她问伊戈洛希, 圣庭都没有神格碎片的消息吗?
他回答她:“我们苦苦寻找的东西,有时就在我们身边。当我们遍寻不见,快要放弃的时候,就会发现它其实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
是的。
触手可及。
缇娅颤抖着伸出手,突然觉得一切都说得通了。
还记得第一次单独和他见面,是在圣庭的花园里面。
她去找逃跑的呱呱, 意外碰到了圣泉黑暗喷涌。
那不是原书的剧情,她感到意外的时候就遇见了伊戈洛希。
他治理了泉水的喷发, 现在想想那根本就是他导致的吧。
他温和神圣的外表之下就是如圣泉一样邪恶翻涌的内里。
等到她从西克纳雅回来, 按原书里伊戈洛希教给莉薇娅的方式祈祷神降,所见到的也是黑暗之神,可见他教授的方法也有问题。
在龙域的时候莉薇娅可能如原书一样祈祷了,可原书黑暗之神回应了她, 现实里没有。
太可怕了。
真是太可怕了。
想想伊戈洛希对她怀有黑暗神印记一直以来的信任, 那都是因为他就是给与印记的邪神,他完全知道那是怎么来的,不信任才怪。
他所有纯洁微笑的时刻都令缇娅毛骨悚然,她简直无法细数自己被他玩弄于股掌之上的每一件事。
他参与东征的目的肯定是作乱,也的确达到了他的目的。那捷径上的意外,怪物的亲密和协助, 魅魔的闪躲以及伴神拉莫娜的质疑,全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缇娅浑身激灵一下,耳边回荡着离开灰烬王都时得到的任务。
居然为了让她不怀疑,下达杀死自己的任务。
都做到这种地步了,现在又为什么要暴露?
她绝对不信他是真的意乱情迷忘了伪装,神明怎么可能真的被凡人的清欲左右,他自己给的药,怎么会真的受制其中?他就是故意的罢了。
“在困扰吗?”
熟悉的温和声线响起,缇娅感觉到耳边传来颤动的音节。
男人自后抱着她,两人为了不从单人床上掉下去,相拥得紧密。
缇娅浑身僵硬,耳根发痒,大脑极度紧张。
“我本不想让你如此困扰。”伊戈洛希慢慢说道:“但当事情真的发生了,我发现自己无法就这样死去,让你得到一个相对圆满的结局。”
相对圆满的结局?
伊戈洛希作为神官死去,不暴露白月光其实是黑月光的身份,就这样消失在缇娅的世界之中,缇娅也得到他真实身份给予的奖赏,藏匿起来躲避战争。
这就是黑暗之神原本想给她的结局。
可事到临头,他反悔了。
“我想我无法就这样放你离开。”
伊戈洛希一点点说:“你无数次问我,是不是明白了‘那’代表什么。”
“现在我明白了,所以无法割舍你。”
“我从不避讳产生凡人的情感,这个相对稳定的化身也足以让我冷静思考一切。”
伊戈洛希的手缓缓抓住缇娅颤抖的手,他叹息道:“不要害怕,我没有伤害过你,不是吗?”
缇娅终于忍不住爆发了。
“对您来说,伤害只存在于□□的形式对吗?”
她挣扎着起来,匆匆穿上衣服,背对着他压抑说道:“欺骗、戏耍和出尔反尔,对您来说都不是伤害对吗?”
身后没有回应,便如同默认了一样。
缇娅觉得自己实在多此一问。
谎言之神难道会觉得玩弄别人是一种伤害吗?
不会的。
祂只会觉得那是一种乐趣。
缇娅想离开这里,她脑子混乱不堪,根本想不到下一步该怎么办,她需要找个安静的地方冷静一下。
伊戈洛希没有阻拦她,但她走到门口的时候,看着打开的大门,忍不住回了头。
男人已经起身了,正慢条斯理地穿衣。
他姿态优雅,银发柔顺丝滑,整个人云淡风轻,如平日一样。
缇娅忍不住道:“你不阻拦我,就这样放我离开,不怕我将一切告诉主神吗。”
“这里是圣庭。”她强调。
伊戈洛希望过来,静静地看着她说:“问我这些,是想提醒我杀了你吗?”
“这样确实对我来说才是最稳妥的。”伊戈洛希一步步走过来,他对杀了缇娅这件事表示认可,走过来似乎也不怀好意,但缇娅一动没动。
她完全没有害怕。
伊戈洛希沉默了许久,低声对她说:“但神明也有做不到的事。”
“缇娅。”他微微弯腰,近距离看着她的眼眸,有序的神格就是比失序的冷静强大,他眼底没有任何杀意和毁灭,只有无尽的湛蓝。
“光明会选择有利于祂的一切,但恶魔不一样。”
他英俊柔和的面容染上了一点忧郁和哀伤,美人幽怨让缇娅觉得自己好像个渣女,可到底谁才是渣啊!
所以给自己捏那么完美的脸,都是为了更好的干坏事吧!
缇娅心底有种难以言说的悲戚。
旧日的一切一去不复返,所有的期许落空,前路无解,她迷茫的同时对眼前的神明充满了恨意。
“我不杀了你,也不会让任何人威胁到你,这是我对你的保证。”
“我曾给予你的承诺依然奏效,我服了魔药,就代表你完成了任务。”
伊戈洛希让缇娅彻底不会了。
他平静地说:“你可以离开这里,随时都能走,去往任何你想去的地方。我向你承诺,没人能窥伺到你的踪迹,包括我自己。”
他的手忽然抬起,落在她眉心的日冕光环上。
昨夜的记忆回笼,缇娅浑身一颤,紧紧咬住了唇瓣。
“这印记实在碍眼。”他喃喃道,“抹掉吧。”
随口一句话,日冕就消失了。
光明神打上没几天的印记,就被他如此轻易地消除了。
缇娅瞳孔收缩,对他的力量有了新的认知。
她忍不住问:“你已经收回多少碎片了?”
伊戈洛希没有回答。
他只是浅浅地笑了一下。
誓约之茧内的黑暗渐渐消散,缇娅在这一刻走了出去。
“不选择马上离开吗?”
她记得伊戈洛希这样问她了。
她没理人,他又说:“这样出去你可能会有点麻烦。”
缇娅还是没回复,径自走了出来。
重新站在阳光下,越过大圣堂高高的阶梯望着升起的骄阳,人群聚集在此,都对这一幕感到惊惶。
“大祭司阁下,请问发生了什么事?为何今日的日出会来得这样晚?”
骑士长来到她面前询问,语气小心翼翼,满眼都是忧虑。
缇娅看着晚升的太阳,比任何人都清楚原因是什么,可她无法回答。
关于那位神明的任何事情她都无法用语言描述。
这就是神明的力量,也是他无所顾忌的主要原因吧。
什么神明也有做不到的事,不过是冠冕堂皇罢了。
真正的原因是她还没有力量违背他的意念去暴露一切。
“大祭司阁下。”
另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缇娅一怔,错愕地望着和莉薇娅结伴而来的卡维尔。
卡维尔风尘仆仆,笑吟吟地走向她,将她眼底的惊讶完全接受,文质彬彬地解释道:“我的身份已得到大神官阁下的澄清,东征中的意外有其他的原因,请您相信。”
他回来了。
就站在这里。
一个进了王都围杀圣教徒的暗裔君主,堂而皇之地和神明的新娘站在一起。
缇娅目光转向莉薇娅,想着这也许是她唯一值得高兴的事情了。
因为她终于不必再自责拆CP什么的了,原女主的CP压根就不是伊戈洛希。
和你们这些爱玩翻转的作者拼了!
别让她回到快乐老家,她要是回去了一定——一定给你烧三柱高香!
缇娅神色扭曲,皮笑肉不笑道:“你自己相信就好了,我信不信没什么重要的,不是吗?”
卡维尔笑了一下,正要说什么,莉薇娅先一步道:“你的日冕光环呢?”
缇娅顿住,想到被抹去的印记,都不用自己回答,晚升的太阳已经明确了一切。
缇娅周围的所有人突然都消失了。
她被大面积的白色包围,整个人如同被掐住了喉咙,呼吸不能,挣扎不得。
她没有任何意外,也不曾惊惶。
缇娅站在原地,任由光明的愤怒将她淹没。
“你沾染了黑暗。”
光明神的脸出现在她面前,圣洁的面容上存有压抑的怒火。
“你甚至任由黑暗抹去了我留下的圣痕。”
“缇娅。”祂扼住她的脖颈,一字一顿道,“你想被毁灭吗?”
“我不想被毁灭,但我觉得圣庭快被毁灭了,您觉得呢?”
缇娅仰头看着祂的脸,使劲眨眼,希望祂能明白自己的意思。
既然那家伙把她耍的团团转,那大家都不要好过了。
光明神又不是笨蛋,她就算不能说,至少可以用行动表示。
你死对头最后的底牌藏在圣庭,神明的传教之地已经变成黑暗之神的老巢了,你不会还感觉不到吧!
但她好像高看了对方。
也或许是光明神实在被她气晕了,祂一眼就将她身上所有的变化都发现了。
祂神情有了极大变化,完全没办法去思考她的其他表达。
“为什么?”
神明第一次感到不解。
祂有了全知全能也无法解答的疑惑。
祂觉得自己又学会了新的情绪。
失望,沮丧,甚至是万念俱灰。
祂紧紧抓着她的手臂,一次又一次问她:“为什么?”
为什么?
我也想知道为什么。
缇娅往前一步,瞪大眼睛看着神明金色的双瞳。
“其实也没有为什么。”她轻声说道,“与其追究原因,不如看清楚结果。”
“我已经不是您的祭祀了,圣庭之中只有另外一位是您的代行者,相比我,您更应该多关注那一位……”
缇娅觉得自己就差报黑暗神身份证号了。
可光明神对此的反应居然是低下头来。
这是要干什么?
在知道祂想干什么之前,缇娅就得到了释放。
她从白光中挣脱出来,出现在一处僻静的屋舍。看房屋结构,应该还在圣庭之中。
她完全不意外事情会这样发展,这地方几乎都被黑暗神给霸占了,光明神怒火中烧半天反应不过来,真的是没救了。
一切都顺着黑暗之神的心意发展,祂岂不是有点太爽了。
凭什么。
缇娅站在窗前看着淡淡的魔法波光,波光之外是卡维尔的魔法卷轴。
它悬浮在那里,念诵卡维尔的交代:“冕下请您暂居此地,如果您想离开,也可以随时离开。您可以向祂祈祷,祂会回应您,并完成对您的许诺。”
“圣庭马上要发生大事,如果您愿意,也可以留下来欣赏这场好戏。”
“神诞日要到了。”卡维尔感叹,“亲爱的缇娅,那天一定会非常精彩。”
缇娅慢条斯理地触碰眼前的波光,看似无法打开的屏障被她轻轻一碰就碎了。
一个两个都将她安排来安排去。
好像完全忘了她已经不是原来那个任由他们安排的缇娅了。
好生气啊。
不管哪件事哪个人,或者说哪位神明,都让她觉得非常糟糕,非常生气。
既然圣神愚蠢,那就靠自己吧。
缇娅打量着自己的手指,淡淡的魔法光环在指尖环绕,她不认为自己有拯救世界的能力,但至少她不希望光明神和黑暗神任何一方在这场战斗中讨到好处。
曾经她最希望的是可以独善其身,逃离一切。
现在不一样了。
她不打算再躲在角落保持沉默了。
也不想再沐浴黑暗或者光明。
她要自己照耀自己。
要让自诩力量而无所顾忌的神们付出代价。
第104章 104 愤怒是悲伤的一种宣泄方式。……
圣庭的气候变得异常了。
不但日出来得迟了, 甚至还下起了大雪。
缇娅守候在偏僻的小屋里,屋子里点着昏黄的蜡烛,她靠在窗边摆弄手里的东西, 雪花簌簌落下,在窗沿堆积成厚厚的一层,气氛莫名有些安稳浪漫。
她腾出一只手打开窗, 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积雪, 冰冷的触感让人清醒。
距离神诞日还有不到五天。
换言之,邪神还有不到五天就会复苏。
原书可没提到这些内容,也可能原本这一切都是暗中进行,没有正派主角团的人知晓。在恶毒女配被嫁给巨怪之后,邪神也没有立刻大动干戈。
那么祂明明已经复苏,却隐藏起来暗中进行的究竟是什么事呢。
一定是蛰伏着足以毁掉对手的大事。
如果就这么走了, 肯定就看不见了。
缇娅慢慢关上了窗户。
她在玻璃上哈了口气,用手指在上面划了一个大大的×。
邪神说光明神迟早会败给祂自身, 这句话她也要还给邪神。
他们的身体共联还没有解除。
伊戈洛希的躯壳仍然和缇娅栓在一起。
对方大约完全不觉得她敢做什么, 或者没把她那点“微薄”的力量放在心上,并未解除共联。
那是祂最后一片神格碎片,是无人知晓踪迹的那一片,现在和她共联着。
这意味着她想对这枚碎片做什么都可以。
缇娅眯了眯眼, 翻出伊戈洛希曾给她的那本书。
书上的内容她已经倒背如流了, 不得不说,邪神真的是个很好的老师,祂写下的内容让她对自己的能力有了充分的掌控和了解。
她没在其中发现任何歪曲和埋伏,祂并未将谎言穿插在这里面。
缇娅为此庆幸的同时不免也有些烦躁,不明白这是一种狂妄还是仁慈?
她不会感谢建立在欺骗之上的一丁点仁慈。
缇娅闭上眼睛,仔细感受体内的力量和血脉, 在与波尔琦亚的湖水融合之前,她只是个普通的魔法学徒。但在被神术选择,觉醒了可以窥视他人旧日回忆的能力后,她已经彻底变了。
她找了属于自己的身体,不再被女配的身份掣制,也融合了精灵女王的力量。
某种意义来说,她已经不是普通人类。
她完全是半神之躯了。
缇娅狠狠地咬了一口圣餐饼。
什么卡维尔,神使圣官,暗裔或是邪教徒,乃至于他们的主神或者伴神。
我怕你个鬼!
时间过得很快。
日落月升,夜晚的时间变得越来越长了。
圣庭里的光明神雕像蒙上了淡淡的阴影,骑士们紧张忧虑,贵族们无所适从,他们想找个明白人问清楚到底怎么了,可所有可以接触到的都被派出去平息纷争了。
唯一还在的缇娅和伊戈洛希,都不是他们可以随意打扰的。
星痕公爵倒是有身份可以打扰一下缇娅,奈何他几次传讯求见大祭司,消息都石沉大海。
“缇娅会不会出了什么事?”
萨莫拉夫人有些担心,日思夜想,睡不着觉。
“我得写信到罗西塔,或者问问我的外祖母……”
她是精灵王族的混血,和公国以及精灵族都有联系,不知圣庭的异样那边会不会有什么消息。
星痕公爵皱着眉提醒她:“罗西塔和精灵王族都在偏僻的地方,圣庭的消息隐秘而遥远,他们不被圣庭监视就不错了,还想知道这里的消息?”
萨莫拉夫人怒道:“那么公爵大人倒是想想办法,您的大脑发达考虑周全,那您对此有什么独到的见解吗?”
星痕公爵微微一顿,半晌才道:“缇娅必然知道一切。她不曾回应,只有两种可能。”
“一种是她没收到消息,另外一种就是,她收到了但不回复,这说明事情还没棘手到我们以为的地步。”
“这里毕竟是圣庭,是冕下眷顾之地,不管哪里出问题都不会是这里。”
星痕公爵的信誓旦旦给了萨莫拉夫人一点安慰,她稍稍平静下来,但还是担心缇娅的情况。
“我必须再给她写一次信。”
她低语着去写信了,这次她的信件终于送到了缇娅的手中。
缇娅接过火焰传来的信笺,这种独属于精灵族传信的方式让她一下子就知道写信的人是谁。
拆了信封,一眼就看见萨莫拉夫人的字迹,她担心她的安危,也担心圣庭气候的异常,她从未在圣庭见过雪。
缇娅提起羽毛笔,在信纸上简单地写了几个字就烧了回去。
……咱就是说,你们精灵交流方式怎么这么阴间?
星痕公爵府内,萨莫拉夫人很诧异自己这次写完信怎么这么快就有回复,星痕公爵也很惊讶,但还是期待地凑了过来。
萨莫拉夫人斜睨着丈夫,星痕公爵一怔,梗着脖子后退了几步,抬手示意妻子可以拆信了。
萨莫拉夫人这才拆开信,原以为会看见很多回复,实际上就只有几个字。
自从离开西克纳雅,她们母女的关系就回不去了,她心里明白,却一直无法接受。
无尽的哀伤夺取了她的心神,她六神无主地垂下手臂,星痕公爵顺着她的失魂落魄的动作看见了信纸角落缇娅回复的几个单词。
run
跑。
悄悄地跑。
……
星痕公爵马上将信纸夺了过来,仔细确定自己没有看错内容。
萨莫拉夫人愣了一下,随即道:“还给我!”
星痕公爵已经看到内容,信纸如何不重要了。
他草草将信纸给了妻子,转身就去吩咐男仆收拾行李。
不管到底为什么让他们跑。
先跑就是了。
他家大业大,赌不起。
不过马上就是神诞日了,当日是神明的婚礼,这样大的事公爵府不可能无人参加。
星痕公爵叮嘱贴身男仆不要惊动任何人,悄悄收拾重要的东西离开,但自己却站在原地稳如泰山。
等妻子找过来的时候,他就压低声音道:“我得留下参加神婚典礼,公爵府不能无人参加。”
萨莫拉夫人瞳孔收缩。
“你带着重要的东西先走,走得越远越好,没有我和缇娅的消息,谁叫你都不要回来。”
星痕公爵千叮万嘱:“家族最重要的东西都在你手中,一定要保护好自己和这些,千万别相信除了我和缇娅之外的任何人。如果黑暗蔓延,邪教徒和暗裔肆虐,将无人是可以相信的。”
萨莫拉夫人怔忡地望着他:“难道不该是我留在这里,你带着东西走吗?”
按理说,作为公爵和族长,确实是他离开比较好。
萨莫拉夫人身份尊贵,一个人参加神婚也不算失礼。
但星痕公爵安静地看了她很久,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他只是拍了拍她的手臂,淡淡说道:“走吧,我的夫人,希望你以后可以聪明一点。”
萨莫拉:“……最蠢的就是你了,知道吗?”
“我当然是愚蠢的,否则就不会被黑魔法陷害。”
星痕公爵转身离开,去安排更细节的事情。
萨莫拉夫人看着丈夫高大的背影,表情变幻莫测。
圣庭里面,圣教徒们仍在有条不紊地准备神婚。
他们也察觉到了不寻常,但大神官阁下稳如泰山,在大圣堂平和地告诉他们这一切变化只是因为大陆的基底改变了,维持圣庭魔法屏障的神使圣官们都不在,所以才不太稳固。
接下来他会全身心地维持魔法屏障,确保异变尽快恢复正常,他们完全不必担心。
有他这句话,大家全都放心下来。
骑士长将这个消息告知之前一直打探的好友,星痕公爵第一时间收到,贴身男仆问他是不是要改变行程。
大神官阁下都这么说了,他们还要走吗?
星痕公爵收起怀表,慢条斯理道:“你和夫人一起走,路上照顾好她。”
他没有改变决定。
贴身男仆安静地退下去。
他其实不太明白为什么比起威望极高的大神官阁下,公爵大人更信任缇娅小姐。
但缇娅小姐与他们血脉相连,更是光明神冕下的大祭司,她传给自家人的消息理应不是胡闹的。
当天晚上,萨莫拉夫人被星痕公爵悄悄送出了圣庭。
她戴着纱帽,轻装简行。
遥望圣庭的月亮,她总有种它比白日里的太阳更加灼目的错觉。
一定是错觉吧。
太阳代表主神的话,那月亮代表的就是邪神。
圣庭之中怎么可能是邪神高于主神?
萨莫拉夫人忧心忡忡,也不想离开,但这一切由不得她自己。
她无比担心自己的女儿,思索许久还是朝精灵族发去了求援信。
无论未来要发生什么,都希望他们可以第一时间来到圣庭协助她的女儿。
她没有担心自己的丈夫分毫,虽然看着他留在家里,与他分别时,她心里确实有点不舒服,但也仅此而已了。
翻开自己随身携带的物品,在一本书里,有一张信笺掉落下来。
萨莫拉夫人戴着黑色手套的手将信笺捡起来,看见了上面丈夫留下的字迹。
有些话不方便当面说,看着她的脸也说不出来,就只能用这种方式表达了。
【如果我死了,可以不必为我守寡,去找一个爱你的男人结婚】
【如果缇娅也不在了,就和那个男人生个孩子当做我们的孩子,继承我的一切】
【只要是怀有你血脉的孩子,也算是我的孩子,这个孩子继承了一切,你的晚年就会有保障】
萨莫拉夫人手一松,信笺掉在了地上。
随后眼泪啪嗒啪嗒落下,外面也紧跟着下起了大雨。
随着她的离开,圣庭又迎来了新人物的到来。
卡维尔不但洗清罪名,甚至还“立功”了。
他抓到了在龙域作恶的那只巨龙,并将他带回了圣庭。
铁链捆绑着男人的四肢,他被卡维尔拖行着往前,神色阴晴不定。
太阳刚刚升起,众人便前来围观被抓住的龙裔,传闻真正的龙裔力量强大,随时可以变形,他们见到过大神官阁下的誓约巨龙,好奇真正的龙裔是什么样子。
“菲尔索达殿下,被人围观的滋味怎么样?”
卡维尔含笑问身后的龙族,龙族不屑一顾,拒绝回答。
如果不是冕下如此安排,他绝对不会任由这家伙拖行。
莉薇娅也跟着出来查看情况,不知为何,她一大早就心神不宁的,等到了圣道旁边,看见老师背后跟着的龙族后,她终于知道这种情绪来自哪里了。
那不是她在龙域放走的龙族吗?!
莉薇娅愣住了,脸色苍白如纸。
菲尔索达看见她,马上露出可怜兮兮的神情。
卡维尔收紧铁链,他就装不出来了。
“够了,放尊重点。”菲尔索达抱怨着。
卡维尔淡漠道:“别忘了你的职责和任务。”
“我只是觉得神后的表情很可爱而已,这也不行吗?”菲尔索达将围观的人看了一圈,有点好奇道:“怎么不见你们的光明神大祭司?她去哪了?”
卡维尔顿了顿道:“这不是你该关心的。”
“是吗?”菲尔索达说:“她不在这里,你要和谁里应外合?万一被圣庭的神官看出我们有问题,岂不是要前功尽弃?冕下给你的底气到底是什么?”
“我真的很佩服缇娅•星痕,这次见到她我打算把过去的一切一笔勾销,只要她肯教教我是怎么让光明神那家伙将大祭司之位交给她的。”
“住口吧,你真觉得你的魔法足以让那位主神完全听不见你说的话吗?”卡维尔隐忍道,“就算祂听不见,你所信仰的那位也能听见。”
想到缇娅之于黑暗神的特殊,菲尔索达闭上了嘴。
但他还有点不甘心,过了会还是为自己争取了一下:“我又没说她什么不好。我只是想知道接下来接应你的人会是谁而已,这不是我们的计划吗?”
说到这个,卡维尔也有些迟疑和迷茫。
事实上他也不知道事情为什么这么顺利。
他这次回来都做好了要在大神官面前冒险的准备,可他没想到面都就没见,那位就帮他洗脱了罪名。
他现在对那位也是云里雾里,完全不理解的状态。
“……你会知道的。”
卡维尔语焉不详地说了一句,就看见了圣庭的神官终于出现了。
伊戈洛希从神殿里走出来,耳边是神明对于大祭司失踪的愤怒。
祂勒令他寻找缇娅,但神明都做不到的事情,指望一个神官可以有所收获吗?
伊戈洛希当然选择答应了。
“我们抓到了在龙域复苏邪神神格碎片的龙族。”
伊戈洛希告诉光明神:“希望这可以稍稍平息您的愤怒。”
这些话倒是提醒了光明神。
他被缇娅吸引走的全部注意力分散了一点,很快意识到现在最大的麻烦不是缇娅失踪,而是邪神的复苏。
祂比任何人都清楚对手会多快回来。
但祂相信自己可以打败祂一次就能打败第二次。
第一次神明之战时祂尚未有如今这样雄厚的信仰之力,依然可以战胜邪恶,那么现在就更不会输,只会赢得更加容易。
光明神将目光转向圣道上的菲尔索达,龙裔感受到光明的注视,状态一下子变得紧绷起来。
菲尔索达紧蹙眉头。
卡维尔嗤笑一声。
不过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
因为他听见大神官宣布:“为奖赏魔导师大人抓到了作乱的龙裔,冕下给于他代神明进行神婚的恩典。”
“神诞日的神婚将由他代替冕下与神后完成。”
这个消息一经宣布,所有人都愣住了。
尤其是卡维尔和莉薇娅,俩人的表情可谓精彩纷呈。
菲尔索达学着卡维尔刚才的样子嗤笑一声。
无人注意的角落里,缇娅早已离开了偏僻的暂居地。
她安静地站在这里,即便在场有两位神明,也无人发现她的存在。
她指尖环绕着隐匿魔法,视线在卡维尔和莉薇娅身上飘过,最后落在伊戈洛希身上。
这就是他说的新郎另有其人?
卡维尔?
为了奖赏他抓到了龙裔?
缇娅看着菲尔索达还在窃笑的脸,想想圣庭里面现在留存的强大战力还有谁,邪神的得力下属又有谁,也跟着笑了起来。
太可笑了。
真想问光明神一句,祂为什么要住在人家邪教徒家里啊?
视线不期然地对上某人的视线,缇娅嘴角的笑意渐渐消散了。
她转身就走,身影很快消失不见,伊戈洛希也难以寻到她的踪迹。
他想到她离开之前那个冷漠的眼神,表情有一瞬间的凝滞。
而缇娅走出老远还是无法压抑心底翻涌的情绪。
愤怒是悲伤的一种宣泄方式。
早都说了,伊戈洛希是她在这个世界好感度最高的那个人。
她是真心在意甚至喜欢过这个人。
为此近乎违背了基本的道德。
可回报是什么呢?
可能心存侥幸本就该死吧。
她得到了恶报,没有善报。
缇娅按着酸涩压抑的心口,仰头睨了一眼骄阳。
不想自己难受。
那就去和祂战斗。
第105章 105 伊戈洛希现在确实“不快乐”。……
黑暗如期而至, 未曾和日出一样推迟到来。
夜晚的准时降临更让众人内心感到不安。
“大神官阁下已经说过了,这只是因为祭祀们都离开了圣庭,魔法屏障有些不稳定而已。等忙完了神诞日和婚礼, 他会亲自将一切恢复原状。”
有贵族这样安慰自己的家眷,但他们看上去并没有感觉好一点。
伊戈洛希这个名字本来就是一剂良药,今天不知为何有些不好用了。
“亲爱的, 我明白你的意思, 可我总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家里的妻子低声道,“我今天在圣道上没有看见星痕公爵夫人,这不太对劲。”
男主人皱起眉:“那有什么要紧?星痕公爵大人不是在那里吗?”
“我也没看见光明神大祭司。”妻子强调,“他的女儿和妻子都不在,只有他一个人在,今天那么大的场合, 这正常吗?”
“……你也说了今天那么大的场合,作恶的龙族都被抓住了, 圣庭明明站在高峰, 你为何还要担心害怕?”
“我不知道。”妻子垂泪摇头,“可能气候太久不变化,突然的变化让我有些伤感吧。”
“那你就早点休息好了,不要散播你的焦虑影响其他人!”
丈夫无情地离开, 妻子抹了抹眼泪, 唤来女仆轻声问:“安排好塞蕾丝小姐的住处了吗?”
“勋爵大人不允许塞蕾丝小姐回到家里,觉得那是耻辱,塞蕾丝小姐又不肯住在圣庭之外的庄园,我只能把她暂时安排在远离府邸的旅店里了。”女仆低着头说。
妻子忧虑地叹息:“这也是她自己造成的,谁都帮不了她。负担好她的起居和饮食,我们只能做到如此了。”
说到这勋爵夫人在胸前比了个十字:“愿圣光永驻, 始终照耀我们,阿门。”
女仆跟着祷告,往日夜晚的祷告总会让她们心安,但今天不一样。
夜晚漆黑,夜灯和月光格外的微弱,巡逻的骑士们都仰头看天,不确定这到底是怎么了。
“可能和气候有关系吧……”
他们也这样劝说自己。
圣庭里面,伊戈洛希站在空旷的圣堂中央,同样看着皎洁的月亮。
他闭眼感受月光的变化,光明神阵营的艾琉梅拉已经无法再使用月能。
当月能女神失去了对月能的掌控权,就意味着伴神体系要开始变化了。
一切都在按照计划稳步前进,没有任何地方是不顺利的,但伊戈洛希完全没有欣悦之感。
微风吹动他银色的长发,披着斗篷的卡维尔来到这里,单膝跪下行了个礼。
“……夜安,阁下。”
他想了半天,才叫了这个称呼。
伊戈洛希头也不回道:“夜安,魔导师大人、马上就到神诞日了,既要准备庆典,还要准备婚礼,庆典是我所擅长的,但婚礼是我第一次准备,如果有什么做得不好的地方,还请包涵。”
卡维尔额头青筋直跳,他很不想做这个婚礼代行者,可是没有办法了。
他咬咬牙道:“阁下不会有任何做不好的地方,请您千万不要妄自菲薄。”
伊戈洛希回过了头,他垂目去看卡维尔,卡维尔仰头看他,视线交汇,卡维尔聪明的大脑让他很快毛骨悚然起来。
“您还有什么吩咐吗?”他哑着嗓子问道。
伊戈洛希过了一会才说:“吩咐没有了,只是想问问操纵了时间的魔导师,您现在快乐吗?”
距离成功咫尺之遥,坚持这么多年的所愿终于要达成了,他快乐吗?
卡维尔毫不犹豫道:“当然,阁下,我感觉很快乐,前所未有的快乐。”
伊戈洛希微微点头,抬脚离开了这里。
卡维尔在原地等到再也看不见他才敢起身离开。
夜晚还有很长,他猜想阁下肯定是回誓约之茧了,或者去做别的重要的事。
既然已经到了这里,卡维尔认为回去之前不是不能顺带去看看缇娅。
缇娅自从住进暂居之处,就一直没有出来。
明明谁也没关着她,她就是自己不出现,这对于她来说是非常奇怪的事。
卡维尔怀着难言的心情来到她的住处,想见的人没见到,只见到了让他恐惧的存在。
他以为会回到誓约之茧的人根本没回去,反而也来了这里。
伊戈洛希站在台阶之下,仰头看着偏僻的居所,远远望去,看不见他的任何表情。
卡维尔在对方发现他之前匆匆离开。
他心惊肉跳地想起阁下问他的问题。
他快乐吗?
他说自己很快乐。
那么问出这个问题的阁下呢?
谁都想得到他一定是不快乐,所以才会这样去问别人。
伊戈洛希现在确实“不快乐”。
快乐对他来说本是很简单的事,任何事情都可以让他感觉到快乐,包括一些坏事。
乐趣对他来说来自于各个方面,他常能感觉到其中的奇妙,不过最近确实有所改变。
他感觉思想有一些凝滞,明明很清醒知道该做什么,按部就班地往前,却始终提不起兴致来。
他以为这是神格完全复苏之前的必经阶段。
然后发现不是的。
神明的生命是无限的,不灭的,他的经历和记忆如海潮一般丰富汹涌,除了他自己之外,很少有什么能够引起他心弦上的波澜。
他兑现了给缇娅的许诺,认为那也没什么难以接受,等到世界沉入黑暗,哪怕她躲在他看不见的角落他们也会相见。
相对于永远消失在她的生命里,让她知道他是谁这件事更让他在意一些。
缇娅当然很生气。
他能清晰感觉到她的愤怒。
可也从未有人敢对他展现愤怒。
他没有任何经验去应对她的愤怒。
他想等她稍稍平复一些情绪,再解决他们之间的矛盾。
但今天偶然见到她之后,他发现自己等不了。
伊戈洛希迈上台阶,一步步走到缇娅的窗前。
她窗前的积雪早都融化了,圣庭的气候多变,一会儿热一会冷,这会儿是属于热的时期。
透过窗户里暖色的灯光,他看见了穿着蕾丝睡裙的女孩。
她披散着满头长发,安静地坐在床上看书学习。
他来得突然,刻意保持了低调,缇娅一时半会发现不了。
如果她发现了……
缇娅忽然望向窗前,四目相对,伊戈洛希喉结上下滑动,刚想开口的下一瞬,魔法将窗帘拉紧,他半点都看不见她的脸了。
伊戈洛希低头看着自己胸前的十字架,祭袍在夜风中翩跹起舞,他被人无礼地排斥在外,这是足以下达神罚的程度,但他什么都没做。
他做不了什么。
甚至无法离开这里。
虽然身为神明,可他并不是对手那种缺失了情绪的神明。他每走一步都很确定自己的感受和感情,知晓自己在做什么,又在为什么而烦恼。
伊戈洛希侧身靠在墙上,风从温热开始变得有些凉意,圣庭随处可见的鸢尾花开始衰败。
他曾说过缇娅很像这些鸢尾,现在看着它们凋谢衰败不免遗憾。
伊戈洛希伸出手,魔法可以轻而易举地阻止花朵凋谢,却无法如此轻易地挽回一个人。
他怔忡地望着鸢尾花在他的魔法之下复苏,最后又放弃复苏它们,看着它们在重现生机之后再次快速凋零。
屋子里,缇娅就站在窗前,哪怕看不见也知道他还在这里。
她往前走了几步,透过窗帘狭窄的缝隙,可以看见他低垂的长睫、失神的眼眸。
他身上有一种独特的,游离于宇宙之中居无定所的孤独感,看得人很想上去抱一抱竟然也会展示脆弱的黑暗神明。
缇娅定定看着他,嘴角稍稍拉扯,伸手将窗帘彻底拉严。
我管你去死。
缇娅回屋上床,手紧紧捂着压抑的心口,努力让自己放空思绪睡着。
伊戈洛希微微偏头,感受到缇娅的冷淡和抗拒,他神色有些恍惚地放下了手。
寻回的神格碎片在体内蛮横地冲撞,他其实也不太能时时刻刻保持稳定和理智。
失序和有序在他身上汇聚,他将要找回曾经的力量,也变得和曾经一样喜怒无常。
他对自身有清楚认知,那就是他,想要归来就必须接受自我的一切。
恶魔并非是纯粹的肮脏和丑陋,恶魔是邪恶与美好的集合,只有这样的恶魔才足以迷惑人心。
不过显然完整的他,更无法与缇娅回到过去,找不到任何与她和平相处的方法。
祂可能把事情搞得更糟。
但那又能怎么办呢。
难道因为缇娅而放弃回归吗?
为此努力了几万年,不计其数的人献出生命,他等待了那么久,因为一个女孩的感受就要放弃吗?
神明想要什么都可以得到,只要祂想,一个念头缇娅就无法反抗。
所以不用放弃。
她根本没有逃离的可能。
只要她在身边就行了,她是什么感受和想法并不重要,结果才重要。
恶魔从不做如此赔本的买卖。
……不是吗?
神诞日这一天马上就到了。
晨曦的第一缕光照耀进圣庭的时候,缇娅主动出现在人前。
消失了好几天的大祭司现身了,人们内心的不安总算消散了一些。
今天不但是神诞日的庆典,还有神明的婚礼要举行,是圣庭建立以来最热闹的一天。
如此空前的盛会,所有有头有脸的人都来参加了。
缇娅走进光明神殿,今日主要的祭典和婚礼都会在这里举行。
新郎卡维尔已经准备就绪,银白色的西装一点都不适合他,他还是披着黑斗篷更顺眼一点。
缇娅只看了他一眼就转开了视线,身处光明神殿,很难不注意到神明的雕像,也无法完全忽视雕像之下的神官。
伊戈洛希站在下方,光明神的注意投注在雕像之上,祂不断找寻大祭司的身影,却因为身前神官的存在一无所获。
伊戈洛希没有回应神明在心底地询问,他转过身,注意到缇娅的视线未曾在他身上停留,她连招呼都不想和他打,最基本的虚假寒暄都摒弃了,转身直接进侧门去看今日的新娘了。
他已经好几天没有睡眠了。
他也不需要睡眠,眉宇间并无什么困倦。
这几天一到晚上,他就会在缇娅的窗前守候,明明只是一道脆弱的木门,轻轻一碰就能打开,可却像是天堑一样让他寸步难行。
伊戈洛希来到偏门这里,看见了站在门口的缇娅。
她穿着自己的衣服,长袖长裙,简单的款式,方便行走的短靴,一点华丽的配饰都没有,也没有穿代表大祭司身份的祭袍。
神明虽然愤怒她的“背叛”,可祂并未剥夺她的身份。
缇娅站在这里,感受着身后的目光,注意力都聚集在莉薇娅身上。
“你来做什么呢?”
莉薇娅看着镜子里倒映的自己,白纱白裙,神明的新娘也不过如此,穿着打扮和普通的新娘一样。
缇娅说:“我来恭喜您。”
莉薇娅顿了顿,望向她确认她的真心。
“恭喜我?”她有些迟疑道,“我以为你会来诅咒我。”
缇娅耸耸肩:“无论如何,面对要结婚的新娘,正常人都要说一声恭喜吧。”
恭喜之后的生活是好是坏,就是新娘自己需要承担的了。
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莉薇娅是这样,缇娅自己也是择这样。
伊戈洛希也是这样。
缇娅离开了侧门,没和莉薇娅多说什么。
她来到门边,看着站在这里的伊戈洛希,侧着身子和他拉开距离。
“请不必再兑现您所谓的承诺,我不想要您的任何帮助。”
她终于和他说话了,内容却是他更无法接受的。
“您的恩赐该给您的信徒,我显然不是您的信徒。”
“我现在已经不想躲避任何人或是神明的窥视,也不想逃到无忧无虑的地方,不要再自以为是地做些什么了。”
她说到这里,没有给他对话的机会,已经进入了人群。
伊戈洛希站在原地沉默几秒,顺从地卸下了在她身上的一切神术。
几乎一瞬间,缇娅就感知到了光明神的注视。
“你终于出现了。”神明的音色压抑而紧绷,“背叛了我之后逃去了哪里?邪神的身侧吗?”
祂一定被自己的想象气炸了,气息都不太稳定。
缇娅看着雕像上影影绰绰的光影,总觉得祂的信仰之力都不太稳定了。
她有这么大能量吗?
啊。突然觉得邪神故意在她面前暴露一切,放任她行走圣庭,没有伤害没有限制,不一定真是什么自负的狂妄或少见的仁慈。
这搞不好也是祂计划的一部分。
信仰之力轰塌之后会如何?
会带来彻底的毁灭。
缇娅双臂自然下垂,衣袖内的双手紧握成拳。
“我希望您搞清楚一件事。”
“别再一直提什么‘背叛’了,背叛的前提是信仰。”
缇娅一字一顿道:“我从未真的信仰过任何神明,哪里谈得上背叛了谁?”
无论沧海桑田,无论世事如何变迁。
她的心永远火热鲜红。
只属于她自己。
第106章 106 “黑暗之神永驻世间!”
轰隆隆。
刚才还阳光明媚的圣庭忽然下起了大雨。
所有欢欣鼓舞的人都在雷声和暴雨里愣住了。
他们交换了视线, 或多或少关注着缇娅和伊戈洛希的行动。
两人都稳稳当当站在神明雕像前面,没看出什么紧张来,那也就是说……没事吗?
前面几天气候也不正常, 可毕竟今天是神明的婚礼和祭典日啊,今天再出什么意外有些说不过去吧?大神官阁下没有提前安排好吗?
就在他们沉默不安的时候,缇娅忽然走到了神殿的中央。
靛蓝色的地面光可鉴人, 缇娅的影子投射在上面, 有些被刺目的圣光所抹杀。
她耳边确实是神明的怒火,君王的怒火会伏尸百万,神明的怒火呢?
可以毁灭整个大陆。
不过光明神不知道怎么想的,很快就安静了。
“时间到了。”
缇娅提醒众人婚礼开始的时间到了,众人倏地回神,继续他们的工作。
伊戈洛希站在她身边不远处, 明明触手可及,却觉得非常遥远。
神明可以得到一切祂所想要得到的。
这是真的。
……真的是真的吗?
今天神殿里会发生大事, 按照伊戈洛希之前的安排, 缇娅本不该出现在这里,这个时候她应该已经在安全遥远的地方了。
可如果留在这里是她期望的,那他也可以保证她的安全。
他从来没有想过,今天真正不安全的不是她。
缇娅避开他的视线, 低头和来询问她婚礼事务的修女交谈, 说完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心底再次响起了光明神的声音。
祂好像完全调整好了心情,用一种非常阿Q的语态说:“既然你谁都不信仰,说明你也并未沉入黑暗信仰邪神。”
“无论祂许诺了你什么,都是欺骗你坠入深渊的筹码。不要相信恶魔,你应该知道他们有多可怕吧?”
缇娅微微一顿。
恶魔很可怕吗?
她终于正眼看了看伊戈洛希, 但在伊戈洛希回望之前,她已经去看光明神的雕像了。
如果恶魔可怕,那正义只会更残忍。
半斤八两的存在,谁又比谁高贵呢?
你连站在你面前的神官真实身份都看不穿,今天这场婚礼之后斯凡大陆究竟会被谁统治,真的是玄而又玄了。
缇娅尝试倾吐真相,再一次失败了。
她彻底放弃,从路过的修士托盘里取出一束鲜花摆在神像前面,算是哀悼了。
光明神所有想说的话都因为这束花卡壳了,半天没了声音。
缇娅趁机走向卡维尔,全程没再看伊戈洛希一眼。
伊戈洛希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依然从容不迫地站在那里,温和如春日的微风。
但没有人敢靠近他。
他明明嘴角噙笑,神色柔和,可即便很少能见到他的贵族们都能感觉得到他很危险。
今日的新郎卡维尔穿着银白色西装,外披白纱长袍,圣光从后照耀着他,将白纱内他精瘦的腰身勾勒得曼妙无比。
他大老远就看见缇娅朝自己走来,余光注意到大神官的神色,他居然有些手足无措。
最要命的还不是这个,是缇娅走到她面前亲切无比地握住了他的手。
“魔导师大人,恭喜您,单身几百年,今天终结了。”
缇娅的手很柔软,很温暖。
她的手比他小不少,握着他的双手有些勉强,像捧着什么沉重的东西一样。
卡维尔因她突然的举动惊愕了,并未察觉她除了祝福之外的小动作。
缇娅悄无声息地开启了能力,很快就将邪教徒们暗地里的安排了解得七七八八。
她倏地放开手,脸上笑容荡然无存,头也不回地走了。
卡维尔:“……?”
他刚想说什么已经只能看见她无情的背影了。
搞什么。
到底是什么意思?
卡维尔忍耐着跟上去问清楚的冲动,弯腰朝不远处的大神官行了个礼。
伊戈洛希微微偏头,很快就想清楚缇娅做了什么。
但这依然无法让他的心情变得好一点。
她的目的达到了吗?
也许吧。
缇娅斜倚在雪白的神柱后面,半阖双眸回忆刚才看见的一切。
她看见了黑暗,无边无际的黑暗,以及黑暗中匆匆忙忙的脚步。
卡维尔的视角漆黑一片,人员有谁分不清,每个人都戴着兜帽,垂下的帽子遮挡面容,缇娅分辨不出谁是谁,都藏在哪里。
但可以确定的是,他们的目标是神殿里那座雕像。
缇娅睁开眼望向神像,耳边有卡维尔和人说话的声音。
“做好了决定就无法回头,回头要付出的代价是你无法承受的,所以你真的想好了吗?”
没有人回答他。
但对方应该是点头表示了认可,所以卡维尔紧接着才会说:“那么,祝我们成功。”
“到那时候,你一定会找到真正的快乐。”
真正的快乐?
“大祭司阁下,婚礼开始了。”
修女上前请她过去,缇娅作为主角之一确实有必要过去。
但她拒绝了。
“我过去了神后恐怕会不高兴,我就站在这里好了。”
修女有些意外,迟疑了片刻,还是不敢否决大祭司的决定,点点头退下去了。
缇娅站在人群的末端,贵族们时不时朝这里投来视线,其中有一道熟悉的。
她举目望去,看见了人群之中的星痕公爵。
他朝她微微点头,然后就去观礼了。
他神态从容,四平八稳,完全看不出提前知道了什么。
她其实也没具体说什么,也想过公爵大人根本不会相信。
但她没在这里见到萨莫拉夫人,连公爵大人的贴身男仆今天都没跟着来。
这对讲究排场的他来说已经很不寻常了。
缇娅有点意外今天站在这里的居然会是尊贵的公爵大人自己。
她以为某人会自己跑路,留下妻子来应对麻烦。
……看起来便宜爸爸并不是无可救药的。
真正的无可救药的反而是总是被人尊崇的冕下们。
纯洁的圣童们开始吟唱圣歌,他们每一个都不超过八岁,各个精心打扮,白皙可爱。
他们的眼神真挚而纯洁,缇娅听着动听的歌声,心情渐渐有些变化。
在看见孩子们之前,她的心情更趋向于一个旁观者,她或许是邪神摧毁光明神信仰之力的一个计划、一块敲门砖,但最致命的肯定不是她。
她马上就可以看见真正的好戏,等到最致命的那个人出现,可孩子们的歌声让她思绪飘远了。
她毫无预兆地走了出来,快步冲入人群,打断了圣歌的吟唱。
“不需要安排这些环节。”缇娅快速说道:“孩子们马上回家去,谁家的孩子谁带走,不需要安排圣歌的环节。”
修士和修女们都惊呆了,错愕地望着她道:“每年的神诞日都会有圣童吟唱圣歌,这是惯例,大祭司阁下。”
“是的,每年都会如此,这些孩子们早在年初就被挑选了出来,他们已经练习了一年,就等着今日可以为冕下唱响祝福的圣歌——”
“不需要。”缇娅粗鲁地打断他们,“我说了不需要,听见了吗?冕下不需要,让他们回去,立刻马上。”
她神色严厉,语气不容拒绝,修女修士们顿时不敢再说什么,由一位年迈的修女带着哭泣的孩子们离开了。
缇娅目送他们走出神殿,心里才稍稍平静一些。
哭吧,还有命哭也是好事。
做完这一切,缇娅轻描淡写道:“好了,婚礼继续吧,打扰各位了。”
卡维尔和莉薇娅站在神像之前,莉薇娅手里捧着洁白的鸢尾花,花朵美丽新鲜,还有露水凝结在花瓣上。
他们都为缇娅突然的行为感到错愕,不过他们都没有提出反对意见。
缇娅是光明神的大祭司,她都出面说冕下不需要了,打着神明的旗号行事,谁敢反对什么?
莉薇娅的脸蒙在白纱之中,她微微低头,想着这样也好。
年幼的孩子们有什么罪呢。
卡维尔似笑非笑地看了看缇娅,而后提醒身边的修士:“大祭司阁下说婚礼继续。”
“哦,哦!当然!”
修士回过神来,继续婚礼的流程。
伊戈洛希始终站在缇娅的斜后方,看着她所做的一切。
他很安静,也很沉默,什么都不干涉,只是视线从未离开过。
缇娅不太喜欢被他看,但眼睛长在他身上,他愿意看就看吧。
希望他接下来还有心情一直看着她。
缇娅缓缓走到人群边缘,和众人一起注视婚礼进行到交换戒指的步骤。
通常来说,戒指交换完毕,婚礼就算是完成了。
神婚的戒指当然不能和普通婚礼的一样,莉薇娅得到的戒指上镶嵌着从神明雕像上取下来的一部分,那里面闪耀的不是普通的钻石,而是神明神躯的圣光。
莉薇娅看着卡维尔递过来的戒指,神色有瞬间的恍惚。
卡维尔提醒她:“该戴戒指了,高兴吗?”
莉薇娅沉默了。
她久久没有抬起手,像是在为什么感到恐惧和为难。
卡维尔再一次提醒她:“亲爱的,我早就问过你了,不是吗?”
莉薇娅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终于抬起了手。
轰隆隆。
雷鸣再次响起,圣庭外的雨越下越大了。
缇娅注视着卡维尔在电闪雷鸣中为莉薇娅戴上了神明的圣戒。
“感谢冕下,感谢神后,感恩一切祝福与光辉,让我们为神诞日和神婚而祈祷!”
修士高喊出婚礼的结束语,今日的一切进行到这里,除了缇娅赶走圣童的插曲,都还算得上是顺利。
众人跟随修士的呼喊开始祈祷,念诵的全都是全新的祷告词。
那是伊戈洛希撰写的新圣典,发表在今日之前,传达到每一位贵族手上。
缇娅没有。
但那些祷告词并不陌生。
她在原书里看见过作者描写伊戈洛希一直在准备这本新圣典。
这绝对不是真正的“圣典”。
她心跳开始加快,呼吸渐渐变得有些急促,说不清是在害怕还是兴奋。
她睁大眼睛,听着雷雨声越来越大,神殿里祷告的声音都被遮掩了不少。
光线逐渐变得黑暗,圣光都无法阻隔雨天带来的晦暗。
缇娅慢慢攥住拳头,终于等来了今日最大的“好戏”。
刚刚得到神后身份的莉薇娅站在神像之前,扯掉了头上的白纱,举起了戴着圣戒的手。
她拉下洁白的长手套,露出手臂上刺目的黑色印记。
那是……
黑暗神的印记。
“冕下,您看见我了吗?”
莉薇娅的声音很轻,很微弱,但嘈杂的祷告声完全阻碍不了她的声音传播。
人们发现自己无法停止祷告,那全新的圣典如同有魔力,让每个人情不自禁地越念声音越大,越念越快速,越念越疯狂。
这很不对劲,更不对劲的是神后居然身怀黑暗神印记!!!
“你现在终于可以看见我了吧?”莉薇娅展颜一笑,“圣戒很美好,但我发现这已经不是我最想要的了。我付出一切换来了跟你结婚的机会,可您从头至尾都没再回应我一次。”
“我如此虔诚地信仰您,您不屑一顾,那么,就尝一尝我的背叛吧。”
“比起作为神明高高在上的样子,我还是喜欢你做弥赛亚时对我永远无法狠心的模样。”
“变回弥赛亚,永远做我的弥赛亚吧。”
莉薇娅咬破了手指,将染上黑暗的鲜血抹在了圣戒之上,高喊道:“黑暗之神永驻世间!”
轰隆隆!
巨大的雷劈下来,将神殿的穹顶直接摧毁。
光明神坚固的雕像仿佛也被劈得产生了裂缝,岌岌可危起来。
缇娅看完全程,已经知道在卡维尔记忆里和他对话的人是谁了。
是莉薇娅。
……用各地的纷争派遣出伴神的祭祀和圣官们,再由她先一步带来“背叛”,铺垫下罪恶的基底,分散光明神的注意力。
接着再在神婚典礼上,让光明神最不担心会背叛祂的人当着信徒的面带来致命一击。
神像的四分五裂,恍若光明神信仰之力的四分五裂。
如果不是场合不允许,缇娅都想为黑暗之神鼓掌了。
用最快速便捷也最省时省力的方式,达到最好的效果,谁看了不得说一句精彩?
第107章 107 “去死吧!”她愉快地说。……
被提前预设好的黑暗祝祷已经呈现真容。
圣教徒念诵黑暗祝祷简直羞辱加倍, 威力也加倍。
他们知晓自己不应该,惊骇得浑身发抖泪流满面,可他们疯魔般停不下来。
祝祷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密集, 众人在光明神殿里情不自禁地对黑暗之神跪拜祈祷——
所以黑暗之神到底在哪!
事情已经进展到这个地步,对方必然早就潜入了这里,祂安排好了一切, 现在正是现身给光明神最大打击的时刻了。
但祂在哪里?
圣教徒们什么都看不见。
他们不由自主为黑暗祝祷的时候, 看不到神殿内人员有任何改变。
除了神后居然是邪教徒之外,他们看见的仍然是婚礼开始前的那些人。
大祭司阁下……
是的,大祭司阁下还在,她神色平静,眼底看不出半点惊讶,她是不是早就知道会发生这些?
和她一样的还有大神官阁下, 他们面无表情,波澜不惊, 一定是早有准备才会如此吧!
如果是这样那真是太好了, 尽管他们现在控制不了自己,一会儿肯定也会好的!
只要等大祭司和大神官出手就好了,相信神明已经给了他们胜利的指引!
但神明再一次让他们失望了。
黑暗在光明神神殿的穹顶上聚集,黑暗之神的七位伴神阴影投射在四面八方, 邪神伴神的注视让圣教徒们痛苦惊恐, 他们祝祷的同时身体备受摧残,这是光之力在退化的征兆。
光之力在退化,说明他们的身体在被摧毁,他们的信仰在坍塌。
做点什么,做点什么啊!
是谁都好,请做点什么!
不能自控的圣教徒们把视线定在缇娅和伊戈洛希身上, 四分五裂的神明雕像也将圣光照耀在他们身上。
圣庭现在具备战斗力的就这两个人,其他都被分散出去了,不可能回来了。
邪教徒敢在这里大动干戈一定是提前做好了准备,传送卷轴恐怕已经无法直接传入圣庭了,外面的人要进来也会变得异常艰难。
圣庭现在需要拖延时间,神明需要很长的时间来修复信仰之力。
但恶魔不会给祂这个时间,恶魔精心准备了一切,怎么会放任祂恢复呢?
光明神并不惧怕这些,祂渐渐冷静下来,抵抗黑暗祝祷的同时命令缇娅和伊戈洛希站出来,接着就准备安心地去修复信仰之力。
祂并非孤身战场,光明神的七位伴神渐渐显现身影,与邪神的伴神对峙着。圣庭也不是真的没有任何战力了,最强大的那个还在这里。
可就在这个时候,意外再次发生了。
光明神的伴神刚要出现,就立刻被打散,不知何时用鲜血写在祂们神像上的禁忌魔法阵开启了,祂们不神降还好,一旦神降,力量会立刻被黑暗之神摄取。
被所有圣教徒寄予希望的人,在圣庭数十年,永远纯洁永远温和如水的大神官阁下也变了。
洁白的祭袍变成了银月色的披风,银色的长发比之前更长了,白色的蔷薇在他身边盛放。
他迈开步子,纤尘不染的银靴每走一步都会留下月痕,他的面容仍然美丽得无可挑剔,人们从前私底下总会开玩笑说,如果神明真的愿意暴露真容,那就该是大神官阁下这样美丽,他的美丽绝不逊色于任何神明。
现在破案了。
他确实不逊色。
因为他本就是神明。
可惜他不是人人称赞信仰的光明神,而是他们砍掉脑袋都想不到的邪神。
缇娅仍然站在原地。
很多人知道东征的时候,她被莉薇娅斥责为邪教徒。
对方口口声声说她有黑暗神印记,可她最终并没有露出任何黑暗迹象。
反倒是莉薇娅本人打响了毁灭光明神的第一枪。
如今连大神官阁下都发生了改变,唯独缇娅仍然站在那里,维持着一直以来的样子,既不被黑暗淹没,也没被光明汲取。
是的,汲取。
为了修复信仰之力,为了维持神力和黑暗作战,光明神在汲取圣庭里一切的光魔法。
就连圣光玫瑰那点微薄的光魔法都没得以幸免。
一时之间,圣庭里大到圣教徒和骑士,小到花草树木,全都衰败枯萎,奄奄一息。
这个时候众人不禁开始羡慕被缇娅赶走的圣童和他们的家人。
明明之前他们还在心里非议她失礼的做法,还在可怜那些孩子们失去了在冕下面前表现的机会,现在却开始羡慕了。
羡慕的同时愈加明白,大祭司阁下绝对提前知道了什么。
她绝对有所准备,才让孩子们提前离开!
星痕公爵倒在圣教徒之中,他也没能幸免于难。
身体里的力量不断被剥夺的同时,他无比庆幸自己相信了缇娅的消息,提前安排好了一切。
如果他今天死在这里,也不影响星痕家族在未来继续辉煌。
不管以后掌权的是谁,斯凡大陆还有没有主神,都不影响星痕家族的荣耀!
星痕公爵倒在血泊之中抽搐着,全无往日的体面,但他的嘴角上扬,仍然是喜悦的。
“竟然是你。”
众人听见了神明的声音,那是他们信仰已久的主神,可祂的声音动荡、虚弱,摇摇欲坠。
这不是一个强大主神该有的力量,这样下去圣庭就完了,他们也别想活着出去!
从最根本上来看,圣庭最大的灾难,就是内里被腐蚀他们却毫无所觉。
连神明都不知自己早就被压制,全都撞在了早就安排好的陷阱上。
为了圣庭,也为了自己,圣教徒开始拼死抵抗被黑暗祝祷。
他们放任神明汲取力量,但神明好像也不给他们活路。
不,不应该是这样的,仁慈的主神在汲取力量的时候一定会有所保障,不至于让他们被吸干才对。
祂怎么会……怎么可以!!!
黑暗的祝祷声越来越微弱,神殿里所有的圣教徒都被吸干了,他们倒在地上,瞪大眼睛,就快要死了。
他们无法相信这就是他们的主神,在危难时刻他们愿意奉上力量,却得不到主神的一点保护和怜悯。
为了保证祂自身的稳定,祂完全没把他们的生命放在眼中。
这真的是他们信仰多年,寓意着光明神圣的主神吗?
伊戈洛希慢慢走到了神像之前,看着圣教徒生命垂危时刻对信仰产生质疑,看着光明神的神像从脚底开始染上黑暗,祂碎裂得越发彻底,他知道时机差不多了。
最后一件事。
也是最重要的一环。
伊戈洛希微微偏头,他的容貌说是改变了,其实也没什么太大变化。
他只是变得比之前更虚幻更俊美了。
那张与本来面貌没什么区别的面孔,应该就是黑暗之神原本的样子。
哪怕缇娅觉得有点滑稽,但光明神好像还真是从来没见过死对头的真面目。
神秘哥神秘了一辈子,神秘到了被切割神格的时刻。
在今日祂要找回全部的神格碎片,夺回大陆的操控权,占据主神之位了。
接下来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复苏神格了吧。
在流落各地的祭祀和伴神回过之前,彻底复苏他的神格,将失序和有序结合,变成那个在湖水倒映里面缇娅见过的模样。
那可真的有点糟糕了。
那个时候的伊戈洛希就是真正的邪神了。
真正的黑暗之神还会像现在这样让缇娅置身事外吗?
不太可能吧。
结合了全部神格的祂一定会变得喜怒无常,非常危险,缇娅在灰烬王都已经提前体验过了。
缇娅慢慢走到倒下的圣教徒之中。
他们就快要死了。
她走在这里,他们甚至没有力气去触碰她的裙角。
他们丧失了力量,也丧失了信仰,绝望到了极点。
缇娅走在人群之中缓缓蹲下,闭目感受。
她感受到了在绝望尽头产生的力量。
如果说还有什么是比纯洁坚定的信仰还要强大的,那一定就是人走上绝路时最后的力量。
缇娅回眸看着伊戈洛希。
卡维尔和莉薇娅站在他左右,穹顶之上还盘旋着誓约巨龙和真正的龙族——菲尔索达已经被释放了,他发挥全部的力量毁灭圣庭的魔法屏障,在整个星痕公国内肆虐。
缇娅的脚步最终停在了公爵大人身边。
他也快要死了。
但他比别人更强一点,他一向是个好强的人,此时此刻也是一样。
他努力抬起手抓住缇娅的裙摆,缇娅为此低下头来,星痕公爵朝她伸出手。
他手上戴着一枚戒指,戒指上镌刻着漂亮的星痕。
“家主的戒指。”
他只能勉强说出这样一句话,而后便脱力地垂下了手。
只有这个,只有这一样东西,他必须亲手交给他的继承人,不能任由妻子带走。
这是他身为家主的责任和荣耀,死也不能被剥夺。
缇娅定定地看着那枚戒指,看着公爵大人的生命流逝。
她没有摘下戒指戴在手上,那应该是公爵大人最后的遗愿了,不过——
“还是等你真要死的时候,再亲手把它交给我吧。”
缇娅这样说完,公爵大人本来已经闭上的眼睛不禁颤动了一下。
轰隆隆的雷声还在继续,缇娅感受着绝望之力,快步走到彩绘玻璃前,玻璃已经零零碎碎,外面狼藉的一切尽收眼底,甚至远处黑暗的攀升她也全都能看见。
完蛋了。
太阳已经彻底消失,雨幕之上漆黑一片,整个大陆都陷入了黑暗。
黑暗之神的伴神抵抗着光明神的伴神,一对一不留下一丝缝隙,而那些外出的祭祀和圣官也在邪教徒早有准备之下全军覆没了。
圣庭损失惨重。
光明神孤立无援。
祂的神像被逐渐复苏的黑暗之神逐渐切割,正如祂曾经对祂所做的事情一样。
数万年过去了,黑暗重回世间,打败了骄傲得认为自己全盛状态不可能会输的光明神。
缇娅在一旁见证着这一幕,耳边似乎还能听见光明神不可置信的怒吼和不甘心的嘶吼。
她是可以帮忙的。
如果她孤注一掷,付出一切,也许真的可以阻止黑暗神复苏。
但她什么都没做。
她眼睁睁看着光明神的神像一点点碎裂。
这样的主神挺没意思的。
如果在这种情况之下为了保住自身,可以夺走虔诚信徒的生命,还能算得上光明吗?
祂改个尊号的话缇娅也许会帮一帮忙。
随着光明神的覆灭,伊戈洛希身上的力量更强大了。
黑暗神要彻底复苏了。
缇娅感受着周围的黑暗气息,能力开启之后,脑海中浮现出黑暗和光明对立时的场景。
数万年前的斯凡大陆战争频发,生灵涂炭。
旧日女神记录下了一切,却阻止不了一切,只能任由祂们争夺主权,用自己的牺牲保护了一方平民。
祂的力量溃散在所有逝去之人身上,无论邪教徒还是圣教徒都有。
缇娅意识到她的能力就是来自于那位旧日女神。
伊戈洛希曾直白地说过“旧日的力量”,他一开始应该就知道她的能力来自于谁。
她被女神选择了,但没人认为旧日女神的力量能干点什么。
不过是回忆罢了,回忆不具备任何力量,只是能看到一些人们的过去,又能给人造成什么伤害呢?
神明就更不在意这些了。
旧日女神是下三流的神明,从不被承认和重视,一如身为恶毒女配的缇娅。
没人将她放在眼里,她好端端站在这儿,卡维尔也好,莉薇娅也罢,菲尔索达盘旋空中,有心和誓约巨龙争高低,也不觉得缇娅还能翻出什么风浪。
黑暗马上就要降临,缇娅在邪教徒的轻视和邪神的忽视之中缓缓展颜一笑。
她转过身来,睁大眼睛看着即将复苏的邪神,眼底闪耀着点点星光。
“既然太阳失去了统治权,令疯魔的月亮笼罩一切,那我便以旧日的名义,用绝望之力回敬一下诸位吧。”
缇娅突兀地开口,一开始依然没得到重视。
邪教徒们都太兴奋了,圣教徒又都快死了,无论哪一方都无暇顾及她。
但很快他们就不得不将注意力专注在她身上了。
“无辜受难的人们。”
缇娅来到了所有人的中央。
“冲破黑暗,盛大地逃亡吧。”
她手中出现一把淬了金色魔法的匕首。
她看见伊戈洛希睁开了眼,那双沉静自持,仿佛不会被任何人阻碍打倒的双眸,倒映出她狼狈弱小的姿态。
一个年轻的女孩,哪怕怀有半神的力量,难不成还会突破重重守卫,阻止黑暗之神复苏,让圣教徒可以逃走吗?
卡维尔不觉得。
莉薇娅也不觉得。
菲尔索达更不觉得。
所有来自地狱的恶魔们也不认为。
但缇娅的目标从来不是被重重守卫的伊戈洛希。
她握着匕首,毫不犹豫地刺入自己的心脏。
砰、砰、砰——
她每次心跳都在刀尖之上,痛入骨髓,却也兴奋到了极点。
躯体共联。
黑暗之神最后一片神格还和她栓在一起。
只要她豁得出去,不必费力去对抗邪教徒也能阻止黑暗神复苏。
她吐了一口血,然后笑起来。
“你这辈子都别想复苏。”
“去死吧!”她愉快地说。
第108章 108 “试试吧,缇娅。”
荣耀璀璨了数万年的光明神就这样在祂的圣庭内消散了。
祂的力量被压制、拆解, 缓缓缩减到了可有可无的程度。
祂的伴神随着祂的倒下,也不再具备神圣之力的支撑,很快就败下阵来, 被邪神的伴神撕裂。
七位邪神伴神兴奋地环绕着祂们的主神,仿佛已经看见自己可以光明正大接受祭拜享受杀戮的时刻了。
所有邪教徒也都很高兴,他们心中牵挂的事情在黑暗之神成为主神之后, 一定都可以轻轻松松地得到圆满。
莉薇娅是第一个得到圆满的。
白色的虚弱光团出现在她面前, 神明是不死的,是永生的,哪怕被同样身为神明的对手毁灭,也不会真的完全消失。如果可以,数万年前光明神也不会选择分割黑暗神的神格。
现在祂的神格虚弱到了极点,连一个刚刚入学的魔法学徒都比不过。
光团羸弱, 忽明忽暗,任人搓圆捏扁。
莉薇娅将祂接住, 用自己的力量将光团变成了一只普普通通的青蛙。
她抱着祂, 嘴角缓缓有了一点点笑容。
她享受着将光明神玩弄于股掌之上的感觉,轻轻喊了一声:“弥赛亚,你再也不能离开我、轻视我了。”
疯子。
卡维尔在一旁看着莉薇娅,听见盘旋在穹顶的菲尔索达这样形容莉薇娅。
他无所谓地耸耸肩, 回敬道:“这样的疯子才适合黑暗, 不是吗?”
纯洁的外衣之下是极致的黑暗,现在的莉薇娅看起来可比之前顺眼多了,甚至有点迷人。
不过卡维尔并没将这些放在心上。
他更关注自己的情绪。
他很高兴。
肩上压抑的责任让他这么多年来喘不上气,现在光明神被摧毁,他终于可以松口气了。
其实他的故事没什么特别的。
他和雷奥吉斯•星痕有点像,只不过对方得到了眷顾, 有的选,他没有。
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生了重病,快死的时候母亲献祭了自己,祈求主神可以给她的孩子延续生命,但光明神没有任何回应。
为了不白白牺牲,母亲在生命的最后关头改变了自己的信仰,选择了黑暗之神。
黑暗之神不但给了卡维尔永生,甚至还留下了他母亲的性命。
他是个没有父亲的孩子,母亲被人欺辱后怀上了他,她并未堕胎,也不曾迁怒他,将他生下来悉心养大,甚至愿意为了他付出生命。
在卡维尔心目中,母亲就和圣母一样,他一直想不通这样的母亲为何得不到光明神一点点垂眸。
后来看见莉薇娅这样的女孩如此受到青睐,他故意接近她,就是想解决自己心目中这个难解的谜题。
最后他还是想不明白。
因为莉薇娅没有任何地方能和他的母亲相比。
哪怕做了吸血鬼,做了暗裔,他的母亲也是最纯洁的圣母。
她从来不肯吸血,即便饿死也不愿意伤害别人。
为了照顾母亲,卡维尔开始为她狩猎一些动物,如此才勉强维系了她的生命。
可就是这样一个女人,在一次圣庭的围捕之中被虐杀了。
那些神使用最恶毒的光魔法将他们团团围住,母亲为了给卡维尔争取时间,自己走了出去。
卡维尔逃走了,可他的母亲死在神使手中,身上都是被光魔法折磨的痕迹。
就连她的尸体都被辉火烧成了一把灰。
他们从来没有伤害过别人。
哪怕他们得到了黑暗的力量,可跟着母亲的卡维尔还没有来得及伤害过任何人。
神使和光明神不听祷告,不相信他们的辩解,满眼都是杀意的样子,他记了一辈子。
现在他终于解脱了。
卡维尔闭上眼睛又很快睁开。
因为异变发生了。
他以为主神马上就要更换成功,黑暗即将复苏,可不是那样的。
“你这辈子都别想复苏。”
“去死吧!”
缇娅的声音很轻,却有着极强的穿透力,让神殿内的所有目光都聚集在了她身上。
她周身泛起水波纹般的神力,有无形的女神之影在她身后升腾又与她融合,缇娅握着镀金的匕首狠狠地刺入她自己的心脏,明明痛得眉目扭曲,却还笑着扭动了一圈刀刃。
……菲尔索达说莉薇娅是疯子。
但卡维尔觉得这才是真正的疯女人。
她到底想干什么?!
事情都发展到这个地步了,她不会认为凭她一己之力可以掀翻一切吧?
她想做什么,怎么不在光明神还没完全消散的时候去做?现在做还有什么用?
难不成……她还有更宏大的目标?
比如说,她也想当一当神,甚至是传闻中的主神。
太可笑了。
凭什么啊。
不可能的。
她到底为什么如此自不量力?
是冕下的仁慈给了她一种自己可以的幻觉吧,是冕下的青睐让她如此狂妄自大吧,一定是的。
她会失败的,她会死无葬身之地,或者连死的机会都没有,直接被黑暗囚一辈子,永受折磨。
卡维尔额头青筋直跳,一个毫无体温的吸血鬼居然瞬间出了一身的汗。他口干舌燥地上前想要阻止,一定得做点什么才行,不能让结果那么糟糕。至少算是认识的人,即便两人并不合拍,总是吵架,互不相让,他也不希望她的下场那么惨烈。
可卡维尔很快就被打脸了。
缇娅根本不需要他那点怜悯和帮助。
她也不是自不量力,不是狂妄自大。
她有清晰地自我认知,更有稳妥的计划和底牌。
没人知道她居然得到了和伊戈洛希之间的躯体共联。
现在大家都知道邪神最后一片神格是圣庭的神官,一直都在光明神的眼皮子底下,但无人有能力阻止祂吸纳复苏了。
缇娅是那个例外。
她站了出来。
雨幕随着匕首刺入她自己的心脏而停歇,黑夜随着她生命的流逝而展露光明,但天际边并没有太阳。
“太阳也不过只是一颗恒星而已。不是非得太阳升起,才能带来光明。”缇娅气喘吁吁,弯唇笑着道:“当人们自我觉醒的那一刻,真正的光明才会到来。”
她手掌和刀刃上都是她的血了,嘴角也都是血。可她笑得自如,神思冷静,即便生命流逝,众人也无法在她身上看到任何惧怕和衰败,跟光明神完全不同。
倒下的圣教徒们看到这一刻都惊呆了。
他们曾经幻想过大祭司什么都不做,一定是在等待什么助力。
骑士会有人站出来吗?其余祭祀会有人突然归来吗?
没有。
都没有。
最终这里都只有她一个人。
但她一个人已经抵得过千军万马。
她没有等到任何人,没想着让任何人拯救,她等到自己手握匕首。
他们在绝望之际向众神祈祷,回应他们的不是神明。
是缇娅。
“怎么一个两个都是疯子?”
盘旋的龙族倏然落地,菲尔索达惊愕地看着缇娅:“疯女人,赶紧停下!你根本不配和冕下对峙!你没有那样的资格!臣服才是你能得到救赎的唯一方法!”
“现在就放弃,你还有机会!”
菲尔索达说这个话自己都心里没底。
但他觉得自己得说一下,当初缇娅虽然折腾了他,最后确实也明知他有问题还放他走了。
他想报复,但没想要她死啊。
她死定了!
菲尔索达飞快地瞄了一眼伊戈洛希,然后发现情况不太对劲。
黑暗之神身着银月皎衣,纤尘不染,纯洁无瑕。
这就让他心口冒出来的血异常明显。
于是他也明白发生了什么。
他呆滞地望着这一幕,说不出话来了。
……她还真是神眷大过天啊。
“我或许不够资格和黑暗之神对峙。”缇娅直起腰,抹去嘴角扰人的血迹,淡淡说道:“但我可以送他去死。”
“你觉得呢,‘冕下’?”
缇娅静静地望着伊戈洛希,一直沉默的神明终于有了一点反应。
祂不可能想不到缇娅手里有这样一个把柄。
但祂很想看看她到底会如何选择,所以没有收回,没有解决这唯一的弊端。
这一刻祂在等待复苏,也在等待缇娅的选择。
已经大部分神格回归的神明实体愈发的强大,也愈发美丽了。
他血流如注,却还有心情漫步着往前,一点点来到缇娅面前。
他们周围很快就没了其他人,完全超脱的领域包裹了两人。伊戈洛希俯视着缇娅,如同过去一样,他的神色温和谦逊,看不出任何高高在上来,让人相处着很舒服。
但缇娅知道他绝不是从前的他了。
哪怕是,从前她看见的也都是假相和伪装。
祂的内核始终都是黑暗的,皮囊如何洁白,都改变不了巧克力夹心的现实。
突然有点饿,很想吃块巧克力。
缇娅漫无边际地想着,如果这一战失败,能不能回到自己的世界?
可以回去的话,她一定要吃好多好多巧克力。
如果回不去也无所谓了。
人生难得圆满。
不能为了失败和预知悲剧收场就不去战斗和努力了。
她的祖先和国家没有被恶徒征服,她也不会。
缇娅感觉有一双手落在她发顶。
她眯起眼,毫不犹豫地躲开了。
伊戈洛希的抚摸落空,有些低沉地说:“你刚才的眼神让我意外,也让我实在有些……”
祂音调拖长,半晌才似艰难纠结地补充道:“让我有些沉迷。”
缇娅瞳孔猛地收缩。
“我没有忘记自己给你的躯体共联,清楚知道你有阻止一切的机会。”
伊戈洛希慢慢道:“我在等你的选择,就像是知道了你的选择,就知道后续应该怎么做一样。”
更知道还到底有没有所谓的“机会”。
什么机会呢?
当然是回到过去,重修旧好的机会。
“我以为当你选择与我相反的时候,我会觉得被冒犯,会愤怒,会惩罚甚至彻底毁灭你。”
“但是完全没有。”
伊戈洛希突然笑了一下。
“怎么办,缇娅,你的选择和你的眼神,你此刻所有的一切的,都超乎我的想象。”
她总是很怂的,遇到什么事情想到的第一反应就是跑。
他对她很了解,知晓她想要什么,给了承诺,可她没要。
真到了最关键的时候,她没有怂。
一个总是试图摆烂躺平的人,一个总是试图逃避的人,突然迎难而上不顾一切的那种孤勇,让伊戈洛希完全没办法毁灭。
他一点都没有愤怒。
她要杀了他,意图明显,付诸行动。
他非但不愤怒,反而和她一样感觉到愉快。
“试试吧,缇娅。”
“试试看你能不能做到。”
伊戈洛希温和冷静地说着邪教徒们难以接受的话。
“我以神的名义起誓,如果你做到了,我将永远只忠于你一人。”
神明是不死不灭的,就算成功杀了祂,祂也只是换一种方式存在。
而祂现在的承诺就代表了祂会选择的那种方式。
“你成功的那一刻,我会臣服于你。”
“我会奉你为主神。”
“……”
领域之外,哪怕看不见什么,却可以完全听见对话的邪教徒都惊呆了。
菲尔索达不敢说。
但他心底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疯子。
全都是疯子。
除了他,在场的所有人都是疯子。
第109章 109 她用饱含爱意的眼神注视着另外……
缇娅安静地站在原地, 周围的一切都是黑暗的。
她看不见其他人,只能看见伊戈洛希,只能听他说话。
她不曾闪躲, 直接地注视他的面容,也认真把他的话听完了。
缇娅能听到一些倒吸气的声音。邪神伴神的黑暗阴影潜藏在周围,随时准备给她致命一击。
祂们的主神做了错误的选择, 为了避免最坏的结果发生, 祂们有责任为主神解决麻烦。
不过谁都进不来。
没人能真的进入超脱世界的领域,这里恍若宇宙的黑洞,只将缇娅和伊戈洛希圈在其中。
缇娅耐心地等待了一会,确定祂没别的话可说了,才缓缓地笑了一下。
她双手合十放在胸前,是祷告的姿势。
但她没有对任何人祷告, 也并不像表现出来的那么平和。
她一开口,伊戈洛希就知道事情搞砸了。
“你对我的态度, 真是让我感到恶心。”
缇娅轻飘飘的一句话, 就击碎了神明的稳定与强大。
祂仿佛玻璃制造的巨兽,顷刻间起了裂纹。
缇娅毫不在意,继续说道:“你刚才甚至还想触碰我,这让我更恶心了。”
她不知道别人遇见这种事情会怎么想, 只知道自己身处其中, 真的恶心透顶。
“到了这个时候,我付出如此大的代价,我的信念和我的牺牲,在你看来好像都轻描淡写。”缇娅的笑容终于消失了,她微微蹙眉,低声道, “这是一种玩闹吗?你是将我当做什么好玩的游戏,或者某种有趣的玩物吗?”
“你的笑容和你的话语都让我感觉非常恶心。你根本没有真正把我当做对手,你骨子里看不起我的力量,觉得我不会成功,所以你才敢玩。”
缇娅往前一步,盯紧了伊戈洛希变幻莫测的脸庞,一字一顿地念祂的名讳:“伊戈洛希,你曾预言光明神会败给祂自身,我必须将这些话原封不动地奉还给你。”
“现在的你也将步祂的后尘,你对我的轻视将葬送你的一切。我答应和你玩这个游戏,我会让你知道,谁才是这场游戏真正的赢家。”
缇娅字字清晰地说完,手臂轻轻一挥,超脱的空间立刻消散不见,他们重新回到了圣庭之中。
她确实和从前不一样了。
热衷于摆烂不代表她真的脆弱不堪。
“到了这个时候你还不将我当做对手,只将我当做一个趣味,那就让我们看看,到底谁才是最终的玩物。”
伊戈洛希似乎想说点什么,至少得说明祂并没有不尊重她。
但回想起自己的所作所为,好像确实有点无礼。
刻入骨血的玩世不恭让他不论对谁都是这样的态度。
当年会输给光明神,也是因为这样的游戏。
祂和光明神打了一个赌,承诺如果祂输了,就任由对方切割祂的神格。
祂们具体赌了什么,缇娅已经可以从祂刚才的接近里看见了。
祂想摸她的头,她躲开了,但也在那瞬间看见了她想看见的内容。
她现在不单能看见受术者近日的记忆,由于自身力量逐渐强大,她已经可以挑选对手的某段关键记忆了。
缇娅看见了伊戈洛希是如何和光明神打赌,最后心甘情愿兑现赌注的。
作为邪神,祂并未不认承诺过的赌注,真的兑现了,这才让缇娅愿意进行这一场“游戏”。
而祂们曾经的赌注正和旧日女神有关。
两位带来战争的神明选择了一片土地,围观这些平民在血腥的战争中走上绝路时,到底是会沉入黑暗,还是依然信仰光明。
祂们谁都不出手,光明神认为凡人不管到了什么时刻,心底永远都该是向往着光芒的。
而邪神则认为,当人们走投无路的时候,只要是能拯救自己的,无论黑白都会毫不犹豫接受。
两位神明都信誓旦旦,对自己的想法十分笃定,最终结果是光明神占了上风。
祂们选择的那片土地恰好是旧日女神献祭自己的土地。
当强大的主神们在打赌袖手旁观的时候,是不入流的旧日女神听见了凡人的祈祷和呼唤,为了这片土地的平安献祭了自己。
祂的出现,祂的无私,让人们保持了心底的纯洁,依然向往着光明。
这本身和光明神并无关系。
可最后却被算作了祂赢。
旧日女神沦陷了,而光明神占据斯凡大陆数万年,接受信徒的朝拜和供奉。
缇娅从记忆里挣扎出来,身上还能感觉到旧日女神牺牲自己时那种四分五裂的痛苦。
她后退很远,邪神伴神将她包围,邪教徒踏平了圣庭,她孤立无援,只能靠自己。
她站在人群中央,黑暗之神站在最前方,祂拥趸无数,与她形成鲜明对比。
所以要怎么试呢?
失败几乎摆在眼前。
如果不是伊戈洛希有意限制,现在祂的伴神就会来撕碎缇娅。
缇娅已经很累了,她也是第一次这样长时间使用高阶魔法,急需喘口气好好休息。
可黑暗不允许她休息。
那就无所谓了。
缇娅使劲眨了眨眼,面对难如登天的死局,她没有摇尾乞怜,没有垂手放弃。
伊戈洛希看见她缓缓张开了双臂。
微风吹入神殿,掀起缇娅的裙摆,她长发飞舞,周身出现无数无形的丝线,除了伊戈洛希谁都看不见,祂那些强大的伴神也看不见。
“缇娅——”
卡维尔似乎想说点什么,不过很快就没办法言语了。
罪之丝将他缠绕,在场的邪教徒无一幸免。
人们心底最深刻阴暗的想法被牵动出来,所有人都蠢蠢欲动跃跃欲试。
他们瞳孔变色,漆黑得仿佛没了神智,朝着自己执念最深的方向奔去。
那里站着伊戈洛希。
邪教徒走到今日,最执着的就是他们的主神了。
对主神的信仰被加深后会变得如何疯狂难以想象。
他们之中甚至有人想要将神明拆吞入腹。
但也有不一样的。
卡维尔望向了缇娅,在原地挣扎不已。
他还没有完全被罪之丝牵引,不过也差不多了。
在他快要撑不住,觉得自己要完了的时候,一道冷风吹过,所有人都从罪之丝里面挣脱了。
罪之丝是邪神的神术,即便它选择了缇娅,为缇娅所用,也能被伊戈洛希轻而易举地解除。
缇娅甚至都没看见伊戈洛希如何出手的,那些癫狂的邪教徒已经消停下来了。
她并不意外,甚至很满意现在发生的一切,因为她早就料到了会这样,已经想好要如何应对。
她真正的目的才不是这些邪教徒。
靠他们去对抗他们的主神?异想天开罢了。
想要打败伊戈洛希必须直接对祂本身出手。
缇娅的目标一开始就是祂,没有别人。
当伊戈洛希出手解决邪教徒身上的罪之丝时,缇娅也悄悄地将丝线缠绕在了祂的身上。
祂肯定不是毫无所觉,但当祂意识到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
缇娅缠上来的不只是罪之丝,还有旧日的力量。
没人看得起旧日的力量,认为记忆不具备任何能力。
但配合上罪之丝,以旧日最耿耿于怀的回忆作为基石,让受术者陷入最深最真实的痛苦之中,那就完全不一样了。
黑暗之神会有什么痛苦的回忆吗?
她不相信没有。
只要是智慧生物,无论神明还是凡人都会有各自的痛苦。
找到他的痛苦,让他也沉入痛苦之中,这才是缇娅最终的目的。
她想过自己可能会失败,因为都有神明这么不唯物了,黑暗之神要真的没有痛苦和执念,也不是什么特别难以理解的事情。
她同样在赌。
赢了就赢了,输了也就输了。
她孤家寡人一个,能抗到这个地步怎么都不算赔本。
缇娅闭上眼睛,努力去感受丝线里属于神明的痛苦,可是没有。
她只感觉到黑暗,无边无际的黑暗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还是不行吗。
真的没有吗。
缇娅不死心,她咬牙坚持,加快速度。
在伊戈洛希挣脱之前,必须得找到一点蛛丝马迹。
她心口还在流血,心脏每次跳动都带起撕心裂肺的痛苦,可她没时间为自己治疗。
半神之力让她不至于心脏受伤就立刻死亡,可继续这样下去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缇娅已经不怕死了。
她走到这一步,早就做好了会死的准备。
她极力忍耐,却还是忍不住发出痛苦的嘶鸣。
那轻微的声响送入伊戈洛希耳中,祂无懈可击的防线忽然就崩溃了。
缇娅瞬间看见了祂的“痛苦”。
她看见了黑夜,月亮高挂天空,祂站在她的房间外面,隔着一道轻薄的窗帘安静地守候。
……
祂力量强大,就算不动手做什么,用一个神术也能透视窗帘,看见她的模样。
可祂没有那么做。
祂始终安静礼貌地站在门外,像是留在这里不图什么,无需她知道,更无需她看见。
只要能陪在她身边,隔着一道门一道帘子也是可以的。
她看见了无数个这样的夜晚。
即便身怀要事,伊戈洛希仍然每夜不眠不休地守候在这里。
缇娅并非一无所觉。
她是知道这件事的。
可她从未看过一眼。
她忙着学习,忙着计划,对他已经毫无爱意。
她宁愿选择睡觉,也不愿意花费时间去看他一眼。
夜晚就这样一天天过去,缇娅看着伊戈洛希的视角里那从无变化的窗帘,无端地一阵胸闷。
他的痛苦居然是她。
太可笑了。
强大如黑暗之神,他所有的不安和痛苦居然都来自于她自己。
缇娅还能说什么?
她只能说——这真是太好了。
如果你仅有的一丝丝痛苦来自于我,那就更痛苦一点吧。
缇娅在心底默念,掌心抛出巨大的光球,将神明与自己圈入其中。
伊戈洛希没有反抗。
祂沉浸在缇娅翻出的记忆之中,似乎又感受到了当时那种无所适从。
其实祂不太了解这种从未有过的感觉,这让祂的情绪不稳定。
祂将其归结于神格复苏带来的动荡,后来才意识到,这是缇娅带来的。
哪怕是她无视祂如此简单的一件事,都会让他心口压抑,不甚愉快。
如果发生更多呢?
一片洁白之中,伊戈洛希忽然看见了面带笑容的缇娅。
她脸上重新有了过去那种灿烂的笑容,眼底浮现出他曾见过的热烈爱意,但她看着的人却不是自己。
她用那种饱含爱意的眼神,注视着另外一个男人。
第110章 110 “新纪元的主神,正义的王冠为……
圣童的歌声在耳边响起, 伊戈洛希微微一怔,忽然记不起刚刚发生了什么。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发现他穿着整齐的神官祭袍, 圣庭的一切如从前那般稳定平和。熟悉的祭祀和圣官们都在附近,他们脸上都带着笑容,眼含祝福望着缇娅和另外一个男人。
他不认识那个男人。
但看起来这里在进行一场婚礼。
是的, 婚礼……确实该有一场婚礼。
伊戈洛希微微颦眉, 唇瓣不自觉抿紧,视线定在缇娅身上无法挪开。
脑海深处的记忆告诉他,确实该有一场婚礼,可理智又在辩解,即便有这样一场婚礼,主角也不该是缇娅和别人。
她站在大圣堂的广场上, 裙摆扫过银光闪耀的地面,洁白的婚纱将她纤细窈窕的身姿包裹, 他没见过她穿婚纱的样子, 一时之间理智消失,接着就很难再想起刚才他觉得哪里不对劲了。
是的,没有不对劲,今天就是有一场婚礼, 一场别人和缇娅的婚礼。
伊戈洛希定定望着眼前的一对璧人, 缇娅挽着那个人的手臂,眼底都是对那人的爱意。
那是她曾经看着他的眼神。
而现在她这样看着别人,却要他来为他们主持婚礼。
能得到大神官阁下亲自主持婚礼,这在圣庭是不可比拟的殊荣。
作为星痕公爵的女继承人,缇娅未来也是公爵,勉强算是有这样的资格。
管风琴的声音伴随着圣童的歌声流淌在耳畔, 伊戈洛希听着听着就开始头疼。
也就在这个时候,缇娅开口说话了。
“阁下?”她似乎有些疑惑,轻声询问,“您还好吗?您怎么不说话?该继续了。”
无数双眼睛定在他身上,伊戈洛希几乎立刻明白她要他继续做什么。
继续为她主持婚礼。
做不到。
绝对做不到。
伊戈洛希直接道:“我很抱歉,但诸位,今天的婚礼注定无法继续。”
“她不能嫁给别人,她已经是神侍了,在卸任之前,她不能结婚。”
缇娅好像愣了一下,马上说道:“阁下,您忘了吗?我已经完成了神侍的职责,三年过去了,我现在已经不是神侍了,可以结婚了。”
说到结婚这个单词,她脸上浮现出丝丝红晕,有些羞涩地抓紧了身边人的手臂。
“我们是相爱的,我们的感情得到了光明神冕下的认可,请您一定要为我们主持婚礼。”缇娅的语气坚定而执着。
伊戈洛希很喜欢她的声音,也很爱听她说话,不过她现在说的这些话,他全都听不下去。
他终于将目光施舍给那个陌生的男人,看着对方满脸笑容的样子,一字一顿道:“他是谁?”
“为何我从未见过他?”伊戈洛希自以为找到了理由:“我不认为您适合嫁给一个从未在圣庭出现过的陌生人。他到底从何而来,图谋什么,您短时间内根本无法确定。我请求缇娅小姐再好好考虑一下。”
他语速很快,和缇娅坚定地要结婚一样,他坚定地不接受她结婚。
奈何缇娅根本没有要听他建议的意思。
她的笑容淡了许多,冰蓝色的眼睛凝视着他道:“大神官阁下,您地位高贵又深居简出,不可能认识圣庭里的所有人。不是您不认识,他就来历不明的。”
“他是我喜欢的人,哪怕身份低微,只是个普通的护卫,我也不介意。”
缇娅不容拒绝道:“您早就答应了为我们举行婚礼,为何又临场反悔?”
她带着怨恨道:“您是故意的吗?故意在这样神圣幸福的场合为难我们?您又在图谋什么?”
伊戈洛希沉默了。
他觉得头很疼。
心底有个声音告诉他不该是这样的,可又想不起来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面对缇娅的质问,他只能低声解释:“我并无什么图谋。”
稍顿,他又改口道:“不,也许我有所图谋。”
“如果你一定要在今天举行婚礼,那么新郎的人选不能是他,更不能是别人。”
“什么意思?”缇娅盯着他问。
伊戈洛希知道不应该,知道这违背他的计划,扰乱了他的安排。
但他必须在这个时候说出这句话。
“如果你一定要结婚,那么,你只能和我结婚。”
如此惊人的言论,引起大圣堂满场哗然。
无数质疑的视线定在他身上,伊戈洛希意识到计划完全脱离掌控,后续已经不能收尾,但他知道无法回头。
话都说出来了总要有一点收获,其他的可以从长计议,总之不能让她和别人结婚。
可缇娅的反应让他有些无所适从了。
他在她身上体会到了太多从未有过的情绪。
缇娅仰头看着他,注视着他的眼睛,轻飘飘地回应:“和你结婚?凭什么?”
“你问他是谁,那我倒要问了。”缇娅上下扫视伊戈洛希,蹙眉说道:“你又是谁?”
“我为什么要和你结婚?”缇娅语速极快,每句话都像是子弹一样击中伊戈洛希,留下巨大的创口,“结婚的前提是彼此相爱,我和您显然不符合这一点。”
“我完全不爱您,一点都不。我绝对不可能和您结婚。”
伊戈洛希瞳孔收缩,巨大的黑暗瞬间降临,他爆发之前,眼前画面又发生了改变。
这一次缇娅没有和别人站在一起了,她躺在他怀里,快要死了。
伊戈洛希根本无暇去想到底发生了什么,完全被缇娅满身是血的样子夺走了所有注意力。
她身上开满了大大小小的血窟窿,唇角一直溢出鲜血。
他情不自禁伸手去接,温热的血全都洒在了他掌心。
无所不能的神明在这一刻忽然忘记了自己的能力,只能怔怔地看着她生命垂危。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谁敢对她出手?
是谁做的?
最稳定的神格碎片爆发出最失序的情绪。
伊戈洛希在被怒火淹没的瞬间突然发现了问题的答案。
是他杀了缇娅。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另一只手握着流金的匕首,狠狠地刺入了她的心脏。
她心脏跳动得极其缓慢,面色苍白得看不到一丝血色,浓重的血腥味伴着鸢尾花的香气侵袭他的感官,他猛地松手,怔怔望着自己被鲜血模糊的手掌。
他杀了她?
怎么可能。
他绝不会杀她,不可能的。
伊戈洛希自我否决,似乎能在脑海中深处抓住什么蛛丝马迹。
也就在这一刻,缇娅嘶哑地说:“当你的神格完全复苏,你将完全变成另外一个人。”
“你会做出你曾经以为自己绝对不会做的事,比如——杀了我。”
“黑暗之神做出任何事情来都奇怪,不是吗?”
“我死了,你会觉得有趣,觉得愉快吗?”
奇怪而紧迫的问题一个接一个,伊戈洛希紧锁眉头,肩颈紧绷,声音很低道:“我不会。”
“你会的。”缇娅一字一顿道:“如果你接纳了失序的神格,那么你就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你会抹杀一切阻碍你影响你的存在。”
……听起来确实像是他会做的事。
伊戈洛希忽然就想起了自己的能力,想起自己是神明,立刻要为缇娅止血,但缇娅挥开了他的手。
她努力撑起身子,手攀着他的肩膀,凑到他耳边想要说点什么。
伊戈洛希立刻俯下身来迁就她,这个时候他已经不那么担心了,因为他是神,死而复生对他来说实在是一件简单的事,只要他愿意,就可以让缇娅永生不死。
可缇娅却说:“就算是死,我也不要活着和你在一起。”
“……”
伊戈洛希被推开了。
缇娅握着匕首狠狠刺入自己的心脏,他的心脏也跟着撕心裂肺的疼痛。
复杂的情绪上升到顶点,伊戈洛希面上表情没什么太大变化,可缇娅知道他的防线已经被这起起伏伏的幻象给击碎了。
就是这个时候了。
用他潜意识里最不希望看见的画面,用他最担心会发生的事,最不想听到的话刺激他,让他彻底失序爆发。
那会是他神格最混乱,防备最薄弱的一刻。
是她给出他致命一击的最好机会。
现实之中,缇娅望着眼底无神的黑暗之神,祂仍然沉浸在幻境之中,但祂毕竟是神明,幻境只能利用强烈的感情冲突困住祂一时片刻,当祂稍稍冷静一些,就会立刻从中脱离,明白一切都是她的把戏。
必须抓紧时刻行动。
缇娅告诉自己快一点,再快一点。
可是好难。
心口的血已经将身上的衣服染红了,她像是穿了一件血衣,满身的血好像都流干了,每挪动一步都万分艰难。
双腿如灌铅僵在原地,缇娅使劲捂住伤口,阻止血流得更快,可呼吸都疼让她实在有些扛不住了。
从来没这么疼过。
特别娇惯自己的她真的快要撑不住了。
缇娅使劲睁了睁眼,哪怕寸步难行,依然坚定不移地往前走着。
要再次打败黑暗神,彻底阻止祂的神格复苏,除了让祂自己心底抗拒失序神格碎片的融合,也要外力上阻止祂继续吸纳。
祂已经快要成功了。
缇娅和祂离得很近,在她行动之前,他们几乎已经是面对面了,可这还是不够。
缇娅要绕到祂的身后,从祂的后颈按压祂的神脊,阻止祂变得更强,甚至于……摧毁祂。
很短的距离,对现在的缇娅来说难如登天。
当终于走到他的身后时,她已经汗如雨下。
血汗浸透了她的裙子,缇娅深呼吸了一下,仰头望着男人的银发。
她伸手将他的银发拨开,为自己终于要做到了而高兴的同时,也为即将会发的一切感到迷茫和不安。
神明是不死不灭的,她死了就是真死了,但伊戈洛希不一样。
祂还是存在于天地之间。
所以不用顾忌,好不容易得到机会,不能犹豫。
缇娅睁大眼睛,手中凝聚自己剩下的所有魔力,无形的湖水将她和伊戈洛希包围,她的魔力不属于光也不属于暗,是完全属于她独特的力量。
渎神听起来很难,但她做到了。
现在她要挑战比渎神更可怕的事情了。
她要试试看神话故事里面的屠神。
“想要做屠神的勇士吗?”
熟悉又有点陌生的声音响起。
熟悉在于那是伊戈洛希的声音;
陌生在于那也不完全是祂的声音。
那更像是在灰烬王都那个夜晚,她在祂失序的神格上听见的声音。
忽远忽近,虚无缥缈。
缇娅看见在空中盘旋的阴影。
祂没有脸,没有具体的身形,但她知道那是祂的一部分。
是伊戈洛希失序的神格。
祂还没被完全接纳,仍盘旋在祂躯壳的周围。
“做勇士是要付出代价的。”阴影低声道,“我不会真正死去,但你不一样。”
“缇娅,你真的愿意为这个与你本不相干的世界献出自己的生命吗?”
缇娅一顿,错愕地望着阴影。
阴影缓缓说道:“你不属于这个世界,这里变成什么样子对你来说应该都无所谓,你现在做的一切,意义究竟是什么?”
“……”
神明能知道她来自于哪里,可真是一点都不奇怪。
缇娅深吸一口气,慢慢露出一个笑容。
她洁白的牙齿上也染着鲜血,咬着牙道:“哦,真是抱歉,您还是把我想得太好了,我此时此刻所做的一切,在你看来是为了拯救世界吗?我那么伟大吗?”
“那我只能说,虽然你也是祂的一部分,但你根本不了解我。”
“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我自己。”
缇娅坦然道:“我纯粹只是因为自己想要报复你而已,跟拯救世界无关。”
“你盘旋在此,和我说话却不阻止我,可见你是阻止不了。”
“斯凡大陆怎么样都无所谓啦,你先去死一死比较要紧。”
缇娅将自己所有的力量汇聚在一起,掠向伊戈洛希上空的阴影。
失序的神格碎片被击中的刹那,伊戈洛希的眼神找回了理智,不再那么空茫了。
祂感受到了力量的溃散。
近在咫尺的成功被缇娅毁掉,他的神格碎片被摧毁,再修复好需要很长一段时间,也需要很多信徒的祭祀和祈祷,今天肯定是完成不了了。
数万年的努力,无数伴神和邪教徒的心血,就这样被缇娅毁掉了。
伊戈洛希平静地站在原地。
缇娅无法从他脸上看到什么特别的神情。
但她感受到了伴神和邪教徒们铺天盖地的恶念。
“杀了她!”
“杀了她!”
“杀了她!”
“杀了她!”
“杀了她!”
“杀了她!”
汹涌的杀意朝她而来,她已经耗尽了力量,再也反抗不了了。
那来自于邪神伴神的神力以及邪教徒们的黑魔法,缇娅半点都阻挡不住。
伊戈洛希看起来仍然在试图修复神格,淡漠的眼神在她身上没有挪开,缇娅倒下之前漫无边际地想着,祂没有自己亲手杀她,应该是觉得没必要,不必为此分心吧。
其他人可以做到的事情无需劳烦祂了。
斯凡大陆已经没有主神,就算祂还需要时间再去修复失序的神格碎片,暂时无法彻底复苏,那也阻止不了祂成为这里的主神。
毕竟祂没有任何竞争对手了。
光明神的伴神早就被摧毁,还有谁能和祂拼一拼抢夺信仰之力呢?
没有了。
缇娅缓缓倒在血泊之中,看着黑暗张牙舞爪地将她淹没。
就到此位置了吧。
她疲惫地想,她这算是赢了吧?
祂不打算兑现赌注吗?
和光明神打赌的时候都兑现了,怎么输给她就无动于衷了?
缇娅力竭也不忘伸出手,给伊戈洛希比了一个大大的中指。
国际惯例到了哪里都好用,伊戈洛希看见就知道她什么意思。
……这个时候了,还要做这样的事情激怒祂吗?
祂表情古怪地变了变,像是要朝她走过来,海潮般的黑暗随着祂的靠近自动回避。
缇娅盯紧了他,神色冷静,几乎有些凛冽,一点都不像是被动等死的处境。
她看起来就像是一切尽在掌握,完全不虚不怕,还有底牌。
呐喊声冲破云霄而来,伊戈洛希还没走到缇娅身边就见到了她的“底牌”。
雄浑的吼声穿越苍茫的大地,迎着黎明的曙光跨入成为废墟的圣庭。
那是精灵族、矮人族,和已经放弃了光明神、重新找到信仰的人类们。
“星痕公国的缇娅公爵,旧日女神的选择,波尔琦亚的眷者!”
人潮人海之中,萨莫拉夫人和雷奥吉斯结伴而来,对立了一辈子的两个人,为了缇娅聚集在了一起。
他们身后跟着千军万马,凛冬的新国王阿斯托尔率领着凛冬骑士团,旁边跟着装备精良的矮人族,以及骑着战鹿的精灵族。
他们的呐喊声汇聚成一顶王冠,戴在血泊之中的缇娅头上。
“光明从不代表某一位具体的神明,它属于真正的光。万物见证您的神迹,新的篇章已经开启,新纪元的主神,光与正义的王冠为您加冕,斯凡大陆和我们与您一体同心,永远同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