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魔铃在程今越的手中响着,清冷的声音穿透每个人的耳朵,法阵在苍穹之上发出眩目的白光。
程今越在白光上,清冷的眼眸轻睨着终生,长发随着灵力飘动。
以法阵为炉鼎,以魔神的血肉为薪柴,以在场众仙众魔为原料。
哭喊声与咒骂声起初很大,渐渐地,只剩下呜咽,只剩下血肉被蒸煮的声音。
“程今越……程今越……”
他们如是叫喊着。
挺拔的身躯,高贵的血脉,随便一个都是可以把程今越踩在脚下的人,如今无一例外跪在程今越的脚下。
变成血水,变成白光,变成法阵之中的养料,不断汇聚到破魔铃中,汇聚到程今越的手中。
随后声音渐渐小了,随后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了,千里万里的苍穹下,只有黄昏的血色,众生不过是大地上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
只是风轻轻吹,便消失在了世间之中,仿佛从未来过。
程今越听见清脆的一声,是法阵吸收完所有修为了。
一切都结束了。
四周突然变得寂静,程今越只能听见风呼啸而过的声音。
她眺望远方,她就是从最远处一步一步走过来的,一步一步走过她的过去。
阻拦程今越的人全死了。
陪伴程今越走过来的人也都死了。
破魔铃落在她的手中,里面是成千上万仙魔的修为。
她握着破魔铃,才发觉原来真的走到这一步了。
程今越有些顿住,她觉得喉间是止不住的酸涩。
她低着头,不断掩盖着心头的情绪。
她的嘴里有千万的话,到了此刻,却不知道说什么。
直到一个熟悉又温暖的拥抱将她一把拥入怀中。
程今越的脸靠在对方的怀里,她不敢看对方,只是用手摸着对方的变化。
遍身的血,外翻的伤口,被捅穿的胸脯,破碎的心脏。
为什么会这样呢?
为什么明明最该恨她的人会这样呢?
就算是走到了这一步,程今越还觉得恍若梦中。
“小越……你没事,真的太好了。”
她听到怀钰的声音。
怀钰将程今越整个人紧紧地抱在怀里,就像他们相识的第一天,像从前程今越抱住怀钰一般。
“能和你抱在一起,真好啊。”
她听见怀钰用沙哑的喉咙笑着说。
随后不知道为什么,她的泪水瞬间抑制不住了。
她将头低得更低,埋在怀钰的怀中。
她将怀钰死死地抱在怀里,用尽她最大的力气,像是要长进他的身体一般。
怀钰好喜欢拥抱,他能抚摸出程今越骨骼的形状,敢说程今越在颈间温热的呼吸,千千万万流连。
皮肤与皮肤粘连着,眼泪与血混合在一起,身上的疼痛都被肌肤的滚烫抚平。
我们是最不被世间接受的怪物,我们在阴暗的角落相拥,给予彼此最后一点温暖。
我们一路走了好久好久,我们好不容易。
好不容易。
“怀钰,按照约定,解开封印吧。”
程今越将破魔铃塞进怀钰的手中。
她抬起头,看着怀钰的眼睛。
猩红的,含泪的,血肉模糊的眼睛。
程今越知道,这或许是最后一次看这双眼睛了。
“然后我们……成婚,好吗?”
成婚……
怀钰握着破魔铃,他的心跳得很快。
其实被程今越抛弃后,他都没敢回头看,成婚这种话,对他来说就跟梦一般。
他看不清楚程今越的脸,只能感受到有冰冰凉凉的东西不断落在手上。
他不断说着“好”,不断点着头,一边又用手擦去程今越脸上的泪。
“小越,我不想要看见你哭。”
“从今以后,你会一直开心,一直幸福,你再也不会哭了。”
“我们都会好好的。”
“别哭了,好吗?”
怀钰的声音轻柔。
他轻轻揉着程今越的头,像是程今越从前对他的那样。
可是程今越反而哭得更大声。
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程今越。
她的眼泪浸湿了怀钰胸膛,她哭得很大声。
其实怀钰一直觉得,程今越身上的茧太重了,她真的很像蝴蝶,她应该展翅高飞。
一瞬间,破魔铃碎了,程今越没有感受到任何痛感,怀钰再次替她承受了一切。
一口血被怀钰生生咽下,浑身的疼痛在此刻什么也不算了。
法阵在此刻破碎。
封印在此刻解除。
伴随怀钰经年的血契也终于消散。
程今越在此刻吻上了他的唇。
柔软,温暖,湿润。
他们紧紧相拥。
怀钰从未觉得自己如此幸福。
此前遭过的一切苦,一切罪,都是那么值得,为了小越,一切都是那么幸福。
随后一把刀没入了怀钰的心脏。
本已经破碎的心脏。
怀钰浑身颤抖了一下。
在这一刻,他的大脑瞬间变得空白。
他愣愣地看着胸口的这把刀,又抬头看着握着刀柄的那只手。
他觉得呼吸停滞了,愣愣地抬头看着手的主人。
程今越脸上是未干的泪痕。
她脸上没有其余的表情。
平静的眼睛看着怀钰。
很快,痛感弥漫了怀钰全身。
比千万把刀捅在他身上还要痛,比他用血肉承受法阵运转还痛,比他这些年来受过的所有伤加起来都还要痛。
他死死地看着程今越的眼睛,情绪瞬间涌上心头。
为什么啊?
凭什么啊?
他想要问很多,可最后都卡在了喉咙,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程今越已经做好了一切的准备,她等待着对方的一切愤怒,一切疑问,一切崩溃。
她甚至快要不敢直视怀钰的眼睛。
可是她准备的一切都没有来临。
怀钰握住她的手,又往他的心头更深地捅进了一些,随后直直抱住程今越。
拥抱温暖舒适,只是有血不断溢出,打湿了他们相拥的胸膛。
她看见怀钰耳坠上的红色流苏随风飘扬。
她听见怀钰轻轻地笑。
“小越,原来你一直想要的是这个啊。”
“我的一切,你都拿走好啦。”
“小越,记得要开心啊。”
程今越觉得整个人连带着灵魂都在震颤。
怀钰温柔地笑着。
在这一刻,她从来没有觉得时间过得如此之快。
怀钰拔出胸口的刀,用程今越亲手做的无垢刀一点一点将灵根挖出。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痛苦,他笑着。
其实怀钰什么都知道。
只能说,故事总有遗憾吧。
不过这样,不也挺好吗?
起码,他这个人对程今越产生意义了啊。
“小越,为什么要哭呢?”
“得到了想要的,不应该笑吗?”
他将灵根放在程今越手中。
温热的,滚烫的,程今越梦寐以求的。
随后她感受到怀钰在如灰尘一般散去。
他变得透明,像是流沙一般从程今越的指尖逝去。
快到程今越还没有反应过来。
“小越,我会永远爱你。”
他说。
像是他们故事的开始那般。
其实她没有说谎。
*
“大战之后呢?”
“是啊!然后呢?”
台下听者众,起坐喧哗,皆露好奇之色。
只见发间斑白的说书人一拍惊堂木,他捋了捋了胡子,笑道,“大战之后,大衍神女蛰伏近百年,终于得到了她想要的东西。”
“她斩杀魔神,救苍生于水火之中,将魔神的灵根容纳,再将仙界反众的修为尽数吸收,经历千苦万难,终于,大衍神女在此间诞生了。”
“她不再弱小,不再彷徨,不再如蝼蚁一般依靠他人,终于,她一人,便足以顶天立地!”
众人随着说书人的讲说欢呼起来,手舞足蹈,大声叫好。
“可是——魔神真的死了吗?”
“他那么强,那么多神仙联手都杀不死他!神女殿下果真如此厉害!”
“想必魔神一定恨透了神女殿下。”
说书人笑了笑,摇了摇头。
“小子,那你可问到点子上了,老夫又略知一二。”
“神女殿下杀死魔神的刀名为无垢刀。”
“神女殿下为斩杀魔神费尽心血,神女本贵为长明族血脉,本就天生克制魔种,终于又在无定界中的宁城找到答案,用海神之心与心头血亲自锻造了这把无垢刀。”
“那一场大战,魔神已经死得干干净净了。”
他笑道。
“不过——”
他话锋一转。
“魔神是否恨神女殿下……”
“其实,我听过一个传闻,神女殿下其实是与魔神一同前往的宁城,还参加了宁城的海神祭。”
“二人曾在海神祭的神树上留下过字条。”
“如今魔神已死,神女殿下掌管苍生,想必只有找到这张字条上的内容,才能解答真相了。”
“竟然是和魔神?”
“那字条上到底写了什么啊?”
“是啊!”
众人翘首以盼。
可说书人摇摇头。
“五百年前的东西,谁又能寻到呢?”
众人摇头叹息。
却听见远处传来一声轻笑。
只见是一个容貌出挑的少年,黑色的长发略微遮住眼睛,唇红齿白。
单边耳坠上挂了一条红色流苏,上面有一颗红色的珠子。
“我知道。”
*
宁城又举办了海神祭,程今越不知为何,就来到了那棵相思树下。
如今时过境迁,沧海桑田,这棵树已经被搁置了数百年,有新的树生长起来,成为新的相思树。
对方什么都没有留下,所有有关对方的东西全部消失。
在几百年的时光里,那相识的几年,短得就像梦一般。
清晰又疼痛。
程今越没有抱多大的希望,但她极其顺利地找到了那张纸条。
纸上只有微薄的灵力,泛黄的纸张格外脆弱。
她轻轻打开。
上面写着:
“我一直都很想念你。”
在这一刻,程今越再次感受到了阴湿的目光。
像雨的潮湿,像无形的蛛网,侵略,肆无忌惮。
——正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