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极的记性很好,他从出生起,便被家族予以重任。
他记得他的母亲,是一位拥有黑色眼眸的温柔女性,被众人奉为神一般的人物,作为无定界的界主,像是掌管着万物的始源。
他没有见过他的父亲,但是这并不影响他的成长。
或许冷静、无情、凉薄,是萧氏遗传中最重要的因素。
就像是命一般,像是灵根一样,镌刻在骨子最深处,几乎不能改变。
萧极小的时候曾养过猫,不过很快,便只剩下尸体。
他曾尝试与其他人做朋友,不过大多数人并不聪明,许多人结交后也没有什么用处。
母亲告诉他,要成为世间巅峰之人,普通的情念都是要抛弃的,是累赘。
或许正是这样的缘故,母亲身边总是有无穷无尽的男人,但是他们也会不断地死去。
但母亲不会有任何表情的流露。
萧极学得很快。
没有什么意外的,因为他做什么都是天才。
他在山顶俯视着茫茫苍生,好像都平平无奇没有什么意思。
就连凡人的生死也不过是供人取乐的东西,甚至没有什么意思。
直到他注意到了阴沟里的那一只老鼠,想要从深不见底的肮脏地带往上爬。
杀不死,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如今老鼠正递了一杯酒给他。
她笑着,“老鼠怎么了?我现在已经不是老鼠了,界主。”
“我现在不是界主的金丝雀吗?”
程今越朝他举杯,楼阁之外是万家团圆时,万千孔明灯飘在空中,盈盈灯火在夜空之中燃起,暖色的光照在程今越身上,她看了一眼楼阁外的灯光,眼眸之中有火闪烁。
“界主,新年快乐,这一杯我敬你。”
很陌生,很奇怪,很新奇。
仿佛这一个节日不应该属于萧极。
他也从来没有真正意义上度过过新年。
他从来不觉得无定界是“家”,也并不觉得萧氏的人是家人。
天地渺渺,独他一人。
但今年,萧极却破天荒地决定过年了。
当他把这个消息告诉跟着他很多年的长老白落时,对方眼眸中的震惊一闪而过,但是萧极捕捉到了。
萧极有了软肋。
他自己也清楚。
其实不该这样的。
为什么他会变成这样呢?
萧极却端着这一杯酒,迟迟没有动作。
他低头看着酒杯,酒中有他的倒影。
程今越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的动作。
萧极知道了什么?
她心不断跳着。
“程今越,你新年有什么愿望吗?”
他突然问。
这一句话把程今越问懵了。
不知为何,她脑海里竟然第一个浮现出来的人是怀钰。
怀钰也曾问过她这个问题。
他曾像一只小狗一样,偎依在她的怀中,拉着她的手,说:“小越,如果新年有你陪我过就好了,喜欢你的人那么多,可我却真的只有小越,如果小越不在的话,我会好难过。”
“杀了那只魔种。”
她毫不犹豫。
可是她脑海里的话还没有消失,那句话继续说着。
“小越,我在看着孔明灯,你在看吗?”
“我一个人坐在山顶,风好冷,我好想你啊。”
“你也想我的吧?”
程今越瞬间后背发凉,脑海里的话语不是她的记忆,而是清清楚楚的话,是怀钰的声音,是久别重逢的声音。
轻轻地,温柔地,程今越甚至能回忆起怀钰柔软的头发,小狗一样的眼睛。
可萧极的话没有停息,他黑眸之中少有地沾染了暖色的光,眸中全是程今越,带上几分温柔。
“我的愿望是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程今越,以后我们每年都一起过年吧。”
两段话同时在程今越耳边响起。
她顿时失了神,片刻的恍惚被萧极收入眼底。
“想到什么了?”
他问。
程今越摇摇头,又喝了一杯酒,“没什么,只是觉得界主头一次说这样的话。”
“界主明明还没喝酒,却跟醉了一样。”
萧极失笑,月色与暖色都落在他出众的脸上。
握住酒杯,看了又看,指节分明的手指微微用力,甚至能够泛白。
程今越看着迟迟没有喝下去的酒杯,心悬在半空之中。
随着萧极的动作不断颤动着。
“你的愿望真的只是魔种去死吗?”
他突然问。
一句话问得程今越整个人失色。
没有等萧极说完,他终于举起酒杯,就要将它一饮而尽。
但程今越突然站起身,一把将酒杯夺过,摔在了地上。
清脆的瓷器碎裂声刺耳,打破夜晚融融的平静。
萧极鲜有地愣住,他看着程今越。
程今越的脸上却没有表情,“换一杯喝。”
“你的愿望难道不是我去死吗?”
萧极的眼睛看着程今越,微微笑起来,黑眸像是能够攫取人的灵魂。
一句话让四周变得冷冷的,程今越心中一动,神色剧变,顿着,她没有说话。
萧极的眼睛像是要穿透过程今越的身体,看透她的所有。
像刀剑一样。
良久。
程今越大彻大悟地点了点头,笑起来。
“原来你知道啊。”
萧极早就知道这杯酒里面有毒,但是却陪着程今越演了这么久的戏。
如果程今越不说,他说不定真的会喝下这杯酒。
或许是对自己的修为的自信,或许是对程今越的感情,一切复杂的情感促使无定界的萧极神差鬼使地喝下了这杯酒。
他其实知道,这一杯酒下肚会死。
萧极从来不是一个赌徒,也从来不做赔本的买卖。
他只会杀人,只会玩弄人心,只会坐在高台,看着他人厮杀。
而如今,他却跟一个疯子一样,好像真的喝醉了一般。
毫不犹豫地埋进深海之中,全然不知其中潜藏着什么样的危险。
就像是赌气一般,他就是要赌,就是要做人生中最重要的赌注。
不甘,嫉妒,恨,爱,所有的感情交织在一起。
他就是要问一句为什么,凭什么!
他就是要赌程今越对他的感情。
萧极高高在上,他疯了,他就要把性命交到程今越手上。
他甘之若饴。
“是,我曾经的愿望是希望你去死,但是现在我后悔了。”
“萧极,我不想你去死。”
程今越走上前,看着一地的瓷片,她深深喘着气,自嘲地笑着。
说完,一双澄澈的眼眸看向萧极。
程今越等待着萧极的惩罚。
萧极高傲,不可侵犯,更是不可能挑战他的权威。
可萧极却什么话也没说,将程今越死死搂入怀中。
明明是程今越要杀他,明明是这样恶劣的行为。
可仅仅是放弃了杀他这个决定,便让萧极浑身颤抖。
一种莫名的巨大的欣喜涌上全身,恐怖的愉悦冲上头脑。
萧极第一次体*会到了做赌徒的喜悦。
怀中的少女愣愣地抬眸看着他。
“萧极,你居然不杀我?”
“我可是居心叵测的阴沟里的老鼠,妄图屠杀神仙。”
程今越想过很多可能,她想过这件事失败之后,萧极可能会杀了她,也有可能会变本加厉地折磨她。
但她的确没有想过,萧极会这样安安静静地将她拥入怀中,仅仅如此。
“要我杀了你?”
“程今越,你做梦吧,你就是死,尸体也要留在我的身边。”
“魔种当然会死,你的愿望都会实现的。”
“我说过,你想要做什么,我都会为你实现。”
“只要你乖乖待在我的身边。”
坦白来讲,程今越能够读懂很多东西,明白人许多想法。
但是她真的不明白感情。
特别是疯子的感情。
“那你不怕我什么时候又想杀了你?”
程今越笑着问。
萧极挑眉。
“就凭你?”
“你大可以来试一试。”
嚣张至极,站在世间顶端的猎人就是如此。
可是,谁说顶端的猎人不会沦为猎物了?
她环抱住萧极的脖子,靠在他的肩膀上,笑容浅浅露出。
萧极不是赌徒。
可她程今越是啊。
月如仪要萧极死。
凭什么程今越就要相信月如仪和她合作。
可程今越谁都不信,她只相信她自己。
萧极说她是阴沟里的老鼠,一点都没错。
她见不得光,用尽一切手段苟活。
没有势均力敌,只有她赢。
她要赌,赌萧极对她的感情。
月如仪或许真的想要和她合作,药真的不会被萧极发现。
但是程今越不需要。
萧极现在不能死,她要萧极帮他杀了怀钰。
程今越清楚地知道自己要什么,她不会被任何人的任何话而动摇。
她爱且只爱她自己。
她只需要萧极的真心与信任。
这便是最好的机会。
萧极或许不会发现酒有问题,但是她可以漏破绽啊。
悬崖勒马,危急时刻的后悔,恨意之中的真情。
是最让人动心的东西。
只是赌输了,会死得很惨烈。
不过很可惜。
程今越又赢了。
“好了,放开我。”
萧极冷笑,“放开?”
“程今越,我觉得你应该是误会了什么。”
“我只是说了不杀你,可是又没说要放过你。”
骨节分明的手一路往下,肌肤与肌肤相接。
程今越要推开他,却被他瞬间制止。
一双大手将程今越的手钳住,将她转个圈,让程今越的后背靠着他。
程今越趴在楼阁的木栏上,整个人被萧极压住,不得动弹。
往远处看是无尽的远山与灯火,开阔无比,风吹在她的身上。
“萧极,这里是阁楼!”
“你又在发什么疯?”
程今越瞪着眼睛看他。
男人的手放在她的腰上,背后传来沉沉的声音,带着恶劣的笑。
“程今越,没有几日我们就要成婚了。”
“从前我对你太多放纵,现在我希望你改口。”
“你应该唤我夫君。”
第102章 夺妻。
程今越意识到大婚这一天要来临的时候,她第一次有些恍惚。
其实程今越一生中成过很多次婚,无数的人为她穿大红的婚服,无数双手为她戴上凤冠霞帔。
历史不断重复着。
关于那些往日的印象,那些各色的笑容,那些深浅的拥抱,那些紧握的双手,那些包含情绪的眼睛。
都在这一刻,恍惚地,后知后觉地在程今越的脑海之中不连贯地出现。
像是锈迹斑斑的铁钉,在身上留下的不深不浅的伤口。
一切都已消散,只有当时或恳切或憎恨或喜悦的情绪还残留在程今越的心中。
可是今日不一样,可从前的所有都不一样。
她知道自己从前走的路有多艰难,每一步都格外沉重,用血与肉,罪与恶作为铺垫。
无垢刀放在了她的腰侧,她要赢。
大婚之日,三界同辉。
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从程今越成为萧极未婚妻那一刻开始,便没人信程今越能够真的成为萧极真正的妻子。
萧极从来凉薄无情,杀伐果断,便是能将程今越当作一个玩物,都已经是破天荒的事情了。
直到今天的到来,众人才知道。
原来萧极也是会爱人,也是会有软肋的。
无定界的云阙浮于七色祥云之上,万数兵将将其围绕。
“界主,吉时已到。”
仙官捧着托盘跪伏在地。
萧极立于高台之上,万阶长梯在下,红妆铺满长阶,四周霞光环绕,万万人在下,乌压压地跪坐一片。
萧极穿着玄色婚服,宽肩窄腰,上位者的气质不减,黑沉沉的眸子里鲜有的露出了罕见的光亮。
他点点头,随后望向云海尽头。
随着钟鸣庄重响起,成百只青鸾引着婚辇自东方飞来,风吹起辇车四周垂落的薄纱,露出端坐其中的身影。
程今越身着正红色嫁衣,裙摆上金线勾勒,额间一点朱砂,衬得她肌肤如雪。
长发被珠冠束起,垂下的流苏随着她的动作轻晃。
程今越下辇车时,她的手被萧极紧紧握住。
众生朝她低着头,恭敬又畏惧。
“夫人,小心。”
萧极的声音轻柔,程今越能感受到他心情极好。
在万人敬仰之中,程今越被萧极牵着,一步一步往前走着。
“程今越,我等今天等了很久。”
萧极用只能他们二人听见的声音说着。
程今越轻轻笑起来,清冷柔和的脸多了几分艳丽。
她没有看萧极,“是啊,我也等今天等了很久。”
程今越的灵力不断蔓延着,像蛛网一样,她用她的眼睛熟悉着这里的一切。
大多都是陌生的气息,部分有些熟悉,嗯,也很简单,毕竟她熟悉的人都被她踩着去死了。
程今越没想到孟朝竟然还是来了。
她能察觉到对方的眼睛正在背后看着她,是不甘的,愁绪的,留恋的,复杂的眼神。
这里被萧极布满了阵,只要萧极要谁死,便没有人能够活着走出这一个阵。
怀钰也不例外。
不过很可惜的是,竟然没有闻到一丝魔物的气息。
“开始吧。”
萧极下了命令,仙官恭敬点头道是。
“一拜天地——”
二人转身,朝远处天地一拜,萧极紧紧握住她的手。
天道法则降下金光,缠绕二人手腕。
“二拜高堂——”
两人都无父母在世,遂朝三生石行礼,石上浮现二人名讳,预示姻缘天定。
“夫妻对拜——”
程今越与萧极相对而立,双目对视。
好快,比程今越想的还要快。
可当程今越要弯腰完成最后一拜的时候,她心口骤然一疼,整个人愣了一下。
疼痛牵引着全身,不断蔓延开来。
身体之中仿佛有第二颗心脏在怦怦跳动,和她自己的心跳交叠在一起,像是有一个诡异的新生命在身体之中重生。
她眼前瞬间变得模糊不清,萧极的脸在她的眼中变得扭曲。
这是什么?
她耳垂上冰冰凉凉,她今日分明没有戴耳坠。
她伸手去抚摸,是一颗圆润的玉石。
她记得这个触感,很熟悉,是她从前佩戴过的耳坠。
是用怀钰的血铸成的血珠耳坠。
……
轰隆一声,一道血色雷霆骤然劈开苍穹,观礼席上玉盏倾覆,琼浆玉液洒落云间。
众人骇然起身,只见天穹之中裂开一道狰狞缝隙,滚滚魔气如瀑布般倾斜而下。
萧极凝眉,抬头望去,只见血色雷霆之中踏出一人。
来者面容俊美,黑发飘逸,鼻梁高挺,薄唇殷红,猩红的眼眸微微上挑,慵懒地笑着。
少年身材高大,将程今越持在怀里,骨节分明的大手扼住程今越细嫩的脖颈,在他的怀中,程今越显得格外瘦小脆弱。
“神女殿下,有想我吗?”
怀钰在她的耳边说着,带着笑意。
程今越懵了。
“你不想活啦怀钰?”
“快放开我!”
怀钰是怎么出现在这个地方的?
她根本就没有察觉到任何魔气,并且这里有萧极布下的天罗地网,他是怎么做到的?
怀钰没有回答她,而是抬头看向萧极。
“界主大人,真是好久不见啊。”
众人哗然,却立马低着头,不敢说话。
数万的魔物不断地从缝隙之中涌出,仙界的兵卫也将众人围在一起。
一时间剑拔弩张,但却没有一个人敢动手。
因为程今越在这只魔种的手上。
没有萧极的命令,谁都不敢轻举妄动。
萧极面色冷冷,缓缓抬起头,看向怀钰,微露诧异之色。
他的确是没有料到,怀钰的修为快到了这样的地步。
随后突然笑起来。
“有意思。”
“打主意打到我的头上来了?”
他一双黑眸沉沉,脸上却挂着笑。
“不想死的话,把程今越放开。”
他放了话。
怀钰听后却前俯后仰地大笑起来,利牙随之露出,声音病态又疯狂。
他眼尾带着红,随后将一把透着寒光的刀放在程今越的脖子上。
“萧极,我看你现在还没有搞清楚状况。”
他笑着,歪着头。
“你的夫人,爱人,程今越,现在在我的手上。”
怀钰低头,侧着头看了看怀中瘦弱颤抖的少女。
她眼眸之中已经含了眼泪,怒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好不可怜。
萧极看到刀的瞬间,神色微不可察地动了。
“界主,这是天大的好时机!”
“此魔种霍乱天下已久,手中鲜血无数,恶贯满盈,已饶我仙界近百年!”
“如今阵终成,界主可立马催动术阵将此魔种就地正法!”
耳畔声音传来,是焦急的语气,仙界中人再对他心中传话。
“闭嘴。”
他冷冷道,面上却不露任何神色。
不急不慢,四平八稳,抬眼慈悲垂眸厌。
他轻轻挑眉,“所以呢?”
“你狠得下心来杀她吗?”
怀钰轻笑,“萧极,你把我当什么了?”
他毫不犹豫,刀刃用力,划破程今越的脖颈,鲜血瞬间流出,在少女白色的肌肤上显得格外狰狞。
程今越的眼泪瞬间落下,眼尾通红。
整个人颤抖着,一双眼睛看着萧极。
萧极不为所动,“就这样吗?我还以为有什么呢?”
他轻笑起来,手轻轻攥起。
怀钰看着萧极,脸上的恶劣丝毫不加掩饰,“那你可最好不要后悔。”
那把刀从程今越的脖子上取下,毫不犹豫,狠狠地没入了程今越的胸口之中。
“啊——”
程今越痛苦的惨叫传来,凄惨无比。
鲜血从她的胸口溢出,染红身上的嫁衣一滴一滴落在地上。
“萧极,你不会真的觉得我下不去手吧。”
“你是不是忘了,我是魔。”
他狠狠地拔出手中的刀,下一刻又要給程今越的胸口来上一刀。
萧极立刻出声制止。
“够了!”
怀钰停下来手中的动作,随后止不住地大笑起来。
“哎,萧极,你看,哈哈哈哈——”
他眼眸瞪大,过多的眼白露出,显得格外狰狞诡异。
“不是不在意吗?”
“不是不在乎吗?”
“萧极,我还以为你有多淡薄无情呢。”
“原来你也会有软肋啊?”
怀钰疯狂地笑起来,猩红的眼眸格外可怖,所见者都不禁打了一个寒战。
冷漠的眼神中还带了一丝挑衅。
“软肋?”
“抱歉,魔君大人,你是否弄错了什么。”
萧极漫不经心地找了根椅子坐下,身边的侍女连忙为他倒了茶。
他抿了口茶,黑眸看向怀钰。
“我与神女殿下也不过是萍水相逢。”
“我与大衍剑宗曾有过婚约,要与蕴知小姐成婚。”
“这样说来,这不是魔君大人一手促成的吗?”
“你杀了大衍剑宗的人,蕴知小姐也死了,萧极从不是言而无信之人,便娶了今越姑娘。”
“相信你对我也有所了解,魔君,你觉得——程今越,对我足够威胁吗?”
清冽的声音响起,不骄不躁。
“萍水相逢一场,我自然如若你放过程今越——”
话音未落,怀钰又是一刀落在程今越胸口之中。
程今越脸色苍白,因为失血过多,整个人无力地瘫倒,被怀钰一双有力的大手提住。
“萧极,有意思吗?”
“我不是蠢货,也不会相信你这些冠冕堂皇的话。”
他低头看了一眼程今越,蹙着眉,又低沉笑起来。
“程今越,你看,你聪明一世,其实没有任何人爱你,真可怜。”
“看来你的选择也不是多英明啊。”
他看着程今越,将她紧紧抱在怀里,头贴在她的颈窝之中,吸吮着她身上的香气。
他笑得格外病态。
“那我们就一起去死吧?”
他手中的刀要动。
萧极却立马开了口。
他失笑,四周的气氛让人不寒而栗。
“说吧。”
“你想要什么?”
第103章 谎言与真心。
萧极看着程今越,她清瘦的身形被魔种遏住,浑身带血,像是一只脆弱的鸟,翅膀被折断,黑色的长发随风飘逸着。
萧极大脑第一次如此空白。
他听见自己的心在不停地跳,随着程今越的呜咽声,他几乎在一瞬间要停滞呼吸。
怀钰的大笑格外猖狂,他的耳坠上挂着红色流苏,随着他的动作不断摇晃着。
他笑了许久,四周没有人敢说话,只有他的声音回荡在四周。
他笑到眼泪都要出来了,眼睛瞪大,难以置信地看着萧极。
“哎,萧极,你不觉得自己现在非常可笑吗?”
“仙界第一,剑道魁首,万人敬仰的无定界界主,杀伐果断,那么高高在上,竟然也会为了一个女人放弃杀掉一只魔种吗?”
他四处张望着,想要把这个好笑的笑话分享给所有人。
所有人都惊慌地抬起头,看着萧极,一道道期盼的目光注视在他的身上。
萧极怎么可能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萧极怎么可能是这种人?
萧极却没有因为无数道目光的注视有任何的变化,在怀钰的嘲讽下,他依旧漫不经心地坐在原地,神情一如既往平静,颀长的身姿带给所有人信任。
风吹散了萧极梳得整齐的长发。
“我劝你趁我心情还好的时候回答。”
他声音冷冷,目光只是放在程今越的身上。
“我劝你在程今越还活着的时候态度恭敬一点。”
怀钰毫不在意地开口,嘴唇咧开,森白的牙齿露出,带着戾气与嘲讽。
他握住程今越的脖子,就像是握住一只岌岌可危的小鸟,他轻轻摇晃着,程今越瘦弱的身姿都随着怀钰无力地晃动起来,鲜血还在无声地流淌着。
气氛在这里一刻冷到极点。
怒意不断在他的心头叠加,像是暴雨将心口淹没,整个人要溺亡在水中。
从未有过的挑衅。
如果按照往常,对方早就被他碎尸万段。
可如今,程今越在对方的手里。
萧极觉得自己疯了,他不知道为什么,他下不去手。
明明他比谁都清楚,程今越算什么?她不过就是一个萍水相逢之人,不过是一个满口谎言的骗子!
她聪明,恶劣,狡黠,玩弄人心,她不过是一个卑贱之人,一个玩物,从来都只能如这些凡人一样,俯下头,匍匐着祈求他的怜悯。
他的理智告诉他,杀了程今越,杀了怀钰!
可是……可是!
他做不到,他不想看到程今越去死,他不想看到程今越受伤,不想看到她难过,不想看到她落泪。
她孤身一人,无依无靠,能够依赖的只有他!
程今越绝对不可以去死,绝无可能!
怀钰的眼睛盯着萧极,将怀中的程今越又抱紧了一些。
没有人说话。
怀钰指着萧极。
“很简单,萧极。”
“我也不是什么难以沟通交流的人,你看,你总是对我如此警觉。”
怀钰笑着,轻轻挑眉。
“我只要破魔铃,交出来,我就把程今越还给你。”
怀钰缓缓说出要求。
此话一出,众人先是心中稍稍安稳,并不是要萧极的命与换程今越的命这样无理的要求。
这只魔种还算有些畏惧仙界。
但知道更多的人已经大惊失色。
破魔铃是什么东西?
这是镇压这只魔种最关键的东西,是仙界众仙耗费心血与时间,历经千辛万苦才做出来的东西。
光是世间最珍贵的长明族人的血,便寻了几十个人,这寻找中的艰辛不必多说。
一旦破魔铃交给了这只魔种,世上便没有任何能压制住他的东西了。
这只魔种成长的速度实在是太恐怖惊人了。
从最初的弱小,到能与仙界众仙打得有来有回;从最初畏惧破魔铃,到能强抵着破魔铃险输给萧极。
要是将破魔铃给了魔种,封印解除,这相当于把整个世间交到了魔种的手里,到时候,世间便真的会出现一只恶贯满盈的魔神。
届时,不只是萧极会死,他们都得死!
好一个要求,看似退了一步,实则要的是他们所有人的命!
“不可!”
终于有人上前开口,怒目圆瞪,着急地看着萧极,瞬间朝萧极深鞠一躬,“界主,万万不可!”
“若是将破魔铃交给这魔种,封印解除,他一定不会放过我们所有人的!”
一言而出,众人随之跪下,期盼的目光看向萧极。
萧极往后靠着,置若罔闻,抬起下巴轻蔑地看着怀钰,嘴角勾起,眉眼之中隐约出现怒意。
他只是轻轻抬手,领头说话的那个人便被一道剑光打至地上,鲜血四溢,无定界的亲卫冷冷走上前,将人拖走。
又只是片刻的时间,地面又立马变得干净。
四周又瞬间变得安静下来。
正准备跟着领头人说话的人瞬间屁滚尿流地退了下去恭敬地跪着,冷汗瞬间爬上后背,整个人匍匐在地上。
“嘘。”他轻轻将手指放在嘴唇上。
萧极尚还穿着婚服,看起来温和,柔然,实则谁都知道其中是怎么样的无动于衷,是作壁上观的高傲恶劣。
就跟他脸上的笑意一样,虚假,只是深深的寒意。
萧极在犹豫,他没有开口。
在怀钰手中的程今越却一直摇着头,她的声音带着颤音,“界主,不要……”
“别把破魔铃给他!”
“别管我,杀了怀钰,杀了他!”
程今越双眼泪痕,泪珠一颗一颗地落下。
她身受重伤,声音虚弱。
话音未落,程今越的脖子被怀钰紧紧掐住,脸色苍白。
强大的身体将她瘦削单薄的笼罩,对方的手臂铁一般箍着她。
“程今越,这里没有你说话的地方哦。”
怀钰身上的香味进入她的鼻腔,依旧是熟悉的气息,此刻却像是梦魇一般。
“界主,我没有那么多耐心,我给你一炷香的时间思考,这已经是我能给出的最大的仁慈了。”
“一炷香后,破魔铃没有交出来。”
他低头,看着怀中虚弱的程今越。
眼眸之中带着病态与缱绻,像是拉丝一样,直勾勾地盯着程今越。
怀钰伸出骨节分明的手,轻柔地抚摸着程今越苍白的脸。
“那她就去死。”
所有人都看向萧极,所有人都等待着萧极的回答。
萧极低低地闷笑,他死死地看着怀钰。
无尽的愤怒潜藏在他平淡的皮肉之下,手背的青筋不断凸起,心中有无尽的杀意在暗潮汹涌。
一旦他交出破魔铃,那他们近百年的努力将前功尽弃。
这道阵法也将失去阵眼,失去原先的作用。
当时手中有破魔铃,也不过是和怀钰打个平手,如今加上阵法,没有人有把握能够镇压这只魔种。
但可以肯定的是,一旦启动,程今越必死无疑。
绝对不可以!
为什么程今越会被这只魔种掳走,明明他已经做了万全的准备,为什么还是这样?
明明他已经用尽了全力!
都怪他没有将程今越死死带在身边,都怪他没有保护好程今越。
萧极一生从来平淡,他没有喜好,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能让他多看一眼。
仅有程今越。
像是一颗钉子,嵌入他的骨肉之中。
疼痛,难忘,分不清是爱还是其他扭曲的东西。
谁说没有破魔铃仙界便无人可与怀钰一战?
萧极从来高傲,又有什么事他做不到的?
一炷香不断随着风飘散,就像是程今越的命一样,不断流散着。
没有人说话,香即将烧至最后一点。
“时间不多了哦,界主。”
怀钰催促着。
四周寂静,极寒的气息让人甚至不敢呼吸。
“好。”
清冷的声音在空中响起。
萧极将破魔铃放至手心,澄澈的光从铃铛之中散开。
这是世间最珍贵的宝物,耗费了众仙百年心血,用数不清的珍宝打造,用几十条长明族的血肉筑造,才成就了此刻的澄净光辉。
怀钰脸上浮起笑,他伸出手。
众人脸色苍白,完了!
萧极脸上却没有一丝慌乱,甚至比从前更加从容散漫。
他往前走着,一步一步靠近怀钰,靠近程今越。
他越发看清程今越身上的血迹,身上的伤口狰狞,染红了她整件嫁衣。
萧极看着程今越,几乎无法控制住自己身上的情感。
怒意从他的眼睛里溢出。
每一步走得都让他难以呼吸。
他看清了怀钰,看清了他脸色轻佻的笑。
程今越在他的怀里,奄奄一息。
“把她给我,我们一手交人,一手交物。”
萧极冷冷道。
怀钰笑着点头,“当然。”
他抓起程今越的左手,萧极接住程今越的右手。
破魔铃在不断移动至怀钰的右手。
所有人看着这一幕,屏息凝神。
破魔铃就快到达怀钰的手中,程今越快要到达萧极的手中。
刹那间,破魔铃瞬间发出光辉,清脆的铃声响彻寰宇,布下的大阵随着这铃声瞬间启动,金色的光辉从所有人的身下浮起,直冲云霄,笼罩在所有人头上,光芒万丈。
灵力瞬间泄开,仙界兵将闻声而动朝魔族攻去。
怀钰早就有所防备,一掌就朝程今越的后背袭去,这是全力的一击,恐怖骇人。
只听见轰隆一声,魔气散开,锋芒毕露,魔气灵气碰撞,让人头晕目眩,众人被余波打到地上。
众人心道不好,神女殿下!
却见萧极整个人将程今越紧紧搂在怀里,完完整整地接下了怀钰的一掌。
他浑身一颤,口中瞬间吐出鲜血,从来高傲的头,如今却埋在程今越的颈窝里,脸色苍白。
“别怕,程今越,没事……”
“我说了……我会保护你的……”
程今越震惊地看着他,双目瞪着,她声音颤抖。
“你疯了?”
破魔铃就近落在了她的手上。
她也摸到了藏在腰间的刀。
第104章 “我就是神女殿下的一条狗。”
“疯了?”
“是啊,程今越,我甘愿为你发疯。”
“我心甘情愿,我甘之如饴。”
程今越抬起头,黄昏之中,萧极的面孔依旧俊美得像一幅画。
但不应该是这样苍白的,脆弱的,奄奄一息的。
这是她做梦都想不到的场景。
过往的种种浮现在脑海,男人冷辣的气质,黑色的眼眸,极强的压迫感,上位者的气场,身上淡淡的香气,都在程今越脑海里瞬间穿梭。
萧极是一个格外从容雅致的人。
他从小就是万众瞩目的天之骄子,喜怒从来不形于色。
即便是最愤怒的时候,也无法从他的脸上看到一丝痕迹,即使是最残酷的话,也可以用平和的语气说出口。
优雅从容的皮囊包含了冷漠、残酷、无情。
明明他是人,但他比怀钰这只魔神甚至还要残酷。
这一切复杂的东西交叠,汇成了完整的萧极。
但,程今越看不透人心的只有一点。
她不明白萧极为什么会帮他挡住这一掌。
像是阴寒的沟壑之中长出了一朵脆弱的花,畸形,奇怪,明明根本就不该属于这里。
破魔铃落在程今越的手上,所有人都看着她。
这是决定胜负的关键,破魔铃绝对不能被这只魔种拿到。
萧极生生挨下了这一掌,鲜血落在他从来干净的衣裳上,他却还是紧紧抱着程今越,用手捂住她胸口的伤口。
“程今越,用你的血控制破魔铃,控制整个阵。”
“你想要就会实现!”
他看向程今越。
程今越是长明族,是唯一可以完全控制破魔铃的人,她也曾经做到过。
萧极信任程今越,他甘愿将后背交给程今越,甘愿把性命交给程今越。
她知道,她当然知道。
程今越等这一刻等了太久太久了。
她当然知道她想要的都会实现。
“我知道,萧极。”
“我会做到的,我会的。”
萧极看到程今越伸出手,催动起破魔铃,白色的光在她的身上溢出,她的长发飘舞,脆弱的身姿上还带着血,脸色苍白。
她身后是芸芸众生,是仙界众人,是无数期盼的双眼。
没有人想过,自己的性命会由这个如此柔弱的少女保护。
她身后是仙魔混战,刀剑铮鸣,万万人厮杀在一起,血与肉在她的身后迸发,灵力波动,山河震撼,哭泣与叫喊回荡不绝。
而程今越独立其中,屹立不倒。
破魔铃由程今越驱动,众生头上巨大的法阵飞速流转,比岁月还快,比光阴还快。
天地都在程今越的操控之中。
萧极的心跳得很快,很快,从未有过的快。
他将赌注全部压在程今越身上。
一瞬之间,四周寂静。
所有哭泣声,刀剑铮鸣声,灵力波动的声音,就连人们的呼吸声都一并都剥夺。
巨大的压制感从程今越身上袭来,所有人感受到骨肉之间传来剧痛,像是被一双大手挤压,强硬地按压他们所有人的背脊与双腿。
这是……怎么回事?
轰隆声传来,只见众生都朝着程今越跪了下来。
不论是仙还是魔,亦或是这芸芸众生。
在法阵下,平等地朝拜着程今越。
她浑身带着柔光,骨相柔美,眉眼充满慈悲,低垂的眼眸盈盈地俯瞰众生。
这是真实的大衍神女,神圣,不可直视,不可亵渎,不可不敬。
为什么会朝程今越叩拜?
好奇怪……为什么会这样?
众人惊恐疑惑,想要挪动身体,却无论如何都无法挣脱禁锢。
破魔铃在程今越手中不断摇晃着,清脆,柔和,悠远,像是能穿透人心,带到遥远的从前,让人心甘情愿地袒露出心脏,呈放在程今越的手中。
朝神女殿下朝拜……
不是一件格外正常的事吗?
程今越慈悲的面孔刻入所有人的脑海之中,从心中油然而生的敬畏。
“神女殿下,救苦救难,弟子深陷迷途,求神女指引吧!”
众生的声音回荡四周,哭着,喊着,期盼着,疯狂着。
他们不断叩拜着,任由鲜血从额头之中溢出。
而神女殿下,立于万万人之上,清冷的面容突然笑起来
双眉轻挑,本该是菩萨般的笑容慈善得有些诡异。
清冷的眼眸之中,她低头俯视着众生。
曾经她站在山巅许过的誓言,在此刻一一应现。
这才是长明族血脉的真正作用。
操控人心。
萧极听见了众人的呼喊,看到了程今越的身影。
他看到程今越突然转身,看着他,眉眼轻挑,笑意盈满。
他不蠢,在这一刻,他彻底明白了程今越的企图。
萧极突然轻笑起来。
“程今越,你谋划这一天谋划了很久吧。”
巨大的疼痛从五脏六腑传来,鲜血从他的喉咙之中不断溢出。
此刻,萧极大脑有些空白,他听到自己耳畔传来嗡鸣。
被背叛的愤怒与仇恨瞬间冲刷掉他所有的理智,程今越此刻的笑容和从前温顺乖巧的少女形成了极端的对比。
过去所有的回忆都在此刻涌入心头,像是梦一样,萧极觉得有些不真实。
拥抱与誓言都仿若在昨天。
程今越不回答他,看着萧极,仿佛在看一个陌生的人,只是笑着,满眼慈悲,或者说是无情。
赶紧去死吧,情话她可以等萧极死后慢慢烧给他。
“你几乎没有修为,就算是操纵破魔铃,也无法做到控制所有人。”
甚至是他。
“谁在帮你呢?”
“除了我,你又在和谁合作呢?”
他冷静地说着,尽管身上的血不断流淌着。
“界主,你从来都很聪明,你也定然是清楚的,又来问我做什么呢?”
程今越笑着。
众人都跪着,都被破魔铃操控着。
只有一个人,只有这个最应该被破魔铃压制的人。
众人看见破魔铃的束缚从他身上解除,他缓缓地站了起来。
怀钰轻笑着,眼尾上挑,耳坠上的红色流苏随风飘逸着。
和方才的乖戾与嚣张全然不同。
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看着程今越,嘴角上扬,病态又阴湿的笑朝着程今越。
“怀钰。”程今越轻轻叫着。
看到程今越朝他招手后,众人看见恶贯满盈,嗜血无情的魔神,竟然兴奋地朝程今越奔去。
“小越,小越,我在,我在!”
高大的魔神同其他人一样,飞快地跪在程今越的膝下。
不受控制地,魔神跪在神女膝下,用头蹭着程今越的手,眼眸之中瞬间泛红,他浑身颤抖,泪水甚至都要从他眼眸之中流出,口中不住地传出呻吟。
像一条狗一样。
萧极突然失笑起来。
他这才发现,程今越身上根本没有任何伤口,只有空空的血迹在衣服之上。
这些伤口全部原模原样地出现在了怀钰的身上,明明伤口还在流着血,对方却仿佛不知疼痛一般。
替身术。
这样的伎俩,萧极是不该被骗的。
从来精于算计,善于玩弄人心,高高在上的权谋者,竟然有一天会死于忠诚。
这只魔种在为程今越提供操纵破魔铃的灵力,明明破魔铃是压制他的法器,明明这样做,破魔铃会腐蚀他的血肉与灵根。
这是极大的疼痛,一定不会逊色他如今遭受的痛苦。
萧极觉得这个世界疯了,包括他自己。
他低低地笑起来,他忍着喉咙的血,“魔种,你还在帮她?”
“程今越骗了我,现在还在骗你!”
“她明明之前就已经骗过你一次了!你还在相信她?”
“我告诉你,她能骗你一次,就会骗你第二次。”
“她能杀我,便一定可以杀你!”
“程今越不爱任何人,她只爱她自己!”
“我的今日便是你明日的下场!”
怀钰闻声站起来,笑着,抓住萧极的衣领,便死死地朝萧极打过一拳,力道极大,一拳穿透他的胸口,打碎他的骨头。
“小越是不可能会骗*我的!”
“还想要挑拨离间!”
萧极看着程今越和怀钰贴在一起,他便觉得浑身有怒火焚烧,他要杀了程今越!
嫉妒,后悔,恨!
萧极觉得浑身都好痛。
到底是身体更痛,还是心口更痛?
他好像已经分不清了。
程今越怎么会骗他呢?
程今越怎么不会骗他呢?
他明明一开始就知道程今越是什么人。
可是他为什么又心甘情愿地飞蛾扑火?
为什么怀钰不能听他的话杀了程今越,这样程今越就能知道,真正爱她的只有他萧极!
只有他!
“程今越,我很后悔。”
“但我不后悔和你合作,也不后悔和你成婚。”
他突然诡异笑着,“我只后悔没有把你看紧,让你有太多自主权。”
“如果重来,我会把你的双手双脚都砍断,这样你就可以乖乖待在我身边了。”
可是已经晚了。
程今越不为所动,低眉看着他。
“怀钰,杀了他。”
少女温柔地笑着,这是她送给自己的最后一句话。
随后她头也不回地走了。
怀钰一拳一拳砸在他的身上,是血肉被捣碎的声音。
就如那天的情形反转一般,他成为程今越的受害者。
怀钰将他踩在地上,挖去那双黑眸。
因为他记得,小越喜欢萧极的眼睛,想要把他做成观赏品。
他一掌碾碎。
做梦。
就算要,他可以把自己的眼睛送给小越。
没有任何东西可以留在程今越大身边!
怀钰记得当时萧极对他做的一切,记得清清楚楚,他现在要全部要还回来。
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他笑着,露出獠牙。
“你还说错了一件事。”
他低头看着已经变成肉泥的萧极。
“小越根本就不需要骗我啊,她说什么我都会去做的。”
他不需要程今越的任何原因,不需要理由,只需要程今越的一句话,只乞求程今越的一点点怜爱。
“我就是神女殿下的一条狗。”
第105章 我们要生生世世纠缠。(重写了)
怀钰一拳又一拳落在萧极的身上,血浆迸裂,鲜血染满了整座高台。
苍穹上是阵法在转动,高台下是众生叩首,台上有圣洁的神女,像是一场巨大的献祭仪式。
但是萧极还没有死,浑身的疼痛萦绕,他的眼睛已经被挖了,眼前一片黑暗,他只能听到怀钰的笑声,听到众生的呼告,听到自己骨头碎裂的声音,唯独听不到程今越的声音。
直到这一刻,萧极都不能相信程今越能对他如此狠心。
不过他很早也就知道,程今越就是这样冷酷无情的人。
他们像得过分。
她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
不然她又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呢?
“萧极,你就是萧极啊?”
怀钰冷冷笑起来。
怀钰从未有一刻比今日更加兴奋,更加开心。
手刃仇敌,他想这一刻已经想了太久了!
“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
他毫不犹豫地拿出那把刀,一刀一刀捅在萧极的身上。
“萧极,你感受到了吗?”
他笑起来,脸上全是萧极身上的血。
“这是小越送给我的刀哦。”
他握住这把刀,嘴角疯狂上扬,利刃猛烈地划破空气,死死捅进萧极的胸口。
心脏,腹部,头颅,大腿,左手。
怀钰记得那一天的所有!
他记得萧极是如何威胁小越,记得萧极是如何强迫小越,记得小越有多难过。
他记得程今越的眼泪,那是刻在怀钰心口的一把刀。
怀钰发疯似的捅着萧极,可他的口中却不断涌出鲜血。
鲜血如瀑一般倾倒在萧极的身上,明明刀捅在萧极身上,却好像是刺在他自己的身上。
怀钰听到只剩一口气的萧极传来低低的轻笑。
“魔种,这道法阵原本就是为了你而布置……”
“闭嘴!”
怀钰立马出声扼住,黑发落在他的肩上,被鲜血打湿,耳坠上的红色流苏摇晃着。
他大口大口喘着气。
一刀落在萧极的喉咙上,将他的头拧下来。
这样他就无法说话了。
“都快死了,还想挑拨离间!”
萧极这种修为的人,是格外难杀的,就算是把心脏挖出来,剁成肉泥,也不一定能完全让他死去。
一定要挖出他的灵根,毁掉他的根基!
怀钰从萧极的背脊进入,一路摸索,将脊骨一把拉出,随后毫不犹豫,他用刀折断又碾碎。
随后一口鲜血又从他的喉咙之中涌出,脸色格外苍白,可他只是笑着。
他耳畔一片模糊,他觉得头开始痛起来,浑身的血都在澎湃,好像要从他的皮肉之中钻出来。
好痛,好痛。
从心口传来疼痛,浑身的血肉都像是在被侵蚀。
“魔种,这道法阵本来就是为了你而打造的,这是你的天然囚牢,只要开启了,便永不停息!”
“破魔铃更是专为你制作的武器,而你却要逆天而行,用魔身之力强行驱动。”
“程今越根本不爱你!她会杀了我,那就一定会杀了你!”
萧极的肉身明明都已经死了,神识却还没有完全散去!
还在他的耳畔萦绕。
“去死啊!你懂什么!你明白什么?”
“要是没有你,小越早就和我成婚了!”
怀钰诡异地笑起来。
怀钰将萧极的心脏挖出碾碎,又将他的脑袋摘下来踩碎。
终于,世间安静了。
萧极死了。
众人看见曾经高高在上的,无人可及的,世间第一的天才,如今成为了一团烂泥。
而罪魁祸首,这只恶贯满盈,杀人无数的魔种,却像一条狗一样,跪在程今越的脚边。
程今越看见鲜血汩汩地从怀钰身上流出,浑身的血肉不断被侵蚀,鲜血流了一地,全身的内脏都在往外流着。
魔气与灵力碰撞,在他的身体里面搅成一团诡异的血肉,正从他的伤口之中不断蔓延生长出来。
不断被侵蚀,又以最快的速度生长着,保持着一个诡异的平衡。
程今越触目惊心。
她顿时有些说不出话。
“怀钰,你没事吧……”
泪水从程今越的眼眸之中溢出。
怀钰却摇摇头,他笑起来。
“我当然没事!”
尽管他浑身都是血。
好痛,全身都好痛。
但是有小越在,也没有那么痛了。
他伸手抹掉程今越脸颊的泪,手上的血却又将程今越的脸打脏。
他愣住,想要将手缩回,却被程今越抓住。
程今越弯腰紧紧抱住怀钰,他的血流到了程今越身上。
程今越伸出手,轻轻抚摸着怀钰的头,指尖穿梭进怀钰的发间。
怀钰感受到温暖的拥抱,熟悉的香味溢入他身体之中。
四周全是血,落日残霞铺满长空,年初的风依旧是冷冷的。
但在此刻,怀钰却感觉到了泪水不自觉地从他的眼眶之中溢出。
好幸福。
原来程今越真的选择了他,原来他真的和程今越站在了一起。
他从来都不是什么没有人要的小孩,也不是没有人爱的魔种。
程今越会爱他的。
怀钰从来不懂什么叫做幸福,他曾经以为幸福的第一反应是开心。
但其实,感受到爱和幸福的时候,眼泪会最先落下来。
“小越,我做得好吗?”
怀钰抬起头,朝程今越笑着。
程今越瞬间喉咙有些酸涩。
“做得好,怀钰。”
他身上的血肉仿佛有自己的意识一般,只要碰到程今越,就从伤口之中蔓延出来,攀爬上程今越的衣袖,脸颊,想要将她缠绕,将她搂入血肉之中。
极端又热烈的爱意。
她感受到了怀钰在哭,泪水与血交汇在一起。
“怀钰,为什么要哭呢?”
“他们都会死的,不是吗?”
“是的,他们都会死的。”
“所有人都会去死的。”
“他们都该去死。”
怀钰笑起来,看着程今越。
一口鲜血又从喉咙之中溢出。
他急忙擦掉嘴角的血,“我没事,小越,我没事。”
法阵原本应该由仙界近百仙共同操控,而如今却由怀钰在承担全部灵力。
程今越灵根微弱,修为低下,作为阵法操控者,为了让程今越免于遭受反噬,怀钰还会分出一部分修为保护程今越。
程今越心跳得很快。
她不知道怀钰能够撑多久。
随着怀钰吐出一口血,法阵瞬间颤抖,灵力被中断了一瞬,法阵的束缚瞬间削弱,修为高强者已经在逐渐摆脱这个法阵的控制。
一道愤怒的声音中气十足地从人群中传出。
“程今越,你这个妖女,你伙同魔种,欺上瞒下,残害无辜,你简直是罪该万死!”
作为仙界之中资历最深的严定站了出来。
程今越眉头微蹙。
不好。
按照计划,程今越很贪婪,他要的东西很多。
她要复仇,要怀钰的灵根,要这些人的修为,要杀了所有人。
但她此刻却无比冷静。
她早就知道事情不会如此顺遂。
程今越清楚地明白舍得的道理,她需要做出选择,做出取舍。
只是电光火石间,毫不犹豫,她做了选择。
“怀钰,用破魔铃解开封印,毁了它,破开这道阵法!”
现在解开怀钰的封印才是最好的解决方式。
“解除封印?”
“程今越,我不需要这一步。”
怀钰立马开口拒绝。
他轻笑着。
他站起身,擦去身上的血,拔出身旁的剑,看向远处大叫的严定。
毫不犹豫地就要朝对方杀去。
程今越愣住了,她看着浑身是血的怀钰。
她不明白。
“为什么?”
一切都朝着她未曾料到的结局走去。
其实程今越根本不是什么能玩弄人心之人。
或者说她根本不能理解人心。
她不理解冷血的权谋者萧极会为她挡下那一掌,也想不通为什么怀钰会拒绝解开封印。
明明这些都是对他们百害而无一利的事情。
“怀钰!”
程今越喝止。
怀钰摇摇头,拿着剑就朝严定杀去。
“程今越,你身子弱成这样,你现在是操控法阵的人,是操控破魔铃的人。”
“破魔铃毁了,你不死就是半残。”
他绝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程今越绝对不能有任何的事情。
并且,就算不是这样,他也不想解开封印。
这已经是他们之间唯一的束缚了,唯一能够把他们联系在一起的东西了。
封印不解除,他和程今越的血契就永远无法解开。
永生永世,他们都会再次遇见。
他已经失去了所有的思考。
也没什么好思考的了。
他是个疯子。
“程今越,无论如何,我都是不会和你解开血契的,你别想抛下我。”
他笑起来,血浸湿了全身,眉眼轻佻,万千跟在他的身后,朝仙界众人杀去。
无数只魔种围住程今越,将她层层包围起来。
这些魔种依旧是怀钰用血肉制成,继承着他最原始的爱欲,不断贴近程今越。
“你这个怪物,一边顶着法阵,还要与我众人打斗?我都要看看你有什么能耐!”
严定轻笑。
怀钰轻笑,尖锐的利牙露出,身上的伤口不断被侵蚀又生长,肠子隐隐约约掉落又缩回。
血肉在魔气的驱动下在他身上疯狂生长,他的手异化成了巨大的触手,背后又膨胀出了一只手。
身上窟窿无数,皆冒出狰狞的血肉在磅礴生长。
一剑落在对方身上,严定拼尽全力抵挡,灵波袭开,将周围的人全部扫开。
轰隆一声,严定吐出一口血,剑也在此刻断裂。
“你这无父无母的杂种!你这贱人!”
“魔种,你毫无人性!你杀了这么多人!你真该死!”
“……”
严定不断咒骂着。
但怀钰却已经听不懂了。
疼痛在他全身席卷,他已经快要失去所有理智。
好痛,好痛……
他从来没有这么痛过……
他从未觉得死离他这么近。
但,也不算什么。
都是为了小越。
他是在为了小越而活啊。
兴奋感瞬间从他的大脑炸开,迅速蔓延全身。
“怀钰,住手!”
“别这样!别这样!你会死的,你会死的……”
泪水从程今越的眼中溢出。
他听见程今越在唤他,在关心他。
他能从魔物的身上感受到程今越为他担忧的情绪。
好幸福好幸福好幸福好幸福好幸福好幸福……
如果只是痛苦就能换来程今越的在乎,那他甘愿一辈子都这么痛苦。
怪异而恐怖的笑声从他喉咙里发出。
“说完了吗?”
“那就去死吧。”
他将手伸进后背,手指钻进血肉之中,将后脊骨连根拔出,鲜血淋漓,带着血肉。
形成一把恐怖的脊椎剑。
毫不犹豫,他一剑刺去。
一道人影却抵挡在他身前,阻拦住了他这一剑,白光瞬间绽开。
“怀钰——”
怀钰被这道灵波狠狠打在地上,地面碎裂,他深陷坑中数米,鲜血四溢。
一口鲜血从怀钰口中溢出,内脏从他喉咙里不断被吐出。
“怀钰!为什么不解开封印啊?为什么不啊?”
“你会死的!你真的会死的!”
就算她已经将法阵对怀钰的束缚降到了最低。
但法阵就是为了封印压制怀钰存在的!
程今越的心跳得很快,她快要不能呼吸,她的喉咙快要嘶哑,她的眼泪快要流干。
呼吸间,趁这个空档,严定瞬间站起身朝程今越杀来,身后还跟着数人。
一路斩开魔物,朝程今越直愣愣而来。
几道剑就要落在程今越的身上。
程今越心脏骤停。
一道血肉模糊的身影却挡在他身前,脊椎剑将几人斩首。
最后的一剑没入了他的胸口之中,直直贯穿了整个心脏。
程今越停滞了呼吸。
“怀钰……”
“不要……怀钰……”
一剑从胸口狠狠拔出,怀钰身躯随之一动,血落在程今越的脸上,那样温热,那样鲜红。
在程今越的记忆中。
怀钰是战无不胜的,是无所不能的。
“怀钰”这个词,怎么会和“死亡”挂钩呢?
第106章 尾声(一)
程今越的胸口闷闷的,她无法呼吸。
胸腔里像是翻滚着滚烫的岩浆,但却始终寻不到喷薄的裂口。
这一剑像是在程今越的眼眸里变慢了,不断在她的脑海里翻涌。
人在真正痛苦的那一瞬间,没办法流出眼泪的。
有什么东西堵在程今越的喉咙里,她一瞬间几乎无法发出声音。
“怀钰——”
不要,不可以,不允许!
怀钰绝对不可以死,谁都可以死,但是他一定不可以死!
绝对不可以!
程今越刚想要伸出手去抱住身前的这一滩几乎不成人形的肉泥。
但刹那间,怀钰的笑声却低低响起。
胸口狰狞的血窟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着,能看见其中破裂的心脏还在诡异地跳动着,长成了格外诡异的形状。
一剑猛烈地刺进严定的胸膛之中,天地震颤,巨大的烟尘飞起,所有朝程今越出手的众人全部变成一地血肉。
程今越愣住了。
怀钰转过头,看着双眼含泪的程今越正在抬着头看他,他轻轻弯腰,笑起来,牵住程今越的手。
“小越,我当然不会有事的。”
“我是魔种,是怪物,我永远都不会死。”
“我只为你而活。”
程今越握住怀钰手的那一刻,她再也忍不住大哭起来。
她想要伸出手抱住怀钰,对方却摇摇头。
“小越,我现在不是很好看,你不用抱着我了,我只要知道你在我身边就好。”
“我不想吓到你,也不想把你弄脏。”
他尽力笑得好看一点,声音竭力地温柔。
程今越泪如雨下。
怀钰如今哪里算是不好看,甚至已经失去了人形,他浑身血肉膨胀,整个人变成一堆血肉堆积的怪物。
那一双骨节分明的手如今全都是血,还有无数的血管在上面蠕动。
他喘着气,不断呼吸着,整个人却笑着,格外诡异。
但她很快就冷静下来了。
她不能哭,她不能感情用事。
“怀钰,杀了他们,把他们全杀了!”
她的每一步博弈都赢了,她也做了正确的选择。
怀钰这个怪物强得可怕,明明是在绝对克制的法阵之中,她却感受到怀钰的生命力在不断成长,恐怖逆天的修为,越是深的伤,越是疼的痛苦,他便能靠这些苦痛变得更强。
程今越有着这世间最强的刀。
烟尘散去后,严定被一人扶起,他大口地吐着血,恶狠狠地看着程今越。
“你这妖女,你与魔种私通,你不得好死!”
法阵动荡,身后的仙界众人几乎快要压制不住了。
只是浩荡一声,两界顿时交战,四周轰隆,天地为之震颤。
所有人都朝程今越杀来,怀钰一人拿着剑挡在她的身前。
怀钰已经快要看不清程今越的脸了,鲜血已经将他的双眼都模糊了。
浑身的疼痛几乎让他不能呼吸。
“别怕,小越,有我在,不会有事的。”
“躲在我身后就好!”
四周混战,魔物将程今越层层包围住,仙界众人无一人能够近程今越的身。
只要靠近者就会被立刻斩首。
仙界众人死伤众多,严定指着程今越便开始辱骂。
“程今越,你这个心肠歹毒的贱人!”
“口中说什么苍生大义,却和魔种联手,你能走到今天这一步,我仙界哪一步愧对你了!”
他拿着剑就要往程今越冲去。
“等等——”
此人拦在严定身前,一剑拦住严定。
“孟朝,你做什么?你也疯了吗?”
“就连你也要站在妖女的那边吗!”
严定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孟朝。
孟朝没有看严定,只是抬头看着程今越。
程今越躲在怀钰身后,这只已经不成人形的怪物,浑身都是蠕动的血肉,恶心至极。
他双手攥紧。
孟朝站在人群之中,体格高大,绷带缠着手臂,勒出肌肉的线条,鲜血从中溢出。
他与程今越的眼睛直视,他觉得很陌生。
他记得和程今越每一个瞬间,记得少女温柔的眼眸,记得她的一颦一笑,记得她的坚韧。
他记得在深夜之中朝他伸出的那一只手,而如今,却像一个梦一样。
为什么程今越站到了她的对立面去了?
“三小姐!”
“我不明白!孟朝不明白!”
他的声音嘶哑又大声。
他们隔得很远,被夕阳的余晖隔成了两边。
怀钰挡在程今越身前,“搞笑。”
“这里有你说话的地方嘛!”
他一剑朝孟朝砍去,“现在知道关心起小越来了?你们这群虚与委蛇的东西!”
“你们都去死啊!”
“你和萧极才是最该去死的!”
“问,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问!”
鲜血从怀钰的身上溢出,疼痛已经快要让他麻木了。
没关系,只要是为了小越,这些伤这些痛,什么都不是。
什么都不是!
一剑破苍穹,天地震颤,怀钰一剑又一剑,孟朝一口鲜血从喉咙之中溢出。
他脸上毫无惧色,风吹起他猎猎长袍,眼神坚毅,一剑又一剑抵挡着怀钰,并没有攻势,只是防守。
“你们真是虚伪又可笑,小越根本就不爱你们,还非要缠着小越!”
程今越只是笑着,她不作理会。
沉默已经是最好的答案了。
但是孟朝不信。
他才不要相信!
直到脊椎剑没入他的胸口。
“孟朝——”
严定大声呼喊着。
“程今越……程今越!”
“你这个无耻的卑鄙小人!你恶贯满盈,心思狠毒!”
“孟朝为了你殚精竭虑,他为你一心一意,你却对他如此!”
“程今越,你根本没有心!”
严定不断谩骂着,程今越却毫不恼怒。
四周剑光缭乱,而程今越却笑起来。
她轻轻歪头,终于开口,“你不明白?”
“好啊,你不是想知道答案吗?”
“严定,你接着说啊。”
怀钰乖乖地给孟朝留了一口气。
严定冷笑,随后用剑撑起身子,朝四周望去。
“好,程今越,那老夫我今日便将真相公之于众!”
真相。
程今越也想要这个真相。
她已经沉默很久了,她已经憋够了,她受够了!
“程今越,我就想问问!”
“你之所以能够走到今天这一步,我仙界哪一步亏待过你!”
“你本不过是一介小小长明族族人,身无灵力,跟凡人又有何异?”
众人唏嘘不已,看着程今越。
原来程今越根本就不是大衍剑宗的三小姐!
可是程今越却只是笑着,黑发落在她的肩上。
“你的身世我早已探查清楚!你为了得到利益,一路上杀人无数,骗不到就去抢,抢不到就杀,你手中有多少鲜血,你自己最为清楚!”
“你一路被人追杀,是大衍剑宗的程宗主给你了活下去的机会!你只需要救人性命,让程蕴知活下去,宗主便给了你无比尊贵的身份,可你呢!”
严定看着程今越,程今越却毫不在乎,他越气愤,程今越反而越加兴奋,她脸上的笑容越发深邃,一双眼眸无辜地看着所有人。
严定气得怒火攻心,他深深吸一口气,“而你,你却和魔种勾结,残害大衍剑宗,继续蒙骗界主,界主从未如此爱过一个人,偏偏是你这个毒妇!”
“你让孟朝也为你所骗,让萧极也为你所骗,甚至让萧极甘愿用破魔铃来换取你的性命,让他落得惨死的下场!”
“程今越,你对不起所有人,你对得起谁!你的良心都被狗吃了!”
他的声音嘶哑,快要喘不过气。
程今越听到这个话却笑起来。
她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快出来。
“我说,你们是真会为自己找借口啊。”
她朝怀钰挥挥手。
他一剑捅穿严定的身体,准备再一剑杀死他的时候,程今越摇了摇头。
死?
死可是最轻松的事情,想要这么轻松的去死?
凭什么?
怀钰拉着严定的残躯一路往高台上走着。
“妖女!你快去死!”
严定还在咒骂着。
可程今越笑得却越浓。
他不肯跪,程今越便打断他的腿,他不肯低头,程今越就打断他的脊骨。
鲜血染满了高台,程今越坐在最高处,笑着看着严定。
疼痛让严定口中的咒骂强行停止,只剩下哭喊。
“怎么不继续骂啦?前辈。”
程今越笑眼盈盈。
还有一剑快要落下的时候,一剑突然拦住了怀钰,刀剑铮鸣时,孟朝出现在程今越的身前。
他从人群之中一路杀出,杀到程今越的面前。
就像当年一样,浑身是血的他,踉踉跄跄地走到程今越的面前。
火花一瞬绽开,怀钰持剑站在程今越身旁,孟朝喘着气,鲜血从脸上流下来,他好像不知痛觉一般,只是哽咽着,抬头愣愣地看着程今越。
他挡在严定身前。
残阳落在他的脸上,他紧紧攥着手中的剑。
“三小姐……”
他顿了顿。
“其他人说的我都不信,我只信你说的。”
“你说什么我就相信什么,我能带你走,我就算是死也不会让这只魔种……”
“孟朝。”
程今越笑着打断他。
她站起身。
“你知道吗?我等这一天等了太久太久了。”
她眼中泛着光。
远处尸骸一片,仙界已经大变天了。
她真的等这一天等了太久太久了。
“我该怎么说你呢?蠢得可怜?”
“善良?正义?慈悲?”
“抱歉,或许你对我有什么误解。”
“我对这个世间,只有恨。”
“你们这些正道之子可以都去死吗?”
她笑着,以最温柔的面孔说出最恶毒的话。
“严定,你口口声声说仙界不欠我的,你又在装什么呢?”
她冷冷地看着严定。
“是啊,我是长明族人,我就是你们最瞧不起,最看不上,最鄙夷的长明族!”
“我是女子,我是凡人,在你们看来,我甚至只是一味药材,我只能成为谁的妻子谁的小妾,我甚至不如去死!”
残阳落在她的身上,她抬着头,风吹起她的长发。
所有的伪装在此刻都被撕去,野心毫不掩饰地在她的眼眸里。
“是,我杀了人,我骗了人,可是我又有什么办法?”
“你们这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还说什么苍生大义!”
“为什么要我去怜惜别人呢?为什么要我去关心苍生呢?”
“我试问,又有谁在乎过我的性命呢?”
她看着孟朝。
“我失去了父母,失去了朋友,失去了一切,我那时才十几岁。”
“他们要我的血,要我的身体,要我的命!”
“请问,是我没有活下去的资格吗?”
“是我不想善良吗?是我不想大义吗?是命运,是你们,根本就没有给我这个机会!”
“什么叫作只用治好程蕴知?我每七日便要割血做药,他给我的不过算是交易罢了。”
“李从霜怎么对我的,程望怎么对我的,孟朝,你明明不是最清楚的吗?”
第107章 尾声(二)
程今越低头看着孟朝,她没有哭,脸上只有淡淡的笑意。
因为这么多年,她的泪早就哭干了!
孟朝愣在原地,他没有说话。
“程望要杀我,李从霜要杀我,我在大衍剑宗的每一日都是活在痛苦之中!我凭什么不能杀了他们?”
“是啊,程望是我杀了,李从霜也是我杀的,可是罪魁祸首不是我啊,是萧极啊。”
她轻轻笑着,回头,捧起萧极已经破碎成肉泥的头,几乎已经不成人形。
她歪歪头,指着萧极。
“他的魂魄还没散,被我收集起来了,你们想要知道真相可以用术法清洗他的记忆啊。”
她将萧极的头递给孟朝,又递给严定。
没有人敢接。
天底下没有秘密,特别是他们这种站在高处的人,知道的东西更多。
“孟朝,那日你不是在吗?你不是看到了吗?”
“严定,你敢发誓,你不知道吗?”
“嗯?”
没有人敢说话。
四周寂静。
严定还是不服,他浑身颤抖着,“那界主呢?界主对你从来真心,你却如此辜负他!”
“甚至与这魔种苟且!”
程今越冷笑,“界主?什么界主?”
“这是罪人萧极,迫害同胞,心狠手辣,我为民除害,何罪之有?”
“我看你是年纪大了,记性不好了。”
“无定界界主,是我,程今越才对。”
她不恼不怒,轻轻将萧极不成形的头颅扔在地上,一脚踩碎。
严定气喘吁吁,怒火攻心。
“听清楚了,就是我杀的,不光是这些人,你也无须怜悯我,我也不需要任何人的怜悯。”
“我手中满是鲜血,我只为我自己而活,所有阻拦我的人,都会去死,你也不例外。”
“我就是要,以杀止杀,以恶止恶。”
“我的回答,你满意吗,孟朝?”
孟朝低着头,他觉得心沉闷闷的,他只能哽咽,只能沉闷,程今越已经回答了他想要问的所有问题。
他甚至不敢回头去看他和程今越的回忆。
曾经美好的愿望都还历历在目,曾经保护三小姐的梦想,如今看起来就像是一个笑话。
他曾在黑暗之中仰仗的信仰,在此刻就这样彻底地崩塌。
“怀钰。”
她轻轻唤。
怀钰站在她的身边。
“杀。”
怀钰再次补上一剑,对方几乎已经没有任何求生意志。
孟朝的头颅就此被斩下。
四周随之寂静又哀鸣。
天地嗡鸣,阵法再次松动,怀钰口中又涌出鲜血,身上的皮肤几乎完全破裂,只有狰狞的血肉裸露在外。
“程今越,你以为今日你便能赢吗?”
“破魔铃虽在你手,但我众仙也非等闲之辈!”
“死了我一个严定又如何,妖女,仙界是不会放过你的!”
“这只魔种已经快死了,等他一死,你就死到临头了!”
“魔种,你为了这妖女变成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不好受吧?”
“如果她真的爱你,又为何不解开法阵,要让你受着锥心之苦?”
“蠢货,我告诉你,你们的报应都会来的!”
“聒噪。”
怀钰拿着脊椎剑,眉头轻挑,跳起来,一剑将严定斩杀。
“有你说话的地儿吗?”
他诡异地笑起来。
随后又是黑血从他喉咙之中涌出。
他用剑撑着,然后轻轻笑起来。
程今越擦掉眼泪,越到这种时刻,她越冷静。
她仿佛能够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
“怀钰,别逞强了,解开封印,然后把他们都杀了!”
“那你呢?程今越!”
“阵法被强行终结,你死定了!”
他缓缓直起腰,伸手又一次抚摸着耳畔的红色流苏耳坠。
“程今越,我知道,你喜欢做赌徒,你喜欢用自己的命来拼。”
“为什么,为什么你总是把事情全部押在自己身上呢?”
纵然已经失去了人形,但是他的声音没有任何改变,程今越仿佛能够看见那个戾气的少年在朝她笑。
“程今越,你赌得起,我赌不起。”
“程今越,你有想死的权利吗?”
“只要有我在,你就永远别想去死。”
他将剑插回脊椎,一双红色的眼睛看着程今越。
“程今越,我就是你最锋利的刀,使用我不好吗?”
“你一直很想赢,不是吗?”
“用我的修为和灵力,操控阵法,把他们全杀了!”
他转过身,朝着有程今越气味的方向看去。
因为他已经看不见程今越了。
程今越斩钉截铁,“不行。”
“怀钰,你不能死!”
“这样你会死的,你绝对不能死!”
她攥着手,指甲陷进手里面。
“为你去死啊,不好吗?”
对方笑起来,好像在说一件格外轻巧的事情。
没有时间了。
千军万马朝程今越袭来,所有魔物都挡在她的身前。
这些年来,她想过很多次这样的场面,做了无数次这样的梦。
程今越已经设想了自己无数次的死法,她已经坦然预想了会面对的所有背叛,所有谎言,所有算计,所有死亡。
如今真的到了这一天,她却丝毫不感到意外。
因为她走得每一步都太艰难了,她好不容易,好不容易啊。
只是程今越算透了所有,算完了一切,她都没有想到。
在这一天,会有一个人无条件地站在她的身前。
而偏偏是这个人。
偏偏是她利用得最多,欺骗得最多。
偏偏是最应该恨她的这个人。
怀钰将她放在自己的肩上。
巨大的怪物身上坐了一位穿着嫁衣的少女。
风吹起她黑色的长发,她冷冷地看着身下众人。
脸色白皙,沾染着鲜血。
她举起破魔铃,将血灌入铃中,清脆的铃声四起,苍穹上的法阵急速转动,照亮整个黄昏。
随着*法阵转动,她能感受到怀钰的**在不断被侵蚀,但怀钰却一声不吭,他竭力控制着声音。
好痛,好痛……
这是从未有过的痛苦,胸腔的灼热感伴随着呼吸,痛苦从内脏蔓延至头脑。
怀钰的眼前彻底被黑暗吞噬,像是边疆厚实的冬雪,显示深秋中刺骨的冰碴。
脑海中的记忆好像在被一双大手不断剥离,痛苦的记忆不断从他的脑海里被翻涌出来。
“你这个有娘生没娘养的杂种。”
“怪物,滚啊,谁都不许跟他一起玩!”
“对不起,可是待在你身边真的会让人觉得很害怕。”
“都怪你,肯定是因为你这个扫把星。”
“你为什么还活着,你快去死吧……”
……
怀钰紧紧咬住牙齿,抑制住心头的疼痛。
其实也还好,并没有觉得有多痛。
这算什么呢?
就算是浑身的血肉都在被侵蚀,就算是五脏六腑都失去了,这种疼痛也不算什么。
他都是可以承受的。
这可是小越需要他的时候。
这些都已经是过去了,他再也不是什么没有人爱,不被人需要的魔种了。
他在脑海中不断回忆着和程今越的过去,其实并没有多长的时间,所以怀钰记得每一刻,记得每一个细节。
怀钰喜欢程今越带给他的每一刻。
“怀钰……怀钰……”
怀钰眼前全是一片漆黑,他看不见了,但是他竭尽全力地保持精力,他竭力抓住程今越的微弱的声音。
他疼得快要说不出话,程今越的声音模模糊糊的。
他笑着,“我没事小越,别管我……”
怀钰轻轻抓住程今越的手,安抚她。
他觉得身上有冰冰凉凉的东西,一滴一滴落在他的身上。
怀钰轻轻愣了一下,随后笑起来。
“小越……别哭啦……”
“别为我哭,好吗?”
他伸手去给程今越擦眼泪,但是又看不见,找不到程今越的脸。
又害怕弄脏程今越的脸,最后又缩了回去。
程今越的泪却越来越多。
哎,为什么会这样呢?
为什么要这样呢?
她觉得命运好不公平啊。
程今越轻轻擦去眼角的泪,将喉咙中的酸涩咽下。
她本来以为自己不会哭的。
她看着眼前的苍生,看着眼前的兵荒马乱,这些人都是曾经可以随意踩在她头上的人。
程今越终于走到这一步了。
法阵在不断转动着,猎猎的风吹着程今越的长发,法阵之中,传来无尽的哀嚎,但她的眼中却没有任何感情,像是只是在看什么花花草草。
所有的血肉都被堆积在一起,被法阵挤压,翻滚,能清晰地听见骨头碎裂的声音。
“程今越……你这个贱人!”
“程今越……放过我吧,求你放过我,我可以为你所用!”
“神女殿下……请救赎我吧!”
“神女殿下!”
所有的人都在唤着她的名字。
愤怒的,悲伤的,哀求的,不甘的。
一切都被巨大的法阵所吞噬。
整个法阵仿佛就是一座天然的炼丹炉。
一切都在这清脆的铃声之中化作血肉,化作血水,最后化作一道莹莹白光。
“怀钰,我们再做一个交易吧”
她突然开口。
“你听得到吗?”
她喉咙轻微颤抖,将泪声隐藏着。
怀钰轻轻“嗯”了一声。
“当然,小越,只要是你的请求,我当然都会答应。”
程今越没敢看怀钰。
“他们死了之后,一切结束之后,我把你的封印解开,好吗?”
耳畔没有传来怀钰的声音。
身旁的人传来寂静。
良久。
“程今越。”
怀钰冷笑着。
“你就这么想和我撇清关系吗?”
他不明白。
他不想要听见程今越说这些话。
他不想被抛弃。
过去几乎已经没有任何的记忆能够伤害到怀钰了。
除了程今越。
他恨程今越,恨她说什么爱自己,又恨她欺骗自己,恨她亲手将箭射进自己的胸口。
明明他已经什么都不要了,他连尊严和命都可以不要,为什么就是一定要丢下他呢?
他刚要开口,却听到程今越说。
“不,血契解开后,我们成婚吧。”
怀钰愣住了。
“怀钰,你肯定能保护我不让我受伤的吧?”
程今越笑着。
怀钰耳边仿佛传来一阵嗡鸣。
他头皮发麻,从头到尾一阵颤抖。
“什么?”
“我说,我们做个交易。”
“你解开封印,我们解开血契,然后,成婚。”
程今越又道了一遍。
“真的……吗?”
“我吗?”
怀钰愣愣地出声。
他可以吗?
他这样的人?
他已经被程今越骗了好多次了,明明每次他都知道或许是骗局,可是他都会义无反顾地踩进陷阱之中。
就像亘古不变的飞蛾扑火。
会粉身碎骨,会烈火焚身。
因为这道火实在是太炽热了,因为这道光实在是太温暖了,就算是疼痛也足以让他贪恋每一刻。
因为在曾经的某一刻,怀钰真真正正地感受到了幸福。
“好。”
“我们一定会成婚。”
